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即便叶筱锦身边站着萧墨晔，大家还是在张睿一走就纷纷围了上来。
“你无故连累村里这么多人受伤，就该补偿大家，若不是我们命大，今晚就是连累全村跟着你陪葬……”二狗子的话没说完，萧墨晔脚尖一踢，一颗石子就打中了他的嘴，二狗子痛得忙用手捂住嘴，血从他的手指缝里留出来，想要发怒，对上萧墨晔冰寒阴鸷的眸子，瑟缩了一下，再不敢说什么，但眼睛一直在人群中搜寻什么。
其他人也想不到萧墨晔会突然动手，一时都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他们确实为杀我而来，你们受伤也确实受我连累，我会负责给你们医治，你们想要的补偿找念夏那边登记，我会交代她给你们发补偿……”
“只是补偿银子不够，你得离开我们村。”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叶筱锦的话，拄着拐棍的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叶筱锦认出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李老根。
“老根叔。”村长走到他面前，“按年龄我叫你一声叔，但人不能忘恩负义，何况我才是这个村的村长。”
李老根叹气，一副慈祥模样，“她为村里做的，我们记得，但是现在她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再感恩也得有命活。”
“是啊，那些人太厉害，我们根本抵挡不了，谁知道下一批来的会不会更厉害，那我们全村都没命活了。”
“可筱锦也没让我们抵挡啊，不是一开始就让她的人护送大家躲进祠堂了。”
“那下次呢，如果下次来不及躲进祠堂呢？”
“可她走了，把作坊关了，我们没地方做工怎么办？”
“以前没作坊大家不也活得好好的，你忘了，村里现在有水，田地也都种上了，虽说没在作坊赚得多，好歹是有命不是。”
“可那水也是人家筱锦发现的……”
“哎，李老根说得没错，我们都感激她为我们做的，可前提是我们得有命活，我死不要紧，我家孩子还小，躲得过这次，谁能保证下一次怎么样。”
所有的人都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可叶筱锦耳力好，尽数落入耳中。
她视线扫向依旧窃窃私语的众人，人群里有些人刚好看着她这边，视线相撞那一刻，不敢迎视，纷纷低下了头。
叶筱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王喜梅，好本事！
视线转回到李老根身上，只淡淡回了一个字，“好。”
“筱锦不可。”村长对着叶筱锦摇摇头，他离人群站得近，村里人的议论他也都听到了，心里气恼这些人过河拆桥和鼠目寸光，嘴上骂道，“做人不能如此忘恩负义，什么叫前提是有命活，没有她，你们几个人能支撑活到现在？我是村长，我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赶她走。”
村长的话一出口，也有许多人站到村长这边，一时间，水湾村自发地分为两派。
想叶筱锦离开的留在原地站在李老根那边，希望叶筱锦留下的纷纷站到村长这边。
村长这派的人数略多一些。
总算是有良心的人多些，萧墨晔看得心里稍微舒服了点，用手揽着叶筱锦没受伤的肩方便她靠在自己身上，若不是顾及她的感受，真想把那些人痛打一顿，然后带着她远离这些糟心事。
村长这派的人有的骂李老根那帮人，有的上前来劝叶筱锦别走的。
没一会儿，村里两拨人就对吵了起来。
听了消息赶来的叶鸿，看着眼前纷乱嘈杂的场景，对孙女心疼得不行，他走到叶筱锦身边，用手压了压，对着众人道，“安静，别吵了，也是我们叶家与大家的缘分到了，往后的日子大家保重。”
第123章 离村
他年少时，是水湾村收留了他们母子，让他对这里有了归属感，这里也成了他落叶归根的根，可几十年后，这根压在了孙女肩上让她累着，如今还要伤着她，叶鸿只能选择孙女，也只想选择孙女。
无论她是不是做那所谓道长分派的任务，对于水湾村她做得已经够多了。
他们不该这样对她。
