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砚认真听着,转眼间就到了活动室。
主班护士隔着玻璃往里看了一眼,又抬腕看了看时间,笑着说:“探视注意事项我就不再重复了,五点钟我再过来。”
凌砚颔首道谢,等护士离开,他径直推开了接待室的门。
姜也循声抬眼,歪头朝他看过来,她穿着蓝白条病服,坐姿端正,发尾软趴趴地束在脑后,就像小时候邻居家那只成天被关起来的,懂礼貌又懵懂的小狗。
同样是湿漉漉的眼神,总是隔着玻璃门望向外面自由的天空,看起来孤独又天真。
姜也自然不察,视线跟着他移动,缓慢地弯了弯唇。仿佛希冀着家长来接放学的小朋友。
凌砚心中涩然,仿佛有雾气化成隔膜,罩在他面前,他将一捧花递给她,她伸出双手稳妥地接过,低头嗅了嗅。
本该是甜蜜的会面,竟觉得这样苦涩。
“感觉怎么样?”他摸了摸她的脸蛋。
姜也抬眼,张了张嘴,声音仿佛卡壳的磁带,带着滋啦的顿挫感,“我,很好。”
“有想起什么吗?”
凌砚慢条斯理拉来一张椅子,和她促膝而坐,他握住她一只微凉的手,掌心紧紧相贴。
大概是成天关在这里,她更瘦了,掌心里的指节嶙峋,就像鸟类的蹼上那薄薄一层皮,他不由张开五指,将她扣入指缝。
“想起了,”这一句甚至发不出声音来,姜也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顷刻间低落下去。
她就像一只失恃倦鸟,飞了很久很远,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巢,却又难免近乡情怯。
“以前,你经常欺负我。”
药物让姜也变得迟钝、笨滞,每天昏沉,心情平和却讲不出任何话。
她再也没有看见其他奇怪的人,再也没听见奇怪的人和她讲话,可声带却也像是被过度治疗过,明明她想轻松和他聊会儿天,一张嘴却一点也不动听。
她的情绪从平静滑向惶然,表情一定有点不合时宜,只能低头盯着漂亮灿烂的鲜花,仿佛那是她的精神镇定剂。
凌砚见到她畏惧似的避开他的目光,心被痛蛰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手,鼓励道:“怎么欺负的?”
姜也却不答,隔着花束意味不明地望向他,半晌,发出个模糊的暧昧音节,“坏东西。”
凌砚粲然一笑,单手将面前碍事的花束拿开,把人抱来腿上,然后掌住她的后脑,与她额头相抵。
安全距离消除。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们隶属同一个阵营,彼此依偎,互相依靠,他的怀抱永远坚实宽阔,热气蓬勃……
此刻,他的气味,他的眼神,他的温度,都让她坚信自己还被人深爱着。
人生依然值得强打起精神。
刚刚那点儿不安倏然被驱散了,姜也伸臂圈住他的脖颈,断断续续道:“我每天都很困,身体很沉,脑子也不太好用。上上周,跑进来一只小猫,我抓不住它。”
“最近总是断断续续想起以前的事。我很想回家。”
“我会跟医生再聊聊,尽量早点来接你。”
“外面怎么样?”
凌砚闻言,不由得想起最近听到的关于姜广林和魏长音的消息。
姜广林涉毒涉黑妨害公务行贿等数罪并罚,一审被判无期,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姜广林不服正在上诉。
魏长音受贿近4961万元,有1120万是未遂行为,而他归案后坦白交代,酌情减轻处罚,依法收缴违法所得后,被判12年。
姜家老太太变卖家产,一夜返贫,带着患重病的孙儿租房,靠四处打工和远渡重洋的孙女接济度日。
凌砚没打算说这些晦气事儿,握了握她的手,“外面都很好,就等你好起来,然后我在想,春天结婚怎么样?”
姜也歪头笑,“好像很好哦。”
话一讲完,才想起他父母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来着,遂问道:“那你爸爸妈妈怎么办?”
“他们知道你好起来会同意的。就算不同意,那也是他们需要消化克服的事情。”
姜也点头,盯着他漂亮的眼睛,伸手拨了拨那一扇浓密的睫毛,问道:“你呢,工作怎么样?”
