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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嫁(枯草藏烟)


听到呼唤,阿娜莎顿住脚步,向身后看去。
尽管身处黑夜,风姿卓越的王郡公仍那般清贵出尘,他唇角掖着笑,矜华贵气的眼中是毫不掩藏的敌意。
“周司簿也在啊。”
周朔停住脚,抬手向他作揖,“王郡公。”
阿娜莎腰间一紧,熟悉的气息顿时将她笼罩。
她不解地抬头看向王柏,不懂他突然哪里来的脾气。
阿娜莎没有纵容人的习惯,看清王柏的脸后便直接发问:“你干嘛一副捉奸的样子?”
“……”王柏一时静默,意识到自己行为带给对方不快,他默默松开揽住妻子腰的手。
“没有。”他为自己进行蹩脚的辩解。
“没有就好。”妻子这么回答他。
见妻子的视线又放到别的男人身上,王柏更加不快,瞟了眼枯树后举止亲密的男女。
他选择将不快转移,于是露出一副关怀的语气,“姜妹妹和这个侍卫真是情谊深厚,听说姜妹妹就是为了他,放弃安全出逃的机会。”
“他也为妹妹受尽折磨,倒是忠心护主,也算是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周司簿可得好好奖赏这个侍卫。”
“是该嘉奖。”周朔颔首认可。
远处的人已提上了纱灯,灯火在风中摇曳,这个侍卫将护主离开。
他已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周朔神情淡漠,此刻情绪不见半点起伏,“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欠身后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又听见身后人的问话:
“你还没有回答我。”
周朔回忆他们的对话。
草原女子问他:你反抗过吗?
他漠然回首,隐匿在黑暗中的面容模糊。
王柏手中的提灯并不足以照亮他,他身上的黑袍迫使他近乎悄无声息地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已经被黑暗吞噬,面容上的神情连同曾经的志气一起黯淡失色。
他们手里的光像是在黑幕上灼开了一个洞,那点微弱的火在绝望中传递不出温暖,但无法否认它是希望的本身。
周朔忽然不可遏制地燃起一丝久远的期望,他们要是成功就好了。
他是腐败的旧物,但这并不妨碍赠予新生祝福,并期待着烈火能够焚尽自己。
周朔放缓了声音,慢慢地将字句吐出,替那些含冤的亡魂,死不瞑目的生命。
他的声音很轻,听上去仍是那般冷静从容,“我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他终于得以离开,不再有人阻拦他彻底步入黑暗。
走在沙砾上,脚下窸窣的声音,像是放大的蚕食声。
“也算是段英雄救美的佳话。”王柏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重复。
隐匿在黑夜中的人唇角勾起笑,他忽然察觉到命运的滑稽荒诞。
或许多年前,他的父母也曾上演这样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但他的父亲并不是英雄,而这个侍卫也没有救美。
漆黑的夜里,天上那弦弯月吝啬光辉,不肯将光明洒向这片贫瘠的荒地。
风灌进衣袍,将袍袖上的银线纹路吹出水波般的弧度。
他独身立在黑暗里,细细品味着命运的捉弄与可笑。

尽管箭头上的烙印被刻意抹去, 但刘承曾在宛城受训,他当然能看出那支断箭出自哪里。
宛城王氏。
是这场劫掠的挑起者,宁安灾祸背后的主谋。
回到住处后, 姜佩兮去看阿商,她仍在昏睡。
妇人说阿商先前醒过, 喝了药才睡下。
由妇人照料着,她勉强吃了几口, 但只要一想起匪盗们的兵甲由王氏提供, 她便毫无胃口, 草草放下碗筷, 结束今天的晚膳。
捧着烛台进入卧室,姜佩兮将它搁在桌上。
火光映在铺开的纸面上,照亮那些被权威划分成孤岛的势力范围。
当明确主谋后,地域图上的关系不再混乱纷杂。
北边的崔氏,南边的桓家,西边的陈氏, 东边的温家。
