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狡黠的转头，朝着酆司司眨了眨眼睛。
酆司司淡淡的回望他，若有所思的垂了眸子。
“啊！你这样一说，我也想看哎。我大婚……”
白荼悄悄的瞄了眼站在酆司司身后，腰背挺拔，正气凌然的承英。
“我大婚会跟谁……”
“咳……”
承英闻言，闷声咳了两声。
“嘿嘿。”
白荼像是接收到什么信号，眉眼含笑，兴奋的原地蹦了两下。
“好了，走吧。”
酆司司示意众人开始渡河，但她却几步走到了盛招摇的面前，伸出手道。
“我牵着你。”
“嗯？”
“之前有人过河的时候，沉溺于过去或者未来，停驻不前，结果坠河淹死了。”
“哦。”
盛招摇乖乖的伸出手去，牵住了她。
而他旁边的白荼一看，也立刻有样学样，几步跑到承英跟前，伸出了手。
一行人踩上河面，慢慢的往河对岸走去。
走了一会儿，酆司司明显的感觉到盛招摇的脚步迟缓了许多，眉心微微皱了起来，他不在看眼前的路，反而看向了周围两侧。
“怎么了？”
酆司司问。
“好奇怪，好多模模糊糊的影子，从我身边经过。”
盛招摇的话里透漏着几分紧张。
“不用在意，继续走。”
酆司司握紧了他的手。
然而她刚说完，立刻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眼前，也出现了一些异常，甚至耳边，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尊上。”
“尊上救命。”
酆司司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些声音从脑海里晃出去。可她越是挣扎，便明显的感觉到，那些声音越来越响亮，甚至直冲耳膜深处。
酆司司的眼前，不再是明晃晃的河水，而是跟血一样的红。
啪嗒，不知哪里出现了一道血线，温热的血水一下子溅到了她的脸上。
“司司……”
她听到盛招摇喊她的名字，却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司司……”
酆司司阖了阖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
她如今就半跪在地上，盛招摇一袭嫁衣，躺在她的怀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她低下头去看，那鲜血的来源，就在盛招摇的胸口上。
他的胸口上正插着一把巨剑，不是别的，正是她的龙渊。
龙渊剑上魔气翻滚，明显是受主人催动的模样。而这把剑的剑柄，此刻正握在她的手里。
她的手上身上，全都是盛招摇的血。
酆司司来不及反应，瞬间被盛招摇仓惶中带着无限的凄楚的嗓音惊醒了。
血色瞬间从她的瞳孔中消失，眼前的一切幻象都不见了。
她又回到了镜河水面上，此时的盛招摇正半跪在河面, 眼睛死死地盯在河面的倒影上, 脸色惨白如纸, 神情中透着无比的绝望。
他眼眶发红，眼泪不停的往外流着, 还在不停的嘶吼：“司司不要……”
“盛招摇。”
酆司司想也不想地去捂他的眼睛：“别看，别看。”
滚烫的液体在她的掌心聚集, 烫的她一颗心一跳一跳的。
“司司。”
盛招摇慌乱的去捉她的手臂, 然后扑进了她的怀里。
盛招摇哭的伤心，酆司司也不敢动。此时, 蜚青她们都已经凑了上来，担心的看着她。
“尊上？”
酆司司摇摇头，示意没事, 扶着盛招摇的腰，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继续往前走去。
盛招摇看起来情绪已然崩溃, 抓着她的衣襟哭的不能自已。酆司司听他一直在喊她的名字，猜测他是看到了跟自己有关的事, 只是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怎会哭的这么伤心。
她边走边低头看他，正对上他通红的眼尾，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尾滚落下来, 酆司司像是被烫着了, 连忙把视线收了回去。
白荼虽然害怕酆司司, 但又担心盛招摇，禁不住凑到她跟前。
“尊上，小花妖没事吧？”
“没事。”
酆司司此时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淡淡的摇了摇头，她看向周围的妖魔们，威严的提醒道：“都小心点，注意左右的人。”
“是。”
众妖齐齐应是。
一路走来，果然又有几个妖魔出了问题，好在她们刚刚停驻不前，便有身边的人及时发现了不对劲得地方，将她们唤醒了。
