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
第3章 侯府
江絮清失落地回了江府,大抵是一下午都在找人,身心皆是在极其紧张的状态下,刚下马车时便浑身泄了力,体力不支地晕倒在安夏的怀里。
安夏一惊,慌张地唤道:“姑娘?姑娘?”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
裴扶墨翻身下马,侯府的下人上前接过马鞭,他大步流星往府内走,下人跟在他身后,说道:“世子,今日江府的二姑娘来过了。”
裴扶墨脚步都未曾停顿,淡声道:“知道了。”
转而便直接往寒凌居的方向行去,对下人说的话视为空气。
那下人满脸迷茫站在原地,怎么觉得世子有些反常?以往若是听闻江家二姑娘来府上定是十分欢喜的,接着便又有理由去一趟江府,今儿怎么像是听到的是个陌生人似的。
不对,即便是陌生人上了侯府,世子也应当问一句才对。
江絮清醒来时已然入夜,严大夫又特地来诊脉,确认没有其他重伤,只吩咐安夏煎了药后就说没大碍了,会晕倒只是因刚醒来便到处乱跑,身体一时受不住,透支了去。
唐氏听闻这个原因,登时肃脸冷目,全无温柔。
“阿娘……”
屏退了其他人,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江絮清靠在引枕上,小脸憔悴,往日鲜艳的红唇亦是没了血色,毫无生气。
唐氏见女儿如此,竟没了往日那般烂漫的鲜活气,心里疼得发抖:“慕慕,老实告诉阿娘,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昏迷醒来后,江絮清整个人的状态便大变样,自己女儿的转变,她不可能毫无擦觉。
江絮清低垂着眼,沉默。
该怎么对自己母亲说,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江絮清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前世父亲卷入了谋杀朝中大臣的案子,父亲下狱后江府也落魄了起来,母亲更是为了父亲操心得头发银白,弟弟小小的年纪也变得极其懂事,哥哥因为父亲的缘故,被迫革职,整个江家一落千丈,人人避之不及。
那时她还是裴幽的妻子,家里出了事后,她第一时间便向裴幽求助,他口头上说会帮她调查真相,洗刷父亲的冤屈,可实际上并未有动作。
反而是裴扶墨一直在背后默默帮助她,关照江家,最后也是靠着他,父亲才洗刷冤屈。
父亲从诏狱出来后,江家仍然难以回到往日的荣耀,那段时间江絮清的日子过得异常煎熬,若非裴扶墨一直在照顾她,陪伴她,她根本无法走出来。
如今重来了一次,她绝对不会让父亲再造奸人诬陷。
江絮清轻咬着唇,摇头:“没有。阿娘,我就是刚醒过来有些不适应罢了。”
唐氏还是不放心,“当真?”
“当真。”
唐氏又问:“你刚醒来便去找怀徵那孩子,怎么,是他欺负你了?”
母亲的关怀使江絮清强撑了许久的坚强,霎时间土崩瓦解。
她的泪水一滴滴滑落,越流越多,好似要将前世的悲恸皆化为泪水哭出来般,每滴泪都伤心欲绝。
唐氏瞬间慌了神,已经许久没看见女儿哭成这般,像是经历了许多痛苦,哭得那样悲伤。
“我……”
“阿娘,他没欺负我。”
是她对不起他啊。
都怪她才导致裴家败落,镇北侯惨死,侯夫人和裴灵梦被发落教坊司,都怪她没看出裴幽的真面目,让他有机会利用从她这得到的机密,彻底将裴家的谋逆罪板上钉钉了。
得到回答,唐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来也是,谁欺负自己女儿都有可能,只有裴怀徵决然不会。
再三询问,确定没有其他原因后,唐氏也没再多想了,“把眼泪擦干净,一会儿用完晚膳就把严大夫开的药喝了。”
“嗯。”
晚膳时分,江府的主子们皆在燕喜堂用膳。
江家这代人丁稀薄,仅分为两房,江义承乃长房嫡子,如今已是江家的家主,二房江二爷则是在户部任职。
江絮清在姑娘中排行第二,便是上头有个堂姐,下面有个堂妹。
进了堂内,江絮清视线便落在了父亲江义承的身上。
这时的父亲较她前世最后的记忆大不相同,身着鸦青色长衫,面容儒雅,为人亲和,举手投足间尽是文人风气。
江絮清十分感激这次重来的机会,至少裴家和江家还未败落,她轻柔地唤了声:“祖母,爹爹。”
江老夫人问了她身子休养的如何了,江絮清皆老实回答。
正要用晚膳时,江濯回府了,他直接几步坐到江絮清身侧,问道:“慕慕,你先前还未回答我,晕倒之前的事情可还记得?”
哥哥一来便是问这个,江絮清蹙眉,“哥哥容我再想想行吗?”
先前为了找裴扶墨,她去了大理寺,哥哥便也问了这个问题,她当时很想说出来那晚看到的一切。
但后来哥哥因随口说了句,裴扶墨今日来大理寺也是因为四皇子的命案而来,江絮清忽然有些不想说了。
江濯急切破案,又拉着江絮清问:“我都给你这么久时间了,怎么还没想好?”
