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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山有木兮木有枝(阡陌不交通)


文湙见着她一脸惨白过来,不仅手臂疼,头也跟着疼:“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不让告诉你吗?”
看着哥哥层层包裹着的伤口,黛玉眼泪就如那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她哽咽道:“哥哥你又什么都不告诉我,只当我是个聋子瞎子。连受了伤这样的事儿也瞒着,你记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黛玉呜呜得哭,完全不听文湙解释,连杨从旭在一旁尴尬站了许久都没注意。文湙拿哭在兴头上的妹妹无法,转头瞪杨从旭:“看什么看,还不出去。”
黛玉转头一见还有人,行礼也顾不得了:“杨大哥,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受了伤?”
杨从旭虚心低下头,弱弱地道:“阿湙这伤全赖我。”把他如何与人打起来,文湙又如何救人一事说了。黛玉却还是不罢休,问:“那胡家到底与哥哥有何仇怨,怎么跟个苍蝇似的,阴魂不散。”
这比喻,文湙听了有些想笑,但碍于妹妹此时正在气头上,不敢挑衅她的威严,只好憋着笑意,打手势叫杨从旭出去,自己与她细细解释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合两章,谢谢支持,晚安!

司马光是个名气很大的人,这不光是因为他写了本很有名气的书,还因为他儿时曾灵机一动,砸了口缸。
当然了,那口缸是没什么名气的,它被砸后,便成了一代大家自幼便聪明伶俐,机智过人的凭证,而后化作一堆瓦砾,没入陈泥。
那口缸做错了什么呢,它只是替主人盛了一缸水,也不是它叫那个孩子掉进去的。文湙觉得,我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我和我年幼的同窗们就要成为别人通往不畏强权,为国为民的道路上的踏脚石。
文湙从挂满夕阳的小小书塾,说到童音稚稚的小跟班儿们;再从满身是血的主仆说到破门而入的衙役。还有一张张惊恐的面孔,鼻端缭绕的火油味儿。最后,是被出卖之人的愤怒与不甘。
文湙双手交叠摆在被子上,仰望着帐顶:“我见过很多这样的故事,身怀大任的英雄被逼入僻静的村庄或寺庙,恶人追来了,英雄被藏起来。等他出来的时候,入目便是为了护他而流的一地鲜血。在落日的余晖中,他跪在一地尸体中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玉儿,我不愿意。哪怕所有人都觉得该我们去牺牲,好让那个贪官被绳之以法,还日月一个清明,我依旧不愿意。我们好好地坐在学堂里上课,谁也没招惹。再有半个时辰,我便能回去吃娘亲特意为我炖的排骨。爹爹说了,只要我老老实实在学堂里待一个月,就为我去城西铁匠铺子里打一把小剑,而那天,是最后一天。我不愿意去死,所以,确实是我贪生怕死,出卖了胡大人主仆。”
“不愿意”三个字缓缓从文湙嘴里说出来,轻柔而坚定。他转头看着黛玉的眼睛,微笑道:“玉儿,怎么办呢,哥哥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顶天立地的英勇儿郎呢。”
你,会不会失望?
这是黛玉头一次听文湙说起往事,里面有她所不曾体会过的沉重与血腥。她握住文湙因失血而微凉的手,同样坚定道:“哥哥,我也不愿意,比起成全别人,我也不愿意我的哥哥去死。即使是舍生取义,那也要分时候儿。留着尹坤,他最多是要钱,而胡大人却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招牌来要你们的命。命没了,谁还管的着日月如何呢?”
