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美玲看看温慧,又扭头看看已经有些呆滞的高源,她眉头也不由稍稍蹙了蹙。
赵焕章则赶紧在门口寻了个凳子坐下来,从口袋里面抓几颗瓜子,慢慢磕着,然后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三个人。
温慧恢复恬静的姿态,她走过来打招呼:“高大夫好,又要麻烦你了。”
高源也回过神来,他收敛了目光,说:“客气了,什么事情啊?”
温慧却没有直面回答,只是看向站在高源身边的郝美玲,问:“这位女同志是……你妹妹吗?”
郝美玲神色微微一僵。
赵焕章又赶紧往嘴里塞了一颗瓜子。
高源也有些尴尬,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虚,莫名其妙的虚,他解释道:“这位是郝记者,是过来采访的,刚刚去了我们村里采访了卫生预防工作,然后现在来诊所采访卫生员培训工作,她想做一个报道。哦,是以这次抗击腺病毒肺炎为主题的。嗯……就是这样……”
赵焕章把嘴里的瓜子壳取出来,数了一数,嘿,跟人家温慧解释的话是比跟他说的要多啊。
“哦。”温慧点点头。
郝美玲看了看温慧,又扭头看高源,问:“那这位女同志……是你妹妹吗?”
“啊?”这把高源是真懵住了。
赵焕章却看乐了,也就是他现在穷了。要放在解放前,他都能丢大洋上去了。
温慧也看向了高源。
“她是我的……她是……”嘴巴最强的高政委这会儿竟然有些结巴起来。
温慧有些紧张,她也很想知道高源会怎么说跟她的关系。
见高源莫名的紧张,郝美玲微微摇头。
高源结巴了半天,才说:“是……朋友……是同志关系,她是老师,是灵魂建设者。我是大夫,是身体维护者。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郝美玲听笑了。
温慧却泄了一口气,没前面那样的兴高采烈了,可她转念一想,她跟高源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们又能是什么关系呢?
高源吐了几口气,不经意往头上抹了一把汗,问:“温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温慧抬头,突然有些茫然,而后反应过来,便有些紧张匆忙地说:“是这样,我们学校有孩子病了,我带他来你这边看看。”
一听说有病人,高源神色都不一样了,他问:“病人在哪,病的很重吗?”
温慧往里面指了指,说:“没有,在里面。”
高源急匆匆往里面走。
郝美玲见又能看见高源治病了,便赶紧掏出来纸笔,准备记录。
高源跑到诊所里面,看了一圈,只有一个腮腺肿的跟猪头一样的小胖子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高源有些疑惑地看看这小胖子,这小胖子也疑惑地看着高源。
高源回头问温慧:“病人在哪?”
温慧指了指那小胖子:“这就是啊。”
高源有些疑惑:“这不就是个猪头疯吗?”
温慧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高源更疑惑了:“怎么了,是回春诊所出什么问题了吗?”
“额……”温慧把准备好的词儿给忘了。
现在农村治病,基本上只在当地诊所治,因为他们高级社只会跟一个诊所签合同,会报销大部分的药费。你要是跑到别的诊所去,是不会给你报销的,你是要付全款的。
而且这不过就是一个流行性腮腺炎,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谭云的回春联合诊所完全能处理的,根本不需要跑这么远。从他们乡到张庄,要走半天呢。
“这个……”温慧终于想起来了:“是,是这样,这不是出了个猪头疯嘛,我怕会传染起来。谭大夫说你比较擅长治疗传染病,所以我就把他带过来让你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预防和治疗。”
“哦,是这样啊。”高源点点头。
温慧赶紧点头确认:“没错,是这样。”
小胖子肿着脸说:“我是不想走这么远的,温老师非让我来,我爸妈也不舍得钱,结果温老师说她给钱。”
郝美玲又看向温慧。
温慧瞪着那小胖子:“你给我老实点,高大夫可是县里顶好的大夫,一般人想找他治病都还没这个机会呢。”
小胖子委屈道:“可是我走不动了。”
温慧没好气道:“你干嘛?难不成还想在这里住一晚?”
