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沈卿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
甚至于从刚刚房门被打开起,她也只在最开始抬了下头看门口站着的是谁,之后便再也没有看过季言礼一眼。
从行为到语言都非常的抗拒。
季言礼手垂下来。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搭在地板上空着的手心。
几秒后,轻哂:“想走就走吧。”
“你也没有真想在这儿呆过,不是吗。”季言礼说。
沈卿手捏在行李箱的拉链上,没做任何表情。
季言礼扯了扯领口,笑得含混:“这么多天,真是难为你了。”
难为你了。
虚情假意地陪我。
季言礼从半跪着的姿势站起来,没再有半分留恋的往房间外走。
他摸了打火机出来,把先前夹在手里的那支烟拢着点上,手捏着烟头的位置,轻甩了两下,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砰”一下,很轻的关门声。
沈卿依旧是盯着地板的一处,没抬头。
她手下压着的衣服裙摆处有很尖锐的碎宝石,压在手心里久了,硌得人很疼。
但沈卿像是痛觉比常人慢了半拍,良久手才抬起来,拧着眉吹了吹被扎出红痕的手心。
随后她手放下,略微失神片刻,把身下的行李箱翻过来,收拾东西的动作更快了点。
......
从二楼下来的人把烟叼在嘴里,走到电视柜前,弯腰捡了扔在储物筐里的饵料。
白色的包装袋拿起来,摘了袋子最上方夹着的透明夹,季言礼正准备往阳台走,低头却看到了刚被袋子压在下面,安静躺在储物筐里的玻璃瓶。
一瓶的彩色纸星星。
好久之前和沈卿冷战的时候扔在这里的。
没想到现在再看到这东西,两人不仅仅是冷战这么简单。
季言礼微微眯眼,盯着那东西。
早知道当时就扔垃圾筐里了,省的现在又看见碍眼。
季言礼在储物筐前站的时间太长。
方姨正巧从厨房走过来,看到站在电视柜前,垂眸盯着储物篮里面看的季言礼。
季言礼用脚尖踢了下篮筐,吩咐一旁的方姨:“把这里的东西都丢了。”
方姨两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搓了搓,走上前,伸手在储物筐里扒拉了一下:“最近天太潮,毯子放在这里都要发霉了,我等会儿收拾一下,把毛毯拿出来洗一洗烘干,剩下不要的就都扔出去。”
“扔到小区外面的垃圾箱,晚上会有处理东西的人来收走。”
方姨说着两手抱了储物筐正打算把东西拿走,忽然又被身后的季言礼喊住。
季言礼目光落在方姨手里的篮筐上,片刻后,抬步走过来。
他俯身从筐子里把那个玻璃瓶拿出来,然后两步走到一旁,弯腰拉开电视柜的抽屉,把玻璃瓶放了进去。
方姨看到季言礼的动作,手在篮筐里扒了扒,问季言礼:“这里面还有别的要的吗?”
季言礼把唇上的烟拿下来,背对着方姨摆了摆手,声音虚沉:“都不要了。”
方姨看了看男人朝阳台去的背影,抱着东西往玄关处走。
前几天刚过了元旦,院子里种的早樱开了。
白玉池边有几株。
粉白色的,花开的很小,星星点点地缀在树枝上。
白玉池里的水早就换成了温水,季言礼提了裤脚,坐在白玉池旁的石墩上。
手上的饵料开了口子,往池子里洋洋洒洒倒了些。
季言礼这人活得不拘小节。
养活物这种事向来是想起来就喂两下,想不起来三五天一个星期可能都不带给它们一顿的。
这池子里的王八有六七八只,属沈卿买的那个最小,也属它最懒。
一整天都不带动一下,看着就像能活很久的样子。
饵料撒进去,有几只缓慢地爬过来,而那只灰不溜秋的小十七还趴在另一侧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季言礼看得没了耐心,撩了袖子把它捡过来,动作略微粗暴地把它丢在近前的水里。
慢悠悠的,语气讥讽:“你妈都不要你了,还睡。”
十七被他扔得翻了个面,壳子抵在池底,肚子朝上,四仰八叉地躺着。
它四肢慢腾腾地动了动,扑腾了两下,终于翻过来。
然而翻过来的小十七没往那堆王八抢食的地方游,而是转了个方向爬了两步,静静地缩在离它们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靠在角落里。
壳紧紧地贴着池壁,窝在那里,看起来孤独寂寥。
季言礼盯着它看了会儿,把手里的烟捻灭,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这个家里角角落落都是沈卿的痕迹,却一点都没有她的真心。
身后响起略有些急的脚步声。
方姨快步走过来,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焦急:“小卿提着两个大行李箱出门了,我问她去哪儿,她只说回家住。”
“我这饭都要做好了。”方姨急得直拍腿。
“吵架归吵架,怎么还要搬家?”方姨手搓在围裙上,着急的对着面前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的人,“你不追去问问怎么回事?”
