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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惘若)


“晚上有家宴,夫人,你应该没空。”
一直坐在车上没动的程隽礼突然开口了。
什么?夫人?
姜枝是程先生的夫人?
这......怎么可能呢?
校长瞪了他们院长一眼,“写什么检讨?程太太当然是家宴要紧,我给你开门。”
说着就亲自给姜枝打开了车门,“来,程太太请。”
姜枝含笑点头,“谢谢校长。”
校长趁着车窗没关上,又向程隽礼锤了锤音,“程先生,那新教学楼的事情......”
“把置业书发给我的秘书。”
程隽礼转着佛珠,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颗定心丸的效果不错。
校长满脸堆笑地送走了他们。
姜枝小心地避开他一段距离,以致于宽敞的后座中间空荡荡一片,还能塞下个三百斤的胖子。
她低头低得有些久了,猛一抬头看车窗,就见程隽礼正望着她。
他侧着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所云。
“你看什么?”
姜枝率先打破僵局。
“我看看你是怎么混到写检讨的地步的?”
程隽礼嘴角噙着笑。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还不是他昨天晚上胡来,直.闹到凌晨去,打乱了生物钟,要不她会至于起不来?
现在还要拿这事当笑话来讲,他到底是哪个星球来的物种?
有这么好笑吗?怎么这么损呐?
两人一路僵到佘山。
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门口站满了黑衣的保镖,和奶奶的随行医生,她年纪大了,身边不能短医护人员,所以两个医生是基本配置。
姜枝才一走进去,就见花园里的沙发上坐满了大小远近亲戚,这个家宴的排场……是程家没错。
奶奶众星捧月似的坐在最中间,族中亲友们围住她说着奉承话。
而身后的司机眼睁睁看着在车上还冷场的两口子。
刚下车立马就挽上了手,姜枝还站在门口替程隽礼理了理领带,一副新生代贤妻的模样。
程隽礼闲闲站住脚,任由他的娇妻摆弄:“戏不错啊姜老师。”
姜枝对他报以温柔一笑,“你也不想奶奶怀疑对吧?”
程隽礼把头转向一侧,不好意思了程太太,他从来不怕奶奶怀疑。
因为......他根本没有离婚的打算,也没打算认账,去他妈的三年协议婚姻!
程家人认识姜枝的不在少数,但到底隔了多年未见,亲戚们大多记不清了她的长相。
此时都齐齐望向门口,傍晚的余晖早已红成了漫山的烟霞,倒看不全姜枝的模样。
只是觉得气质超逸,远远看着就很明艳动人,非一般女子可比拟。
再加上身旁芝兰玉树般挺拔的程隽礼,正微微侧着头含笑看着他的新婚妻子。
没由来的就让人想起“一对璧人”之类的字眼。
奶奶招了招手,“小囡快过来坐。”
既然台下观众都发了话,姜枝连最后的装腔作势连懒得演了,往后一甩程隽礼的领带:“哎,奶奶。”
程隽礼: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表演机器?
何颍笑着给姜枝让了个座,老人家看重孙媳妇,她也乐得哄自己婆婆高兴。
奶奶从手上退下个玉镯,水头好到溢出来,一看就是极罕见的成色,估价得有八位数。
她套在姜枝手上:“早就给你备着了,就等着你嫁进来。”
姜枝也不客气,太推辞也容易叫人看出端倪,索性坦然受了,“谢谢奶奶。”
得,又多一样保管的东西,等一回家她就锁保险箱里,离婚时一气儿还回去。
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结婚跟赶集似的,匆匆忙忙就办了,都没郑重选日子。”
程隽礼坐下喝了杯茶,“主要是她比较急,突然就跑来跟我说要结婚,好像一刻等不了。”
姜枝:“......”
脑子里的犯罪动机又开始活动了:杀了他,就现在!