小胖子更委屈了,这年头大家条件都很差,没有那种真正很胖的小孩,他只不过比其他孩子肉多了一些,骨架宽了一些,显得有些胖,有些笨重。现在又病了,吃不消来回走。
高源说:“先治病吧。”
温慧推了推小胖子,说:“快去。”
小胖子委屈地站在高源身边。
高源把他的下巴抬起了,摸了摸他的下颌,发现有两个很明显的肿块。
郝美玲过来好奇问:“中医治病不是讲究一病一方吗?要是遇上传染病,那可怎么办,能用一个方子治疗吗?”
高源闻言看向了郝美玲,又看对面的温慧。
“疼……”小胖子嘴里叫嚷着。
高源放下小胖子的脑袋,他说:“这个病,我们这边土话俗语叫猪头疯,中医里面叫做痄腮,西医称之为流行性腮腺炎,是一种传染病。”
“这个病不是很厉害,一般不会危及生命。但一小部分患者会转重,有可能会引起脑膜炎,心肌炎,胰腺炎。相对常见的就是睾丸炎,卵巢炎。所以及时治疗就比较关键了。”
郝美玲问:“高大夫之前就说农村医疗资源很匮乏,医生和药品都很缺少,怕是这些得病的小孩不太容易接受治疗吧。”
高源点了点头:“没错。”
郝美玲想了想,又问:“而且这個病,我有印象,每年都会爆发一下,常会传染这些学校小孩。我们市里也有,治疗起来也挺麻烦的,得吃上一段时间的药。”
说完,郝美玲抬头询问:“那么高大夫,你打算怎么治疗这个病?是像腺病毒肺炎那样,列一个单子出来,分不同的类型用不同的方子?还是找西医协助治疗?”
高源摇摇头:“农村没这个条件,能简单,就用简单的。能不花钱,就尽量不要花钱。”
“不花钱也能治?”郝美玲露出惊讶之色。
见两人越聊越热烈,温慧已经把嘴巴悻悻地闭上了。
高源看温慧,说:“既然温老师来询问控制腮腺炎的法子,那我肯定要帮她选一个简单易操作且疗效明确的治疗方案。”
郝美玲看向了温慧,发现温慧原先拉下来的嘴角现在已经止不住地往上扬了。
高源取了一根灯草,喊了一声:“万斤粮,让他们都过来学着点。”
霍乡的卫生员赶紧都围了过来。
高源指着手上的灯草,问:“这都认识吧?”
万斤粮道:“认识,点油灯的灯草。”
高源点了点头,拿过油,又拿了纸,他先是用灯芯草蘸了蘸油,然后用纸裹上去吸掉多余的油,说:“就这样,不要太多油,不然会滴下来烫伤人,适当就可以。”
其他人赶紧记笔记。
温慧全神贯注地看着。
郝美玲到现在都还有点懵,她不明白高源在干什么。
高源对温慧道:“然后我们要找到病人多角孙穴,你看,他上耳尖平对过去到发际这个地方就是角孙穴。”
“哪个?”温慧凑过来看,身子慢慢靠近高源。
“就这里,上耳尖平对着的地方,”高源又指了指。
温慧也把手戳向小胖子的耳朵上方。
两人手指轻轻一触碰。
高源看向了温慧。
温慧似是才感觉两人距离过近了,忙红着脸往后退了几步,说:“我记住了。”
郝美玲看两人明显暧昧的氛围,她再次蹙了蹙眉。
“嗯。”高源慢慢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火柴,把灯芯草点燃:“然后我们拿着点燃的灯芯草往角孙穴上戳一下。”
“啊?”小胖子顿时慌了,这是要烧自己啊,当时就不干了。
“嗯?”温慧一个眼神过去,小胖子立刻感受到了灵魂深处的压制,战战兢兢坐在原地,不敢动。
“放心吧,不疼的。”高源宽慰一句,便直接用点燃的灯草往小胖子角孙穴上一窒,顿时灯火爆开,发出轻微响声“啪。”
高源说:“看到了吗?灯火爆开,发出‘啪’声,这就是一蘸。像这种腮腺炎,如果一侧起来了,及时用灯火蘸一下,另外一边就不会肿了。如果两边都起来了,蘸两边就好了。只要这个方法用的早,就可以及时控制病情控制传染。”
其他人都点头。
高源又如法炮制,在小胖子另外一侧角孙穴上也蘸了一下,然后吹灭灯草,放了起来。
郝美玲看的一脸懵:“就这?”