季言礼手搭在白玉池沿,拿了一侧的饲料袋,往池子里再度倒了些,语调冷漠地哂笑一声:“我追什么。”
方姨到底只是季家的佣人,实在是不好多劝,她在季言礼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抚在大腿的围裙上转身回了房间。
淮洲近段时间无雪也无雨,每天都是大晴天,半下午的时候阳光好,晒得整个花园暖堂堂的。
但温度却不高。
寒风料峭,配着日头正好的阳光,有种假意的温暖。
季言礼把手上的塑料袋放下,伸手探进池水里。
微卷起的衬衣袖口沾到水,湿了半截。
偌大的花园里,只独独坐了他一个人。
没有一点人气。
他微微弯着腰,探手用指骨去刮十七的壳。
男人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下垂,像是自嘲:“是她先来,然后又先走的。”
Virs的珠宝晚宴, 沈卿受邀。
进门,刚把脱掉的大衣递给一旁的应侍,斜前方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人。
尚灵脚下匆匆, 把手上的羊毛披肩展开, 搭在沈卿的肩膀上。
温婉的长相,眉却皱得很深, 轻斥沈卿:“怎么又穿这么薄?”
尚灵被她那个后妈扔去国外读法律,最近两个月都不在淮洲。
和沈卿有段时间没见了。
尚灵扳着沈卿的肩,左看右看,从头检查到脚:“你真的是, 肠胃炎住院就算了, 在斯特拉斯堡那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每次打电话就是报喜不报忧。”
在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边, 没在沈卿身上发现什么明显的皮外伤后, 尚灵才松了口气,放开沈卿的肩膀。
她狠狠瞪了沈卿一眼:“要不是从余曼和时恒湫嘴里挖出来, 你还真是什么事都不打算跟我说?”
沈卿笑着去搂尚灵的肩,撒娇似的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
闭着眼睛, 语调软绵绵的,像只撒娇的猫咪:“怕你担心。”
尚灵想抬手拍沈卿的背,又怕把她打疼了没舍得下手, 最后瞥着她咬牙轻跺了跺脚。
沈卿感受到尚灵激动的情绪, 笑眯眯的, 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往她颈窝里窝。
沈家几房之间都不怎么亲, 除了时恒湫外,沈卿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所以尚灵于她,不只是朋友,更像是稍长她两岁的姐姐。
两人站在一楼大厅入口处的台子上。
光线昏,一面又靠着墙,周围是散得很开的一些卡座,这地方站着并不怎么显眼。
沈卿的头早就从尚灵肩膀处抬了起来,眯眼笑看着她持续不断的唠叨。
“你到底能不能按时吃饭,总是有一顿没一顿,不是说不饿就不吃了,不饿也要少吃点,三餐正常......”尚灵一句接一句,没完没了。
沈卿怕尚灵再这么说下去,两人要在这儿站半个小时才能坐下来,索性揽着她的肩堵住她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沈卿无奈,“你真的很适合当妈妈。”
尚灵推她的头:“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听了,姑奶奶。”沈卿连忙点头,把尚灵往左侧的卡座上带。
沈卿把尚灵塞进沙发里,又扬手喊了应侍生。
尚灵抓着沈卿点在单子上的手抬起来,瞠目道:“你点这么多酒干什么?你又不能喝......”