何颍在倒茶的间隙向儿子睨去一个“今天人实在太多, 我就不揭穿你了”的眼光。
除了她是知情的外,其余人并晓得缘由。
他们家旁支的几个姑娘们听了,对姜枝的敬佩不由得原地上升了361度, 敢对程隽上手还逼婚的。
她是头一人。
奶奶拉着姜枝的手不住叹,越看越喜欢,但终归念着心中头等大事。
本来不该在人家新婚提的要求也提了起来:“孙媳妇儿, 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隽礼年纪不小了, 按说早就应该当爸爸了。”
姜枝心下一动, 捏着青瓷杯的手不觉用起力来,骨节有些泛白。
程隽礼一贯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点表情变化自然看在眼里。
他也知道她的心思, 她满心想着三年后离婚,又怎会想要生孩子?
姜枝在脑中转过百种回答, 却好像哪一种都不合适。
她轻轻搁下茶杯,待要开口之时, 手被程隽礼握住, 一派亲昵自然。
只听他道:“我倒没那么急当爸爸。”
姜枝向他报以温柔一笑, “我才刚和阿隽结婚, 也想先过两年二人世界再说,生个孩子要耗多少精力呀, 奶奶就别催我们了。”
语气娇柔可爱, 她说完又扭股糖似的蹭在程老太太身上, 任谁都难招架。
何颍看了直发笑,姜枝到底还是那个会讨人喜欢的女孩儿,这一点总不会变。
二十二年钟鸣鼎食的养育, 她的端雅人品早已养成, 哪里是几年时间就能变的呢?
姜家的教养, 自然是不用质疑的,放眼全申城,这一辈里也无人可比。
这也是何颍不反对程隽礼娶姜枝的原因之一。
同样也是程老太太认准孙媳妇儿的原因。
老一辈人过来的人,更注重门庭之见。
就算是姜家风光不再,姜枝仍旧难挑出错来。
但奶奶似乎很坚定,毕竟他们这一支只有程隽礼一个男孙,他又独力管着偌大的蔚然集团一应事务,任务艰巨又远大,“不成,你要过二人世界好办,只管生完了扔给我,我那儿人多。”
姜枝求助般望向程隽礼,用指甲蹭了蹭他的掌心。
程隽礼却视若无睹,好似未闻,心里亦交叠无数念头。
是不是有个孩子......就能留得住她了?
他随即又自嘲般一笑。
他打少年时起,在身边的同龄人都陆陆续续恋爱的懵懂年纪,就不曾把男女之情两心之许放进过人生的规划,也不在乎这些。
无论是高中见了他就红着脸递情书的女同学,还是大学时等在教学楼门口的小师妹,抑或是在剑桥读博时对他示爱的金发妞儿。
他都一笑了之。
第二天都不会想起来的那种。
程隽礼要走的路很明确,就是取代他那位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的亲爹,接手集团后大刀阔斧。
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而不是陷在飘渺如烟的情爱里,为了个女人患得患失。
至于娶妻生子这件事,丢给何颍去操心就好。
精明如她,也确实给他挑选了一个家世、背景、人品、样貌都完美无缺的妻子人选,就是姜枝。
每个人似乎都比他更着急。
姜枝嗔了他一眼,“你笑什么?快说话呀。”
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动过心,也不会有什么非谁不可的动机。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到了今时今日,他竟然混到了,要靠孩子留住一个女人的地步。
还得想个办法哄她生孩子,叫程隽礼怎么能不发笑?
究竟是怎么混成这样的?要认真论起来,恐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程隽礼用力捏了捏姜枝的手,郑重其事地准备开口了,姜枝已经在心里开始酝酿了,一会儿要怎么接他的话。
谁知程隽礼倒转枪口,“奶奶说得特对,孩子嘛,还是早生早好。”
姜枝:“......”
