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躲着何大人?”
阮灵萱小脸一垮,难得吞吞吐吐:“我与何公子有一点点误会……”
都要怪何公子总拦着她的路,和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一个不小心,把他绊了一个狗吃屎。
她害怕被告状到何大人那里。
萧闻璟盯着她。
阮灵萱眼睛眨巴眨巴,“是真的。”
萧闻璟把腿打开,阮灵萱的手肘突然失了支点,脑袋就像个棒缒猛然往前一倾,这个势头和方向非要砸到萧闻璟自己最薄弱的地方不可。
萧闻璟及时抓住她的胳膊肘,把她下坠的身体重新提了起来。
“你如今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何时能知道一点分寸?”
阮灵萱被吓了一激灵,“我和小时候怎么不一样了?”
萧闻璟目光落下,阮灵萱小时候就粉雕玉琢,谁人见了都要夸长大后必然是个美人,她也果不负众望,生得肤白莹澈,两颊粉润,眉黑眼亮,唇瓣一翘就自带三分春色,有这能争一二的娇艳,却少有防人拒人的倨傲和戒心,也难怪能撩得那些没有定心的少年人春心乱动。
“你怎么又不说话?”阮灵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我脸上长字啦?你在看什么呢?”
萧闻璟挪开眼,“快起来。”
阮灵萱“哦”了声,半侧过身,扒拉着书桌想站起来,可是她没想到自己腿早麻了,起猛了后继无力,腿一软,身子又掉下去,直接一屁股坐到萧闻璟的腿上。
“哎呦!好疼!”
尾椎骨撞疼了,阮灵萱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疼自己,往萧闻璟的大腿上用力按了按。
“你怎么绷这么紧,像块铁板一样!”
他小时候还软一些,怎么现在好像一块吹干的腊肉。
他是不是就老了!
萧闻璟捉住她的手,“别乱摸。”
“你之前生病的时候哪里我没摸过,现在又不让摸!”阮灵萱哼了声,表示自己才不稀罕摸他这身又柴又硬的肉,狗咬一口都要嫌硌牙。
“休要胡说。”
她分明只捏了胳膊,怎么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就这么不对劲。
萧闻璟把她的手松开,用眼神示意她快点起来。
阮灵萱起身,眼睛往旁边一瞟,那本天地阴阳本录刚好在手边,她兴致勃勃拿起。
萧闻璟没等她做出翻开的动作,长臂一伸,就从她身后把书抢了过去。
“欸!你干什么?”
“你刚刚没听何大人说,这本书里头有纰漏,怕你学坏,我先替你看看……”
“哦。”
何大人懂得可真多,居然连这种谈情说爱的书都看过。
不过既然他都看出里头有错误,她是万万不能被误导了去。
“那好吧,等何大人那本更好的送到,你记得拿给我!”
阮灵萱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萧闻璟就想起刚刚何尚书那眼神,既欣慰又担忧。
“……”
他平白无故为她背了这么大一个锅,自然不能不明不白下去。
“你要找这些书做什么?”
阮灵萱就不是一个好读书的人,平白无故来弘文馆里找书就透着奇怪,更何况是这样的书……
阮灵萱揉了揉胳膊,“自然是学习。”
“学习?”萧闻璟余光一瞥,封面还能隐隐透出里头的图画,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热了,“……你学这个做什么?”
阮灵萱十根手指互相碰了碰,小声道:“你也知道我最敬仰魏小将军,此番他要来盛京,我……”
“这和你学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的,我和你成亲才一天,什么也不懂呀。”阮灵萱理直气壮,“不懂就要学,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不是?”
萧闻璟:“……”
他那时候身体不好,宫里的人怕他们大婚圆房会损了他的元气,是以就没有提前交代过夫妻之事,想着等他再调养一两年再说。
“这种事情……难道不该该婚后再考虑学么?”
“若是两人先前不喜欢,万一婚后也不喜欢,岂不是迟了?”阮灵萱吸取了经验,“就像是你我,婚前没有试过,婚后才发现不喜欢,太迟了!”
虽说他们婚前确实没有。
可他们婚后也并没有试过……
萧闻璟越听越不对劲。
他们两个说的,难道不是同一件事?