支持宋二当储君的世家已经齐了, 宛城王氏、华阴桓氏、泺邑崔氏。
至于陈氏和温家,他们的立场不难估量。陈郡君嫁入崔氏为主妇, 而避世避政的温家,不会干预王氏的野心。
等受周氏管辖的三县被搅得一团糟, 建兴对这片贫瘠的土地失去耐心, 最终撤离关注。
拥有西北重镇茺禾郡的王氏, 将一手遮天,搭建出培育宋二势力的巢穴。
江陵支持的皇子虽是宋六, 但姜佩兮对宋二并不反感。
其实宋二宋六在她眼中都一样,无论他们哪个当皇帝都比镇南王好, 至少他们不会犯下覆军屠城的罪孽。
宋二宋六与世家关系紧密,他们依附世家而存,手上没有兵权,不敢与世家翻脸。
镇南王却拥兵自重,不仅不敬重世家,还几次三番挑衅滋事。
比如说,镇南王的嫡次子曾当面鄙薄她。
征和五年,姜佩兮的身体已经很差,她经常昏睡,情绪只要稍有起伏便会呕血。
与此同时,她与周朔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他们很少见面,不再交流。
尽管她已不再有精力去生气,但面对恶意的轻谩挑衅,她仍旧做不到退步容忍。
尤其是这个嫡次子,向她详细叙述郑茵被虐杀的细节。
这一年姜佩兮二十又七,郑茵比她还小三岁,她死在五年前。
郑茵死在天翮八年,她才十九。
刚刚绽放的初蕊还带着露珠,便被溅上鲜血,拦腰折断,碾进尘土。
彼时姜佩兮目若寒霜,她静静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少年露出嚣张狂妄的嘴脸。
他想激怒她,姜佩兮很清楚他的意图。
并且也恭喜他,他成功了。
姜佩兮并没多生气。
这样焦躁发急的少年,心思谋略都太过浅薄。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幼崽握住树枝张牙舞爪。
滑稽可笑。
但作为长者,她需要给他一点教训,比如说砍下他的头颅以祭奠郑茵的亡灵。
又或者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让他体会郑茵死时被凌迟的绝望。
她要他死,他必须死。
可周朔保下了他,他不允许她这么做。
他不许她将建兴置于险境,威胁到他守护的周氏。
嫡次子逃出建兴,但她不会就此罢手。姜佩兮出心腹埋伏刺杀,她一定要他死。
事情败露的时候,姜佩兮正在喝药,浓稠的汤药将整个屋子熏得发苦,每一寸空气都让人作呕。
周朔难得来见她,面色沉沉,身上是不尽的疲惫无力。
沾血的玉佩被丢到桌上,姜佩兮瞟了眼玉佩上的琼花。
“姜郡君好手段。只是三皇子吉人天相,您还是没能杀了他。”
她弯起唇角,露出遗憾的神情:“真是可惜。”
他们彻底撕破脸皮,爆发了最严重的争吵。
姜佩兮捡尽了尖刻话,一字一句全数丢向他。
不负众望地,周朔被她气疯了。
在将迈过门槛时,他忽然顿住脚步。
他站在明灭不定的烛火外,半身落在阴影里,神情黯淡在黑暗中,他的声音平和寡淡,字句含混着:
“你总是这么刻薄……”
灯花忽然炸响,姜佩兮眼前一暗,又很快恢复明亮。
她拿起剪刀,剪下那段过长的灯芯。她试图将自己抽离回忆,那实在不是值得怀念的时光。
姜佩兮理解并认同王氏想要圈定一个范围供以发展,但她不能接受他们这种扶持暴虐者替自己清路的手段。
这与屠城嗜杀的镇南王又有何区别呢?
他们是注重礼法教养的簪缨之家。
德行仁心是他们启蒙的第一课,他们不该做出这种亡人自存的恶行。
“姜郡君。”
姜佩兮一愣,寻找这声称呼的源头,目光落到垂落的门帘上,她没有出声。
她怀疑自己是否幻听,直到她又听到了这个称呼。
“姜郡君?”
她起身走到门帘后,掀开门帘,便看到了呼唤她的人。
黑色制服妥帖地罩在身上,他站在光里,俯身向她行礼,恭顺低垂的眉眼与记忆里日渐冷硬淡漠的面容截然不同。
此刻的他还没成为建兴的权威,也不是九洲交口称赞、渴望攀附的权贵。
“有什么事?”
她问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周朔一直是能避着她就避着。
“姚县公下午已经启程离开,今日的事我已处置妥当,郡君不必再挂心。”
“多谢。”
“王郡公也打算近几日离开宁安。”
姜佩兮一时迷茫,“所以呢?要我陪你给他们送行?”