姜枝一个“对”还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就生生被截下来,敢情他这叛徒憋了老半天就憋出句这个。
程老太太心满意足地笑了,“那你们可抓点紧,我呀,就等着抱重孙了。”
何颍也笑,“看妈都等不及了,我认识一个专看妇人生育的老医生,他家祖上是太医,让他把个脉再给小枝开点滋补药方。”
程老太太拍着姜枝的手,“要的要的,你明天就去安排。”
何颍点了点头,“我看小枝的身体也太弱了,儿子,你平时可要好好照顾她。”
眉姨从草坪上走过来,“老夫人,可以开席了。”
今天的家宴就摆在花园的大草坪上,佣人们早已经布置好餐桌杯碟。
一张长桌坐了足有二三十人。
老太太坐在主位上,左右分别坐了何颍和程隽礼,姜枝又在他副手位。
程家规矩大,程隽礼虽然年轻些,却已是公认的掌门人,理应坐在这。
这顿饭直吃到日暮降临,一直都还算是融洽祥和。
程隽礼今天穿了身高定西装,胸口别了支银杏叶钻石胸针。
月影之下光华流转,愈映得他清新俊逸。
姜枝侧着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她有些愣神,又想起那些年追程隽礼的事。
程隽礼当年以申城理科状元的名头考取申大,成为经济学院的风云人物,可以说从颜值到学业都是,而姜枝对自己那点子文化成绩非常有数。
想靠稳扎稳打进申大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索性另辟了蹊径,专攻申大艺术学院。
反正跳芭蕾也是她从小的热爱,当成专业来学也没那么难接受。
那时节的姜枝整日不知所以,浸淫在荣华富贵里,她根本就没有人生方向可言。
有一阵子迷恋收集水晶灯,爸爸随口在饭局上提了一嘴,那半年她就收到了做生意的叔叔们从世界各地拍卖行上买过来的灯,每一盏灯都璀璨得美轮美奂,足以把阿拉丁神灯比下去。
这些好看却不实用的物件,把她家仓库塞得满满当当。
后来有一天她兴趣没了,就装了三卡车,一股脑地低价抛售出去。
姜枝用那笔钱,在西南山区一所小学建了个图书馆,建成的那一天,她换了三种交通工具才到那所学校。
先坐飞机到了贵州,再换高铁到了镇上,最后坐车去的村庄。
心里的感觉大概就是,她这个被她爸宠着的国家一级废物,好像也能做成一件事。
她得意了老半天。
不过她喜欢的东西都是小件,不值什么大钱,不像韩叙追求跑车名表烧钱。
可就是这么一个做什么都图一时新鲜的姜枝,在追程隽礼这件事情上,怀着微乎其微的希望坚持了整整七年的时间。
姜枝走捷径上了申大以后,才知道追他的女生从食堂排到了礼堂,她即便是他的同门小师妹也不占优势,追程隽礼的目标不能放松。
如果不是程隽礼性子太冷,嘴太毒,追他的人大约能排满操场。
那是姜枝生平仅有的一次感谢程隽礼的冷性子。
姜枝大二的时候考雅思,程隽礼作为雅思成绩8.5分的专业选手来给他们授课,趁着下课人多的混乱劲儿,她捧着笔记本挤到前排,含羞带怯地问他说:“程学长,我有个室友特别仰慕你,她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程隽礼洞若观火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一句话说到了头。
姜枝那个时候的脸皮比现在还厚,但被程隽礼这么一怼,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连一路小心捧着的笔记本都掉了。
后来她想过回去找,倒不是心疼一本子,只是本子上画了太多随笔,每一页都是程隽礼,被人捡去也不太好。
也许是被打扫教室的阿姨当废纸卖了,后来她再也没有见到过那本笔记本。
这场饭局还在继续。
程家小姑随口说了句:“阿隽,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小枝又更漂亮了,这最难得的就是,还和从前一样爱你。”
程隽礼笑着侧头看向姜枝:“是,她爱我。”
姜枝这厢还往事如风。
程隽礼先捕捉到了她这个痴痴惘惘的眼神。
他还有些得意:“瞧你看了又看的,我就那么好看吗?”
姜枝回过神来,脸上沉醉的表情还不及收起,就换上了鄙夷:“我看一个人怎么能那么不要脸?”
程隽礼:“......”
她这话说得极轻,程老太太没听见。
反而笑着向何颍赞了一句:“你看他们小两口,多恩爱啊,吃饭还说悄悄话。”
何颍应和着说:“咱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姜枝:“......”