可不等他再问,阮灵萱一溜烟跑了。
一场春雨,倒春寒来势汹汹。
贤德皇太后受了点风寒,已经卧病在床多日。
阮灵萱进宫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正好七公主萧燕书也来了,两个小姑娘把皇太后逗得心情好上许多。
贤德皇太后坐在床上喝了一碗发寒暖身的五神茶,手肘支在凭几,望着两个孙辈聊着闲话,唇角带着浅笑,眼圈不知怎的却慢慢红了。
“皇曾祖母,你怎么了?”阮灵萱首先发现,止住萧燕书还在唠叨二公主婚后和驸马的那些事,坐到贤德皇太后床边。
贤德皇太后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溢出的泪,笑了笑,“没事,只是啊,看见你们两个就想起我的女儿安宁,她离开我的时候,也是你们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
安宁长公主为了边境太平,由先皇建武帝做主,十五岁就远嫁北地和亲。
“已经四十年了……”贤德皇太后叹了一声,眼泪又不禁落了下来。
“皇祖母。”萧燕书心疼不已,拿出自己的帕子亲自给贤德皇太后擦眼泪。
贤德皇太后握住她的小手,摇摇头,“唉,身子骨老咯,晚上睡不好,总是会梦见你姑姑,她朝着我哭,怪我心狠……”
萧燕书看着阮灵萱,眼神无助。
贤德皇太后已是古稀之年,不复早先的那般坚韧,总是悲伤感怀从前的事。
“安宁姨外祖母现在也是北虏最尊贵的皇太后了,是皇曾祖母太过想念她才会梦到这些。”阮灵萱抱住皇太后的胳膊,“姨外祖母是爱着皇曾祖母的,又怎么会怪罪您呢?”
“怎会不怪,是我将她送到那蛮夷之地,她定是怪我的,所以在梦里也一个劲哭。”贤德皇太后扭头望向窗外,“我听说魏家军最近打了胜仗,也不知道安宁在北虏会如何……”
安宁长公主就是大周送给北虏的人质,可是北虏早就背信弃义,频繁侵.犯边境,大周忍无可忍,撕毁盟约,兵刃相向。
长公主夹在母族和夫家之间的日子可想而知。
“或许……或许是阿宁在向我求救……”贤德皇太后哽咽。
阮灵萱和萧燕书相视一眼,她们连安宁长公主的面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显得皇太后。
萧燕书苦思冥想后,拍手道:“对了!我听灵萱说起过,大宝相寺很灵验,不若我和灵萱去寺里为皇祖母和姑姑祈福,好不好?”
“我们还可以为皇祖母摘几朵后山上桃花回来,就插在上次我送的汝瓷瓶里,让皇祖母也赏赏香山上的春色。”
“好啊。”
贤德皇太后擦掉眼泪,笑着点了点头,可面上还是带着愁容,并未开怀。
“我看呀,燕书就是想出去玩吧!”阮灵萱促狭地朝着萧燕书眨了眨眼。
“我、我是为了给皇祖母排忧解难,才不是想出去玩!”萧燕书嘴笨,解释不清,看阮灵萱一个劲在笑自己,伸手就去揪她的脸蛋。
阮灵萱笑吟吟躲开。
两人就在贤德皇太后面前你来我往,打闹起来。
萧燕书哪是阮灵萱的对手,压根奈何不了她,只能委屈地向贤德皇太后求助:“皇祖母,你管管她!”
阮灵萱两手扯着嘴角,对她还扮了个鬼脸,可把萧燕书气得脸颊鼓鼓,活像是个藏了私粮的小老鼠。
贤德皇太后看见阮灵萱逗趣,也是忍俊不禁,一手拉着一个小姑娘,“好好好,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就该是生机勃勃,可不能光陪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想出去玩就去吧,趁着好年华,多享受自由的时光。”
说着贤德皇太后又轻抚着两个姑娘的头发,满眼慈爱。
从寿昌宫出来,萧燕书挽着阮灵萱的手走在宫道上。
“你说我们明天是早点去还是晚点去好呢?”
