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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xiao姐(惘若)


她说话时的姿态、手上的动作,都让孟葭看得不大舒服,半点礼貌都不讲的样子。
但孟葭不介意,本来她也只是来上学,并不为交际,大家明面上相安无事,已经很好。
她睁着一双潋滟明眸,看向刘小琳,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钟灵在一旁解释,“是这样,小琳她跟你一样读大一,学法语。本来是只有她一个人单住的。”
这是孟葭第一次见识到这一帮人的作派。究竟什么家世?连寝室都要独占一间,不和同学们来往。
难怪这里看起来不大一样,有别于普通寝室的下桌上床,只一张单人床和独立的书桌,与衣柜各自分开,面积也比一般的地儿更大。
她如实说,“我在阿姨那儿领钥匙的时候,她让我来302的,至于为什么,恐怕回答不了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刘小琳也不再追问,“随你吧,反正我又不常来的。”
钟灵调侃她,“你又不天天来了!谁说要继承她姥爷的事业,立志当外交家的?”
刘小琳吸光最后一口果汁,“别提,今天谭裕从上海回来,我必须得走了。”
“我以为你有多发奋呢,就脑热了五分钟,还非得拉着我跑一趟!”
钟灵气道。她自己都还没去学校报到。
“做个样子给我爸看,还真在这儿住啊!你干脆杀了我好吧?”
她们俩无缘无故地闯了进来,又吵嚷着走出去,留给孟葭一脑袋理不清的浆糊。
是啊,为什么她能被分到一间单独的寝室?旁边还住着这么一位来头不小的女孩。
难道是钟先生的安排?可是郑廷也没有说明。
又一转念,钟漱石和她并没有多少交情,还不至于把她照顾到这份上。
钟灵和刘小琳坐在车上还在讨论。
刘小琳怎么都想不通,“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口的港式普通话,平翘舌音都不分的,还一问三不知的样子。”
钟灵比她更奇怪,孟葭衣柜里还藏着她二哥的西装!她又能问谁去?
但她没有说,家教严格是一方面,她不敢在外头从不多谈任何有关她二哥或她大伯的事,被知道了要挨骂的。
就算非讲两句不可,也是挑积极正面的。
因为从她口中说出去的每段话,都极有可能被添油加醋的,在这个圈子里滚上一两遭,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这话她爸爸说过多次,钟灵牢牢地记在心里。
钟灵只好说,“你回哪里?要不先送你。”
刘小琳拿出气垫来补妆,“我直接去机场接谭裕,你呢?”
钟灵恨铁不成钢的,“你对他也太上赶着了!他家请不起司机啦?还用得着你跑去接他?”
“要你管!”
还没点腮红,刘小琳的脸颊上已经晕开红霞,用力拱一下钟灵。
钟灵无语地摇头,完蛋,这人没救了。
司机把钟灵放在了大院门口,每逢周五,是固定要回家吃晚饭的日子。
他们家的成员,基本很少聚在一起,各有各的事,个顶个都是大忙人。
后来还是她爷爷下道命令,说这个家哪还有一点样子?以后周五晚上必须全部回来,这是政治任务,不能找理由推托。
她边往里头走,边从包里把出入证拿出来时,撞上一个发传单的男生。
钟灵差点站不住,“哎唷,你怎么走路的呀?”
男生给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光顾着看后面了,没注意到你。”
钟灵拍了拍膝盖说没事,看他手上厚厚一叠宣传单,“你这都是什么啊?这儿不让发这些不知道吗?”
“我刚刚走错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去。”
钟灵抬眼打量他,高高瘦瘦的,五官也称得上清秀。她指了一条路,“从南边走吧,那里能坐地铁。”
“谢谢,谢谢。”
竟然朝她正儿八经的连鞠三躬。
这年头了,还有这么老实的?真新鲜。
盛夏的热气和虫鸣交织在一起,钟灵站在浅灰色的大院儿门边,咯咯的笑不停。
她的马尾被甩到后面,一蹦一跳的进去。
院门内外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风光。门外是再寻常不过的北京街道,但一走进去,车辆声、嘈杂声都被隔绝在墙外。
这里完全封闭。
茂密的、修剪整齐的低矮灌木丛中,让出一条小道来,高大的槐树后面,隐隐绰绰可以看见三层楼房的外形,统一的样式构造。但出于对隐私保护的要求,楼与楼之间,相距十分遥远。
钟灵进了家门,换鞋时还在乐。
她奶奶问她怎么了,在路上捡着钞票了?
