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更是浪费。还不如留着收集点情绪喂那位祖宗。反正他现在被绑起来，又伤不了人，你只管动手就是了。郑长老说了，不用留情，往死里打。妖魔恢复的能力比凡人强，只要当时没有断气，就能恢复过来。这小妖来之不易，可要好好的利用。”
“那行。”
一开始说话的女人从墙上取了一条绯红色的皮鞭下来，那鞭子并不是如同的长鞭，鞭身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寒光凛凛的刀片。
她走到盛招摇的面前，目光中流露出凶狠的光。
“我最会调教这些小妖了。”
说完，只见寒光一闪，那长鞭狠狠的抽在了盛招摇的身上。
酆司司脑海里青灰色的雾气变得更加的浓郁起来，剧痛也席卷上了她的身体，她原本可以把储存雾气的珠子从她的脑海里取出来，可她阖了阖眼，始终没有行动。
一鞭……
二鞭……
盛招摇发出了强烈的抽气声，但他始终紧紧的咬着牙，一动不动。
因为是他的回忆，酆司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地上慢慢的多了几滴红的刺目的鲜血。而后，越来越多，越多越多，聚成了一团。
“他怎么不求饶？”
挥鞭子的女人纳罕道。
“这只小妖，倔的很。从来没求饶过，你倒是可以试试，能不能让他开口。”
“哦？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倔！哈哈哈哈……”
一道道鞭花在眼前飞舞着，女人的面容在视线里逐渐扭曲，定格成一张狠毒的脸。而后，珠子在她的脑海里炸开，青灰色的雾气缓缓的消失了。
酆司司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胳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去。
长这么大，她还没这么疼过。因为一直有魔气护体，即使受伤痛感也会被缩减数倍。但盛招摇情绪里的痛楚实在是太真实了，酆司司差点便忍不住了。
接下来的几颗，酆司司故技重施，将其拍如脑海，与这一颗的倒是大差不差。都是同一个女人，对他施虐的场景。只不过，这些珠子的顺序都是颠倒的，场景混乱，盛招摇的状态也是时好时坏。有时候腰背挺直沉默无声，有时候虚弱的瘫倒在了地上，等酆司司看到第四颗的时候，看到那女人在鞭子上洒了什么，盛招摇终于忍不住嘶吼起来。
“啊啊啊，好疼……”
“姐姐……姐姐救我。”
盛招摇意识模糊，不知道是对着那个女人，还是对着别人在喊。
“我错了，姐姐，我错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也不任性了。救救我，救救我吧……”
珠子很快碎掉了。
酆司司抚着胸口，呼吸急促。盛招摇撕心裂肺的哭腔还在她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她站在礁石上平复了好久，才将一颗颜色跟之前的几颗，都不太一样的珠子取了出来。
酆司司愣了愣。
奇怪的是，这个珠子里的场景，并不是在牢房，而是在深夜里，一个夜色昏暗的街上。
盛招摇正在跟一个女人交谈，酆司司听到他用稚嫩的嗓子，轻快的跟人询问道：“真的吗？你真的知道九幽该怎么走吗？”
“是啊。”
对方温柔的回答他：“我也要去九幽，你也知道，我们妖魔一族，有魔神庇护。魔神大人便住在那里。一旦到了九幽，就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人族和仙族的欺负了。我身边许多朋友，都住在那里。”
“太好了。那你带我去好吗？等见到姐姐，我一定会让她报答你的。”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都是我应该的。对了。你姐姐是谁，也是个花妖吗？”
“不是，我姐姐……她是世上最厉害的妖魔，她说过，只要我去了九幽，就一定会好好保护我的。”
“好啊，你今天碰上了我，也是幸运。人间危险，我们赶紧走吧。”
他们的脚步加快，路过一家宅院，那院子的屋檐上，挂了两个明晃晃的红灯笼。
酆司司赫然发现，盛招摇身旁的那个女子，她所穿的衣服，分明是落云宗的法袍。
酆司司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段平平无奇的对话，会被盛招摇视为痛苦的存在，而且，在那些雾气里，弥漫着的满满当当的后悔的情绪。
因为他就是在这里，被落云宗的人骗走了。
这颗珠子，应该就是最初的时间线，也是他到落云宗后，第一次被宗门里的人收集起来的情绪。
