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程清焰。”
这是他们在北京遇到以来,夏莓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
程清焰看着她没说话。
夏莓努力稳住哭腔,一板一眼、一字一顿地缓声问:“为什么五年半,我每一次去看你,你都不让我探视?”
她终于,问出口了。
这个她一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她一直害怕,一旦说出口,他们之间的天平就要失衡了。
笨蛋最快乐,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
曾经,夏莓想,做个笨蛋也不错,不用去问清过去的事,只要他们未来的日子能快乐就可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可她终究不是笨蛋,装作笨蛋也并不能获得持久的快乐。
程清焰握着她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下,喉结上下滑动。
过了许久,他起身,坐到夏莓身侧。
“莓莓。”他低声,“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你产生负累,你对我来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也应该是自由自在,不被拘束的。”
“你让我看你一眼,难道就会拘束我吗?”
每一次的失望夏莓都记得。
她都记得。
柯北市于她而言,除了程清焰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她每一次回去,甚至连家都不回,直接从机场坐车去找他。
每一次,她都打扮得很漂亮。
精挑细选的衣服,认真妆点的妆容。
去见她久违的爱人。
可每一次,程清焰都不见她。
到后来狱警都认识她,劝说她放弃吧,以后别再来了。
程清焰闭了闭眼:“我不想让你以后后悔,我知道你会成为很优秀的人,你也会遇到很多很优秀的人,你向来讨人喜欢,你可以有更好更轻松的未来。”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未来!”
在他这句话后,夏莓骤然暴怒,将酒杯用力掷在桌上,酒精晃出,“明明是你答应我,你永远会陪在我身边!明明是你告诉我!我永远都可以依赖你!”
她嗓音中早已是哭腔,红着眼眶,句句血泪,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用力。
热闹的烤肉店一楼,笑闹声从一楼传上来。
今天的月光很大,明晃晃地映在窗外,清澈的月光正好落在夏莓身上,而程清焰坐在暗处。
他看着眼前的夏莓。
这个属于他的白月光、心上月。
而此刻她脸上装满了愤怒,藏在愤怒之下的是更深一层的委屈。
“莓莓。”他低声道,“我答应你的从来不会食言,我依旧会陪在你身边,所以料理完事后我就来了北京,我也永远会是你的靠山,只是……”
只是,你并不需要一定选择我。
我可以一辈子是公主的骑士,却实在并非公主的良人。
就像他永远是她的哥。
但或许也只能是她的哥。
“程清焰。”
眼泪终于从她眼中滑落。
“你从前没相信过我对你的爱。”
程清焰喉间发涩。
她声音很轻,刚才的暴怒褪去,似乎只剩下无奈和失望。
“你永远都是这样,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却又给我留了无数的后路,好像我爱上别人你也能笑着祝福,凭什么。”
“我爱你的啊,我从16岁就爱你了啊。”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程清焰,你还能让我去爱上谁!”
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鼻尖的泛红染在白皙的脸上,“你说我是你的公主,可你凭什么践踏公主对你的爱。”
“莓莓……”
夏莓打断他:“哥,就这样吧。”
她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酒,低着头重复,“就这样吧。”
她捂着心头的伤口自欺欺人,装作早已痊愈,实际伤口溃烂又结痂,结痂又溃烂,反反复复,从来没有好过。
对于这样的伤,要么彻底暴露在阳光下自然痊愈,要么尖刀剜去、刮骨疗毒。
而这一次,夏莓选择了后者。
回到公寓。
夏莓推门进去时王雨霏刚刚洗完澡出来倒水喝,刚想调侃一句她今天怎么回来睡觉,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她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莓莓。”王雨霏过去搂住她,“你这是喝了多少,怎么了?”