假若他想维持周氏的体面,作为周氏夫人的她当然该和他一起,装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送客离开。
“不。和离的事,我已写信回建兴,想来不日便能公昭世家,若暂时不能定下,我就再回建兴处理此事。”
“只是宁安荒凉,如今也不安定。我想,郡君不妨先跟王郡公一起离开,在宛城安顿下来。”
姜佩兮愣了好一会,近乎不可置信,“你让我和王郡公,去宛城?”
宛城那是能待的吗?
不要说她知道王国公和王二佛口蛇心。就冲当下王氏给匪盗提供兵甲,她也不敢和王氏有接触。
哪个要脸的世家能干出这样的事?
但姜佩兮还是想给周朔一个机会,确认他不是心存怨怼想借刀杀人,“周氏和王氏是又结盟了?我怎么记得你们和王氏关系很平淡啊?”
周朔显出愣神的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解释道:“没,还是之前那样。”
还是先前互相看不上的状态,双方恨不得对方早点亡族灭种。
周氏先主得位不正,一直被世家诟病。
泺邑崔氏为这事直接和建兴翻脸,撕毁了两家所有的盟约,闹得很是难堪。
世家多年来都是一场宴会有崔氏没周氏,有周氏没崔氏。
这情况随着周氏先主的亡逝,近些年才略有缓和。
尽管周氏历时悠久,在九洲的势力根深蒂固,但沾着弑母杀妻恶名的建兴,让每个世家都望而却步。
王氏自矜为世家之首,便看不起周氏这种歪了根基,又臭名在外的世家。
不论怎么说,她目前还是周姜夫人,周朔让她跟王氏走算什么事?
姜佩兮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宛城?”
周朔看向姜郡君,清冷疏离的容姿里有着疑惑,她眉微微蹙着,像是染上雪色的白梅。
“周氏与王氏关系虽不睦,但郡君是郡君,周氏是周氏,王郡公不会将郡君与周氏混为一谈。郡君在宛城也能受到更好的照料……”
周朔的话顿住,他没敢再继续往下说,姜郡君的面色冷得像是要结冰。
周氏是周氏,她是她,不会有人将他们混为一谈。
姜佩兮气笑了。
是啊,他们身份悬殊,没人会觉得他们荣辱一身,夫妻一体。
周朔也这么觉得,他从没把她当成妻子,从不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贪着梧桐院的不知世事也好,恋着周朔的包容也好,现如今梦都该醒了。
那些自以为是的温情和睦,只是她一人的幻象。
他们曾于初夏共坐廊中,听着嘈杂的蝉鸣,看幼子嬉笑玩闹。也曾在风雪中,听着悠远的连成波浪的钟声,依偎在一起迈向一个又一个新年。
就算曾将性命交付又如何?
最终不还是夫妻反目,形同陌路?
还真是,至亲至疏夫妻。
她尽力压下那些不断上涌的情绪,愤懑、哀怨、委屈……
姜佩兮不会让它们主宰自己,不禁冷笑道:“原是我碍着周司簿了,即在宁安讨人嫌,我明日走就是了。司簿用不着这么赶人,我是知礼节的人,不会死皮赖脸赖在这。”
“不是……”
“多谢周司簿这几日的照料,我今晚就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不会再碍着您的眼。”
姜佩兮很快打断他,脸上挂着一层浅淡的假笑,“司簿还有什么事吗?若无事,我要去收拾东西了。”
“郡君不和王郡公一起吗?”
“用不着你管。”
“郡君跟王郡公同行,会安全许多。”
周朔皱起眉,他试图劝解,“宁安不安定,匪徒到处流窜,连着周边的地方也频频出现劫掠。郡君独自离开,又没有兵马护行,实在不是首选之策。还是和王郡公一起,路上能得到很多保障。”
“我如何,与你何干?”
她面上仿若凝霜,清透如霜雪的眼眸看着他,凉薄淡漠的眼中却没有他。
她像是今夜天上那弦弯月,高悬苍穹,不屑将清辉漏向人间。
“郡君……”他嗫嚅着,却无言以对。
清冷凉薄的字词渗入心肺,她说:“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你管得着吗?”