“早点,但也不要太早了,我可起不来。”
“贵妃出行,闲人避让。”
一队宫人从旁边行来,为首的内监刚喊完话,发现前面的是七公主,连忙又弓腰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萧燕书对他微一颔首,拉着阮灵萱让路。
美人歪坐在轿撵上,染着丹蔻的指.尖在扶臂上点了点,那张在日光下美艳夺目的鹅蛋脸一点也瞧不出老去的痕迹,依然饱满水润,浓密的发髻两边步摇金光灿灿,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含情脉脉,水光盈盈。
这就是萧闻璟的母妃,沈皇后的妹妹,小沈妃。
无论多少次看见这位沈贵妃,阮灵萱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萧闻璟的貌美,沈贵妃是出了不少力。
如此美人,谁人看过都不会忘记。
也有过传闻,当初顺天帝最先看上的其实是沈家这位庶出却貌美的三姑娘,只是沈皇后的娘姓谢,正是谢皇太后的亲妹妹。
有了这一层关系,皇后之位只能是沈二姑娘。
刚登基的小皇帝被外戚势力把持,别说国家大事不能左右,就连身边的女人都没法做主。
在那几年后,沈三姑娘入宫看望生病的沈皇后,一夜之后匆匆被封了个贵人,正式收为了顺天帝后妃的一员。
沈皇后再大度,也难以容忍亲妹妹趁虚而入,病得差点就撒手人寰。
至此两人姐妹情断。
“阮六姑娘又进宫了?”沈贵妃扬起手,让人停了轿。
二女向她问安。
沈贵妃托着腮,笑靥如花。
“七公主和阮六姑娘明日是打算去哪里?”
没想到隔着那么远,她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是皇祖母久病不愈,我和灵萱打算去大宝相寺为她老人家祈福。”萧燕书抢先答道。
“大宝相寺啊……”沈贵妃又点了点指.尖,“正好本宫最近也有些烦心事,明日便让璟儿随你们一块去,也替本宫求求神佛,早点度此难关吧。”
沈贵妃的烦心事,她们两个都有所耳闻。
便是与沈皇后的那些争斗的那些事。
朝臣不满她被封为贵妃,称她为妖妃,闹得前朝都乌烟瘴气。
翌日一早,辰时四刻。
阮灵萱约了与七公主在城东大宝相寺的山门口碰头。
“抱歉,我大姐姐最近也闷得很,我带了她一块来,你不介意吧?”一碰面,阮灵萱先跟萧燕书解释,自己多带了人。
萧燕书摇摇头,迟疑道:“……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我怕你大姐姐会介意……”
阮灵萱:?
萧燕书扶着额头,痛苦地往后指了指,“大皇兄也来了。”
“……他怎么来了。”
“大皇子知道我和你约了去大宝相寺,或许就猜到你会带阮大姑娘来。”萧燕书凑近,无奈道:“这才巴巴跟了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阮灵萱大为震惊,同时也头痛不已,回头瞧见已经从马车下来的阮灵徵,恨不得回到昨天夜里,把多嘴又多事的自己抽回屋里去。
但事已至此,阮灵萱只能跑过挽住阮灵徵的手臂,充当门神,不让萧宗玮有机会上来搭话。
萧闻璟察觉阮灵萱防贼一样的小心思,不由一笑。
萧宗玮收回看向阮灵徵的视线,暼向身边的人:“六弟又不信鬼神,何必来这种地方找不痛快。”
“大皇兄不是也不信么,又为何要来?”
“都说大宝相寺求姻缘灵验,我来看看究竟灵不灵。”
“大皇兄的灵不灵不知道,但是阮大姑娘的反正是灵的。”萧闻璟说完,不等萧宗玮生气,抬步往前。
三位姑娘没有等他们,已经穿过山门,登阶而上。
阮灵萱今日到佛门清净地,特意选了条素藕色的琵琶袖衣,下面是嫩芽青的十二破裙,头上连朵花都没簪,结着两条浅桃色的丝绦,随着风飘扬而起。
她的脚步轻快,裙袂和衣袖都跟不上她的身影,摇曳在身后。
这百来步的台阶,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
萧闻璟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
阮灵萱三人结伴,挨个把寺庙里观音、地藏菩萨、药师佛、大势菩萨拜了一遍,又添了多多的香油钱,求了祛病平安的符牌。
萧燕书和阮灵徵去更衣,阮灵萱留在院子里等她们。
日头渐暖,寺庙里人也多了起来。
携着儿女求平安的贵妇、带着媳妇求子的婆婆,也有为祈祷出远门夫郎祈祷的夫人。
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期盼之事。
阮灵萱在附近溜达了一会,抬头看见之前已经拜过的几座殿。
“求姻缘当然还是观世音菩萨最好了,小妹快来,咱们也去求个好姻缘吧!”
