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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蓬莱客)


他不再说话,只叫她全然放松地躺在自己的怀中,双臂紧紧地抱着她。
终于,他感到怀中的人慢慢地停止了颤抖,沉沉蜷缩。
就在他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她仿佛记起什么似的,睁开眼,轻轻嚷了一声:“阿娘!”
接着,她一下就从裴萧元的怀中跳了起来,丢下他,匆匆便往西殿返去。
西殿里,此刻正有七八宫监在匆忙来回奔走。有人趴在地上,擦拭着地面上的污血,有人清理着沾染在墙上的血渍。
那处的底图本是莲花云气,血已洇渗入了色料。拭去一层表印之后,再擦,虽然那小宫监已极是小心,却还是漾开了血色。他慌忙补救,然而越拭,令底图变得越是模糊起来。
“住手!谁叫你擅自动这里了!”
领事宫监看见,急匆匆地奔来阻止,当看到那被动过的壁画部分如蒙了一层淡淡红雾,与周围完好的原画对比,极是显眼,不禁大惊失色,顿着脚,连声怒骂该死。唬得小宫监脸色发白,慌忙趴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求饶。
皇帝陛下对这幅壁画如何珍爱,在此做事的宫监有目共睹。常能看到他在夜深人静时分来此,或徘徊踯躅,或远远相望,有时甚至对墙一坐,便能坐到天亮。
如今这画虽已遭柳后刀划在先,毁损实在不轻,但一码归一码,事后清理不当又毁一片,倘若皇帝迁怒……
领事宫监看着墙图上那一大片漾开的红痕,自己也是心慌意乱,正无头苍蝇似地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发现殿口立着一道身影。
是公主去而复归了。
他慌忙奔去迎接,话未出口,先便跪地请罪,接着吞吞吐吐将事说了一遍。那闯祸的小宫监更是吓得瘫在了地上,人瑟瑟发抖。
絮雨走到画墙之前。
她身后的所有人起初皆是屏息敛气,提心吊胆,很快却又意外觉察,公主与方才刚被驸马救下时的样子截然不同了。
她的情绪似乎已恢复了过来,只沉默地望了片刻伤痕累累的美人,目光最后掠过那一片被小宫监不小心损毁的画面,用带着几分压抑的声音说道:“无事。你们下去吧。”
众人松出长气。领事人谢恩,带着手下之人匆匆退出西殿。随后,另些集贤殿直院里做事的宫监在杨在恩的带领下到来。他们抬来工案,将备的画笔、颜料以及修补壁画用的铲刀、石灰、白泥等许多物件一一放好,取来梯,再在殿内添加明烛,光足以映亮整面画壁。准备好后,宫监们退出,殿中剩了絮雨一人。
她从西殿角的小阁间里走出,已是褪去钗环,换了便于作画的画工衣裳。
她来到工案之前,拿起铲刀,来到画墙之前,举臂,开始铲起墙上那被刀所划出的一条条横七竖八凹凸不平的印痕。
天渐渐亮,又天黑,掌起了灯。她一头扑了进去,不觉渴饿,不知疲倦,独自接连修绘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次日的深夜时分,于美人那被伤的脸上,添上了最后一笔颜料。
壁画修复完毕,恢复如初,画中人如再次踏云而来。
她立在高梯的顶上,和光里美人那一双含着微笑的灵眸定定地对望了许久,长长吁出一口气,放下她那早已酸胀无比的手臂,稳了稳神,低头正待爬下去,一顿,慢慢地回了头。
身后正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是裴萧元。
他就等在梯下。俟她回头,便向她伸来手,接着,不等她有所回应,双臂伸来,环抱住了她的腰身,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从梯上抱了下来。
他的怀抱稳健而有力。疲倦此时方铺天盖地般地朝她袭来。她安静地依在他的臂怀之中,由他将她送入那小阁间里,卧在了一张榻上。
他又替她除鞋,将面巾在清水里绞过,擦去她鼻头上不知何时沾来的几片颜料,再依次为她擦净双手,最后摘下自己腰间系的一柄便刀,放在榻旁的一张矮几之上,随即熄了灯,和衣躺在她的身边。
“陛下那里我方去问过了,暂无大碍。离天亮也还早,你好好睡一觉吧。”
在暗下来的这间西殿小阁间内,他为她盖好了被,不疾不徐地说道。
她的手沿着他的臂,摸索着,来到了他的左肩。
“伤还疼吗?”