是啊,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日月与我何干
。文湙突然想起来,司马光砸缸,其根本也是为了救命的。
黛玉接着道:“我的哥哥,曾经为了百姓衣食无忧,千方百计带回新粮的种子。也曾为了保家卫国,与战士们同生共死。相比而言,那个胡大人做过什么呢?当年他被抓了,尹坤不是照样被抄家问斩。哥哥你要是放任一群孩子为了个可有可无的人去死,我才要瞧不起你呢。”
被人家当面这么夸,文湙有些脸热。他没告诉黛玉的是,当年他趁着送绷带和药的时候,偷走了胡远时身上的账册。然后趁人不注意翻墙溜了出去,送去给了另一条街上的师傅。所以当时的两江巡抚才能在三天之内带人赶过来,抄了尹坤的家。
然而那天,只有他翻得出去。
文湙笑道:“现下你知道当年真相了,可再别被人气得哭鼻子了。”
那日从吴家回来,黛玉生了好大一场气,眼泪都来了,却不愿为此事去找文湙对质。现在又被笑话了,不由羞恼道:“刀子不割自己身上不疼,谁要再问到我面前,看我不拿话砸他脸上去。”
小脸微扬,犹如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文湙肚子里好笑,嘴上却只敢说:“妹妹威武,哥哥的名声就全仰仗你了。”
文湙身体底子好,虽说流血不少,吃了药,休息一晚,力气便差不多回来了。翌日早上,黛玉亲自带人过来送药,并看他喝下去,因为某人有偷偷倒药的前科。
谁知文湙好不容易在妹妹的虎视眈眈下将那苦汁子咽了下去,正漱口呢,门外就有人来报:“大爷,不好了。大理寺来人,说要捉杨大爷。”
文湙脸色一变,立刻打开房门走出去:“怎么回事儿,怎么好好的惹上了大理寺?”
就算是昨日之事,受伤的是自己,也轮不到胡时远来申冤。
“陈叔问过了,说好像是杨大爷昨日送上去的东西出了问题,是兵部要拿的人,杨大爷自个儿也说不清出了什么事儿。”
杨从旭这次上京,就是为了送东南军军备清单,这样关乎军国机密的东西,决不能出问题。
“如今最多两清,我把东西还你。”突然脑子里闪过这样一句话,文湙眼前一亮,吩咐道:“你立刻去将蒋公子叫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又转身进房
去对黛玉道:“玉儿,我这会儿有要紧事要处理,你先回去歇着吧。”
刚才的话黛玉也听到了,知道事情不简单,这会儿实在不是磨牙的时候,自个儿带人回去了。
一时蒋玉菡来了,文湙立刻问到:“你们上京的时候,胡大人是不是与从旭住的一条船?”
杨丛旭叫大理寺的人带走一事,蒋玉菡也知道,他虽不知文湙问的和这有什么关系,还是立刻答到:“是的,并且他与胡大人主仆住的还是隔壁。”
当时杨从旭一门心思地要给胡时远好看,特意要求住隔壁的。
“那可有人看到胡勇进过从旭的舱室?”
蒋玉菡闻言一愣:“那几天船上鸡飞狗跳的,怕是没人注意这么多。”
这个白痴!
文湙恨恨骂到,但气归气,烂摊子还是要收拾的,转头吩咐到:“小武,立刻去大理寺报官,就说胡大人府上的一个叫胡勇的奴才行刺本侯,叫他们把人抓起来。”
他昨天便叫人去告了假,这会儿受了伤要抓刺客,再合理不过了。
等大理寺差不多能将人抓走了,文湙也换了衣服,直往胡府去——跟了几十年的忠仆被抓了,倒也不怕胡时远不回家。
等文湙到的时候,胡时远果然在。而且不止他在,徐维礼也在。他听说未来姨丈家里出了事,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赶了过来——要是能帮上忙,将来也好拿到媳妇儿跟前表一表功。
这会儿他却只能深恨自己腿长,叫你跑这么快。
徐维礼见着文湙带人大踏步走过来,忙堆满笑意迎上来:“阿湙,听说你受伤了,可要紧?我家有上好的金创药,一会儿便叫人给送你府上去。”
文湙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将袖子撩起来,翻开因动作过大而有些渗血的伤处给他看。
徐家世代武将,对于伤口深不深一眼就能看出来。此时虽只见厚厚的绷带上的一块儿血渍,却依然能知道伤口不浅。
原本以为没什么事儿的徐维礼一脸难看地转头道:“胡大人,你府上的奴才失心疯不成,一等侯爵他也敢动手?”