同时，酆司司发觉盛招摇的哭泣声慢慢的停了下来，眼神中也逐渐的恢复了清明。
“司司？”
盛招摇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酆司司随手帮他捋了捋沾在脸颊上，湿漉漉的发丝：“嗯，没事了。”
盛招摇还在呆呆的看着她，眼睛一眨，瞬间又有一滴清泪滑落了下来。
酆司司眼神闪躲了下，轻轻的道：“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
盛招摇抽了抽鼻子，将脑袋往她的怀里深深地埋了埋。
酆司司知道盛招摇在说谎，他定是看到了让他十分伤心的事，但对方不说，她也不能强求，只好作罢。
“司司看到了什么？”
盛招摇在她的怀里发出闷闷的鼻音。
“什么都没有。”
酆司司想了想，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所见。毕竟，盛招摇对她有恩，自己会亲手杀了他这种事，酆司司实在是难以相信。
她一直都想报答他将自己救出天枢，所以对他可以说是温柔之极，予取予求。杀他，怎么可能呢？
除非……
除非他做出伤害族人的事。
酆司司心里不由得一沉。
盛招摇，他会吗？
而盛招摇这边，思绪也慢慢的飘远了。他在想他刚才在镜河里看到的情景。
他看到了九幽，那时的九幽到处都在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的视线，齐刷刷的放在一个类似祭台的地方，在那里，他看到了酆司司。
酆司司一袭黑色和红色揉杂的嫁衣，冷艳无双，眉眼间，也是带着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喜色和爱意。
是的，爱意。
盛招摇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了很久。那双狭长的凤眸里，平日里尽是冷漠或者威严，可独独那一刻，漾着笑，眸子里的爱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别说酆司司从来都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就连谢朝澜，都没有得到过。
可当他把视线转到她看着的那个人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那个人……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一张惊艳绝伦的陌生面孔。皮肤白如霜雪，唯有两颊透着薄薄的红粉。眼眸深邃，像是酝着一汪秋水，他的瞳孔的颜色是不含一丝杂质的，看起来清澈无比。
他抬眸看向酆司司，桃花样的水眸微微颤了几下，又含羞带怯的将头低了下去。
他低头的时候，盛招摇注意到他的发色，似与别人不同。浓黑的头发长而弯曲，里面甚至夹杂了几缕金色。
最重要的是，在他的头冠之外，就插着一枚白玉似的簪子，跟酆司司给他的那枝，并无什么区别。
甚至，就连毕方的尾羽，都别在他的发间。
最令盛招摇不敢置信的是，那人身上弥漫的气，分明是仙族无疑。
酆司司怎么会娶一个仙族？
她明明说过，会娶自己的……
盛招摇当时便控制不住了，发了狂似的想往台子上跑去。
然而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影罢了，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盛招摇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甚至等他清醒之后，眼中的恐惧与绝望，都迟迟没有散去。
他嫉妒的发狂，
也愤怒的想要杀人。
可惜酆司司没有给他发狂的机会，等他意识到，此刻是在酆司司的怀里，被人温柔的抚摸着发丝的时候，心头的戾气，一下子便被压下去大半。
剩下的大半，他一直在强忍着不敢发作，怕酆司司看到他眼里，赤果果的杀意。
直到走到镜河的另一边，酆司司将他从怀中放下来的时候，盛招摇无意间对上河面映照出来的他的影子，突然间头皮一麻。
这个阴森恐怖的人是谁？司司绝对不会喜欢他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他急忙转身低头，直到将情绪控制的滴水不漏，方才敢抬头看她。
“我们到了。”
酆司司的神色也是出乎意料的复杂。
盛招摇这才发现，横亘于两岸约数百里的镜河，居然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走到了。