她轻轻抚了下,问他。
“不疼。已经好了。”他应。
“这是什么?”
她的手又摸索着往下,在黑暗里,触摸到他腰带上还系着的一只正硌着她的坚硬之物。
“是鱼符。符宝郎又给我打造了一只。”
他将那只符宝郎特意为他赶着打造出来的新的驸马鱼符从身上摘下,也抛在了几上,免得继续硌着她。
“摔坏的那只呢?”
她闭着目,信口又漫问,“我那日听符宝郎上报时提过一句,你没有还上去。”
“是,不曾还。旧的被我粗心弄丢了,找不到了。”
他顿了一顿,解释道。
她不再说话,依在他的身边,将脸深深压在他的怀里。
柳家一夜倾覆,小柳氏也死了,还是她亲手杀的。可是她一点儿也没有复仇该得的快慰之感,反而陷入了一种极为强烈的不安定的感觉之中。仿佛下一刻,随时便会有什么新的可怕的不祥将会轮降到她的身上。她此刻分明已经倦极,想睡一觉,或许醒来,那种叫她深心里暗觉惶恐的念头便会消失。但闭上眼,耳中便刺响着小柳氏歇斯底里的怨毒的恶咒之声,眼前又浮现出一滩从废宫的门缝里慢慢流到残破石础前的污血,还有阿耶,他那触手冷冰的枯瘦的手……
“裴郎,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离开我……”
她整个人忽然又被那莫名的不知何来的巨大无力之感紧紧攫住了,在片刻后,控制不住自己,用压抑的声音低语。
他仿佛一怔,很快,用更加温柔的声音应道:“我答应你。”
“我不信……”
暗夜里,她喃喃地说,身子压着他的一臂,朝他更紧地依偎了过来,双臂柔若无骨,如打湿了的草那样,攀抱住了他的脖颈。
“我不信。”她的语气带了几分固执。
“裴郎你证明给我看……”她又似呓语般地纠缠着他。
静默了片刻之后,他剩的还能动的一只手开始解起腰间的蹀躞带。抽出后,随手再抛在了几上。
在蹀躞带的铜扣和刀柄鱼符相撞发出的一声短促而轻微的碰撞声里,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嫮儿……”
终于,他用微微战栗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叫出了这个他在今夜之前只在心里想过的名。
这完全不在他预料之中,临时莫名便发生的情动,却令裴萧元感到了一种此前从未曾得到过的分外的酣畅和快慰之感。它不同往日,它如发自他心魂血髓的深底。到了后来,他已是记不清到底叫了她多少声的嫮儿,要她回应。
在她一声声压抑而缠绵的裴郎的应声里,那长夜未央,欢爱永续,仿佛也再不是一个绮梦了。
宫漏报过四更。她终于在他身上耗尽了身体里剩的最后一丝丝的残余力气,再不用困于驱之不散的胡思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萧元仰在紫云宫西殿隅角这小阁间的窄榻上,胸膛起伏,待到喘息平定,热汗也缓缓消去,他睁眸,悄然坐起身,用被衾将她的裸身仔细地掖裹好,随即,自己翻身下榻,动手一件件套回衣裳,系了腰带,穿好靴袜,再系上刀和鱼符。收拾完毕,他轻轻开门,步出这小阁间,向着值守在殿隅里的杨在恩交待了声,吩咐她若醒来,告诉她,他另有要务在身,需去缉捉尚未归案的叛朝余党,随即步出紫云宫,向着宫门行去。
长安从太子逼宫起,便再次施行严格宵禁。包括坊内,禁止任何擅自的夜间活动。有违令者,一概当逆党处置。
他自是例外。他独自一人悄然停在一所进奏院的门外,叫开,走了进去。
因了宵禁令,整间进奏院内漆黑无光,连灯笼也不见一盏。
后院,月光从开着的一面窗中漏入,映出床榻上的一条身影。
那人一动不动,仿佛已是熟睡。
裴萧元推开虚掩的门,闭闩,入内后,走到窗前,将窗户紧紧关闭,再擦擦地打了几下火石,点亮一盏残烛。
在烛火渐亮的光照里,他转向榻的方向,盯了片刻床上的人,冷冷发声:
“起来,我有话问你。”
第117章
承平应声,慢慢睁目。
他没动,依旧那样四仰八叉地仰卧在枕上,睁着一双满是醉意的红眼,和裴萧元四目相对。
“怎的想到来我这里了?”
