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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道玄)


秋杀琴是齐朝闻名的一架名琴,琴音铮铮如秋风扫落叶。传说春秋时有奇人异士为国献曲,在城楼上弹奏琴音,正值深秋,琴音摧破了敌军的胆气,于是获得大胜,所以名为“秋杀”。
不过薛玉霄的注意点是:“不小心?”
“只能这么说呗,不然呢?”崔明珠道,“袁氏把袁冰绑起来抽了几鞭子,跟王丞相赔罪,面子给尽了,但王珩还是闭门不出……啧,也不知道谁有幸能听到王郎的乐声啊……”
薛玉霄瞥了她一眼,心说你其实听过的。
等排完了戏,正好日暮西斜。崔明珠拉住她去眠花宿柳,要给她介绍什么什么花舫的倌人,还说什么美景无边、可以通宵达旦地欢饮作乐……薛玉霄再三拒绝才脱身,带着韦青燕骑马归园。
她的骑术已经很好,但因为是在城中,速度不快。
街巷上的百姓大多都已经回家,偶尔见到几个走街串巷的商贩背着竹篓竹筐。穿过两条街,路过放鹿园后门的时候,薛玉霄想起崔明珠跟她说的话,下意识地扫过去了一眼。
这一眼下去,薛玉霄突然拉住缰绳,马匹温顺地驻足不动。
“少主人,怎么了?”韦青燕问。
薛玉霄抬手指了指。
放鹿园种着很多粗壮树木,后门的院墙边就有一个大槐树,枝头上结着一串串槐树的果实。在婆娑的树影下面,有一个人影在树的枝芽之间,笨拙又努力地爬高,然后双手扒住院墙——
韦青燕愣愣道:“这是……”
薛玉霄感叹道:“清愁姐姐真是卓识远见,这种清奇的出门方式,原来不止她一个用。”
韦青燕想了想,悄声道:“您是不是开玩笑呢?”
薛玉霄道:“你居然听出来了。真不容易。”
少主人是不是骂我呢。韦青燕呆了呆。
不等韦青燕反应过来,她驱马上前,伸手拍了拍马头,然后贴墙踩在鞍上起身,双手撑着高高的院墙,一翻身就上去了,斜坐在墙砖上,一边掸掉衣服上的灰,一边道:“你别脚滑掉下去。”
“少主人——”韦青燕惊得差点大叫,但她马上意识到放鹿园可能有侍卫在里面巡视,声调硬生生压下去,好悬没把她给憋死。
薛玉霄一低头,跟王珩四目相对。
果然是他。放鹿园的仆役、侍奴,采办的家丁……所有人都能出门,只有他不行。
王珩真被吓了一跳。他身上是一件适合行动的便装,窄袖贴身,根本不符合世家公子的服装规范,他的身上被槐树的果实蹭着、挤着,弄得全都是树叶汁水的味道,额头也汗津津的,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因为过量的运动,反而衬托出了过分的、病态的红。
“玉霄……姐姐。”王珩只吐出来四个字,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薛玉霄道:“你身体不好,耐力不足,脚下要是泄了力,这树准能摔死你。”
王珩喉结滚动,看着她道:“你为什么……”
“我正好回去。”薛玉霄伸出手,“是不是心情不好,想出去玩?”
王珩盯着她伸过来的手,目光在上面还没完全消尽的齿痕上顿了顿——能咬出这种伤痕,一定是个被娇惯得蛮横无理的小侍吧?会是她院里的裴郎君吗?
他的目光仅有一刹那的停顿,很快就把手交到她掌心。
薛玉霄也不含糊,抓着他的手,另一边揽住王珩的脊背,将他带着从墙头上轻盈地翻下来,正好稳稳跳坐到马鞍中。她伸手握住缰绳,双臂将王珩圈在身前,衣料与被树叶蹭过的衣衫挨在一起。
她身上的熏香馥郁芬芳。
王珩不会骑马,他的手紧张地扣着马具的边缘,但更紧张的是她身上的香气……她很有分寸地虚虚地护着,两人的身体其实没有贴合得很紧,但正是这种叛逆当中的守礼,让王珩更加心跳加速,难以呼吸。
薛玉霄道:“想去哪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带着你跑一圈儿就想开了。”
她跟王公子的交情虽然不深,但好歹也有论曲之交、同车之谊,听到袁冰弄坏了秋杀琴,薛玉霄以朋友的身份代入了一下,都觉得有点儿窒息。
王珩道:“……去哪里都好,只要你握着缰绳,什么地方我都去。”
薛玉霄笑了笑:“你不怕我骑术有限,把你摔下去?”
