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洲面部的轮廓感极强,骨骼立体分明,偏偏生了深邃的眼窝,笑起来时卧蚕恰到好处,眼睑向下,看起来痞气又深情。
经年时光,为他原本锋利的锐气平添三分沉稳,温意愣了一下,微微错开目光。
他坐靠在墙边,笑着,似乎毫不在意胳膊上的伤口,嘴角微微上扬,上唇弓形明显,直视着她问:“温医生不是说不记得我了吗?”
“那怎么还知道我叫顾连洲呢?”
她松开得突然,顾连洲因为伤口碰到膝盖,闷哼了一声。
温意心跳得很快,强迫自己不要转身去看,冷淡说了一句:“少自作多情。”
夏天妈妈抱着膝盖蜷缩在一旁,温意转过身的时候,陡然看到夏天安静地站在楼梯口。
少年身后的楼梯感应灯已经熄灭,不知来了多久,都看到了什么。他穿着医院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正值青春期,个子抽条得很高,骨架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清瘦感,笔直地站在黑暗里,一言不发看过来。
温意轻轻皱眉,出声:“夏天,你什么时候来的?”
原本一直在恍神状态的夏天妈妈听到儿子的名字,猝然抬头。
“温医生,”夏天走过来,走到他妈妈面前:“谢谢您救了我妈妈。”
他果然看到了,温意心里一阵叹息。
女人看到儿子,强撑着挤出笑:“夏天,夏天,妈妈,妈妈没事……”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仿佛不知道要怎么掩盖自己内心的慌张。
“妈。”夏天半蹲下身,把女人凌乱的头发理正:“我不想做手术了,我们回家吧。”
“你胡说什么!”女人声音颤抖。
夏天低下头,不出声。
片刻后,女人抱住儿子的肩膀,呜呜咽咽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
夜里风凉,夏天身上病号服单薄,肩胛骨线条明显。温意身后传来动静,她回头,看见顾连洲起身,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披到夏天的身上。
顾连洲弯着腰,拍了拍夏天的肩:“很晚了,带你妈妈回去吧。”
“还有,”他顿了顿:“男人怕什么手术,别让你妈妈担心。”
顾连洲的口气轻描淡写,他身上自有一种见惯生死的沉稳,仿佛一切事都不算事,睡一觉明天太阳升起都会烟消云散。
温意在手术室多年,这样的事也见多了,没钱做手术的重病症人太多太多。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而且是无法因为安慰而减轻的困境。
顾连洲不会看不出来,但他选择了一种体面的,轻松的安慰方式,将夏天妈妈方才跳楼的事,揭过去。
温意微微侧眸,脱掉外套后,他身上只余一件黑色T恤,抄兜站着,被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材线条。
夏天肩膀抖动了一下,扶着妈妈起来,低声又对二人说声谢谢,慢慢向楼梯口走去。
温意松一口气,也往回走,身后跟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她边走边拨电话,通知保卫处来把通往天台的铁门上锁,挂断电话转身:“跟着我干什么?”
顾连洲左袖挽至小臂,伤口触目惊心,看着就疼,他神色淡然:“麻烦温医生,帮我处理一下。”
温意瞥一眼,抿唇,撂下一句:“跟我来。”
十点多,医院走廊渐渐安静,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和聊天声。
温意端着托盘,关上值班室的门,一边撕针管袋一边说:“袖子捋上去。”
顾连洲坐在椅子上,声音在白亮的灯光下略显沙哑:“这是什么?”
“破伤风针。”温意走进,才看到他黑而长的睫毛下,眸中布满了红血丝,眉间略显疲惫。
她用酒精棉球在他上臂的三角肌消毒,声音闷在口罩后面,多问了一句:“你等到现在是为了提审下午那个犯人吗?”