“我没喝醉。”
王雨霏将她当酒鬼哄:“好好好,没喝醉。”一边将她搂着坐到沙发上。
其实夏莓真的没有到喝醉的程度。
她只是太难过了。
她靠在沙发背上,眼眶红得像兔子,笑得比哭难看,说,“霏霏,我失恋了。”
王雨霏一愣。
瞬间明白过来。
之前陈以年就跟她说过,别在夏莓面前提她那位真爱,会疯。
看来现在就是疯了。
王雨霏在一旁坐下来:“怎么了?”
“我失恋了。”她重复,“六年了,我喜欢他六年了,从16岁到22岁,他凭什么对这些都视若无睹。”
“莓莓,你看着我,莓莓。”王雨霏温声,“到底发生什么了?”
可她实在太难受了,更无法在这时候跟王雨霏说清楚自己和程清焰的那些往事,想都不能想,一想就心脏疼。
王雨霏看着她这样,最后叹了口气,也问不出口什么。
喂夏莓喝了点温水,扶着她进卧室休息,看她这幅样子明天就是能去上班眼睛都得肿成核桃,王雨霏索性直接拿她手机跟她领导发了条信息请假,而后说:“你想哭就哭,睡不着就不睡,我给你请了一天假,要任何事就叫我。”
夏莓脸深深埋在被子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无声地点头。
王雨霏摇摇头,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她走到外头客厅,想了想,还是给陈以年发了条信息说了这事。
陈以年很快就打电话过来,开口就问:“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说,颠来倒去就是说他们彻底分手了。”
陈以年学校毕业证拿得比夏莓早,他此刻已经回到了柯北,闻言紧皱起眉。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夏莓被分手、被欺负,他肯定是会帮她出这口气的,但这是程清焰,陈以年太了解程清焰到底有多爱夏莓了,更无法想象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怎么又会落到这境地。
最后,陈以年只嘱咐了王雨霏这段时间看好夏莓。
一遇到程清焰,她脑子就可能不正常。
夏莓几乎一晚上都没睡着,留了一晚上的泪,枕头都湿透。
从前即便再难过她也可以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是和程清焰在一起的,即便他从来不肯见她,但至少按照那个约定,他们已经在一起,已经是男女朋友。
而他不肯见她,也同样没机会跟她提分手。
直到这一刻,他们重逢甚至还不到一个月,她彻底和程清焰分手了。
等天亮她才短暂地睡着了会儿。
在床上躺到中午,直到王雨霏拿着午饭推门进来,她才终于爬起来。
头发乱糟糟,脸上全是凌乱的干涸的泪痕,眼睛更是红肿得不能看。
“莓莓,来,我给你拍张照。”
王雨霏不再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刻意调侃道,“等再过一年,你从这事儿中走出来后,再回头看这张照片就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蠢了。”
一年后,她就能走出来了吗?
可此刻的夏莓只觉得,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呆滞的,任由王雨霏给她拍了张特写丑照。
开口嗓音哑得要命:“你干嘛。”
“保留证据。”王雨霏说,“以后用来狠狠嘲笑你的证据。”
“……”
“行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王雨霏将勺子递给她。
夏莓逼自己吃了些,很快就放下,捞起一旁的手机。而后指尖一顿。
除了上司批假的那条“OK”和陈以年的“醒了给我打个电话”,还是一条来自[智齿]的信息。
——[智齿:对不起,莓莓。]
她黑睫颤动着,眼眶又红了,死死咬住了下唇。
她点进程清焰的微信头像,时隔六年,一晃六年,她第一次删掉了[智齿]的备注,恢复了最初的[程清焰]。
光是改个备注就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和程清焰分手几乎是要了她半条命。
夏莓继续躺下睡觉,依旧睡不着,只是翻来覆去地继续流泪,直到晚上她才给上司打了通电话,说自己想要休假一段时间。
上司一听她声音都吓了跳,忙问怎么突然间就生病了?