酆司司心里的愤怒，如眼前的浪潮一般，翻涌了起来。
该死的落云宗，他们伪装气息欺骗妖族的事，居然从几百年前就开始了。怪不得，盛招摇对他们的恨意会那么深，不惜以身犯险，灭了对方满门。
酆司司隐隐的也有些后悔，她应该在破坏掉法阵的第一时间，就把落云宗的宗主何絮抓起来，跟其他这些助纣为虐的人一起，碎尸万段。
那些人，死的也太轻松了。
还有最后一颗珠子。
魇兽曾经说过，也有许多情绪因为时间久远，它已经找不到了。所以，也就注定她没有办法完整的看到盛招摇在落云宗所有的经历了。
酆司司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将最后的这颗珠子，缓缓的按到了眉心上。
微光一闪，珠子在她的面前消失了。
果然，这珠子的场景还是在关押他的水牢里，然而这场景里不仅有痛苦，更多的是慌乱，绝望，无力的挣扎，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酆司司头疼欲裂，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
“听说花妖一旦动情，身上就会开花，还会有花香助兴，那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朦胧中，有女人垂涎欲滴的看着盛招摇。
“你疯了？上次郑长老的事还不够我们长记性吗？这只小妖不仅泼辣，更是不要命的狠。别惹他。”
这是之前鞭打过盛招摇的那个人在说话。
“我又不是想睡他，我就是好奇，想见识见识，这身上开花，是各种模样。”
“别说什么好奇，我都想看看。但让他动情，可不容易。”
酆司司一愣，这说话的，居然还是个男声。他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间讨好的对着其他两个女人道：“不过两位姐姐想看，我倒是真有办法。我这里有一瓶上好的c药，只要给他服下去，保准他乖乖听话。”
“真的？”
一开始那个女人迫不及待的道：“赶紧拿出来，给他喂进去。”
片刻之后，响起了盛招摇凄厉的吼声，那个男子目光狠毒看着他，虎口掐住他的脸颊，硬是要将手中瓷瓶里的药液灌给他。
盛招摇拼命挣扎着。
他应该是刚刚受过伤，手臂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撕掉了，露出了一条条冒着血水的鞭痕。然后他受了这样的伤，力气却极大，猛地将那男子掀翻到了地上。
身旁脚步混乱，又有两个人靠近压住了他。一个按住他的双腿，一个压着他的手臂。而那个男人，则狠狠的掐着他的脖颈，直到他青筋冒出，赤红的眼睛里，光亮渐渐的消失，忽然间一下子卸了他的下巴，将药水强势的往他的嘴里灌。
“呜呜呜……”
盛招摇脸颊上不停滑落的泪水里，浸了血。
直到他软软的躺到在了地上，无力的喘着粗气，那些人才终于放过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得意的笑道。
“哈哈，成了。”
“真会开花吗？”
“等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那男子又蹲下身子，手指搭在盛招摇的肩头，刷的一把，把他肩膀上的衣服拉下来了。
“快看，他的皮肤好像有点红了。”
“好像真的要有什么图案出来了。”
“他的皮肤可真白。”
有人边说边咽着口水，缓缓的逼近了他，盛招摇垂落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他的嘴唇忽然蠕动了两下。
“姐姐……”
“哈哈哈，你们听见了没有，他叫我姐姐。哈哈哈……”
那人张狂的笑了起来。
“小花妖，再叫两句听听。”
盛招摇低低的嗓音里，透着无比的绝望：“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众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忽然间眼前人影一闪，也不知道刚刚还在地上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
他突然间翻身而起，额头狠狠的撞在了地面上。
第一下的时候，他还有意识，于是便用尽力气，撞了第二下。
整个回忆里，绽开了一大片的血花。
耳边海水的呼啸声越来越大，惊涛骇浪席卷着冲上高空，坠落时绽放出巨大的浪花。
酆司司在一片轰鸣声中失了神，任凭海水汹涌的拍过来，将她淹没在一片浪潮里。
为什么？