“我不喝,”沈卿笑了下,把单子合起来递给应侍,“我刚从医院出来,真的不想再进去。”
桌面上的烛台有些挡视线,沈卿抬手把它移开:“点给你的,听说这几种味道都不错。”
尚灵看沈卿的样子确实是不像要喝酒,跟应侍示意着点了下头,待他离开,试探着问了句:“你从季言礼那里搬出来了?”
这句落,桌上安静了两秒。
沈卿拎了一旁的玻璃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加水。
水线没过三分之二的位置,沈卿停了手,把其中一杯推给尚灵。
“上周就搬出来了。”她淡声回答。
尚灵从沈卿表情上没看出异样,父母的事情是沈卿的心结,尚灵知道。
她直觉提这事又会勾起沈卿的伤心事,唇碰了碰冰冷的杯壁,没继续往下说。
尚灵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抬头,不期然地看到斜前方的郭弋和他表妹。
Virs的晚宴位置零散,各家都没有固定的卡座,郭弋两个人应该是来晚了,看起来正在找位置。
尚灵和郭弋的妹妹认识,有点事情要问她,便抬手招呼了两人坐过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世家的圈子拢共就这么大。
沈卿从华元府搬出来没几天,就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说是当时这俩人闪婚的时候就觉得不靠谱,果不其然,现在才不过半年,这两个人就闹掰了。
郭弋这人家教好,性格也腼腆规矩,本来顾虑到沈卿已经结婚,和自己前男友的身份想保持些距离,但不知怎的,想到近几天的传言,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在自己妹妹身后走了过去。
一个卡座正好四个位置,表妹因为要跟尚灵说话,坐在了她的右手边,待郭弋走近,全桌仅剩的位子就是沈卿身侧的那个。
郭弋看了看桌上明显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另外三人,略带局促地摸了下后脖颈,在挨着沈卿的位置上坐下来。
......
季言礼比沈卿来得早,坐在二楼。
二楼有几个凸出的看台,沙发座椅都和楼下的一样,只是视野更好些,不过沈卿和尚灵选的位置实在是太靠角落,无论是季言礼还是林洋和林行舟都没有看到她们。
坐在右侧沙发的男人哑白色的衬衣和西裤,难得的没有放浪地松扣子,而是打了根很细的黑色领带。
但和身边西装燕尾服的那些人相比,他还是过于随性了一些。
应侍微弯着腰在桌面上放了几杯酒,林洋在其中一杯里面夹了两颗樱桃,问季言礼:“今年家里的祭祖你还是不去?”
二楼露台用的是镂空的玻璃围栏,季言礼坐在挨着围栏的那侧,他右手手腕扣着一块黑色的皮质腕表,从衬衣袖口露出的小臂清瘦有力,腕骨侧面微微突出,有一颗极性感的小痣。
季言礼把已经见底的酒杯丢在桌子上,“桄榔”一声,碰到一侧的置冰桶。
他身体往后仰了仰,闭上眼睛,说话的调子慢,带着懒懒的酒意:“不去,拜了能长寿吗?”
林洋被季言礼噎了一下。
“倒不是长寿不长寿的问题......”林洋觉得自己快被季言礼说服了,“就是拜佛这事儿吧,总要时常拜一拜才会觉得安心,佛祖才会保佑你。”
季言礼仰靠在座椅里,合着眼,前额发丝凌乱,很随意地耸搭着,五光十色的射线从弧形的吊顶射下来,打在男人的侧脸,让他有种清冷和妖艳混合在一起的错乱美感。
林洋觉得这季言礼身上这阎王的气质近来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季言礼前颈的喉结稍稍滑动,尾音拖沓,有种慵懒的轻浮感:“拜个屁。”
“你那点钱都是我给你的,你拜佛还不如拜我。”季言礼说。
林洋被戳到命门似的啧了一下,撇着嘴看季言礼一眼,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跟他说不到一起去。
Virs晚宴邀请了诸多明星,楼下吵吵嚷嚷的,倒是不比楼上安静。
林洋眼神左右扫了扫,看到被季言礼扔在桌子上的钥匙。
他伸手拨了下钥匙上挂着的纸叠千纸鹤,随口道:“我听说沈卿搬出去了?”