“我很好,工作也很顺利,养得起你。”
“我有钱。”简短而掷地有声的反驳。
“嗯。”
凌砚失笑,修长的手指抚摸她的脸颊,和她贴紧。他知道她有钱,只是她受了好多苦,他想把她藏起来,好好养着。
“今天是我们的,”说到一半,她瞟了花束一眼,声音又喑哑下去,嘴唇还在动,却发不出声音,“本来想送你礼物,让你开心。”
“但护士说不行,不合规。”
“我我想表现得好一点,但是好像做不到,现在很笨是吧?”
她的视线慢慢垂下去,挡住失落的光,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凌砚没说话,眸光闪烁,薄唇贴住她的唇,两人不带任何情欲地交流了一番。
凌砚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然后郑重道:“不会,今天也好漂亮。”
“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我会好起来吗?”
“当然。”
这个世界就像凛冬,为了防止被命运冲散,他们两个是睡着也会拉着手的海獭,不论谁被卷入海底,另一个都会不遗余力地拉拔对方。
不管冬日有多长,有多冷,他们会始终依偎、紧紧拥抱,等待春天来临。
上大一的时候,姜也打算赢在起点准备创业,倒卖黄色光碟。
为了试水,她以每张光碟进价2.3元的价格,拿下了第一批货,准备以6.6元的价格出售。
然而少女创业未半中道却被室友免费瓜分一大半,第一批货只剩下一张碟,终于迎来第一位顾客,两人约好在校外的巷子里现金交易。
天黑路滑,姜也穿着黑色帽衫,戴着黑色口罩,背着书包,就等在一盏滋啦滋啦要坏掉的路灯下。
久候不至,姜也拿出手机催促了一番,那女同学终于姗姗来迟,来人看起来比较局促害羞,眼神飘忽,小声问:“没人会知道吧?”
姜也摇头,拍了拍自己的书包,压低声音道:“绝对保密,6.6元现金。”
女同学终于放心下来,在裤兜里掏了半天,姜也一直盯着,冷不丁瞥到她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一点声音也没有,吓人一跳。
买光碟的女同学似有所觉,也顺着姜也的视线扭身看过去,登时一愣。
“鬼鬼祟祟干什么呢?”那高大的身影从黑暗里信步走来。
女同学回看姜也,蹙眉连忙说:“不买了不买了。”
然后就见她以袖遮脸,快步跑开了,姜也“欸欸欸”地喊了好几声,也无济于事。
“大哥,”姜也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冲凌砚喊,“你又要干什么?”
凌砚温雅含笑、文质彬彬,还是那副好学生模样,衬衫的纽扣扣到第一颗,白衣黑裤搭配干干净净的运动鞋,看起来清爽极了。
但是姜也知道,其人斤斤计较无耻爱装卑鄙下作下流傲慢虚伪,正儿八经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绝的是,他俩还从小一起长大,是旁人眼里亲亲热热的青梅竹马,姜也把这种事归结为,人大概都会有自己的报应。
这人闲出屁,没事儿就阴魂不散要找她茬儿,她实在不想看见他那张斯文败类讨人厌的脸。昨天她还犹豫要不要拔他自行车气阀呢。
凌砚走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书包,慵然问:“卖什么呢?我看看。”
姜也一把按住书包,嘴上若无其事道:“能卖什么,我卖东汉末年青龙偃月刀。”
说完她提步转身欲走,一股巨大的阻力又将她拽了回去。
凌砚提着她的书包,将人扣在身前,然后拉开拉链,手探进去,捞出了那张碟凑在灯下细看,渐渐的,露出个玩味的表情。
他指着光碟封面上“纯情处子”四个字,好整以暇问道:“哦?这四个字什么意思,我不认识。”
姜也毫不心虚地瞟了他一眼,说:“xué xi zī liào,会了吗?你不是好学生吗,上了大学怎么就不接受教育了呢?”