“叶叔……”村长没想到，叶鸿也会同意离开，他想阻止，可见叶鸿对他摇头，再看叶筱锦满脸倦色被萧墨晔揽着，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离开了也好，离开了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大家只道是筱锦连累了村里，却不知村里才是筱锦的累赘，没有他们这几百号人拖着，筱锦在哪里过不好？
罢了，他不能太自私的将她绑在村里，村长颓然地蹲下了身。
“筱锦，能把老婆子祖孙也带上吗？为奴为婢都可以。”王奶奶拉着康平康安走到叶筱锦面前。
叶筱锦面色温和了些，“以前说好的，您是我奶奶，他们是我弟妹，您忘了？一家人自是要一起走的。”
王奶奶眼眶微红，笑道，“好，我们就厚着脸皮再拖累拖累你。”
“我也想跟你走，能带上我吗？”李梅从人群中走出来，大声问道。
叶筱锦无奈摇头，她们两个之间少有的几次接触，交情没有深到让李梅丢下家人跟着她背井离乡，她此时站出来不过是少女冲动地想以这样的方式站在她背后挺她而已。
“我爹从前总说和你比，你是天上的云彩，我是地上的泥巴，我嘴上不服气，心里是认的，但是我再是块泥巴……”李梅转了身面向众人，用手指着李老根那一众人，“也不会如他们那般，好赖不分，忘恩负义，我也厚着脸皮想继续赖着你，你嫌弃吗？”
“梅儿。”李婶急了，她就一个女儿，若真的跟着叶筱锦去京城了，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了。
叶筱锦将李婶的神情看在眼里，对那个傲娇的姑娘道，“谢谢你，你的好意我领了，但你的家人在这里。”
李梅看向人群里已经急出眼泪的娘，再看看蹲在地上低着头的爹，也意识到自己是冲动了，但她还是不甘心地走到叶筱锦面前，压低声音，“是那个女人煽动的，我瞧见她从李老根屋里……”
叶筱锦用手压在她唇上止住她的话，对她摇摇头。
李梅仗义，她却不能拖她下水，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当众说出这些，就是声音压得再低，总有人听到的，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利。
她也不想王喜梅那个疯女人记恨上李梅。
李梅被捂住了嘴，虽然还没想明白叶筱锦为什么这样做，但是奶奶说过，自己想不明白的时候跟着聪明人做就对了。
遂也沉默不再说话。
“叶姑娘，秦某一家也想舔着脸跟你们走，不知姑娘可否收留。”秦猎户看了人群中已经出嫁的女儿一眼，带着一家六口站到叶筱锦面前。
叶筱锦应了，“好。”
“不行，秦夫子不能走，他走了孩子们谁教？”人群里有人喊道。
李梅冷哼，“秦夫子是她叶筱锦花银子雇的，他为什么不能跟着走，再说，你们有本事过河拆桥，就没本事自己请夫子？”
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叶筱锦看着李梅的泼辣样，一时心情好了些。
她同意秦沐一家跟着走，是因为后面姚府地下室的机关还需要秦沐，倒不是故意要带走他，让孩子们无夫子可教。
想到孩子，叶筱锦终是心肠软了软，对秦沐道，“我们暂时会去山里住些日子，你的家人可以跟我们一道走，你先留在村里，让村长他们尽快找个先生替你，再来山里找我们。”
言罢，叶筱锦对萧墨晔道，“回家吧。”
“青七，风九，把村口的阵法撤了，所有作坊全部关闭，收拾东西迎世子妃回京。”萧墨晔一把抱起叶筱锦，对身后人冷声吩咐。
叶筱锦听着他这有些赌气，又有些孩子气的话，脸埋在他胸口缓缓笑开了。
她的性格决定了她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但她会做那样的事。
两个作坊里的原材料现在都是她在平台购买的，她离开了村子，作坊没了材料也是办不了的。
从前她也是想过的，以后若是她跟着萧墨晔回京了，这村里作坊继续开下去的问题，那会儿想的是只能费些人力物力把原材料运回来，做好了成品再运出去，但终究是不安全且成本太高的，眼下倒是干干净净了结了。
再说那阵法，村里人少数的人只知道如何出村，并不精通，若是不小心变动了阵法，她又不在，可能给村里造成困局，还是撤了好。