王珩摇头,因为他坐在身前,薛玉霄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他说:“你会跟我一起摔倒吗?要是你也摔下去,那摔了也无妨。”
“腿都会摔断的,什么无妨?”薛玉霄随口道,“这个时间,其他地方都已经闭市了,只有一个地方还热闹,有花灯可看……就是,不太适合你。”
王珩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去碰她攥着缰绳的手背,但他只是摸了摸她手中的缰绳,道:“没关系,你带我看看吧。”
夕阳残照,天际很快擦黑。
到了游船花舫边,已经能看到天空上的星星。在渡情桥的岸边,薛玉霄扶他下马,两人坐在岸边的凉亭里,放眼望去,就是连成片的七八艘花舫——那是烟花之地。
花舫下的池水中,到处都是燃着蜡烛的莲灯。莲花小灯顺流飘荡,压着一河星光。
两人看了很久,夜风徐来,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王珩说:“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薛玉霄愣了一下,看向他:“你不会每天都爬那棵树吧?”
王珩不好意思地低头,紧张地舔舐了一下干涩的唇,他的手纠结地蜷缩起来,唇上的红痣湿润艳丽:“我今天爬得最高。”
薛玉霄眨了眨眼,忽然间笑出声来,她笑眯眯地道:“哪有大家公子以爬树翻墙为己任的,你也太向往自由了,我看李清愁都没爬得这么频繁。”
“我不是向往自由,我……”王珩咽了下唾沫,转而问,“李娘子也这样行动受限吗?”
“差不多吧,我还得想个办法让她合理地从春水园搬出来。”薛玉霄思考着道,“得有才名……最好有事务要做……对了,我这几日在戏楼排戏,顺便做了几首词曲,雇了七八个珠玉楼的乐师,将你的琵琶曲《塞上血》交给了他们,等我填好词,就能够传唱了。”
她说完,见到王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眼眸里倒映着一池的莲灯,映着她的影子。
王珩道:“姐姐,多谢你。这京中没有能配得上你的正君。请……”
请你等我。
这句话声音很轻,薛玉霄几乎有点没听清。王珩也没有勇气完全说出来,他的勇气在对抗权威、对抗命运的过程中,几乎已经消耗殆尽,在秋杀琴被袁冰摔断的那一刻,王珩就清楚地知道——在别人眼里,他也没有比这架琴贵重多少。
哪怕他的才名相貌传遍陪都,哪怕他的母亲是当朝丞相……但他依旧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他一旦拒绝什么东西,就要像拒绝命运的安排一样付出某些代价,譬如出门的自由、譬如秋杀琴。那些人不相信他所说的“除知音外绝弦无声”,只会认为这是他抬高身价的方式。
“什么?”薛玉霄把耳朵凑过去。
王珩反而不敢说了。他虽然坦率,但在她面前又总是格外胆怯:“……没……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薛玉霄点头答应,随后把他送回放鹿园。在分别前,王珩忽然握住她的手,摸着她掌心的牙印说了一句:“他们连自己妻主的身体都敢毁伤,日后有机会,我替姐姐出气。”
说完,他立刻掉头就走,沿着月光进了园内,似乎再晚一点点,就会忍不住回望。
薛玉霄骑马回去,看了一眼手上的痕迹,心说谢不疑可不能叫我妻主,他咬几口无所谓,嫁给我才是灾难……那是四殿下,就算他知道了,能拿四殿下怎么样吗?
不过孩子有这份心是好的。薛玉霄宽容地想,起码她现在跟原著的几位角色关系都挺好的呀,这叫什么,叫消灭敌人,成为朋友,真是上上策。
有时候,上上策里也是有瑕疵的。
薛玉霄回来时,裴郎还没睡,他手中的棋谱已经有厚厚一卷,最上面还放着薛园的账簿,一条条复杂的度支陈列在纸上。薛司空回来后,园子里的账目便不能全由林叔管理,不然是他的失职。
裴饮雪抬手捏了捏眉心,见到眼前出现一袭玄色的袍角。
是薛玉霄出门时的装束。
他目光向上,看到她回来后,起身给她更衣,修长指节拉住她身上的腰带,看似平常地问:“晚了两个时辰,今日有事绊住吗?”
