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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道玄)


要是按照原著,似乎也只有李清愁听过吧?
薛玉霄倚着门框未进,以免脚步杂音扰乱乐曲。她在心中背谱——《梅花落》是非常经典的汉乐府横吹曲,后世改编成了琴曲,也就是经典的《梅花三弄》。她虽然不会吹,但听倒是没少听。
隔着一架孤鹤出云屏风,裴饮雪跪坐在窗前的竹席上,夜风拂帘动,吹得霜袖依依。这实在是一副很美好的景象,只是裴饮雪吹笛的心绪并不安宁,在乐曲声中透露出沉闷之音,梅花尽时,他的笛孔也按错了一下,于是曲调零碎,没有收尾便结束了。
他握着玉笛,望着掌心凝视良久,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轻叹声。
薛玉霄走了进来,边进入内室边品评道:“清绝动人,只是曲调有误,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不待裴饮雪回答,她又微笑道:“不过这样也很好,有一些谬误,才让我不至于觉得你是虚无缥缈的神仙中人。”
裴饮雪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注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话,而是轻轻地道:“你能安全如期而返,我心中……不胜欣喜。”
薛玉霄将金错刀交还给他。
裴饮雪本想留作两人之间的信物,可又并没有留作信物的借口,只好双手收回宝刀。他继续道:“要是曲调有误,才能让婵娘频频相顾,终日错曲,又有何妨?”
薛玉霄不觉得他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也不认为他是故意吹错,便有些惊讶地问:“你听到我回来了?”
“没有。”裴饮雪说,“想着你这个虚无缥缈的神仙中人,现今面对着危机四伏的局面,要在皇帝的喉舌面前伪装斡旋、瞒天过海,不免担心你一去不返……”
他说到这里,又很矜持、不承认自己担心地补充道:“你要是一去不返,要我怎么跟薛司空交代?所以心绪不宁。”
这话倒是。她母亲到处都好,就是在宠爱女儿这上面没有节制,如今要不是薛泽姝受命修建大菩提寺,忙碌于京郊的工程营建、亲自督造,那么薛园少不了一天三趟地迎接司空大人驾临。
她跟裴郎这点小动作,要是在薛泽姝眼皮底下,那恐怕是瞒不过去的。薛玉霄还好,毕竟能在司空大人耳畔吹一吹宝贝女儿的风,但裴饮雪一定会受到责怪。
让妻主身涉险境而不劝阻,也是世俗里批判郎君失职的一种方式。
薛玉霄整理衣摆坐下,血色的石榴裙映着一袭晚霞,夕阳穿过竹窗的缝隙,笼罩在她的脸上、身上,名贵布料与残阳晚照的辉映之间,几乎有一种不在尘世的圣洁……裴饮雪微微一怔,手指蜷了蜷。
他的眼神从她脸上移开,落到肩膀和胸口,然而心跳仍砰砰急响,又掩饰地垂到她腰间。薛玉霄腰前的鹅黄坠子在衣料中轻轻摇动,玉质反射出金灿灿的霞光,他的视线便又做贼心虚地逃走,看向窗外定了定神。
薛玉霄浑然不觉,挽袖给他倒茶,心情很好:“你不问问我如何大显神通的?”
裴饮雪盯着窗外那棵香樟树,语调毫无波澜地吹捧:“妻主必然是神通广大,靠着自己的一身魅力,不必过多言语,就说服了四殿下,让他钦佩不已。”
薛玉霄摇头道:“谢不疑心思莫测,难以一眼看穿,我觉得他连为陛下办事,兴许都不是出于情愿。必要时可以拉拢……”
说罢,便将今日丹青馆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裴饮雪是自从她穿书以来,就贴身照顾她生活起居、教她读书写字的人,他为人孤直清冷,与世无争,并没有背叛之心,既然如此,薛玉霄就更愿意对他以诚相待,来延续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交情。
至于这交情究竟是友情,还是顺应形势的利益联合……她其实还有点捏不准裴饮雪的意思。
待她讲述完毕,裴饮雪沉思片刻,问道:“李芙蓉来得太快了。她带着军府的人打探明月主人的身份,这倒是常理,但也不必佩刀覆甲,张狂至此,除非还有什么别的指示。”
“你是说军府里……有人并不乐意见到我入朝?”