两名娇俏的姑娘相携而过,把阮灵萱的注意里又引向观音殿。
“都拜完了?”
一道声音落下,是萧闻璟走到了她身边。
阮灵萱摇摇头。
刚刚是为贤德皇太后和安宁长公主求的,还没开始求自己的。
“我们一起去观音殿里求一求吧!”
阮灵萱不好意思自己去,拽着萧闻璟一起往观音殿去。
“你信这些?”
“我们两都这样了,你还不信?”
重生这件事,若说没有个什么超出常识的外力存在,那也说不过去。
阮灵萱从前不信,现在也不得不信。
这也不知道是上天怎么开了眼,就要她与萧闻璟两人重来了一回。
观音殿里香雾缭绕。
彩绘的三层祭台上堆着新鲜瓜果、糕点,单结跏趺坐的观音菩萨就坐于最顶上金塑的莲花台上。
眉如弯月,朱唇点红,慈悲面相,清净庄严。
阮灵萱捻着三根香,齐与眉心,恭恭敬敬地跪于菩萨面前,闭目许久。
萧闻璟望着她时不时跳动的眉目,一看便知,她定然在心里抑扬顿挫地向菩萨一一祈祷心愿。
半晌,阮灵萱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把烧掉四分之一的香端端正正地插入前方的炉鼎里,与萧闻璟一起往外走。
“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阮灵萱好奇。
“希望你许的愿望不要实现。”萧闻璟长腿一迈,已经跨出了观音殿。
阮灵萱惊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闻璟渐渐远去的背影,提裙急追了上去拦住萧闻璟,生气道:“你怎么能向菩萨许这样的愿望!”
萧闻璟微勾着唇,也不辩解。
好像看她上蹿下跳心急模样就很有意思。
“亏我还向菩萨许愿,希望你今后能够一帆风顺,达成所愿!”阮灵萱生气。
“你为我许愿了?”萧闻璟有点意外。
“对啊!”阮灵萱叉住腰,气呼呼地看着他。
“可你说出来后,便不灵了。”萧闻璟唇角微扬,笑着提醒她道。
阮灵萱“啊”了声,好像是听过有这样的说法。
她捂住嘴,郁闷道:“那你怎么还在笑!”
她给他许的愿望都不灵了!
“阮六姑娘!”一道惊喜且意外的声音忽然自附近响起。
阮灵萱慢腾腾扭过脑袋。
何尚书的长子、何素知的哥哥,何晓行一身竹绿色圆领袍,精神抖擞、两眼放光地立在他们身后。
“真是好巧啊。”
阮灵萱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何公子好。”
何晓行跨前一步,抬掌引向一旁的亭子,陶醉地诵了一句:“正所谓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就恋旧亭榭。阮姑娘与我的缘分真不浅。”①
说罢,他两眼期盼地看着阮灵萱,想与她共鸣。
阮灵萱扭头去看萧闻璟。
救命,他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呀!
他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记得疼,都忘记自己曾经摔了他一回吗?
“何公子。”萧闻璟知道阮灵萱听不懂太复杂的话,可这个何公子却是个书袋子,平日里最喜欢引用诗文典故,也难怪阮灵萱一见到他就捂住脸,头疼。
“啊,六殿下也在,失礼失礼。”何晓行这才发现阮灵萱身边还有人,自觉自己刚刚旁若无人的行为相当失礼,腰往下压得很低,深鞠一躬,方能表达自己的歉意。
“何公子何时与阮六姑娘相熟了?”
“就上个月初,在集市上遇到的,我见何公子想买桃牌,可恰好被另一位公子先行买了去,所以我就把我手上的送了给他……”阮灵萱抢先答道。
若是让何晓行来说,不知道要絮絮叨叨说多久。
何晓行连连点头,感动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他永远会记得那日被一蛮横公子抢走心仪之物后的沮丧时,阮六姑娘如仙女下凡,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块类似的桃牌,还贴心安慰他:“别哭了,不就是一块桃牌嘛,这个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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