薛玉霄道:“带朋友去散散郁气。”
裴饮雪表面不语,神情很是镇定,薛玉霄想要伸手自己脱外衣时,他却按住她的手,手臂环过去卸除腰带。在两人身形几乎依偎的间隙,一股淡淡的、青草混着檀香的味道涌入鼻端。
裴饮雪的手顿了一下。
齐朝贵族女子多用甜香,像这种淡淡的檀木香气,是士族儿郎惯爱用的一种。
裴饮雪沉默一瞬,道:“还剑,把香炉搬过来。”
“公子,少主母明日的衣服已经熏好香、整理好了。”
“去搬。”裴饮雪淡淡地道。
还剑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转身出去了,不多时,他和另一个侍奴搬着一个熏衣的香笼进来,随后退到屏风外面。
裴饮雪捧着薛玉霄的外衣,并不多言,只是俯身打开笼盖,坐在一个梨花木的矮凳上,抱着衣服展平,在炉中加上梅花冰片,一股被火熏热的、缱绻的梅花香气渡上衣角。
薛玉霄跟着坐在旁边,用胳膊肘戳了戳他:“怎么了?这些事都是小事,今日有些晚了,别在这种事上费精神,还是先休息吧。”
裴饮雪的侧颊被烛火映着,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沾上不好的味道了,你去了哪里?”
薛玉霄仔细思考,她只去了渡情桥岸边,难道是沾到了往来欢客身上的催情香?于是老实道:“我去了柳河花舫——旁边的桥边。”
裴饮雪愣住了,他僵硬地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柳河?那里全都是……”
薛玉霄解释道:“我没进去,你别怕。地方虽然不正经,但我只是去看灯的。”
裴饮雪抓着她的外衣,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随后起身把衣服掸了掸,还真搁置在一旁的山水屏风上了,他看了薛玉霄一眼,转身自行洗漱上床,窝进被窝里一动不动。
薛玉霄:“……”
男人的情绪真是千变万化。
她虽然不知道裴饮雪在想什么,但觉还是要睡的。已是入睡的时候,薛玉霄不想惊动主院外守候的值夜下人,便独自解开发髻,洗漱熄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绕过裴饮雪的位置。
她摸进另一床被子,刚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一个边儿,一只手忽然从他的被窝里伸出来,看也不看地抓住她的手腕,手指冰凉。
薛玉霄看了看这只手,看了看裴饮雪的方向。
黑漆漆地看不清楚,她伸出手指,轻轻把他的手掰开,没想到他的手跟个响尾蛇似得猛地缠紧了,然后整个人——应该说整团被子,都蠕动过来,张开一个角,把她吞没进去。
……被子妖怪把她吃掉了。
薛玉霄被卷进去,吸了一口凉沁沁的空气,满脑子问号地小声道:“你干嘛呀。”
对方沉默片刻,道:“……有正事跟你说。”
“哦。”薛玉霄把耳朵凑过去,提议,“要不咱们点灯说?”
