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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蓬莱客)


他原本计划等这阵风头过去之后混出长安,再图后计,然而运气终究还是到了头。
那西市里的顾十二从前被裴萧元编入陆吾司后,便认他为主,一心想立功劳。此番到处搜集消息,凭着从前在市井的人脉,终于收到一条密报。有张家布店的邻人称,店主这几日行动可疑,他便领人上门搜查,竟真叫他捕到了人,随即秘密通知陈绍,合力将人转在此处,等着裴萧元来。
陈绍亲守在柴房外,见裴萧元到,快步上前相迎,行礼低声道:“人在里面,驸马进去便可。卑职和顾十二替驸马守着。”
裴萧元走到门前之时,忽然顿足,停了下来。
在长久的迟疑过后,终于,他仿佛还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抬手,推开了门。
柴房地上的角落里,点着一盏昏暗的青灯,但门和小窗后面,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故从外面看去,柴房漆黑无光。地上的一堆乱草上,倒着一个被捆做粽子一样的人,那人须发蓬乱,脸上布着刮擦的伤痕,眼蒙黑布,嘴里紧紧塞着一只口塞。
不过短短数日,曾经的太子妻兄,散骑常侍韦居仁,便沦落成了如此一副模样。
他听到开门的动静,变得紧张不安起来,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裴萧元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抬手,将他目罩扯开。
韦居仁睁开眯缝的眼,看清面前之人,眼里放出喜悦之光,又拼命点头,口里发出含糊的呜呜之声。
裴萧元将堵嘴的口塞拔了,顺道将他绳索也解开。
韦居仁呼出一口气,双膝跪地,朝着裴萧元感激叩头。
“听说你要见我?”裴萧元淡淡道。
“何事?”
第118章
“求驸马饶命!看在往日同朝为官,我对驸马一向恭敬有加的份上,饶了我这条贱命!”
韦居仁开口便是求饶,额砰砰撞地,极尽卑微之能事,更是一边说话,一边当场涕流满面。
“从前我是身不由己,不得已从之。如今柳策业和太子已死,我韦家满门皆灭,我这贱命对驸马来说,也不过如同粪土。往后只求能够保命,我便心满意足,求驸马开恩!这些年我在外面也暗积了不少资财,驸马若是不弃,我愿全部献上!”
裴萧元神色平淡。
“你叫我来,就是听你说这些?”
他起了身,转身,迈步便去。
“驸马留步!”
韦居仁飞扑着爬到他的身后。
“另外有个事……”
韦居仁仰头,对上裴萧元投来的目光,心中显还是有些犹豫,吞吞吐吐。
裴萧元便继续行至门后,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话声:“当年北渊之变的实情,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先父当日曾经亲历。就是……就是不知驸马如今是否还想知道了……”
裴萧元开门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慢慢转面。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照实说,不得有半个字的文饰。”
韦居仁高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一些,急忙应是,定了定神,开始讲述。
“北渊之战前夕,老圣人病危,景升太子以拱卫京城为由,急召令尊领兵回京。他此举目的为何,驸马想必了然于心,就不用我多说了。当时还是定王的圣人正在赶赴回京的路上,柳策业则去了原州。”
“景升太子当日是为正统,命令又是以老圣人之名所发,令尊自然尊奉。以令尊之威,加上他带回去的兵马,倘若不及时加以阻止,定王即便积有声望,身边也跟着人马,但想要……想要更进一步,恐怕也是有些不易……”
韦居仁一边暗暗观察着面前人的神色,一边续道:“原州距当时令尊的驻地不远。柳策业奉命去的目的,自是为了应对此事。他原本暗交陈思达,想让陈思达发动哗变,暂夺过军权。陈思达答应效力定王,然而忌惮令尊之威,他身边又多忠心耿耿的勇猛之人,迟迟不敢动手。所剩时日已是无多,柳策业知令尊向来以大义为重,便又谋划了新的计策,想引敌兵前来,以牵制令尊。”
“然而此计与前计不同。万一失算,羁不住令尊,又引发边乱,后果岂是柳策业一人能够担当的。他便连夜派人送信去给圣人,告知新的计策,以求圣人首肯。先父……先父便是当时的送信之人。”
他抬袖,抹了把额前的汗。
“先父在路上追到了圣人。圣人正落脚在返京途中的陈王宅里。送上信后,先父便等回讯。当时圣人身边聚着诸多随他此前作战的谋臣和武将,其中便有如今长公主驸马卢景虎和禁军将军卢景臣两兄弟,还有当时便是圣人心腹的韩克让!先父在外等了些时候,是卢景臣出来,亲口传的圣人之言,命予以执行,还说不惜任何代价,哪怕除掉令尊,也不能叫他返京!”