然后,姜也趁其不备一把抢过光碟,掀开帽衫往肚子里塞,动作快速,然而不过两秒,她脸上的笑容就缓缓消失了。
因为凌砚不动声色,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听说,以牟利为目的,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姜也脸都气白了,狠狠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变态!今天我又没惹你。”
凌砚欣然领受,也不看她,伸出掌心,“我耐心有限。”
姜也痛苦闭眼,慢吞吞把带着体温的光碟放在他手上,ᴊs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越想越窝囊,实在气不过,又折回来,使出蛮力,一头把他撞在路灯杆子上。
只闻他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来得及阻止姜也伸手在他裤袋里摸索,男生的裤袋又深又大,姜也摸了半天,掏出两张绿色钞票。
姜也咧嘴把钱捂在帽衫的兜里,嘿嘿笑了两声,霎时跑得比风还快。
留下凌砚僵硬地靠在路灯上,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表情看起来古怪极了。
创业失败后,姜也决定再找点儿别的事儿干。
宿舍里三个女孩子都各自谈起了恋爱,姜也没谈过恋爱,跃跃欲试,恰在此时,土木系有个男同学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这人叫邹彦青,国字脸,长相周正,皮肤略黑,浓眉大眼,胜在心眼少,看起来老实好相处,姜也还给姜女士打了个电话汇报,决定和此人约会试试。
两人约在电影院看电影。
出发之时,姜也画了个不太成功的妆,走出宿舍楼就看见了凌砚发来的消息。
千万不要回复这个卑鄙臭狗的消息:去哪?
千万不要回复这个卑鄙臭狗的消息:问你话
千万不要回复这个卑鄙臭狗的消息:不然告诉你妈
姜也:看电影
姜也:关你屁事
姜也关掉手机,颠颠赶去了电影院,老远就见邹彦青憨憨一个大高个,正朝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张望,在看清姜也之时十分欢喜,继而又害羞不敢看她。
两人寒暄几句,某种气氛正在发酵,就听身后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
姜也往旁边让,却见凌砚正一身晴朗端正地站在他俩面前。
姜也假笑,朝凌砚挤眉弄眼,用眼神示意他快滚,嘴上很客气:“这么巧啊,这儿也能碰见。”
“这怎么能算巧呢。”凌砚仿佛双眼失明没注意她的暗示。
“啊?”
“来看电影啊。”
邹彦青正看着,姜也怕凌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于是将人拽到一边,喁喁细语:“没看见我正在约会吗?快点消失。”
“你妈让我来看着你。”凌砚不仅面无表情,说话的声音还特别大,堪堪叫身后人听见。
邹彦青不由竖起了耳朵。
姜也无奈,压低声音,商量道:“下次请你吃披萨。”
“不行。”
“请你吃两顿披萨。”
“不行。”
“你这个卑鄙小人,”大概是因为坏东西今天特别不好说话,姜也觉得无形之中被气白了几根头发,眼看电影即将开场,她继续商量,“要不,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不行。”
“那你要什么?”
“我要跟你们一起约会。”
“你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姜也还在思考,心想莫不是他看上了邹彦青?连个男的都要跟她抢,真的好他妈变态。
那厢,凌砚却已经笑容可掬地跟邹彦青寒暄了起来。
“你好,我和姜也打小一起长大,住也住一块儿,你不用太客气,别把自己当外人。你哪位?自我介绍一下吧!”
邹彦青站直了,在对方强大的气场之下略显失势,有些紧张道,“我叫邹彦青,是大一土木系的,平时喜欢看建筑类的书……”
姜也尴尬,抚掌笑道:“哈哈真好,我觉得建筑类的书很高深,我也喜欢看,就是看不懂。”
邹彦青面带喜色,一股脑道:“那看来我找到知音了。我还挺喜欢甜品的,经常去附近的甜品店,好吃的我都尝过。”
姜也本欲接话,却被凌砚抢了先机,他笑道:“真羡慕你,我倒是不太喜欢吃甜食,健身嘛,要适当控糖。”
说着一阵风过,他微微一侧身,正好迎风而立,身上薄薄的白T被风吹着吸裹在身上,露出脉络凸析、饱满紧实的胸腹肌轮廓。
姜也和邹彦青都看傻了眼。他家也不住洞庭湖,咋就养了这么个碧螺春呢。
与此同时,邹彦青忍不住吸了吸胖胖的肚子。
凌砚站直了些,往俩人中间插,隔开了他们的视线,面向邹彦青,面目和善、居高临下道:“不说这么多了,走吧,今天看电影要紧,那个彦青,你不用太拘束,就当跟自己人逛街一样。”
“没有没有。”邹彦青干笑,摆手,为难地看向姜也。
姜也表情皲裂,说:“要不买个可乐和爆米花吧?”