他没有资格去干涉姜郡君的抉择,从前便没有。
如今和离书已写,江陵与建兴也不日将此事搬上台面,这场枯竭空洞的婚约即将迎来落幕。
他更加没资格了。
此次一别,他便不再有资格见到她。
她是和王郡公一样的贵胄,出身显赫,父母显荣,本该成为大世家的主妇。
而他这种低贱到尘埃里的身份,连拜见她的资格都没有。

他眼睫低垂, 那双深如海底的眸子被眼帘遮住。
姜佩兮看不到他的眸色,只听见他缓慢的叙述,“是我逾礼了, 郡君勿怪。”
姜佩兮一口气梗上心头,这还不如是周朔怨恨她, 想借王氏的手杀她呢。好歹那样,她就有理由恨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恨他又无理, 忽视他又憋得慌。
她摔开门帘进入内室, 不想再看见那个总能惹自己生气的石头。
桌上的烛火未熄, 姜佩兮一把抓起铺在桌面上的地域图,将它贴近火苗。
焰火舔上纸张,迅速灼开,火烫过的空气里飘着浮灰。
她手一松,任凭还在灼烧的纸张坠落地面。
火焰在地面跳跃,试图占领更大的疆域。
姜佩兮看着地面越发孱弱的火苗, 心中的怒意不减反增。
匪盗背后是不是王氏关她什么事, 让周朔自己折腾去吧。折腾死他才好,她好落个清净。
环顾四周, 姜佩兮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带的那些行李已经被匪盗抢走了。
她是空手来宁安的, 只需要把自己带来的两个人带走就行。
不由叹了口气, 她和周氏的交集就到此为止吧, 往后不必再来往了。
第二日清晨,姜佩兮起身后简单挽了个发, 钗环首饰一样没带,力求轻装简行。
她去看阿商的时候, 阿商正由妇人帮着穿衣。
姜佩兮站在门后,“我今天就离开宁安,你是跟我走,还是留在这儿?”
阿商愣了好一会,望过来的眼神局促,“夫人这么着急吗?”
“我待会就走,以后不会再去建兴。你想好,今天跟不跟我走。”
“我跟夫人!”阿商声音抬高,她望着这个面冷心软的主子,“我跟夫人走。”
“收拾收拾,用过早膳我们就走。”
阿商出来的时候,姜夫人正端着粥,磁勺捏在手里搅拌,蒸腾的热气从碗里升起。
夫人看起来没什么胃口。
“夫人,我们要和司簿告别吗?”她试探询问。
清冷的眉眼隔着雾气,染上些温度,夫人似乎也有些恍然。
“周司簿现在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妇人提醒道。
“他去哪了?”
妇人垂下头:“不知。”
姜佩兮将磁勺放进碗里,神情淡漠:“那就不用说了。”
等阿商吃完,姜佩兮便带着她去找刘承。
其实阿商不算她的人,刘承才是。
姜佩兮可以任阿商自己选择去留,但她一定要把刘承带走,刘承是她的心腹,虽然现在还不是。
刘承是姜王夫人给她的陪嫁,明面上是侍卫,实际是死士。
上辈子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刘承是唯一不曾背叛她的陪嫁。
他后来很得姜佩兮信任,她给了他最大的权力,把象征身份的玉佩都交给了他。
死士本是不能见光的,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执行世家里最丑恶的阴私,他们每时每刻都做好了丧命的准备。
但刘承可以拿着玉佩畅行无阻,作为她的使者出现在任何地方。
他的话,就是她的命令。
刘承的忠诚、可靠、能干,都让姜佩兮十分满意。
刺杀征和帝嫡次子的任务,姜佩兮交给了他。
他没能成功,只废了嫡次子一条腿。失败后,被围堵的他见无法出逃,刎颈自尽。
他死得很利索,没给皇室留下任何找姜佩兮麻烦的把柄。
刘承死后,他的尸身被皇室拨皮抽筋,丢在建兴山下,引起了很大骚乱。
京都知道刺杀者的主使是她,但没有证据,只能以此泄愤。
周朔不允许她下山,她没能看到这个忠诚死士的最后一面。
知道刘承的惨象后,姜佩兮想让他入土为安。但刘承已死,她身边已没有可以用的人,她只能去求周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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