“这条路上打扫那么干净,有钱也轮不着我来捡啊。”
她换上拖鞋,眼睛往楼上剽,“我二哥回来了吗?”
坐在藤椅上看报纸的钟文台说,“你想漱石早回家?还不如指望你奶奶,有一天能不拜佛。”
她奶奶谈心兰被骂得不敢做声。偷偷指了下老爷子,“看你爷爷,退休了就是火气大。”
钟灵小声,“当然了,没退之前迎来送往,每天等着求见的人,一双手都打不住,这一下子冷清下来,老爷子也是肉体凡胎,肯定有落差的嘛。”
说到一双手的时候,她真伸出两个巴掌,抖到她奶奶面前。
谈心兰觑了觑丈夫的脸色,目光还落在报纸上,应该是没听见孙女的议论。
她拍下钟灵的手背,“就你废话多,过来吃点心。”
钟灵拈起核桃酥往嘴里送,“奶奶,我明天去学校报到,你派车子送我好吧?”
“你读幼儿园还是大学?今年几岁了还要家里人送!不准在学校搞特殊化。”
钟文台摘下老花镜,起身时,先冲钟灵呵斥一顿。
钟灵吓得缩了缩脖子,嘀咕一句,“不搞就不搞,我自己能行。”
等钟文台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的铜花架旁。
谈心兰才敢轻声说,“昨天呐,奶奶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你大胆去。”
钟灵笑着点点头,腻歪地搂上谈心兰的脖子,“就知道您最疼我。”
“嘘,别声张。”
钟灵会意,“知道,不能告诉爷爷,等下他又说你打着他的旗号行事。”
等到将近七点,钟漱石才姗姗来迟,还是早上那件黑色衬衫,连轴转一下午,也依然轮廓笔挺。
他拉开椅子坐下,说声抱歉,集团有事耽搁了。
钟文台这次倒没苛责,“钱家的做出这种事,还得你帮他擦屁股。”
“最后一次了。”
钟漱石嗓音倦哑,开了几个小时的大会,反复强调集团作风建设,各位高管要注意工作时间之外的个人行为。
没别的办法补救,也只好做这些事后功夫,都是给上头看的文章。
钟文台看孙子累成这样,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吃饭吧。”
坐在对面的钟灵,像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密,总带着一点笑意看她的二哥。
谈心兰敲她手背一下,“专心吃饭,老瞧着你二哥做什么?”
钟灵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菜,“二哥,我这就要上大一了,人生新篇章欸,你对我有什么建议吗?”
钟漱石啧一声,“你上那么多年学,老师的忠告、命令这些还没叫你受够?怎么总要听建议。”
不是不肯说,而是连他自己都认为,在岁月长河中,任何人的建议都很多余,怎么过都是毫无意义。
人生不过一走棋。
在这一局叫做名利场的对弈里,他们这些人,有哪一个不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难道非要他一个当哥哥的,把活着其实没什么价值这句话,彻底撕破,撕成血淋淋的形状,给对未来满怀期待的小辈们看?
钟漱石倒更希望,钟灵能单纯两年,再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两年,多过两年就好。
早早看透真相的感觉很糟。
钟灵被他噎的没话好讲。
她转过头,拿巴掌挡住嘴,跟谈心兰说,“奶,我二哥这辈子也谈不上恋爱,您瞧好喽。”
结果又挨句骂:“少胡说了你,吃饭。”

好不容易等到一顿饭吃完,钟漱石扯下领带,一手解着衬衫扣子,边往楼上卧室去。
他父亲钟直民放了外任,三年五载回不来,临走前特意嘱咐他,你既在京中,就要替爸妈,尽到照顾爷爷的义务。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大家公子行事。
因此,钟漱石一周之中,总有那么两三天,是在这边住的。
钟灵跟着他上楼,笃笃两下,走过场式的敲门,“二哥,我能进来吗?”