大型都市婚姻家庭伦理剧《我们这对戏精夫妻》第一场第六镜。
晚饭结束了以后,程家的叔伯兄弟们狠狠抓住这难得见一次程隽礼的机会,早拥着他上楼了。
无非是说些集团内的事情。
余下的女眷们陪着程老太太在花园里散步。
但奶奶的身体也走不了太远,稍微散了一散,就坐在了泳池边的长桌边,大家围着说话。
姜枝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就见树下站了俩姑娘,其中一个就是林心越,另一个倒也像是程家的。
只是她没有注意过。
“怎么表哥还是娶了她?姜家不是早不行了?”
林心越摇了摇香槟:“她花了表哥十个亿,就想这么算了不成?”
“我猜也是的呀,难道还会对她有什么感情吗?不过看她那样,倒真有点异想天开的意思。”

她对这朵高岭之花的热乎劲, 早消耗在三年国外生涯中了。
不过,看起来她至少骗过了这两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瞒得过奶奶的法眼。
尤其是她那位看起来万事不挂心, 其实比谁都精明厉害的婆婆何颍。
要是被她瞧出端倪,晓得了他们这三年完全是场协议婚姻,瞎耽误她儿子三年, 甚至还要白嫖他们程家十亿的订婚款。
不知道何颍一气之下会不会直接把她送牢里去?
姜枝虽然对程隽礼说想去牢里和爸爸团聚, 但那只是赌气, 现如今都已经结婚了要是还被送进去的话,那也太不上算。
林心越又补充了一句:“有想法是一定的,谁能对着表哥的万贯家财没想法呢?我妈还想让她外甥女嫁进来, 可是有什么用吗?”
“快算了吧,表哥那样冷的性子, 嫁给他也是活受罪,他根本不需要女人。”
姜枝:他需要的, 你们不懂。
“你和卓家的怎么样?刚才在席间看他对你不错的, 牛排也都替你切得妥妥当当, 应该也快结婚了吧。”
姜枝站在不远处都能看见林心越脸上一僵, 嘴里却还要逞强说:“那是自然的,卓珩他可不是我们表哥, 他对我非一般二般的好, 别提多体贴。”
“还是你福气好, 认准了就下手。”
林心越更是得意:“我这样的身份去屈就他,卓家高高捧着我,不像那一位表嫂, 在表哥面前唯唯诺诺的, 应承完了她婆婆, 还要巴结着奶奶。”
“她早就已经不是从前的姜小姐了,没有了这种背景,谁还把她当盘菜?背地里表哥不知道要怎么冷待她。”
另一个姑娘说着,在谈到“这种背景”时,随手一指红领结。
姜枝心平气和地听着。
不妨被人捂住了耳朵。
她惊得猛一回头,卓珩冲她笑了笑。
姜枝扶住胸口:“是你呀。”
卓珩的声音如往常温柔,“她们总爱嚼舌头,你不要理会这些。”
姜枝低垂臻首,只盯着鞋尖瞧:“人活着哪有不被饶舌的?要是连一两句闲话都听不得,那我这些年就算白混了。”
复又抬头粲然一笑,“你放心,我没事。”
卓珩沉默不语。
他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从昨晚卓歆告诉他,姜枝已经和程隽礼结了婚的时候起,他一颗心就放下了。
这么多年的辗转反侧,无数个暗夜里的消磨。
罗敷自有夫,使君自有妇。
何况这个貌美罗敷,就在来日,他还要称一句表嫂。
都已经结束了。
至少昨晚的卓珩是这么想的。
但心里的想头是一回事,看见姜枝后的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似乎关心她对她好,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血脉里,只要见她眉头一皱,卓珩的DNA就要狠狠动上一动。
姜枝见他静默,“刚才人太多,倒没看见你。”
说完她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卓珩说:“你才是主角,看不看得见我,都没有关系。”
姜枝刚想张嘴描补两句,她的确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么站着尴尬。
但还没开口,她的手就被一个冰凉的掌心裹住了。
她还没侧过头,就闻见了沉香的气味,是程隽礼来了。
程隽礼嘴角泛起一丝冷清笑意,也不像是在笑,是在用他的教养维持基本风度。
姜枝能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了,他这人有点儿病,越是不高兴,脸上反而越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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