“不行。”
“……那你说。”她服从判决。
裴饮雪整理了一下思路,低声道:“薛婵娟,林叔近来将园中的账目交给我看,其中有许多是你这几年奢靡铺张、为古董珍玩、为娈童倌人豪掷千金的花费。你知道未来迎娶侧君、正君,要花多少钱吗?母亲大人给的钱是修建园子的,很多工程都还没动,正是用钱的时候,这时候你去烟花柳巷,既对名声、身体不好,要是上了心给他们赎身,既要花钱买,又要养……”
薛玉霄一听钱的事,认真地道:“我真的没进去。你放心。”
裴饮雪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你养了这么多精兵,办了这么多赈灾善事,真金白银如流水,我觉得眼下还是不要轻易结亲得好,世家的关系错综复杂,你才入朝不久,动作要是太频繁,恐怕引人注目。”
他的语气虽淡,内容却让薛玉霄很上心,她小鸡啄米地点头:“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明白。”
她隐约听到裴饮雪如释重负的呼吸声,冷冰冰地扫在她的眼睫边。
薛玉霄在被子里蠕动,她能感觉到身旁很近就是一块凉飕飕的解暑空调,但她跟裴饮雪又不是那种关系,为了防止自己为了散热抱上去,便默默戳了戳他的肩膀,道:“太闷了,放我出去。”
裴饮雪语调无波地道:“不。”
薛玉霄:“……”
她挤了挤,从被子的缝隙钻出去,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就感觉身旁的冷气掉了好几度。
裴饮雪转过身,闭着眼背对着她,明明他什么都没说,薛玉霄却能感觉到裴饮雪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未知的幽怨。她想了半天都没确定原因,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到薛玉霄的呼吸均匀后,裴饮雪转过身,悄悄睁眼,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那么浓密柔软的发丝铺陈在粟米枕上,黑暗之中,只能窥见她的轮廓。但裴饮雪知道这是一张怎样温柔妩媚的脸庞,她不必笑,眼神便足够多情。
他的手探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她铺展的长发,手指陷进发丝中,那些绵绵温柔丝便一缕一缕地、纠缠着绕住他的手指,拂起细密的痒。
狂歌五柳前(2)

李清愁与李芙蓉两人一同被军府征召入内。
军府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是太尉,但齐朝已有十年不置太尉,这个身份渐渐成了虚职,没有极大的功勋都不会授予。
但功勋,恰恰又是军府最缺少的东西。
因李芙蓉身份贵重,即便李清愁才名渐显、被中正官赞赏,官职也还是略低她一筹,她成为了军府的二等文掾,是典军将军萧妙的属官。
但这并不代表李清愁可以随意搬出春水园——最起码也得有一个理由和借口。她为了不招惹李芙蓉的嫉妒,从不在她面前显山露水,抢夺她的风头,十几日过去,李芙蓉对她的监视逐渐放松,并不总是过问她的行踪。
这日,李芙蓉告假,随母亲前往观自在台的医馆求医问药,顾不上她。李清愁正想趁此机会去薛玉霄那里,她刚走出门槛,便瞧见两个身穿公服的庶族女郎,边走路边共看手中的一本书,前方正是军府院外巨大的盘龙石柱。
李清愁下意识提醒:“小心——”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两人一并撞在石柱的雕纹上,“哎哟”一声,捂着头龇牙咧嘴,等疼劲儿过去,才回头向她道谢:“多谢你好心,可还是没止住一场事故啊!”
李清愁笑道:“就算书中自有黄金屋,也不能一心二用啊?这是看什么书呢?”
她平易近人,人际关系比芙蓉娘更宽泛。
“这是兰台书坊刊印的新书。”一人道,“名为《求芳记》。”
兰台……李清愁想到薛玉霄在那里任职,便上前探问:“很好看吗?”
两人的脸色突然一同变化,从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兴致勃勃,递过去这本书时,仿佛从自家菜篮子里递出一把水汪汪嫩生生的青菜,脸上写着“买了不亏”四个字般。
“不瞒李娘子说,这书明明写得质朴,不知为何总让人挑灯夜读,恨不能立即见到下半篇,如今风靡陪都,连贵族郎君们那里说不定也已经传过去了。京兆的几家戏楼都新开辟了《求芳记》前两折的剧目……只是听闻戏文还未流传,所以像娘子这样的大家族,应该还没有在家中梨园听到。”
她说到最后,还奉承了李清愁一句。
豪族世家大都有自己的戏班,养于别苑。家族纨绔跟戏子牵扯不清并非罕事,但只有薛三娘狂悖无忌,毫不遮掩,将这种事捅在明面上。
不过最近提起薛玉霄,大家也只是感叹她的才华果决、惋惜她的前程,倒没有几人提起她曾经的恶行了。
李清愁颇感兴趣:“既然如此,我正要去锦水街,路过书坊时可以购得一套。”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道:“可惜,书坊刊印的《求芳记》已经被买空了,就连戏楼的新戏也早已人满为患,封园不再迎客,这一本的价格已高到了一千余钱,多是贵族郎君们请人代买,连这样都难以一求……”
“还是我速度快。”一人感叹道,“要是明月主人再有下半篇成书,或是书坊再度增印数目,我一定要多购得几本,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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