凌砚走在两人中间,三人齐齐往柜台去,各有心思,气氛一时诡异至极。
凌砚像个家长,带着两个呆滞的门神出来看电影,他一边买可乐爆米花,一边将两人的票都收在了手里。
两杯可乐被分发在二人手里,凌砚则拿着一大桶爆米花,电影已经开始检票,三人一言不发,走向检票口。
“你不喝可乐?”姜也吸溜着可乐狐疑,凌砚平时还挺喜欢喝可乐的,不知道又在发哪门子癫。
她自觉要矜持,不想邹彦青听到自己的脏话,遂往凌砚耳畔凑了凑,冷嘲热讽道,“你恢复本性吧,别他妈装了行不行啊哥,我害怕极了。”
凌砚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顺势握住她拿可乐的手腕,抬高,在邹彦青的注视下,凑到唇边猛吸了一大口。
姜也头上缓缓冒出个巨大的问号,都顾不得转头去看邹彦青的脸色,咬牙切齿掀开可乐盖子,得,一口气他妈的喝了半杯。
她压着火,气笑了:“你怎么不直接喝干呢?肚子里住了头水牛?照你这个吸法儿,吸血鬼来了让你嘬一口都能给你吸成木乃伊。”
邹彦青扫视二人,表情凝固,心情复杂。
凌砚毫无愧色,将票递给工作人员,然后带头往影厅走。
三张票是连号,按理说姜也本该挨着邹彦青坐,凌砚却抢先在中间位置坐下,他认为,他拿着爆米花坐在中间可以惠及三人,谁都能照顾,这样最合适。
另两人都有不同意见,心里骂骂咧咧嘀嘀咕咕絮絮叨叨,但未被采纳。
电影开场,除了荧幕上发出的微光,四周一片漆黑。
凌砚端坐着,怀里抱着爆米花桶,左右两边偶尔有手伸过来,拿里头的爆米花。
中间数次,邹彦青都不小心碰到了姜也的手,而姜也却没有如凌砚所期望地迅速弹开。
凌砚冷眼看着,然后将爆米花桶塞到邹彦青怀里,他则伸手抓出一大捧,一把把地往姜也嘴里塞。
姜也掐他:“败笔舞池的唔……”
凌砚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依然不快。
他坐在这里阴阳怪气,捉弄他们,明明搞砸了他们的约会,但是也没有好受一点。
他从小确凿无疑地讨厌姜也,并全身心地接纳自己的讨厌,每天他都在痛饮这份讨厌,以至于见不得有人喜欢她。这种喜欢令他措手不及,改变了他内心的秩序。
真是烦。
电影很快落幕,三人往外走,凌砚站在洗手间外,那二人不约而同把手里的可乐塞到他手里,对视一眼,忽而一笑,分别走进了洗手间。
凌砚一言不发,看着手里两杯可乐,他面无表情,将邹彦青那杯重重扔进垃圾桶。
走出洗手间,邹彦青接了个电话,说有点儿急事儿,匆匆离开了。
回学校的路上。
姜也雀跃地哼着歌,凌砚觑了她一眼,不高兴道:“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姜也笑眯眯的,“难得有人喜欢我,我当然很高兴啊。”
凌砚冷嗤了一声,她确实是那种不太开窍脑子不灵光的笨蛋妈宝女,成年之后才会分辨出男人的喜欢,其实以前就不少,只是她是蠢材笨蛋没觉察,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悲。
姜也却忽然站定,看着他酸唧唧的表情,说:“我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姜也美滋滋的:“没人喜欢你,所以你嫉妒有人喜欢我,以前处处要压我一头,学习要比我好,挨的打要比我少,这次压不住我了,赫赫,你酸了,你酸啦。”
凌砚再次冷笑。
姜也只当他是真心实意嫉妒到无话可说,也不同他计较了,甚至觉得可怜,反而问起今天的电影来,“你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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