裴饮雪道:“我不通政务,对时局不甚了解,这是你们女人家的事。”
这时候倒很谦虚了,昨日对着谢不疑的书分析身份的那个,难道是你的第二人格么?薛玉霄瞥了他一眼,思考道:“这次声势太大,可能会遇到过度的拉拢和威胁……倘若我真是一个身后没有丝毫背景的寒微之士,不免心存顾虑,为之低头,依附军府中某一派、或者某一位话事人。”
话谈到这里,就完全属于朝政争斗的范围内了。裴饮雪不愿多说,拿起他看到一半的《求芳记》,一边翻到书签所在的位置,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道:“你给我的这本……似乎跟其他人有所不同。”
“嗯?”薛玉霄凑过去,“哪有?”
裴饮雪看了她一眼,把书翻到首页,上面题着一串让人瞳孔地震的手写字体——《一胎三宝之霸道妻主狠狠宠》。
下方小字写着:兰台书房特印版,献于明月主人藏之。
薛玉霄被震住了。
她沉默地看了两秒,眼睫飞快地扇了几下,言辞闪烁:“这,这个是……特别版。”
……这是赵闻琴赵中丞特意给她留的那本。薛玉霄拿回家就忘了,直接放在了书架上。
裴饮雪轻轻颔首,目光清凝如冰,唇边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霸道妻主?”
薛玉霄:“……要不改叫《再嫁嫂嫂之寡夫绝色》吧?”
裴饮雪怔了一下,真不知道她脑子里是怎么又飞快地想出另一个让人呆滞的名字的。他打趣不成,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从书中取出几张纸笺,道:“你说的那几个唱段,我帮你作出来了。”
如今戏曲、小说,皆已完备,只有《求芳记》的词曲唱段还没有编撰完成。要知道,想让文艺作品风靡于勾栏市井之间,能唱出来也是一大优势。
薛玉霄眸光微微一亮,偏过头去看,将他纸笺上的词读了出来:“……秋残雨冷,重门深锁,无情却待意浓。断肠谁问?乱红飞沾……”
让她作词,她并不是做不出。但符合文中李小郎君的唱词,总是写得不那么令人满意。
裴饮雪这首倒很好,薛玉霄欣赏了一会儿,道谢道:“这样就好,这首词著你的名字,连同你的注释一起刊印,你想好要叫什么笔名了吗?”
他没有思考太久,像是随口一般:“望清辉。”
“望……”薛玉霄愣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三个字一出口,裴饮雪心中便忽然咯噔一声。
他握着书页的手骤然一紧,在对方的视线之下,他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被覆盖上一层火焰,猛地燎窜上来,沸热地覆盖着肌肤……包裹着他的,是一种心事欲说还休的畏惧和回避。在这个时代男子的含蓄和内敛当中,一点点的心迹表露,都不亚于一次将自己献给对方的、危险至极的献祭。
“这名字跟我的……”薛玉霄琢磨道。
她没有一下子意会到,裴饮雪便迅速地冷静下来,他面色如常,就算指尖抵着书页、压得紧紧的,声音却还淡漠疏离,好像两人不过是君子之交:“你不觉得这样很合宜吗?原书与注释,还有几首词曲之间,连撰作者的笔名都是互相应和的。”
他顿了顿,总结道:“这样,听起来很工整。”
薛玉霄看着他坚定的神情,把脱缰的思绪拽了回来——他这么说也对,并没有瑕疵。于是薛玉霄点头:“不免暧昧了些,让人猜疑我们之间的关系。”
裴饮雪叹了口气,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需要猜疑吗?”
薛玉霄反应过来:“……也是。你的注释写完了吗?”