“不能。”
门内传来一道冰冷无情的拒绝。
钟灵一贯怕他,真就一步都不敢往前,但今天不同,她有免死金牌在手里。
她清了清嗓,“那我站门口说了,那个孟葭,跟你是什么关系?”
钟漱石不上她当,“没关系,你现在可以走了。”
钟灵长哦一声,“没关系是吧?那我去帮你把西装要来,放在人姑娘那里算什么?不好听的。”
说着她连踩了两下地板,噔噔的响,一副立刻就要走的架势。
“回来!”
钟灵得逞地笑,站在门口,“现在能进了吧?”
见钟漱石坐在沙发上点了头,她才慢悠悠过去,小心雀跃的,在她二哥对面坐下。
钟漱石往后靠,姿态散漫地坐着,递给她一个眼神。
不用再多言其他,钟灵就主动坦白,“我没乱逛,是送刘小琳去学校,不小心看见的,孟葭居然住她隔壁。”
“就那么不小心?”
他尾音只是微微上扬,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股不由分说的强势,听起来像逼问。
钟灵投降,“好吧,是我跟着她进去,因为太好奇,在她柜子里翻看的。”
钟漱石一手执起杯耳,闲散抿了口茶,“你真是越来越有格调了。”
“......”
钟灵在心里说,林萧你现在骂人可.......不对,是她二哥。
“所以她到底是谁?”钟灵一股脑的,把问题都丢出来,语速很快,“你的衣服为什么会在她那里,还有,她怎么也能自己住一间寝室?”
拜托,赶快告诉她吧,真的很想知道。
钟漱石高深道,“她只是她自己。”
得了这么个捉摸不定的回答,钟灵自是不甘心,待要再问,“二哥,你就跟我......”
“好了。孟葭的事到此为止,出了这个门不要提。”
钟漱石还是没答,只用这么句带着警告意味的话打发她,并请她出去。
钟灵瘪瘪嘴,“那我守口如瓶,有什么好处吗?”
钟漱石扬了扬手里的烟,点到她额前,“有,奶奶明天要去广济寺......”
“再见,二哥。今晚就当我没有来过!”
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完,钟灵一听就起身跑了。
别的还好说,她生平最怕陪谈心兰吃斋饭,在规矩繁复的寺里待一整天,简直酷刑。
钟漱石轻拨打火机,星红火苗跳动起来,映亮他半边萧索面容,脸上的倦怠愈加昭彰。他偏过头点燃,白色的烟雾在室内弥漫,淡淡沉香味。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轻点了点烟灰,拿起来看,是孟葭发的短信:【郑秘书,很抱歉晚上打扰。钟先生的西服在我这,看几时方便,我好送过去当面还您。】
她以为这是郑廷的号码?
应该不会,那天递给她的时候,钟漱石记得自己说的很清楚,这是他本人的电话。
那想必是被昨晚,让郑廷代为通知她九点出门,勾出来的气了。
看不出,她还很会在这些字眼上,寸土必争。
钟漱石舒开眉头,指间夹支烟,敲着屏幕回复她:【再说。】
手很生。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已经不怎么习惯发信息,再简短的事都直接去电话。
孟葭对着这两个字木了半天。
确定他发的是中文无疑,但她看不懂,送件衣服也用得着考虑?
还是郑秘书三个字惹到他了?他事事都让秘书来,这么称呼哪里不对?
她还在怔忡间,有一个归属地显示为北京的号码打进来。
孟葭以为是学校的事,她接起来,说声你好。
“葭葭,我是爸爸。”
听见这声经年又陌生的昵称。
孟葭握着手机,瓷白纤细的指尖轻微抖着,心跳骤然快起来,她的喉咙又干又涩,犹豫半天,还是喊了声,“孟院长。”
一句爸爸实在叫不出口。
“存着爸爸的号码,有事给我打电话。”
孟维钧老于世故,自然听出女儿的怨怼和气恼,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本就是他作下的孽。
“应该不用的。”
孟葭的手指蜷在丝绵床单上,被角上还有外婆绣的芦苇花。
一想起外婆,她的态度更强硬了几分,“我是来学专业的,不可能有别的事,就不麻烦孟院长了。”
电话那头,孟维钧轻笑了声,“没有就最好了,爸爸也希望你顺顺当当,生活费够了吗?”