走过镜河，脚下再踩的土地，就是魔域的地盘了。
酆司司刚站好，便听到眼前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声，齐齐的对她喊道。
“参见尊上。”
酆司司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百年未见的狰宁，后面则跟着数不清的魔族，一眼扫去，看到了无数的熟面孔。
他们每个人都用期待，渴望，兴奋，以及尊崇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在等她回来。
酆司司喉头一梗，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口一下子流向了四肢百骸，从她被关在天枢那一刻前，所有的忐忑不安，仿佛都被抚平了。
没有失望，没有厌恶，她的族人，还在一如既往的信任着她。
“起来吧。”
毕竟是魔神，九幽之主，酆司司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失态，只能故作平静。
“我……”
酆司司刚一开口，忽然间，所有的妖魔都站了起来，彼此欢呼着抱在了一起。
“尊上没事，尊上真的回来了。”
“哈哈哈……魔族有望了。我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的，被困在这里了。”
“是啊，哈哈，有尊上在，便什么都不怕了。”
“尊上……”
狰宁亦是激动的看着她，从前她总是喜欢板着脸，不苟言笑，，如今也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狰宁，我回来了。”
酆司司的眼圈瞬间红了。
“回来就好。”
狰宁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臂，酆司司鼻子一酸，差点留下泪来。
她平静了一下情绪，环顾四周，眉眼间升起的一丝疑问。
“大祭司呢？”
按理说，他回来了，大祭司应该第一个来迎接她的。今天却怎么不见踪影。
酆司司心头一悸，脸色微微发白，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狰宁也是一愣，转头看向蜚青。
蜚青心虚的后退了两步。
“究竟怎么回事？”
酆司司急切的问。
“九婴他……”
狰宁叹了口气，不敢看酆司司的眼睛，她偏过头去，轻道：“之前仙魔大战，他受了重伤，后来便再没找到他的踪影。”
“失踪了？”
“只怕是凶多吉少。当初我们节节败退，根本来不及救他。他若不死，落在仙界手中……”
狰宁恨得咬牙，艰难的道：“只怕仙界不会容他活着。”
酆司司阖了眼睛，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她强忍着让语气平静下来：“我知道了。我会……替他报仇。”
“司司。”
狰宁担忧的看着她。
“蜚青，承英，你们和大家都先回魔域安顿，我有话要跟狰宁说。”
酆司司转头看着蜚青道。
“是。”
蜚青领命，示意魔界来迎接她的众妖魔一起离开。而后，用眼神示意盛招摇跟她一起走，盛招摇看了她两眼，默默的把视线挪开了。
不为所动的站在酆司司旁边。
“哎，你……”
蜚青求助的看向酆司司。
狰宁也顺势看到了一旁的盛招摇，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但碍于酆司司的脸面，没有发作，而是审视的看着他，问道：“尊上，这人是……”
“他叫盛招摇，是个花妖。”
盛招摇听到这话，不满的看了酆司司一眼。
“他的长相，为何跟那人如此相像？”
狰宁还是皱紧了眉头。
“他……”
酆司司欲言又止，转头面对盛招摇，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两把，温声道：“你先随蜚青他们回去安置，我有话跟狰宁说。”
盛招摇略显紧张的抓住了酆司司的手。
“乖，我很快就去寻你。”
“嗯。”
盛招摇默默的咬了咬唇，垂下了眸子，看起来心情沉重的跟着蜚青走了。
待她走后，酆司司默默的舒了口气，看着他的背影，沉声回答狰宁。
“招摇他是妖族，与仙界无关，此事说来话长，但当初在天枢，是他拿命救我出去，所以我已经打算跟他……”
结契两个字到了嘴边，酆司司忽然一顿，莫名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她在镜河时看到的场景。