药液随着针管缓慢推进去,顾连洲揉了揉额心,有片刻的迟疑,嗯了一声。
温意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清而亮,黑瞳仁占比面积大,上扬的眼尾勾人,蓝色医用口罩上方露出的肌肤雪白细腻,清冷又泄出几分成年女子的风情。
顾连洲有片刻的失神,随之收回目光,靠着椅背。
药液推完,温意拔出针头,给他消毒拆线。
皮肉翻开,酒精擦上去,想必痛得钻心。重新开始缝合之前,她抬头看他,男人不知何时半阖上眼,眼下皮肤淡淡阴影,鼻梁高挺,优越骨相一览无遗。
值班室的墙面上挂着时钟,秒针在夜里安安静静地走着。她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出声提醒:“我要开始缝合了。”
“嗯。”顾连洲睁开眼,喉间逸出一声。
他说着身体坐直,目光落到她手上。
温意捏着细细的针,一时有些说不上的紧张。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缝合而已,她大学在学校里,缝合技术全专业第一,漂亮得被当做样本传阅教学。
但现在,对面是顾连洲。
难怪老师们都说,医生一般不给自己的亲人爱人做手术。
温意收回胡思乱想的想法,低头专注于眼前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标准,手指细长白皙,带着针穿梭于皮肉间,脸上神情冷静又认真,有种别样的美感。
从前怯懦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温意,”顾连洲突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意头也不抬:“回来挺久的了。”
“怎么不联系我?”
事到如今,温意也懒得跟他装那副不认识的样子,索性道:“为什么要联系你。”
她说话语气不善,拿起剪刀,干脆利落地剪线。
顾连洲轻笑一声:“长大了,连哥哥也不认了。”
温意面无表情继续手上消毒的动作:“顾警官,您能别老和我攀亲戚吗?我都说了我是独生女,没什么哥哥。”
最后一下消毒,她恶劣地加重了力道,如愿看到顾连洲皱起了眉头。
温意端着托盘转身,把废弃用品一股脑丢进垃圾桶,唇角不自觉勾起弧度。
“咚咚咚”,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护士开门道,“温医生,6床的夏天说他胸闷。”
“稍等我几分钟。”
“好。”护士说着关上了门,温意坐到桌前,提笔唰唰写了一张单子,头也不抬道:“你的伤口不能再碰水了,如果再有二次恶化留疤会更严重的,我给你开点消炎药,明天来医院换一次纱布。”
没得到回应,她抬头,见顾连洲盯着门,她又喊了他一声:“顾连洲?”
男人回神,接过单子,看着她懒懒地道:“换药也来找温医生吗?”
温意别开目光:“我没那闲工夫,换药去普外。”
顾连洲笑了笑,收起单子,弯腰从椅子上捞起衣服,转身离开之前顿了顿,停住脚步:“温意。”
她抬眸。
他忽然正色,眸色变得很沉静:“刚才天台那个男孩子,是叫夏天吗?”
“是,怎么了?”温意奇怪。
顾连洲顿了顿,摇头:“没事,他得了什么病?”
“肿瘤。”
侧袋的电话突然响起,护士在催,温意来不及再细究顾连洲的神情,语速很快再叮嘱一遍,“我还有事,你一定记得来换药,伤口不要碰水,忌烟酒海鲜。”
顾连洲走后,温意忙着去看夏天的情况,他说自己胸闷,她用听诊器检查了一遍,好在并无大碍,只是他的情况日益严重,需要尽快手术。
摘下听诊器,温意看向坐在一旁的夏天妈妈,她脸上的泪痕已经洗净,头发重新盘过,有些紧张地等着结果。
“夏天暂时没什么问题,只是手术还是尽快为好。”温意想了想说,“我们医院设有慈善救助基金会,您可以试着申请一下。”
“真的吗?”夏天妈妈灰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攥紧手:“我们可以申请到钱吗?”
温意略迟疑地点头:“尝试总比没机会的好。”
医院的贫困基金申请的人太多,比夏天更惨的孩子也有太多,她没有把握夏天一定能申请到,但总归是给这对母子一个希望。
“好。”夏天妈妈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谢谢您温医生,真的非常感谢您。”
温意又宽慰了她几句,临走之前,夏天从床上下来,抱着一件衣服递给她。
“温医生,这是今天那个警官在天台借我的,我不认识他,可以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吗?”