杂志纸叠的千纸鹤,说丑不至于,但也不算好看。
林洋以为季言礼顶多挂个两三天,倒是没想到,现在还能在季言礼的钥匙上看到这玩意儿。
仰靠的男人没搭腔,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刚林洋的那句问话。
坐在一侧的林行舟拍林洋的胳膊,把他的手从那千纸鹤上拨开,眼神瞥了一下对面的季言礼,警告林洋别没事找事。
林洋确实也不想找这个事儿,但他八卦心思重,有时候吧,不问两句,还真是抓心挠肺的难受。
“圈子里都传开了,说你和沈卿要离婚,”林洋探着头往季言礼那侧瞟了一眼,“到底是怎么个事......”
季言礼撑着扶手坐起来,轻嗤一声,把手机丢到桌子上。
“谁说要离婚了?”
“没啊,那就行,”林洋点头,满脸欣慰,“我寻思就你这冷得人头皮发麻,时不时还带点变态的性子,好不容易取个老婆......”
林洋话没说完,被一旁的林行舟蹬了一脚。
林洋抖了抖眉毛,适时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不过对面掌着酒瓶倒酒的人像是对林洋的这话不太在意,他食指勾着脖子上的领带往外扯了扯,右手捏着瓶子给把刚空掉的杯子倒满。
林洋觉得没意思,手搭在一侧的围栏上,往后靠了靠。
林洋闲来无事,眼神在一楼各处溜达,冷不丁看到一楼东南角正在换位置的那桌人。
两分钟前,推着酒车的应侍打碎了两瓶白兰地,就在沈卿那桌的旁边,酒水淌了一地。
正好隔壁几米远有个刚空下来的位子,Virs的负责人专门绕过来,给沈卿他们换了位置。
“那不是沈卿和尚灵吗?”林洋往那处瞥着,光线昏,看了会儿才辨认出四个人中唯一的男性,“那是郭家的小儿子?”
声落,对面的人放了瓶子,抬眸顺着林洋的视线往那处看了一眼。
和前两次见时没什么两样,郭弋身上的还是英伦风的西装马甲。
他和沈卿同岁,长相也偏稚嫩,看着像还在国外读书,偶尔回来一趟的学生。
此时他正跟在沈卿身后,眼神毫不避讳地落在身前背对他的年轻女人身上。
只单单这么看,两个人倒也确实是有些相配。
几人走到应侍收拾好的座位旁,沈卿转身,把手里叠的几个纸船分给身后的三个人,尚灵和郭弋的表妹是女孩子,一人分到了两个。
郭弋是男生,只顺带着给了一个。
沈卿刚坐座位上无聊,拿广告纸随手叠的。
给完东西,沈卿眉眼弯弯,勾着尚灵的肩膀,挤着她坐进卡座的最里面。
沈卿的眼神一直没怎么往郭弋身上落,自然是没看到郭弋在她身后低头,盯着手心里的纸船看了好几眼。
季言礼眸色清淡,沉默地注视着那处,他搭在杯沿的食指轻抬起,无意识地在杯口处摩擦了一下。
几秒后,目光落回来时不期然地再次看到桌面上扔着的那个千纸鹤。
淡蓝色的折纸很安静地躺在深灰色大理石的桌面上。
石面光滑,高强度的射线打在上面,有因为反光而形成的白色光斑。
那折纸也是,光滑的纸面,从不同角度看,都亮亮的,泛着白光。
面前的酒杯往远处推了推,季言礼抬手把那碍眼的千纸鹤拨开,略有些疲惫地往后倒回靠椅里,他唇角处挂着一丝很淡的讥诮。
这东西还真是谁都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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