夏莓随口解释说是因为着凉,可能得休息几日。
她是如今公司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前段时间刚顺利谈下一个大项目,上司很快就批假,并嘱咐她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夏莓才又和陈以年联系。
白天时他给她打过两通电话,但她静音了都没听见,也没回。
“莓莓?”陈以年试探性出声。
“嗯。”她喉咙干得很,轻咳一声,“你找我有事儿?”
“是怕你出什么事。”陈以年淡淡笑了笑,“好点没?”
夏莓低着头,没说话。
好不了。
“你这状态这几天还要上班?”
“请假了。”
“那要不要回柯北一趟?就当旅游散散心了。”陈以年问。
夏莓心说谁旅游散心是回老家啊,兴致缺缺的没应声。
陈以年继续说:“你这些年也没怎么真正在柯北待过,挺多东西都大变样了,而且过几天就是唐青云妈妈50岁生日,半百了,也算件大事儿,我打算去看看她,一起么?”
自唐青云去世后,陈以年就常会去看唐父唐母,渐渐的倒也像是成了他们的儿子。
夏莓实在觉得提不起劲,沉默了会儿,说:“再说吧。”
陈以年也不逼她。
夏莓又休息了一日,在第二天一早时她买了回柯北的机票,给陈以年发信息说自己准备回来。
她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看柯北了。
大学时她的假期都几乎被实习占据,每年只回去一次,出机场就直接去监狱找程清焰,得到他不愿探视的回复就再次飞回北京。
陈以年去机场接她了。
他还真跟安排旅游似的,将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带着夏莓在柯北到处逛大大小小的景点。
到第三天时,她的话终于多了些,也终于能跟他打趣了。
“陈以年,你要不当导游吧,那么无聊的景点都能被你说出花儿来。”
他嗤笑一声:“我他妈为了谁啊?”
夏莓笑笑:“唐青云妈妈的生日什么时候?”
“后天。”陈以年看她,“一起?”
夏莓点头。
她提前订了蛋糕,又买了些保健品作为生日礼物,和陈以年一块儿去了唐青云家。
这么多年,唐母居然还能一眼认出夏莓,一见她就高兴地握着她手问她怎么有空过来,又说她太客气没必要还专门买东西来的。
唐母的状态比她原以为的要好太多了。
又重新开始经营粥店,看起来在女儿早逝后也依旧在好好地努力生活着。
“阿姨。”夏莓不想在这种日子哭的,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对不起啊,这么多年都没来看看您。”
作为唐青云的朋友,她应该要常来的。
可她确实是……
那些年,她都特别恐惧回到柯北,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唯一的勇气也只够她去一趟监狱。
“哪有什么对不起的,乖囡现在不是就来看阿姨了吗?”唐青云妈妈笑着,拉着她手让她快坐着。
在唐家吃完那餐生日饭。
夏莓似乎是忽然清醒过来些了。
唐父唐母都还那么努力地生活着,她又有什么不能振作的?
这几天夏莓一直住在酒店,不敢回那个家,但今晚她让陈以年把她送回家。
到家门口,除了路灯,一片漆黑。
夏振宁似乎也不在家——这些年夏莓倒是和夏振宁依旧见过几面,大多是他来北京出差时,两人就会一起吃顿饭,不生疏,也不热络,不像父女,倒像是一个故人。
夏莓跟陈以年道别,独自一人上了楼。
回到这个熟悉的家。
这个她和程清焰发生一切故事的地方。
心尖又开始排山倒海似的汹涌,她强迫自己不继续去想,洗完澡后就强迫自己立马入睡。
第二天,夏莓一个人出去逛了一天,等到傍晚时才准备回家。
到家门口,她低着头一边往里走,一边在手机上跟上司销假,说自己后天就回去上班。
信息刚发送出去,夏莓忽然脚步一顿,怔怔地抬起头。
——屋里有人。
——夏振宁,和……卢阿姨。
高二那年,程清焰突然消失的那一天起,她也就再也没见过卢阿姨了。
她看起来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苍老了些。
夏莓心脏骤然加速,怦怦直跳,从未料想到会在这一刻见到卢阿姨,她急迫地转过身,想趁着两人还没发现自己匆匆离开。
快步走过院子。
就要走出大门时,步子又是一停。
抬起头。
程清焰就站在她面前,手里是一个小行李箱。
这回夏莓只觉得心脏都不跳了。
与此同时,夏振宁上楼时发现夏莓那扇房门开着,还有个行李箱,当即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回柯北了。
谁知手机铃声就在院子里响起。
卢蓉听见,连忙探身出来,看到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的场面也愣了下。
但还是尽量如常地跑出来叫住夏莓:“莓莓什么时候回来的,有和你爸爸说一声吗?”