高源问她:“有问题?”
郝美玲震惊道:“这就能治病了?”
要不是高源已经用超强的实力证明了他是个高明大夫,不然这会儿郝美玲都想骂一句骗子了,就这么戳一下就好了?这也太儿戏了吧?哪怕用针刺,也得留针半个小时吧,这有一秒钟吗?
高源却很认真地点点头:“这叫灯草蘸,也叫灯草灸。中医治病,素来追求简便验廉。这个办法,普通人也能操作,且几乎不用花钱,早期阶段,及时使用,连吃药都不用,而且基本不会恶化蔓延其他炎症。并且,这一定会比单纯吃药治疗要快。”
说完,高源看向了温慧。
温慧嘴角扬起,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露出了得意之色。
郝美玲难以相信地问:“这有什么依据吗?”
高源道:“刚才说了,中医叫这个病为痄腮,认为是风温热毒所致,病邪从口鼻而入,壅阻少阳经脉,郁而不散,结于腮部,致使耳上腮颊漫肿实硬作痛。”
“而角孙穴能清热散风,还可以消肿化瘀。这穴位既在手少阳三焦经上,也是足少阳胆经的交会穴。这两个少阳经,一个绕耳背过耳下,一个走耳前达腮颊。”
“所以对这个穴位治疗,能同时振奋两条经脉,经脉流通,气血畅旺,郁结之邪得以驱散,腮部的漫肿疼痛自然就可以清除。同时,角孙穴还是少阳三焦和阳明大肠经的交会穴。”
“这个病虽然是温毒之邪从口鼻而入,壅阻少阳,郁结于腮部而成。但温邪上受,首先犯肺,所以肺卫也会同时受病,大肠与肺互为表里,阳明大肠经振奋了,腑气就能通了,肺就能清肃了,气机也就能调通了,肺朝百脉得以发挥作用,也就可以调动全身正气抗邪。”
“所以选择角孙穴,既可以针对病位,又能顾及整体,是针对性很强的穴位。至于用灯草蘸穴,是取了‘火者散之’的意思,以火攻,能散肌表郁结之邪。你也别小看只蘸这么一秒钟,但它作用时间很长,疗效也很好。”
高源一通说完。
郝美玲都听呆了,她也没想到这么简简单单的“啪”一下,居然还有这么深的医理。
温慧也看高源,她也呆住了。
高源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继续观察一下小孩之后的疗效。”
郝美玲惊叹地说:“中医果然神奇,一个简简单单的灯草也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竟然也能治病!”
高源说:“灯草蘸疗法,民间使用比较多。简单有效,不要小看民间技法,它不仅能治腮腺炎,甚至可以治垂危大症,有机会让你们看看小小灯草的抢救之效。”
李胜利在一旁说:“高大夫,你可别说这话。”
“为什么?”高源不解。
李胜利笑道:“就你这乌鸦嘴,我怕你说什么来什么?”