“还有一些不通。”裴饮雪道,“你靠近一些,我讲给你听。”
两人已经很近了,薛玉霄便听他的话又稍微挪了挪。她的发髻错落地抵在他身边,冰凉的珠饰在他耳畔,细细地、声响温柔地摩挲。
裴饮雪的耳根泛红,那股隐蔽的烧灼还残留在他的耳后。他能够保持镇定和素日的冰冷感,这都全靠裴饮雪的意志力惊人,哪怕薛玉霄就这么近近地、如同依偎般地贴着他,他的目光也没有移动。
“……这里,”他轻声道,“为什么宋珍将半面铜镜作为信物……”
哦,这个典故。薛玉霄听着他轻柔的声音,也语调温和地回复:“出自东方朔的《神异经》,说是遭逢离乱不得不分散时,妻夫将铜镜摔成两半,各自执着其中一半,作为信物,到将来重逢时,将铜镜合上……”
灯火哔剥,窗外风灯照夜。在薛玉霄缓慢温和的低声絮语之中,他的心忽然变得无比平和,变得真正地宁静了下来。
月照凤阙龙楼(2)

第29章
不出三日,皇帝果然下旨征召“明月主人”进入军府,聘以军府都尉之职,银章青绶,职位甚至在昔日平乱的段妍段凤将之上。
这也是不确定身份的情况下,对可能是寒门出身的奇才雏凤,所能赐予的最高职务。
圣旨下达后,渴盼已久的吏部和军府便在京中张贴布告,遂人尽皆知。众人翘首以待了整个晌午,一直到午后,吏部的人脑子都要急冒烟了,想着难道“明月主人”真乃不慕荣华的隐士?连圣旨都不屑一顾?
众人窃窃私语时,便遥见一辆华贵马车由远至近,一个深麦色皮肤的高挑武将娘子从车上跳下来,掀开帘子,请一位衣装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娘子下来。
有人认出马车上的标记:“是薛氏的娘子。”
薛司空膝下只有一女,众人纷纷了然此人的身份,见到薛玉霄时,便道:“原来是校书使大人,三娘子有何要事?”
薛玉霄这几日跟裴饮雪一起写注释,常常将文章里的用典和隐喻解释很久,睡得晚,日上三竿才起。她这作息有点乱了,精神难免不佳,懒洋洋地道:“是有点事。”
说着,就在吏部几个主事的眼皮底下,伸手将衙门正堂上架着的圣旨取了下来——
“哎哟,三娘子,这个可玩不得啊!”
“校书使大人,这圣旨是陛下下给明月主人的,轻易动它不得。”
“薛校书!我们展开给你看,你别乱碰,别……”
主事们瞪大眼珠,惊慌地簇拥过去,又不敢抢夺,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乱接旨可是欺上之罪!校书娘子,咱们放回去、放回去……”
薛玉霄面色如常,轻盈地避过其中一位主事凑过来的手,将圣旨在手中展开,淡道:“我就是来接旨的。”
几位主事被定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过了半晌,其中一人道:“三娘子……是……明月主人?”
薛玉霄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消息太震撼了,还是几人没办法将她和那个笔名背后的虚拟形象联系起来,她们彼此之间互相看了看,将信将疑地道:“这……冒充可是要杀头的啊?”
薛玉霄从容道:“我带了手稿,也可以让赵中丞来考较验证我的身份。”
主事不敢怠慢,当即前往去请赵中丞,赵闻琴早就等待着今日,一刻都没耽搁,很快便前往为薛玉霄证明身份。
等到赵中丞提问完毕,确认了薛玉霄就是明月主人时,几人这才从晕晕乎乎的头脑风暴里醒悟过来——谁说薛三娘只知道清谈辩难的?这里面的实务军政,这故事的结构和主题,哪一项不是万里挑一?不愧是陛下亲自破格提拔的人才!