至于安全问题，被操练了一段时间的村民们，虽说对付不了像今晚那样厉害的，对付一般的流民还是没问题的。
萧墨晔定也是想到这些，才说出那些话，她听着觉得有些小心眼，甚至有些幼稚，但是……好解气啊。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这样一天的到来，可真正面对起来，心里还是闷的难受。
她是真的对这里产生了归属感，也是真的在这里感受到了温暖，打脸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世子爷的话让她稍稍有那么点报复的快感。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听着怀中人的笑声，萧墨晔嘴角也勾了勾，笑了就好！
但随即又想起来，今晚的刺杀都因他而起，心情又沉重起来。
叶家是连夜进山的，炼盐密林处的暗营和萧墨晔这趟从京城带来的人，加上叶家原本留在家里的人，很快就将家当连带受伤的老庄一同搬进了山里的木屋。
吴嬷嬷和念夏留下来，处理作坊的后续事宜。
知秋带着小钱，小卫，小秦三人也留在村里保护她俩和帮忙跑腿。
吴嬷嬷拿出掌家嬷嬷的气势来，威严尽显，她对村民有着怨气，这样尽心为村里的姑娘竟被他们赶得进了山，她总得替姑娘出出气才能对得起姑娘对她的好。
起初村民们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说关闭作坊和撤阵是恐吓或者赌气，毕竟接了人家的订单怎么会真的说不做就不做了呢，那么赚钱的营生哪舍得真的关了作坊？
可待早上醒来见叶家人去屋空，布包作坊由吴嬷嬷坐镇，并告知众人赶完流水线上的这批货，就不必来上工了，大家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要失业了，每日下工领粮食回家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李婶和张翠娥冷眼看着大家抱侥幸心理，私下替叶筱锦抱不平，也气得没少骂那些作妖的人，摊上这样的事情，换做她们只怕当场就让那些站在李老根身后的人滚蛋了。
哼，接了订单又如何，她在哪里找不到人开作坊？非得紧着你们这帮子没良心的糟心玩意。
两人气归气，手上的事情也不敢懈怠，认认真真地替叶筱锦负责好这最后一批货。
吴嬷嬷将一切看在眼里，觉得姑娘看人是真准，李婶和张翠娥的反应她早就料到了，并嘱咐她待散工那日，给两人多发些粮食助他们度日。
串珠那边，念夏也不再发料了，等发出去的料做成成品收上来，串珠作坊也会彻底关了。
张家桃杏姐妹被念夏叫到一边，多发了三个月的工钱，这些都是叶筱锦吩咐的，算是对两人突然失业的补偿。
另外也带了话，若以后再办作坊姐妹俩愿意去，她随时欢迎。
对这两人，叶筱锦是十分满意的。
第124章 姑姑还活着
张睿带着一众人在后山焚尸填坑，等忙完事情去找叶筱锦他们时，只有青七等在叶家门口。
了解事情的始末，不由替水湾村惋惜，也不知没有了叶筱锦的水湾村还能不能保存好这一片生机。
吩咐了随从离陌先回县衙协助县丞处理县衙事宜，自己跟着青七去找叶筱锦了。
且说叶筱锦一众人到了山里，房间都是现成的，直接搬东西入住就行。
今晚是注定睡不了的。
灯火通明的木屋里，叶鸿殷切地看着素央，“好孩子，告诉爷爷，你刚刚使的那套枪法是谁教你的？”
素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程元青，她记得娘亲叮嘱过，这套枪法不能随便展于人前，刚刚形势急迫，那刀就要砍在叶爷爷身上，她来不及想那么多，事后已经有些不安了。
程元青比素央知道的要多些，见叶鸿目有期盼又激动的样子，再联想到儿媳的事情，他朝素央点了点头。
素央得到爷爷首肯，这才说道，“我娘教的。”
“你娘叫什么名字？”老庄在被人抬进山的路上就醒了，心中一直惦记这事，故而不肯回房休息，被安置在屋中竹沙发上，听到这话险些激动地站起来。
叶筱锦看两个老爷子的反应，也意识到什么，看向素央，只见那孩子被众人盯得有些紧张，往程元青身边靠了靠。
程元青替她答道，“她说她叫四娘，不曾告知我们她的姓氏。”
“不是……竟然不是……”老庄一下子瘫回沙发里，嘴里喃喃。
叶鸿脸上也是失落，但又不死心，“孩子，能再给爷爷耍一遍那套枪法吗？”