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酆司司第一次有了一种，因为别人的事情而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一开始，她以为是盛招摇的这些情绪影响到了她，所以在回过神来以后，就立刻颤抖着手指，将所有的雾气从识海中，缓缓的引导出来，重新变回了一颗颗珠子，落到了她的掌心里。
酆司司静静的看着这些珠子，心痛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她不仅仅是心痛，除此之外，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愤怒，充斥在她的胸膛里。酆司司胸口憋闷，急于发泄。
可落云宗已毁，助纣为虐的长老们都死绝了。除了，何絮……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何絮此时应该就在九重天上陆姮那里。而此时的陆姮，刚刚遭受重创，神魂不稳……
她之前化名夙夙的时候，见过何絮，她的气息，她十分熟悉。
陆姮一向眼高于顶，她虽说拿何絮做筏子，帮她做事，但如今落云宗被毁，未必会把她放在眼里。
这样一来，何絮在她那里的身份必然十分尴尬，她的身边，更不可能有看守之人。
虽说天地间自有其运转的法则，以她魔神的身份，降临在九重天上，修为会被天道压制，至少降低一半。
可，只是去杀个蝼蚁而已。
只要不打草惊蛇，酆司司倒是有能全身而退的信心。而想要杀何絮的念头一起来，便怎么按都按不下去了。
于是，翻天覆地的海水中，爆发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遥遥的往天际飞去。
九重天。
浮途宫中，宋川穹浑身阴郁，冷着脸坐在谢朝澜的床边，手掌拂过他的周身，磅礴的灵力不停的在谢朝澜的体内运转着，最后缓缓的，又重新回到了宋川穹的掌心。
谢朝澜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睁开了眼睛，他虚弱的直起身子，对着宋川穹微微弯了腰身。
“多谢师尊，替我疗伤。”
“哼。”
宋川穹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目光从对方身上收了起来。
“看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我看不用那魔神来取你性命，你自个儿死了算了。”
“师尊……”
谢朝澜痛苦的捂着胸口，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盛招摇如何了？”
宋川穹冷冷的问。
谢朝澜愣了愣，暗暗的垂下了眸子，似是不愿提起他的模样，但他又不得不回答宋川穹的问题，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恨意。
“他的身体，如今已然大好，所在的位置，离魔域很近。”
“他比你伤的重，结果却已经大好。你呢？整日里伤风悲秋，难道这样就能改变一切吗？”
宋川穹一甩衣袖，眉头皱的很紧：“看来他就要跟酆司司进魔域了。”
“他一旦进入魔域，我们岂不是更加鞭长莫及，再也够不到他了。”
谢朝澜急切的道。
“慌什么？”
宋川穹的目光骤然变得阴沉，诡异，似有所指的说道：“你放心，你还在这里，你们同气连枝，盛招摇根本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师尊……”
谢朝澜被宋川穹身上忽然散发出来的寒气惊的浑身一颤，忽然间发觉，至始至终，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的这个师尊。
为什么在他跟盛招摇之间，选择了他。为什么一边让他把盛招摇囚禁起来，一边却又去教了盛招摇傀儡之术。
甚至……
甚至在他得知酆司司喜欢自己的时候，宋川穹居然没有一丝意外，甚至冷冷的扔下一句。
“果然，天命不可违。”
师尊在他的面前，是如此的神秘，又如此的复杂。他从来都看不透，也看不懂他。
当谢朝澜意识到这一点儿的时候，只觉得一阵的心凉。他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意识到，或许，自己只不过是他，跟什么人博弈的一颗棋子罢了。
宋川穹见谢朝澜又在发呆，以为他又在想酆司司，顿时脸色更差，气不打一处来。
“别想了，如今酆司司恨你入骨，已经不可能回头了。但你放心，她不可能会爱上盛招摇。她对你狠心，是理智作祟，但在情感上，这一辈子，只要你活着，她心里就只会有你一个人。”