徐维礼与文湙切磋过,他深知以胡家的家底,不可能养得出能将文湙伤成这样的护卫。所以这伤口,定有隐情。
胡时远脸色也不大好:“林侯,虽说昨日承蒙您相救,但您受伤一事,也不该全怪在阿勇身上吧。要不是杨大人突然冲出来拦下官的马车,阿勇也不会与他动上手。”
看样子他倒是完全不知道胡勇买通人到处传播谣言,坏他名声一事,但文湙此时也并不想为这些三姑八婆的事儿跟他扯皮。
文湙冷笑道:“本侯今日来,并不是为了此事与你纠缠。半个月前,你们与杨副将一道乘船回京,你的护卫胡勇,趁他不注意偷了他的文书。识相的,你最好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最后这桩罪名落在谁头上可就不好说了。”
若是落在胡勇头上,还能说他不懂朝廷规矩,又护主心切,一时冲动才做下错事。要是胡时远这个朝廷命官干的,轻则蓄意谋害同僚,重则有叛国之嫌。
能让杨丛旭亲自送上京而不是走驿站,可见这份东西的轻重了。
徐维礼也明白,况且他与杨丛旭关系还不错,自然是觉得他比个奴才重要。况且,朝廷的东西也敢随便动,这护卫怕是也没有留的必要了。于是他劝到:“胡大人,不过是个不知轻重的下人,阿湙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你把东西给他,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在胡时远这里,胡勇可不只是个“不知轻重的下人”。
所以他只看了徐维礼一眼,继而对文湙道:“林候恕罪,本官并不知道什么文书。阿勇虽说平日里鲁莽了些,但也不是个好偷鸡摸狗的人,您怕是误会了。”
“胡大人,你要是真觉得本侯误会了他,何必冲下人使眼色。实话告诉你,适才本侯进来的时候就叫人去找到胡勇住的地方,并看管起来了。谁要是敢现在进去,本侯保管给他扣上个同党的罪名。”
胡时远脸色一白,刚才听文湙一说,他想起来在船上时,胡勇的确有一回偷偷摸摸藏过什么东西。当时问他,他支支吾吾不肯说。现在想起来,的确有些不对。
于是他便想叫人先去找一找,不料叫文湙先他一步。
顿时恼羞成怒道:“林侯这是做什么,即便你位高权重,没有搜查公文就这样私自闯到我府上来,是想无视朝廷法纪吗?”
文湙大马金刀坐在上首,眼皮儿一掀:“胡大人,你确定想让本侯上奏陛下,叫羽林卫来搜
以胡勇那榆木脑袋,定是想拿了那东西要辖制从旭,所以东西他既不会丢,也找不到个好地方放。估摸着要么放床头了,要么在箱子底下。
徐维礼赶忙上前拦着:“别别别,阿湙咱有话好说,犯不着出动羽林卫哈。”又回过头对胡时远使眼色:“胡大人,还不快道歉。”
否则以文湙的本事,说要叫羽林卫,那是一定叫得来的,届时可就一发不好收拾了。
“你又不让我叫人去找,那到底要我如何?”
“你找出来的怎么行,到时候谁说的清怎么来的。胡大人,本侯要你亲自去顺天府报案,说怀疑你的家奴偷了朝廷公文,自请搜查。”
只有这样,才能将杨从旭摘得干干净净,顶多一个玩忽职守,要不了命。
但胡时远显然不干:“林侯说得轻巧,到时杨大人什么事都没有,阿勇就得赔上性命。”
本来就是他犯得错,凭什么不是他来陪命!
文湙心头火起,一拍桌子站起来:“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仆两个都是一般的不分是非,不知好歹。你莫不是还以为要不是从旭先寻衅与你,胡勇就不会去偷他东西?”
“事实本就如此。”
“好一个事实,你知道什么是事实?当年你们躲入书塾,引来衙役搜人。我们提议你将东西交给我们,我们另寻人送出去,被胡勇一口拒绝,说是你父亲拿命换来的东西不能给任何人。这也行,不怪你们,拿命换来的功劳,怕人抢嘛。但是后来他们火油都淋上了,你们还赖着不走。书塾里三个准备秋闱的秀才,十七个懵懂幼童,我凭什么还不将你们交出去。就你们是贵人,我们就是贱的?”
徐维礼也听过这两天京里流言,却不知还有这等隐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文湙接着道:“你以为为什么你们被关了三天还能活着出来?因为尹坤搜去的只是本《道德经》,真正的账册我们早就送去了巡抚大人那里,不然你还有这条命在?”