裴萧元的神情看去无惊无怖,依旧平淡,便仿佛在听一件和他无关的事。然而在他眼底,却暗聚起来一团隐隐的阴影。倘若再靠近些,便能发现,他眼角已是微微发红。
“这便是当年实情。我字字句句,说得全部是真。昔年那曾接待过圣人的陈王,你虽没见过人,但必定知晓,便是你那永宁宅的前主。可惜他几年前被杀,否则,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寻他对质。”
“裴郎君,令尊当年之殇,柳策业固然难逃罪责,你以他为仇敌没错,但若不是如今那位圣人授意,如此大事,他自己怎敢擅自做主?至于先父,当年更是为求自保,不得已随势罢了,先父对令尊一向都是极其敬重的。”
“当年北渊之变的真正元凶,是当今的这位圣人!柳相还有我韦家,都不过是受他驱策的犬马而已!我们两家对他忠心不二,多年来,凡事站在最前,替他不知挡了多少风雨,受了不知多少骂名,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他对我等下如此杀手,叫我两家受这灭门之灾……”
韦居仁起初的卑乞惊惧之色渐渐消失,说到这里,不由地声音哽咽,目露愤恨。
“他方上位的乾德初年,举国动荡,国库空虚,我韦柳如何尽心辅朝便不说了,就拿前几年裴郎君你打过的那场西蕃之战来说,倘若不是柳相和我韦家千方百计为朝廷筹措钱粮,又顾全大局,对王璋之流忍气吞声,叫朝廷一团和气,上下齐心,那仗怎么可能打得如此顺利?如今事完,良弓藏,走狗烹,他抓着柳家和太子早年的那点子小事不放,步步紧逼。我等之所以会有逼宫之举,全是迫不得已,为求自保罢了。”
“裴郎君,你年初受召入京,我便知皇帝是要利用你来对付柳相。如今事成,有前车之鉴,他怎可能还会容你?更不用说,你暗杀康王——”
韦居仁意识到说溜了嘴,急忙停住。
然而,这确实又是他心中所想。
康王横死,非柳策业或是他韦居仁下的手,剩下最有可能的,自然便是裴萧元了。
他暗窥,觉察裴萧元神色冷木,对杀人一事不显半分推脱之意,愈发坐实所想,胆子也更加大了起来。
原本裴萧元做了驸马,惧怕他万一被公主收服,提这些往事,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康王是他下的手,则又是另种说法了。
这也是为何韦居仁想要见他面的底气。
他放下心,继续说:“我随柳策业多年,他自诩手段过人,老谋深算,曾将王璋和冯贞平打压得不得不联手应对他一人。然而如今我才明白,从前那些所谓权势,不过只是从那位圣人的指缝里漏给他的罢了,多少全由那圣人定。在真正的大权之前,什么谋算都是不值一提。到头来,人人只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而已。生死荣辱,就在他的一念之间。如今太子自尽,康王也死,这样的机会,在裴郎君你的面前了!你难道不想抓住吗?”
“你来长安忍辱负重,自是为了复仇,我从前则是效主,你我之间,并无深仇大恨。柳韦百年大族,如今就算遭遇如此屠戮,在外藩诸镇当中,仍有交好能够争取的将领。这次你若肯放过我,我不但能为你召来他们,全部为你所用,将来时机成熟,我更是证人。”
“倘若有需,我必站出,在天下人面前为裴郎君摇旗呐喊,师出有名,天下归心!”