宋川穹言辞凿凿，笃定的道。
“可她为了盛招摇，不惜伤我……师尊，我后悔了。”
是的，他后悔了。
后悔这两个字，其实从酆司司进入天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根深蒂固的占据了他的脑海。
只是他不敢想，亦不敢说。
谢朝澜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会偏信师尊的话，竟然连质问都没有质问她，就那样顺从的设下了那个陷阱。
后来，酆司司被关进天枢，看不到她的每一刻，他都在后悔。
而在听到盛招摇说，那毕方的尾羽是替他取的之后，悔意更是如附骨之蛆，钻进了他的每一寸骨肉里。
所以在听到宋川穹说，酆司司此生只会喜欢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想也未想的，便信了。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些。
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他跟酆司司之间，还有可能。
只是，盛招摇，这个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阻碍，他一定要尽快的解决掉。
“后悔什么？”
宋川穹听到他的话却是连连冷笑：“后悔你背叛她，联合仙界将她关了起来？”
宋川穹脸色发冷：“你要明白，她是魔神，惑乱三界，便是杀了也不为过。我倒是想问问，你还要颓废多久。如今酆司司已出天枢，你为天界做过的功绩很快就会被人遗忘。谢朝澜，我之前便问过你，想不想要那个位置。如今，你究竟想好没有？一旦被天地法则承认仙主的身份，你的修为会突飞猛进，盛招摇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对手，就是酆司司，说不定你都有一战之力。届时，仙界就是你的一家之言，谢朝澜，你告诉我，你真的不想？”
“我……”
谢朝澜迟疑了。
不可否认，宋川穹的话，打动了他。
若是成为仙界之主，是不是，也能摆脱如今的困境，逃脱做棋子的命运。
谢朝澜目光不敢朝宋川穹看去，怕暴露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而且，如果成为仙主，他便有资格，跟酆司司站在同一个位置上说话，他并不想与她为敌，但也不愿意面对她，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他弱的，在她面前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我，师尊……我想试试。”
“我就知道。”
宋川穹话音刚刚落下，忽然之间，整个浮途宫如同地动山摇一般，剧烈的振动了起来。
轰隆隆的法术相撞的声音时起彼伏，时不时的冲进耳朵里，宋川穹立刻伸手挥出去一道仙气，摇晃的浮途宫这才安静了下来。
“朱雀，怎么回事？”
谢朝澜扬高声量，询问外面看守的仙侍。
过了一会儿，朱雀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拱手道：“启禀仙尊，长凤仙尊那边，好像是有人闯入，杀了什么人。长凤仙尊大怒，派了大队的仙侍搜寻，一时无果，正在大发雷霆。”
“那刚才是什么声音？”
“长凤仙尊座下法修的神识第一时间追了出去，结果两厢交手，受到重创，真身当即昏迷不醒。”
谢朝澜听完顿时诧异不已。
长凤仙尊座下的那位法修，他见过，修为不低。什么人居然能轻而易举重创于她？
他的心里，猛地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来得是魔族？”
谢朝澜急声问道。
朱雀一愣，急忙点头：“好像是。”
“她杀了谁？”
“属下还没问。”
谢朝澜：“快去打听。”
很快的，朱雀终于回来了，带回了那人的消息。
这人的名字一出来，着实让谢朝澜一惊：“落云宗的人？”
他心头一凉，隐隐有了个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猜测。
酆司司一向护短，她一定是为了盛招摇，才来的九重天。
她在替盛招摇出气。
他身体颓然的软倒在了床上：她这么做，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把盛招摇圈进了自己的保护范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