孟维钧不禁疑惑,人人说他心有七窍,怎么生出来的女儿,就这么天真?
一来就惹上钟漱石,郑廷亲自给她办入学这个消息,经张院长的口,都传到他这里来了。
不提其他,光是他这个得意门生,能纡尊降贵,亲自把孟葭带到北京,已足够让他琢磨上一阵。
别说孟维钧不知道她私自报了北京的大学,就算知道,也不敢厚着老脸请求钟漱石为他做这些。只是托他前去拜访,不过一段脚程的事。
他们这些老古板聚在一起,没事就爱臊白两句小辈们。
有一次喝茶,不知是哪一位提起来,说钟漱石的公务机,就和他的床一样难上。
虽说他进了谭家门,有幸为钟漱石传道解惑,但他自己是个什么斤两,孟维钧很有数。
“够了,外婆给了我很多,”孟葭不欲和他多谈,“您没别的事,我挂了。”
“照顾好自己。”
孟葭把手机扔在桌上。
她想起妈妈的同事,寄到家中的一个箱子里,有本泛黄的《红楼梦》,脂砚斋的批评本,密密麻麻全是注解,里头夹了一张孟维钧的老照片,还是黑白的。
二十五岁刚读博的青年,梳着港星式的偏分头,穿当时很难买到的飞行服,踩着高帮皮鞋,树顶的阳光疏疏漏漏,倾落在他肩上,影子偏向东边的地砖,很玉树临风的样子。
闷热的夏风从玻璃窗里吹过,北边的空气粗糙又干燥,刮得那一沓翻译资料哗哗响。
孟葭愣了一阵神,回过头,无意撞上镜子里的自己。
原来想到孟维钧的时候,她的脸上,俨然还有零星的柔和在。
这么一点可笑的孺慕之情,让她看不起自己,耳边又响起张妈的那一句,“他到底是你爸爸。”
她摇摇头,再不愿多想其他,照旧专心看书。
孟葭没想到,因为钟漱石的一句再说,这件烫手的西装,真就拖到了一个月后还他。
那个时候军训刚结束,当天下午,他们班开了第一次班会。
孟葭打扮得并不招摇,白T加牛仔裙,长头发放下来,一张素白小脸大方敞着,干干净净。
自我介绍时,也只说她来自广州,欢迎大家来广州玩。
但下面挡不住的议论纷纷,叽喳半天,也无非两点,一是她曲眉丰颊的出众样貌,铅华弗染也动人,二是不与班上人同住一栋楼,神神秘秘的。
辅导员受了张院长叮嘱,也忍不住多打量孟葭几眼,暗暗称赞起来,这个小朋友挺乖巧的,看人时眼梢温柔,和她见过的大小姐们,很不一样。
班会结束,从阶梯教室出来,孟葭和同学们不是一条路,她在食堂打了饭,端在手里慢慢走着。
食堂里人太多,在家时安静惯了,她不习惯这么吵闹的用餐环境。
军训那阵子,时间紧张没办法,现在空下来,她基本都带回宿舍吃。
孟葭路过操场的时候,边翻着手机消息,看到和“郑秘书”的聊天框,还是那两个字——再说。
她之后因为忙,没有过问。那边也杳无音信,就像没这回事一样。
“啪”的一声,意外来的猝不及防,眼前一道黑影擦过,孟葭手里的饭盒,被篮球扣落在地上。
汤汤水水洒满塑胶地面。
午后沉闷的炎热里,霍然响起一声问,“没事儿吧?”
孟葭掀起眼皮,对上一个头颈笔直的男孩子,穿白色球衣,单眼皮,留着平整的寸头。本来是很规矩的发型,但配上他锋利的下颌线,却显得吊儿郎当,看起来更不正经了。
她吹了吹手背,说没关系,抹点药就好了。
他把篮球给同伴传过去,抓起她的手来看,“都红成这样了还没关系?”
孟葭迅速抽回来,有些不高兴,面前这人太轻佻。
“走吧,我带你去医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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