皇帝跟士族的暗中交锋,对这些底层小吏而言,那根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很大一部分权力中心之外的官吏,还真的以为谢馥破格提拔她,是对薛氏的不尽荣宠呢。
主事们喜不自胜,立刻就要带她去面见陛下,亲自复旨,薛玉霄却微微摇头,提议道:“不如明日朝堂之上,我在百官面前向陛下谢恩,这样可以当众完结此事,免去这些时日的风波。”
赵闻琴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孩子,莫不是怕私底下见皇帝被大骂一通吧?谢馥那个性格,倒还不至于见面就翻脸。
因《求芳记》上半篇曾在兰台馆阁讲述,她耗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消息,在皇帝召她入宫长谈时,赵闻琴已心知事情揭露在旦夕之间,瞒不住太久,她不知道谢馥为何突然决定下旨,更不知道薛玉霄暗中蒙骗了皇帝。
这要是私下被带进宫领旨,薛玉霄还真拿不准皇帝的火气能有多高。
吏部众人自然没有意见,先将都尉的公服交给了她,官印和绶带则是保留在吏部,等薛玉霄过了百官的明面再送还薛园。
随后,薛玉霄回家调了一下作息,睡了整整六个时辰,等到次日朝会时,便穿戴整齐入宫。
齐朝的官制松散冗杂,除了凤阁、鸾台、军府……乃至于一些格外的要职外,许多散官是不必上朝的,像是李清愁、李芙蓉之类的文学掾,作为将军属官,只有最为得力的才会随萧将军在每月初一、十五参加朝会。
恰巧,这一日是初一。
初一时,参加朝会的属官非常多,有生面孔是很寻常的事。薛玉霄随着赵中丞进入殿内,但没挨着她站,反而站到比较疏远的地方,她的目光很快便见到前方百官之首的位置,为首的是王秀,她母亲薛泽姝就在王秀身畔不远,两人正执着象笏争论什么。
薛玉霄往一边儿挪了挪,不小心碰到一旁人的手臂,连忙道歉:“抱歉,我……”
“婵娟?!”她一转头,看见李清愁怔愣的目光,她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芙蓉,上前半步,用身形挡住了薛玉霄,低声问,“兰台除中丞和侍御史外不必朝谒,你来做什么?”
薛玉霄道:“领旨。”
“领什么旨?你……!”
话音未落,殿上倏然一寂。
皇帝谢馥进入殿内,穿着一身赤金色的帝服,戴帝冠,吐珠的金龙与衔玉的凤凰缠绕着覆盖在乌黑发鬓上,前方垂下十二道冕旒。她的面目在珠串后略微模糊不清。
不过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她的心情其实还不错。
谢馥先是问了大菩提寺的营建进度,随后又跟重臣说了几件老生常谈的事,随后问到吏部:“明月主人可有消息?”
吏部尚书回道:“臣已寻至此人,如今她就在殿上。”
谢馥微微一怔,目光向殿内梭巡片刻,她的视线只是很轻盈地扫了一圈儿,没能一眼看到李清愁身后的薛玉霄,便道:“这位贤才的真面目如何?怎么不上前一见?”
在落针可闻的归元殿内,李清愁可以迅速感知到其中每一个人的心绪,比如皇帝问这话时,语气里的期待感其实并不强,她或许早就知道此人身份;又比如李芙蓉立即转头巡视,目光阴沉锋锐,仿佛要将这里面的生面孔扎出一个洞来;再比如……
再……等一下,薛玉霄怎么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李清愁一时不察,脑子里对众人的揣摩骤然烟消云散。她猛地抬头,果然见到薛婵娟的背影。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穿过一众属官、武将,穿过众人悄悄的审视,走到了皇帝的眼皮底下。
李清愁手心里迅速攥出一把汗,然后她就见到——薛玉霄矜持庄重地向皇帝行礼,顿首过后,从袖中掏出一道圣旨,声音不疾不徐,镇定如山。
“臣兰台校书使薛玉霄,圣恩浩荡,陛下隆宠,臣……”
眼看着她都要把谢恩词说完了。
谢馥盯着她一路走来,看着她掏出圣旨,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勃然变化,但很快又消失无踪,声调冷下来几分:“停,别浩荡了。”
薛玉霄乖乖停下,一脸忠良纯臣的表情。
皇帝略微俯身,胳膊撑着身体,她盯着薛玉霄道:“你是明月主人?”
薛玉霄答:“臣小字婵娟,满庭芳草月婵娟。”
她说过自己的字,是谢馥从没放在心上。
上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冰冷的,审视的,在恼怒当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皇帝已经完全意识到她被蒙骗了,谢不疑也被骗过了——他没那个本事串通外臣来蒙蔽自己,唯一的结论就是,薛玉霄率先识破了谢不疑的身份,将计就计,这个验证身份的圈套,最终变成了给谢馥自己的陷阱。
她恼怒下有些微妙地想,皇帝多疑,也有你那种臣子的错。
谢馥慢慢起身,冕旒猛地碰撞出声音。她摩挲着手指,无意义地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变得很是和气:“赵中丞验证过她的身份了么?”
赵闻琴道:“臣已考较验证过。”
谢馥道:“好,好……真好,这位贤才原来就在朝中,是朕自己有眼无珠啊!快平身吧,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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