胡时远脸涨得通红,这些年来,他一直便以为是自己宽宏大量,不与那些人计较。可如今来看,倒像是自己没理了。
“光这些,胡大人怕还是觉得自己没多大错是吧。毕竟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怎么知道那尹坤竟这样大胆。我们最后也将你送出去,换得了生机,杨从旭不该多年后还寻衅于你。”
文湙盯着胡时远的眼睛,声色俱厉,俨然是积压多年的愤怒倾泻而出。这股愤怒,直将胡时远逼得连连后退。
“你可知道,你身上还背着一个孩子的命,你欠了杨家一条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有点难啊,因为我没有暑假,都是白天偷偷摸摸拿手机码,要是没找着机会就晚上搞,只能尽量每章肥一点哈。!

苏州杨家船行其实并不止杨从旭一子,在杨从旭上头,原本还有一位兄长。且与杨从旭的冲动鲁莽不同,他兄长从暄是个极安静且聪明的孩子,其早慧程度与仲永幼时都不遑多让。
杨从暄三岁便能通读论语,七岁上便熟读四书。文湙仗着颗老心带着孩子们上蹿下跳之时,他便安安静静地抱着本书在一旁看,若是闹得狠了,他便温声提醒。偶尔还会拿着自己的月钱去买来小零嘴儿,只为了叫皮猴子们坐下来听他讲一会儿书,免得被夫子骂。
文湙顶多是个孩子头,可从暄,却实实在在是个大哥哥。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偏偏没逃掉天妒英才的宿命,一出生便有哮症,家里人时时将心放嗓子眼儿里,生怕他发病。
可胡时远引来那一回,因岑文泰会唇语,得知了衙役会在学生们家里人找来之前放火烧书院,免得账册被乘乱带出去。可偏偏这事儿不小心叫杨从暄知道了,他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搁别的孩子不过是一场惊吓,可是对于有哮症的人来说,无异于要他的命。
“你见过有哮症的人发起病来是什么样子吗?就像被人抓住了喉咙,就像出水的鱼。从暄他当时满脸青紫,就那样在夫子怀里挣扎着喘气。胡时远,这么多年,你凭什么觉得别人欠了你?要不是你父亲确实是个好官,要不是看在他为百姓命都赔上了,你以为你还有今天的舒坦日子过?”
胡时远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一张口,声音颤抖而嘶哑。
“我,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你们需要大夫,我是一定会自己出去的。当时你们只说衙役要放火,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里是书塾啊,左右都有人家,他这样做的话无异于自掘坟墓,我以为他们只是搬来火油吓唬你们的。”
文湙冷笑:“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的愚不可及。他怎么不敢?他只要说是缉拿盗匪,却没能阻止盗匪玉石俱焚,以致酿此惨祸。到时候只要我们都死在里面,什么话不都是随他说?清点人数,里面还多出来你们俩的尸体,自然就是现成的穷凶极恶的匪徒了。”
手下办事不利,尹坤最多是用人不当,降两级官,不过几年便可以再升回来。
徐维礼听得也是心头酸涩:
“那,那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吗?”
杨从暄与仲永不同,他自幼便能得名师教导,若是平安长大,定将是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可却无辜陨落,谁能不可惜。
然而,事实却比他们想象地更叫人心酸。
文湙摇头:“没有。”
胡时远原本自责至极,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仿佛自己多年来的心安理得都变成了罪孽。
此时听文湙说没有,立刻抬起头来,期盼能有救赎出现。
“他当时是活了下来,可是因为长时间不能正常呼吸,憋坏了脑子。原本他已经准备参加当年的童试,夫子们都说他必过的,到时候他就是我们苏州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的秀才。可就是因为你,他一日之间变成了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痴儿。”
胡时远的脸色已经彻底惨无人色,可文湙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你以为从旭推你进水里泡一会儿你就很委屈吗,从暄几年前因为仆人疏忽,一个人不小心掉进了河里,三天之后才被找到。胡大人,起码你活着上来了。十五年前因你之故,杨家惨遭两次痛击。现在,胡大人还要再害死杨家仅剩的儿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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