素央虽然不清楚大人们今晚都怎么了，还是听话地拿着她的红缨枪走到院子中央，枪法舞到一半时，只见叶鸿自廊下拿起一根木棍当枪，也舞了起来，与素央的枪法一招一式竟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叶筱锦再迟钝也明白了，素央的那套枪法是他们叶家枪法。
初遇素央时，素央为求她收留想给她当护卫，使的也是这套枪法，但她没有从前的记忆，所以没认出这枪法，萧墨晔那时还说熟悉来着，想到此，看向萧墨晔，只见他朝她点头。
那素央的娘是叶家的谁？
“爷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叶筱锦问叶鸿。
叶鸿已经是泣不成声了，用手捂着脸好一会，才道，“这套枪法是在我们叶家枪法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当初是你姑姑和老庄的女儿庄琴两人所创。
她们演变了枪法后跑来演示给我和老庄看，整个叶家也只有我们四人会这套枪法。
筱宝啊，素央的娘可能是你姑姑或者你琴姑姑，可她用的不是真名，爷爷猜不出她们究竟是谁还活着……又在哪里……”
老庄试图从沙发上爬起来，被叶筱锦扶住，老庄老眼含泪，哽咽道，“小小姐，不论是她们中的谁，求你们派人去找找她，老庄求你了。”
叶筱锦被两个老爷子的眼泪弄得心里闷得难受，有亲人还活着，她该高兴的，可是看着两个老人那伤心的样子，她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迎春，备纸笔，程大夫，素央，你们跟我说说，素央娘的相貌，我试着画下来。”
迎春很快从搬家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一堆箱笼里，找来了笔墨，叶筱锦接过，坐于桌前，按照两人描述的一笔笔勾勒出人像。
萧墨晔攥紧拳头，只恨自己不会她的那种画法，只能干看着她本就疲累的身体再度忙碌。
张睿赶到的时候，一众人正围着叶筱锦，见她正提笔画着什么，还来不及问清楚什么情况，就听素央惊叫道，“是娘，锦姐姐画得跟娘长的一模一样。”
“是谁？”老庄在沙发上，看不到画像，着急地问。
叶鸿心绪复杂，一方面高兴活着的是女儿，一方面又不忍告诉老庄活着的那个不是他的女儿，嘴唇蠕动几下都没说出口。
主仆几十年，老庄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是他的琴儿，但是起码小姐还活着，他含着一眶泪笑出了声，再度昏迷过去。
将老庄抬到床上，让叶二守着，众人又回到叶鸿房间。
“程老弟，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救的璇儿吗？我的女儿啊，上面三个哥哥，排行老四，她叫叶旋，救她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姑娘？”叶鸿的话让众人泪目。
程元青也没想到世间缘分竟是这么巧妙，儿媳一直惦念的家人，就在眼前，还是救了他们祖孙的人。
他擦了擦眼角，缓缓道来，“十年前，我与小儿进京办事，四娘浑身是血地钻进了我们的马车，钻进来人便晕了过去，我们将她带回老家，她的伤很重，养了一年才好。
那一年她什么都不肯说，小儿照顾她一年对她生了情愫，想娶她为妻，但是在小儿表明心意那晚，她留下一封信走了。
一走又是一年，再回来时，比上次伤得更重，这次又是养了许久，嫁与我儿后有了素央，她身子原本两度重伤，孕期又郁结于心，生素央时难产，差点人又没了，老夫和小儿费尽心思才将她身体调养回来，去年，她又留信离家被小儿发现追了去，直到现在杳无音信。
老夫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那样坚韧又执拗的孩子，两人迟迟不归，我们两个老的带着小的出来寻他们，老伴饿死，我也是怨的，怨她为何要丢下自己的骨肉，为何丢下我们，几次三番要离家，如今知道她是叶家的女儿，老夫明白了，身负满门血仇，她，怕是要去寻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