终于,他开口,长长伸了个懒腰。
“听说外面这几日乱得很,抓人,杀人,长安城里血流得到处都是。你应当忙得很。”
“你也知道,我这人天性爱热闹。要不是害怕出去了会被长公主一刀砍死,只能这样躲在家中避祸……”
他指了指床边几上凌乱倾堆着的七八只酒壶。
“我必也是要去看看的……”
他话音未落,只见裴萧元探臂,五指攥住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衩衣衣领,一下便将他整个人拽坐起来,粗暴地拖到了床沿之外。
“那日在禁苑,我走之后,你又干了什么?”裴萧元问。
承平被他攥得呼吸不畅,艰难地扭着受勒的脖颈。
“你……你先放开我……”他含含糊糊地嘟囔着。
裴萧元一把撒开。
随他松手,烂醉的承平坐不稳身,晃了一下,人便扑跌到了床榻前的地上。他挣扎了几下,终于爬坐起来,歪歪扭扭地凭靠在身后的几上,这才稳住身体,接着,他仰起头,又盯着对面的裴萧元瞧了片刻,唇角慢慢上翘,最后弯出了笑意。
“呃。”
他打了个酒嗝,招了招手。
“裴二你来了正好,且和我说说,如今外头情况如何了?我请你喝酒……”
他胡乱地往后探臂,去够身后几上的酒壶。
裴萧元忍无可忍,上去,端起一只还剩半的酒壶,弯腰朝着承平那张仰起的脸便浇淋下去。
酒液灌进承平口鼻,他呛住,痛苦地弯腰,咳嗽了起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裴萧元看着终于止住咳的承平,扔掉空壶冷声道:“清醒点了吗?”
“回答我的话。那日后来你又干了什么?康王……”
说到这里,他抑不住心中那已暗忍了数日的隐怒,蹲下身,猛地掀起承平还耷垂着的脑袋。
“康王是不是你杀的?”
他压低声,一字字地逼问。
承平歪着脸,和他对望着,慢慢地,面上那惯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消失。
“怎么,你心疼?不愿意康王此刻便死?”
他的醉眼依旧通红,然而目光却变得锐利,盯着裴萧元,忽然如此说道。
裴萧元皱了皱眉:“勿指东画西。回答我的话便可!”
“公主当真是我见过的最为聪明的女子。”
承平却继续端详着裴萧元,点了点头。
“当初还在苍山之时,她叫我助她,让你做她驸马。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我是真的后悔,我就不该帮她的!当时我本也不愿,然而对着那样一个美人,一时糊涂,还是应了下来。我色相迷心也就罢了,我还以为你和我不同。怎的原来你也和我差不多,是个见色忘义之徒?驸马做了几日,你便忘记你的来路,真将自己当成李家之人,痛李家之痛?”
他抹了把还挂在脸上的亮晶晶的酒液,指着裴萧元哈哈大笑。
“裴二,你变了。你和从前不一样了。难道你自己竟都无知无觉?”
“所以,人真是你杀的?”
裴萧元神色阴沉无比。
他并未回应承平的那些疯醉之言,只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承平止笑,抬起眼点头。
“是,是我杀的!”
裴萧元一顿,缓缓从地上直起了身。
“你为何要这样做?”
承平面不改色。
“他是你仇家之后,早死晚死,都是个死!更不用说,万一将来由他继位,你便要完,不如我替你早些杀了,免除后患!何况柳策业那些老家伙,谁都知道圣人已是容不下他们了,他们唯一出路,就是和圣人刀枪相见,可偏偏还是缩手缩脚。那日和你分开,我本是要走的,恰好遇上康王,还口出不逊。上天既然叫他撞到我的手里,我自然要帮忙推柳策业太子他们一把,免得到时他们又怂了回去,不敢动手,拖拖拉拉,到底还要等到何时!”