在他那仿佛因了已望见东山再起而兴奋得扭曲发抖的声音里,裴萧元的面皮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裴郎君!裴驸马!你相信我!我必尽我所能助你,我对你有极大用处……”
候在外的陈绍示意两个隐身在隅角的部下将欲待跟出的韦居仁再次制住。那声音戛然而止。
“人如何处置?”他跟上前去,压着声询问。
裴萧元靴步沉缓,走了几步,停下,伫立了片刻。
“不留。尽快送到城外,这里不能久藏。”
陈绍点头。无声地拔出腰刀,推门闪身而入。柴房里的昏光在门开启和闭合的短暂间隙里闪动了一下,又迅速地归于黑暗。
身后响起一阵细微的仿若有人双脚胡乱踢散干草所发的窸窸窣窣声,过后,耳畔再次安静了下来。
他一个人在这个陋巷的庭院里悄然继续又立了片刻,终于,迈步而去。
月落参横。
他回衙房之时,天近拂晓。飒飒的晨风里,内中还亮着寸许残烛的灯笼悬在金吾卫衙房那一面整夜未闭的门前上方,飘摇而晃。
他带了几分心不在焉地走向大门,忽然有所觉察,顿步抬起眼。
韩克让带着几人正从门后匆匆出来。他神色凝肃,眉峰微皱,看去凝思着,要去往哪里,忽然看到他,目光投来,身形也随之顿住,停了脚步。
裴萧元迅速敛起漫然游思,加快步伐。韩克让此时也迈出了门槛,与他汇在门前的阶下。
宫变之后,他便全权接管全城戒严和人犯追缉之事。应当已经连着几夜没怎么休息了,黯淡的晨曦,愈发显出他脸上的倦乏之色。
他打量了下裴萧元,目光在裴萧元那布着一层淡淡血丝的双眼上停了一停。
裴萧元虽因尚公主而地位特殊,但就品职而言,仍远远低于对面这个正三品的大将军,何况本就是对方下属。他待行礼如仪,韩克让抬臂阻了,问他昨夜去了哪了,听到他说先是陪伴公主,随后出宫参与夜缉,点了点头:“这几日宫里宫外都是够呛。你好好陪伴公主最为重要,别的都是其次。”
“只是韦居仁仍在逃,”他话语一转,视线再次落到裴萧元的脸上,看着他,口中继续说着话。
“判断他当夜出城逃走的机会不大,或许还躲在城里。若真如此,西市一带的可能性不小。听说你和西市里的无赖有些交情,想叫你去发动他们找人,或会事倍功半。昨晚找你,就是为了此事。”
裴萧元应是,说自己安排。
韩克让点了点头,收目。
“陛下醒了,我正要入宫上报情况。你也一起去吧。”
第119章
清寂的寝殿之中,皇帝半卧半靠在床榻之上,脸向着床壁,目上围覆着一条太医为他眼疾调制的药带。
关于皇帝眼目受损一事,压得极严,太医当中,也只负责诊病的两个人知晓。至于臣下,包括宁王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仍不知。
公主此刻伴坐在榻旁的案前,低头理着南衙各部相关官员送达的奏章。赵中芳领着两名宫监侍立在旁,随时应命。
一早起,群臣便来拜望过了。除了回事,更多的,是表达对皇帝陛下节哀振奋保养龙体的殷切盼望。公主代皇帝面见群臣,并宣达上意,追赠康王为惠怀皇太子,丧事一应以太子之礼备办,并聘弘文学士卢岚亡女为冥婚太子妃,二人合葬。朝臣即刻起服丧,发丧后除。原太子废为庶人,以庶人礼下葬。命宁王领着王璋、崔道嗣主持操办一应丧仪以及冥婚之事。
在群臣领命退下后,韩克让独受皇帝面见。
他立在一道鲛珠隔帘后,正向着内中的皇帝回禀由他主掌的抄家以及追缉余党之事。
柳韦两家抄家搜检,录得房屋三百余间、田产万倾,另外金银珠宝绢帛铜钱,折合共计不下一千万贯,几乎抵得上圣朝上年国库所得的半数。
这些照公主之前下达的圣意,一半将入户部,用在今岁遭灾的河南、淮南两地百姓的钱粮补助之上,一半入内库,备军资之用。
柳韦本家以及族亲当中的不赦者,共计两百余人皆已伏法,其余入狱,待大理寺裁罪之后流放南越等地。
各卫之下此次空出来的诸多缺位,诸卫也已统计出来,一并上呈,待皇帝预览并重新委任补足。
禀完常事之后,他略一迟疑,跪地,隔着挡帘,向着榻上的皇帝叩首。
“臣另外也要请罪。韦居仁当夜提前逃跑,下落不明。臣在城中四处搜寻,但目前为止,仍不见伏罪。或许……”
他略一顿,微微抬目,飞快看了眼对面帘内的公主。
“叫他趁乱已逃出长安,也有可能。”
“不过,”他继续说道,“臣将继续多方搜查,迟早必会将他绳之以法。”
皇帝仿佛在听,又仿佛入定。半晌过去,忽然发出一道低问之声:“驸马呢,来了吗?”