盛招摇会在大婚之日，死在她的手里吗？
酆司司神情恍惚了一下，结契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是他救了尊上？”
狰宁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不满减轻了许多，但仍旧语重心长的道：“这孩子长的漂亮，又跟那人……尊上可要当真，莫再重蹈覆辙。”
“嗯。”
酆司司此时虽然跟狰宁正站在魔域的边缘，但她挺直腰身，仍旧能够看到遥远的九幽城里，灯火通明。九幽城里的建筑大多是黑色，最中间被围绕着的，是她的魔宫。虽不算大，但是极高，如今屋檐上也挂起了迎接归人的黑灯笼，透着盈盈的蓝光。
往常她外出归来，大祭司总会在屋檐上挂起那种的灯笼，说是可以洗去沾染的凡尘。如今，她看到那熟悉的幽蓝色的光芒，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她是真的回家了。
可惜……
物是人非。
大祭司不在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也没了踪影。即使她不问，心里也明白，那些人也跟大祭司一样，死在了仙魔的战场上。
“重蹈覆辙？我不会的。狰宁，我受不住了。”
这话一处，两个人都沉默了。
狰宁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也跟着恍惚了起来，她眸心一动，突然间对着酆司司跪了下来。
她的掌心出现了一把短刃，高高举在了头顶。
狰宁的语气中透着坚韧，说话掷地有声：“蜚青她们当初派孟槐跟我求救，是我故意没有理会。导致夙夙等人身死，是我的错。如今尊上归来，有罪当罚，我愿以死赎罪。”
这是狰宁第一次跪她，酆司司的目光倏然变得凝重起来。
翻滚的魔气如同汹涌的浪潮在她的周身围绕着，酆司司的声音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情绪，却又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为什么？”
狰宁闭上眼睛，不想让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看到她通红的眼眶。
“仙魔之战，我们节节溃败，可以说是逃回九幽来的。我身边妖众虽多，可大家都受了伤，其他老幼，也需要保护。围困夙夙他们的仙族众多，我……我不想看着他们去送死。况且孟槐此人，早有异心，我不信她，更觉得是圈套，届时不仅救不了夙夙她们，反而白白让大家丢了性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出兵。”
“那为什么也不让孟槐去别处求救？”
“都是一样的，她们手底下的妖魔，状况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懂了。”
酆司司心中五味杂陈，久久说不出话来，愧疚，自责，后悔，各种负面的情绪在她的胸膛里横冲直撞，撞的她整个人都快要站不住了。
怪狰宁吗？
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自己吗？
狰宁见她沉默，眸中闪过一丝决然的神色，忽然间将短刃反转，猛地往心口插入。
酆司司倏然一惊，眼疾手快的去夺，手指紧紧的抓住了短刃的刀锋处。
“你做什么？”
“尊上。”
两个人同时出声。
“此事不是你的错，种种后果，皆由我而起，便是赎罪。也应该是我来赎。”
“尊上莫要如此。”
狰宁眼看着她的手掌鲜血如注般淌了下来，平日里的沉稳立刻端不住了，忙松手任她将短刃夺走。
“您把手松开，这刀……”
这刀是专门针对妖魔的短刃，一旦被它伤到，便不好愈合。狰宁的伤处不深还好说，但酆司司掌心，不用看也知道如今已是皮开肉绽了。
酆司司将刀子丢在一旁，扶着狰宁站起身来。“我才是那个该以死赎罪的人，可如今，我还不能死。你也不能死。”
她紧紧的握着拳头，任凭鲜血汩汩的流到地上。
“我还没有踏平仙界，还没有替夙夙他们报仇。我们……都不能死。”
九幽，罗刹海岸。
酆司司沉默的站在岸边的一块高高的礁石上，任凭海风将她的头发扬起，眼睛定定的看着幽蓝色的海面。
曾几何时，她跟夙夙很喜欢在罗刹海里翻滚，一起潜入海底不让大祭司看到。大祭司的原形是九头蛇，每个蛇头分立不同的方位，很快就能找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