“此为我之事!我早就告诉过你,无须你插手!”裴萧元厉声说道。
“以你我的交情,你裴二他日若是沦为他人刀俎上的鱼肉,我能独善其身?”承平应。
寝屋里陡然沉寂下去。
“阿史那,你休想瞒过我,你还是没说实话!你这么做,到底意欲何为?”
半晌,裴萧元再次凉声发问。
承平此时扶着几,从地上站了起来。
“还需我特意再说吗?你心里分明清楚的!”
他迈着醉步,晃到了窗前,啪一声,一肘重重击开被裴萧元闭锁的窗扇,那力道之巨,令窗扇骤然断裂,几根翘出的木刺深深扎入他的肘臂,血立刻洇染了衣袖。
他却浑然未觉,扬起血袖,手指着窗外。
青天之下,远山叠嶂,一片黛影。
他回过头。
“你看看,这壮丽的江山!繁华而伟大的长安!凭什么就是李家独有?”他的双眸精光闪闪。
“我生平没服过谁,你裴二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你为什么不自己谋取这一切?女人也好,长安也好,只要你要,我便是再喜欢,也无条件让你,为你助力,心甘情愿!”
“做驸马当真这么好?你甘心一辈子被李家人所用,替这所谓的圣朝卖命?别忘了,圣人的手上,或许就沾着你父亲的血!至于公主,他日你若自己主事,难道你还捏不住一个女人?”
他踉踉跄跄,走回到了裴萧元的面前,搭掌,一把握住他臂。
“裴二,我等着你。但是,你若真的不取,我便——”
寒光动处,裴萧元已握刀架在了承平的脖颈之上。
醉语戛然而止。承平那手依旧握着他臂。他慢慢抬头,望向裴萧元。
“阿史那,你再胡言乱语——”裴萧元语调严厉。
“你待如何?”
承平面露冷笑,打断他话,撒开了他,收回手,接着,一把撕开自己衣襟,暴露出了他那整片布着刀剑旧痕的精健胸膛。
“来,裴二!向这里刺!你最好此刻就杀了我,以绝后患!或者把我交给皇帝,告诉他,是我杀了他的儿子!”
“死在你的手里,我无半分不甘!”
夜风吹得那一苗残烛火光晃个不停,闪得胡儿一张残留着半干酒液的面颜也半明半暗。裴萧元握着刀把的手慢慢收紧,手背上的几道青筋纵横暴突。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破窗里跳着滚入,他扑跪到裴萧元的面前,循着胡人的礼节,双手抱住靴靿,极其谦卑地俯首下去,亲吻他的靴头,哀告不止。
“裴郎君!裴郎君!勿信少主之言!他喝醉了!大醉!求郎君放过!勿和醉汉一般见识!”
是承平那族人施咄。他的面颊还布着几道外翻的尚未愈合的勾刺样狰狞鞭痕。是前几日被袁值捉去问话所留的印记。
裴萧元和一脸不在乎样的承平继续对望了片刻,慢慢地,从承平的脖颈一侧收了刀,一挥入鞘,转头而去。
他走出了进奏院的门,独自行于暗街,金乌骓跟在他的身畔,走完一段坊墙旁的长街,伴着群起的马蹄之声,对面火杖光动,来了一队夜缉的武候。
他抬起眼。
认出是他,对面的头领急忙下马行跪拜礼,又说韩大将军寻他,叫他得讯去找。
裴萧元收神上马,往金吾卫衙房行去,快到时,在街道的拐角里,忽然闪出来一名暗候着的金吾卫士兵,向他禀了一件事,随即立刻又消失在了来处。
西市后坊的民宅区里,裴萧元入了一条深长而漆黑的窄巷,进到尽头处的一扇低矮小门里。
顾十二正在门后等候,待他入内,探头出去察看了一番,将门反闩,随即领他人穿过破旧的前院,走向后面的一间柴房。
那夜,韦居仁随太子闯入皇宫逼宫,中途凭着经验感知不妙,遂当机立断,弃太子临阵脱身,本待径直出城先行逃走,不料行动还是慢了一步,诸多城门皆被封死,无路可去。
他是韩克让亲点的头等要犯,所幸逃得早,平日又会做人,亲信对他忠诚,卖命掩护,他辗转藏到了人员复杂的西市里,躲在一间是他自己人的布店的地窖里,这才侥幸暂时避过了头几轮的全城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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