絮雨转头望了眼皇帝。
“臣受召入宫前,遇到夜巡回来的驸马,和他一道来了。他人就在外。”
皇帝动了下,弯纣撑身。絮雨急忙搀扶,在皇帝的背后填上靠枕,再往他膝上压盖了一幅薄毯。
皇帝坐稳身。
“都下去。传见驸马。”
韩克让应是,行礼退下。赵中芳带着宫监也退了出去。
皇帝摸索了下,握到絮雨手背,轻轻地拍了拍。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絮雨还是明白了。她依皇帝之意,慢慢也退了出去。
在廊道里,她遇见了正往里行来的裴萧元。
昨夜后来他是何时走的,她浑然不觉,只在醒来后,发现自己独自被裹在了被衾里,才知他已出宫。
他正迈步入槛,身形庄凝,微垂眼皮看路,眉峰间带着他一贯的轩正之气,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然而絮雨直觉,他应是带了些心事,若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某种思绪里,连她停在廊柱后,他也未觉察,直到快走到她的面前了,方惊觉,猝然停步。在顿了一下后,很快,仿佛想起什么,他到了她的面前,低声解释起来:“昨夜后来我见你睡着了,想起来我另还有事,便……”
“无事。”絮雨摇头,截断他的话。
“阿耶在等。你去吧。”
他望了眼她走出来的方向,点头,迈步才去,絮雨忽然又道:“等一下!”
她走到他的身边,微微仰面,望着他的眼,迟疑了下,轻声说:“阿耶刚醒来……无论何事,还望你多担待些。”
在她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了一缕担忧之色。
裴萧元朝她微笑点头:“我知道。放心吧。”
在身后她的目送之下,他走了进去。
皇帝眼目受损一事,他第一时间便得知了。
入内,他停在了隔帘之后,视线穿过面前珠帘,落到对面榻上那道一动不动的侧影之上。
看着那侧影,慢慢地,他正要下拜行礼,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怎么,你在看朕?”
伴着这语气平淡的话声,皇帝朝着裴萧元的方向,转过来脸。
如同两道目光已穿透蒙布灼灼射来,一种不怒自威之感,陡然在这一刻迎面扑来。
裴萧元一凛,敛目行礼如仪:“臣裴萧元,叩见陛下。”
“进来。到朕的身前。”
皇帝静默了片刻,将脸转了回去,再次说道。
裴萧元依言穿帘入内,在自己左右两只靴步交错落地所发的异常清晰的响声中,来到了皇帝的身前。
“朕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就在短短几天之内。”皇帝开了口,语气此时还是平静的。
“一个是迟早的事。纵然朕原本也想过,将来如何留他一命,叫他能够活到老死。但若实在做不动,朕也是没办法,看他自己造化了。另外一个……”
他停了一下。
“他固然无知骄狂,愚不可及,但罪不至死。他却也这样死了。”
“是谁杀了他?是谁?”
皇帝再次缓缓转脸,朝向裴萧元。
“裴二,你和朕说说,你以为是谁?”
随着皇帝话音落下,殿内寂静得犹如针落可闻。
“臣愚昧。臣不知。”他应道。
皇帝沉默了一下。
“人人都把罪归到太子和柳策业的头上。就他们?”
他轻哼一声。
“他们若有冒这种险的胆,也就不用等到如今才谋划如何要朕这条老命了!”
“阿史那以为串通文君那丫头,就能瞒天过海?朕不信,事怎会如此之巧!当日,人是在你边上没的,朕更不信,此事你半点也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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