高源摇头笑着。
只是李胜利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呼救声。
门外是一对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跑过来的青年夫妇,两人跑的甚是狼狈。
李胜利都没看孩子情况就赶紧在门口招呼:“快进来,你们把路让开。”
那对青年夫妇抱着孩子,跑进门扑通一下就跪下来了。高源见那妇人头上还绑着布带子,一看就知道还在坐月子,他顾不上这对夫妇的情况,赶紧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
李胜利上去扶人。
高源把孩子抱过来,打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情况?”赵焕章也跑过来看,当时就吃了一惊。换做以前,他都能跑了,现在还能稳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高源掀开简单检查一下,说:“是脐风。”
赵焕章面色微微一僵。
脐风,西医称之为新生儿破伤风,是这个年代新生儿死亡率最高的病。这个病潜伏期不长,基本上出生后一个星期内就容易发病。
脐风病势凶险,极易死亡,必须及早施治。发病前一两天,精神烦躁,吮乳口松,多啼口噤,颈项牵强,是脐风先兆,这个时候及时施救,还有比较大的机会能把孩子救回来。
进入发作期,则见抽搐频作,口撮唇紧,不能吮乳,颈项强直,角弓反张,啼声难出。由于口眼颜面牵引,故面呈苦笑状,但神志一般尚清醒。这个阶段,就比较重了,施救也变得困难了。
到了严重阶段,就会频繁抽搐,高热持续,呼吸喘促,汗出不止而致死亡。再看这个新生儿,面色紫黑,嘴巴成撮口紧闭,抽搐不止,脐边青黑,呼吸喘促,神志昏迷,已经完全到垂危阶段了。
赵焕章说话中竟然带着寒气:“脐风垂危。”
到这种阶段,几乎是救不回来的。要真是那么容易救,脐风也不会称为新生儿杀手了。
孩子父亲紧张道:“我们找诊所大夫治了,只是一直没治好,眼瞧着越来越不行了。我们那边大夫就让我来张庄找高源大夫,说高源大夫可能还有办法。哪……哪位是高源大夫啊?”
孩子母亲作势又要跪,温慧赶紧上前拉住了孩子母亲。孩子母亲已经没力气了,软软瘫瘫哭着央求道:“救救我的孩子吧,救救他吧,他才刚出生,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啊。”
旁边众人看了于心不忍。
郝美玲心里难受的很,可她也没什么法子,这边也没汽车也没别的什么,不然还能赶紧送到大医院去抢救。
赵焕章问高源:“高大夫,这孩子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
高源观察孩子情况,皱眉不语。
众人一见高源不说话,心中也是纷纷一沉。
刘三全在一旁小声唏嘘道:“这是死症啊。”
孩子母亲一听这话,几乎要当场晕了过去,温慧又赶紧拉她。
郝美玲暗自叹息了一下,她看了看面容紫黑的新生儿,可惜了这个刚刚降生的孩子,也可惜了原本怀着憧憬的家庭。
众人神色皆是暗澹,高源大夫终究只是个大夫,又不是神仙,哪能总是起死回生。
高源检查完了孩子情况,他说:“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但我不会放弃的。”
一听这话,众人齐齐看向高源。
高源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上气质陡然一变,原本的随和消失不见了,那股子坚强果决的模样又出现了。
温慧和郝美玲看的齐齐一呆。
高源转头对着众人,道:“蝉蜕49只,全蝎三钱,僵蚕三钱,煎服一剂,快!”
“是!”众人齐齐学着李胜利大声喊了一下,过了把瘾!
这干脆果断的声音,把郝美玲和温慧都吓了一跳。这一刻,她们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诊所,而像是在军营,这群人就是敢于斗天战地的顽强军人。
小胖子小心地缩着脑袋,觉得前面高源对他可太温柔了。
而孩子父母对高源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一刻,郝美玲想起了之前高源救她父亲时候的样子,也是这般坚决果断,气势磅礴。
温慧也呆住了,她想起了那天高源冒骤雨连夜赶到紫乡去救她小侄女时候的样子了,他也是这般,或者说,他一直都是如此,从不退缩。
高源把孩子抱到诊床上,他脱掉孩子衣服,说:“灯草。”
温慧就在桌子旁边,伸手就把刚才那根灯草拿过去了。刚一转身,又赶紧转回去把火柴也拿了。
高源接过灯草,又道:“火柴。”
郝美玲向前一步,往桌子上看去,却发现已经没有了火柴。
温慧赶紧点燃火柴,递了过去。
高源看她一眼,没有犹豫,便把沾了油的灯草点燃。然后托起新生儿的脑袋,找到囟门,戳了上去。
孩子母亲已经瘫在了孩子父亲怀里,两人见高源用灯火烧自己孩子,皆吓得用手捂嘴。可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连说话都不敢,只是吓得一阵阵腿软。
旁边人也紧张到了极点。
高源气势沉凝如岳,点燃的灯草往新生儿囟门上轻轻一窒,而后火星四溅,轻微爆声响起“啪”。
孩子父亲童孔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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