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左胸前印着简单的logo,温意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衣服上残留着淡淡的烟草清苦气,更浓重的是血腥气。
“好。”她答应,走之前又不放心嘱咐:“好好休息,照顾好你自己。”
夏天的手垂在腿边,低着头:“谢谢您。”
忙了一天,温意精疲力尽,叮嘱值班护士注意这母子二人的动向,回到值班室沙发上倒头睡过去。
幸而后半夜没什么大事,温意睡了几个小时,和来上班的医生交班后,在科室洗了把脸,拎包回家。
仁民医院在陵江老城区,附近房价很高,温意租住在雨花区,从医院回家,要坐四十分钟的地铁。
早高峰的地铁人潮汹涌,温意被挤来挤去,困意彻底消磨殆尽。
回家之后,她先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端着杯子去阳台。
白色马克杯中升腾起袅袅雾气,漫过正在高速旋转着的洗衣机,泡沫混着黑色布料不断从视线中滑过。
温意发了一会儿呆,咖啡凉下来,洗衣机也停止工作。
她放下杯子,把衣服从洗衣机中取出来,抖开,挂到阳台晾衣杆。
浸水的衣服被衣架撑出平直线条,上午时分,阳光很高,金灿灿地照进阳台,空气中漂浮着青柠洗衣粉的味道。
温意退后两步,靠在推拉玻璃门上,仰头盯着那件透着光的衣服。
上午的阳光原本该是很刺眼的,然而它穿不透黑色布料,光感隐约,朦胧像黄昏的质感。
像她正式认识顾连洲的那个黄昏。
温意从小成绩就好,上小学时跳了一级,中考之后被本市最优秀的高中录取。
高二文理分科之后,她选择理科,认识了南熹。
因为内向话不多的原因,温意和周围同学一直不太聊得来,那会儿在青春期女生中流行封面模特很好看的杂志,里面爱情故事个个虐心摧肝,女生们上课偷偷看,然后埋在胳膊里哭。
温意递过去纸巾,女生们哭完,极力向她推荐,她不好推辞,接过来翻阅了两篇。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写得挺好的。”说实话,温意没什么触动,只能这样夸。
女生撇撇嘴:“你也太没有共情力了。”
这样的事一来二去,加上她年纪小,渐渐也就融入不进同班女生的圈子。
直到南熹的到来。
南熹话多,但是人活泼可爱,不会因为温意的内向就疏远她。
二人成为同桌之后,自然而然成为了好朋友。
高三开学,学习骤然紧张起来。南熹因为试卷上的分数越来越苦恼,恳求温意为她补课。
温意答应了,放学跟她一起回家。
进入南熹家住的小区,温意第一次知道,原来筒子楼外的世界,有这样干净明亮的别墅。
亮堂得和她从自家吱呀吱呀破旧窗户里望见的一样。
她低头看自己脚上洗到发黄的旧球鞋,南熹打开鞋柜,里面一整面整洁漂亮的拖鞋。
南熹拿出一双新的给她,自己飞快换上,叽叽喳喳说着让她先坐,她去楼上拿东西。
温意换上粉色的拖鞋,犹豫了一下,把自己那双沾满泥土和油污的鞋子放到门外。
南熹家的客厅很大,家具都是红木的,沙发上铺着一层柔软的外罩,中式装修,地板和窗户擦得几乎能反光。
她无措地站在门口,仔细观察了几秒后,在沙发一角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书包不知放在哪里,便搁到了脚边地上,紧紧倚着小腿和自己一起适应这从未见过的环境。
就在这时,与二楼相连的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是和南熹蹦蹦跳跳走路完全不同的声音。
温意紧张地抬头,远远看见檀色楼梯上,有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的黑色短袖随意垂下,一角因为主人的不精心卷起,头发湿漉漉的,一只手拿着毛巾正在擦拭。
温意吓了一跳,拖鞋顺带着摩擦过地面。
原本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听见动静,停下动作,还没干的黑发垂在额前,漆黑狭长的眸向她看过来。
他有着出色到具有攻击性的五官,不笑时冷淡傲慢。
那时已经是第三次见面,温意知道他的名字叫顾连洲。
他将手机关掉,就势靠在楼梯旁边的扶手上,弯起唇角,冷意瞬间退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温同学,又见面了。”
第5章 流沙
次日,温意是上白班,按时起床,洗漱给自己做了早餐,煮咖啡装进随行杯坐地铁去上班。
娄锦月程信和其他几个实习生等在门口,温意打过招呼后,换上白大褂,拿着病人的病历带他们去查房。
温意帮着夏天妈妈弄完了申请贫困帮扶基金的材料,审批走起来慢,她打电话给负责人,帮忙说明了情况。
今天没有安排手术,温意坐门诊,下班的时候回办公室,同事薛幼仪也在,她刚换好衣服准备上晚班,看见温意,注意到她脖子上的伤口:“你这脖子就是昨天被划伤的吗?”