她浑身发麻,血液倒流。
这一刻甚至因为太过震惊突兀而回想不起和程清焰分手的痛苦。
她扭头,看着卢蓉,眼眶湿润了,轻声唤:“卢阿姨。”
卢蓉笑时也湿了眼眶:“诶,我们都多久没见了,都快六年了吧?”
夏莓艰难地应声:“……嗯。”
“正好,也难得叙叙旧。”卢蓉笑着牵起她的手就要将她拉进屋。
“欸——卢阿姨。”
夏莓下意识地抗拒,人往后撤,紧接着后背就碰上程清焰胸膛,她又浑身一僵,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被卢蓉拉进了屋内。
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她和程清焰,再次阴差阳错的重新站在了这里。
程清焰是昨天才回的柯北。
出狱后就是程志远去世的消息,处理完一系列事他就直接来了北京,这次是卢蓉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趁着周末一起去陪陪外婆——因为这些年程清焰一直在柯北的监狱,所以卢蓉将外婆也接到了柯北,方便一同照料着。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碰到夏振宁。
其实夏振宁这些年也常会抽空去看,只不过外婆阿兹海默症已经严重到不认人,所以也从没告诉过卢蓉,夏振宁来过。
而如今再见,时过境迁,又尘埃落定。
似乎也就重新换了一种心境,坦然了,又旷达了,由夏振宁约着,同聚晚餐。
这才有了那一幕。
而此刻,夏莓和程清焰同坐在客厅沙发前。
电视机开着,可她也实在看不进去,盯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放些什么。
刚才他们路上去菜场买了些简单的菜和熟食,这会儿卢蓉和夏振宁正在厨房一起准备着。
因为太尴尬、太突兀,夏莓此刻再面对程清焰似乎也没什么太过悲伤的情绪,就这么安静坐着。
每分每秒过得都像折磨。
终于,卢蓉叫两人吃饭了。
依旧是从前的位置,长桌,夏振宁和卢蓉并列坐一排,她和程清焰也并列坐一排。
夏振宁视线在两人之间扫着,也确实是摸不清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看这生疏样,大概也是没后续了。
毕竟都过了六年了。
夏振宁在心里轻叹口气,问:“莓莓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了有四五天了。”
“怎么都没说一声?”
她笑笑,淡声:“你也忙,不常在这儿,我就没说,这几天和我朋友在这儿玩了几日。”
“阿焰也一起吗?”夏振宁试探性地这么问了一句。
夏莓筷子一顿,摇头:“没。”
“那你们这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碰见吧。”卢蓉笑了笑,“难怪刚才在外面我看莓莓都愣住了,也是缘分,阴差阳错的,倒又是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夏莓低着头吃饭,没说话。
倒是程清焰开口:“我们在北京见过。”
“啊……”
卢蓉愣了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初这俩孩子也算是爱得轰轰烈烈,任凭夏振宁怎么骂怎么劝都不肯分开,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也是狂热又激烈的有过一段。
可现如今,两人这幅样子,像是都彻底忘了过去那场荒唐事。
夏莓低头戳着饭粒,而后抬头看向卢蓉,看着她的那几缕白发,开口时声音一下哽咽了:“对不起,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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