温意点点头,下意识想碰一下,手立刻被薛幼仪拦住:“别碰,伤口怎么能用手碰呢。”
“你也太大胆了。”薛幼仪撩起她的头发查看了一下,啧了一声道,“这么好看的脖子划伤了,是我我得心疼死。”
“很浅的一道而已。”温意对着镜子看了眼,一夜过去,划痕淡了些,她笑,“时雨给我拿了药膏,不会留疤的。”
“万一那人下手重点你小命就没了。”薛幼仪把头发随手扎成马尾,往随身的包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起什么,“不过我听说,昨天救你的警察超级帅。”
温意一顿:“你从哪听说的?”
“严静她们几个护士说的啊,说人长得超帅,肩宽腿长,像港片照进现实。”
温意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薛幼仪凑过来眨眨眼:“救命之恩,温医生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啊?”
“薛-幼-仪——”温意话刚出口,薛幼仪连忙做求饶状:“我错了我错了,哪有人能配得上我们温意,多帅的都不行。”
温意无可奈何,她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衣服,对着镜子洗了把脸:“有件事要跟你说,今晚你值班的时候记得多关注一下6床夏天的情况,他妈妈的心理状态不太好,昨天差点跳楼。”
“跳楼?”薛幼仪瞪大了眼睛,“我怎么没听说。”
“没人知道,我把她拉回来了。”温意不想再牵扯顾连洲,索性略去了过程,简单道,“总之你查房的时候多注意一点他。”
薛幼仪摇摇头叹气:“儿子重病,丈夫又背上人命案,即将面临牢狱之灾,任谁都想跳楼吧。”
“牢狱之灾?”温意抓住重点,“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这下轮到薛幼仪惊讶,“昨天那个持刀捅人的,还挟持了你的那个人,就是夏天爸爸。”
温意错愕。
“他就是夏天爸爸啊,现在在普外病房躺着呢,几个警察看着,今天下午夏天和他妈妈还去普外了,那个女人太可怜了,据说都快哭晕过去了。”
温意一整天都在坐诊,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她平时不太参与医院的八卦聊天,因为很多事情都不如薛幼仪知道的及时。
但这件事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记得夏天说过,他爸爸的工作很辛苦,每天在烈日下搬运钢筋水泥。
薛幼仪语气里带着怜悯:“听严静说,夏天爸爸好像是被工地老板拖欠工资了,手术费交不上来,昨天被他砍的就是他的老板。”
真可怜。
医院里从不缺可怜人。
温意沉默地擦干脸上的水珠,镜子里的年轻女人皮肤白皙,素颜浅淡,眸光格外沉静,再也看不出小时候窘迫的模样。
“我去看病人了。”薛幼仪扣好白大褂的最后一颗扣子,挥挥手离开。
温意走到电梯口,按下普外的病房楼层,打算去看一眼夏天爸爸。
她想到昨天那个男人躺在楼梯间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和鞋子灰败破旧,一开始怯怯的,直到警察来了,慌不择手挟持住她。
她没有那么多的圣母想法,救人是出于职业道德,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可怜夏天。
一来到普外,温意便察觉到与以往不同的气氛,走廊里有警察值守,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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