江义承制止他,“文荀,让你妹妹好好用膳,她本就受惊昏迷了三日,这才醒来不久,一时没有想起案发场景实乃有因,逼迫她做甚?”
江濯自知理亏,也没再继续追问了,只讨好似的给江絮清夹菜盛汤,“来,慕慕多吃点儿,今日这鸡汤很是补身子。”
江琰见兄长对阿姐那么好,这下不服气了,“哥哥怎么都不给我夹菜不给我盛汤!”
江濯瞥了眼胖乎乎的江琰,“你少吃点,六岁也该减肥了。”
江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委屈地看向唐氏,撒娇地问:“阿娘,我真的很胖吗?”
当然跟江濯这样清瘦的身形来说,江琰的确算胖了,但他也只是个六岁的孩童罢了,唐氏笑着安慰:“听你哥哥说胡话,琰儿一点都不胖。”
江琰也听出母亲就是安慰他,这下气不过开始耍赖了,将筷子往桌上一丢,说道:“明日我要找九哥哥,让他带我去演武场训练,将这身肉肉都减下来!”
江絮清执箸的手顿住,将闪烁的眸光投向江琰,柔声说:“琰儿,明日阿姐带你去找九哥哥好不好?”
江琰诧异,“奇怪了,阿姐往常不是最不爱去找九哥哥玩吗?”
江絮清被堵得哑口无言,那是因为前世这个时候,她并未明白自己对裴扶墨的心意啊,如今都重来了一次,她和他绝不能再错过了。
一直在旁默默进食,没有说话的江嘉锦忽然开口说道:“二姐姐,明日也带我一块儿去如何?”
江絮清脸色有轻微的变化,却不明显,语气淡淡:“不好吧,裴小九他不大乐意与不熟的人相处。”
江嘉锦浅笑:“怎会不熟?我与世子也算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再说了,二姐姐并非时刻与世子在一起,又怎知我与世子不熟呢?”
饭桌上的几个长辈及江濯都隐隐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江絮清更是忽然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心情极其不悦。
还是江濯主动打圆场,说道:“是这样的,明日左军都督府有重任,怀徵兴许是要出城一日,你们干脆都别去了。”
用了晚膳后,江絮清回了自己的鸣秋院。
正值暑热,依着屋内的冰鉴凉气,她这才感觉到一肚子的气稍微消下去了些。
若没有前世,她定然察觉不到江嘉锦也心悦裴扶墨。
甚至在前世,因为她不得不嫁给裴幽的原因,江嘉锦都险些与裴扶墨仪亲了。
现在回想起幼时,每回裴扶墨来江府找她,江嘉锦总是会时不时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看来她是时刻等着钻空子。
江絮清坐在窗边正在回想前世发生的事,安夏却不由担忧起来,姑娘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何昏迷醒来后像是变了不少。
其中最让她吃惊的还是姑娘对裴世子的态度,以往姑娘平日里可烦看到裴世子了,怎么忽然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变了呢?
江絮清在江府休养了一整日,直到黄昏时分江濯回府后,她前去堵人,问过一番后确认这个时间裴扶墨正要回侯府,她便想也没想,带着安夏出了江府。
马车行驶到镇北侯府大门前停下。
安夏掀开车帘,扶江絮清落地后,忽然眼神朝转角处扫去,远远看见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而前头那个正是镇北侯世子,裴扶墨。
安夏惊喜地说道:“姑娘,世子回府了!”
江絮清朝安夏指的方向看过去。
裴扶墨走在最前面,他模样生得极俊美,五官犹如精心雕刻,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眸,光华流转间占尽风流,让人再多看一眼都忍不住多想。今日即便只身着一袭清爽简约的墨色长袍,却仍是挡不住他的矜贵冷傲。
行动间,衣袂飘飞,秀逸无双。
江絮清不知怎地,眼眸水汽弥漫,泪水不住地滑落,顷刻间一双杏眸哭得湿红一片。
她有多久未曾看到过这样意气风发,傲气天然的裴扶墨了。
前世她最后一次见他,便是那具再也醒不来的尸身,她指腹缓缓收紧,一下又一下交换摩挲,仿佛是又感觉到最后触摸裴扶墨时的余温。
幸好,这世他们都还活着。
而她与他,也没再次错过。
第4章 陌生
江絮清钻回了车厢,从矮案内取出一枚手持铜镜,稍做调整后,确认仪容没有任何的错乱,这才紧张地问安夏,“你瞧我如何?”
安夏回道:“姑娘美极了,即便是略施粉黛也仍旧耀如春华,绝色难求。”
江絮清自幼便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但她对容貌却并不看重,安夏不明白,为何姑娘要去见裴世子能谨慎成这般,竟开始注重自己的容貌了。
“姑娘无论是什么样子,世子想必都会喜欢的。”
江絮清红了脸,“你就知道哄我高兴。”
安夏吐舌,她说的是实话,裴世子与姑娘青梅竹马,那是十几年的情谊。且姑娘出生后,除了江太傅这个父亲之外,第一个牵她手的便是当初年仅三岁的裴世子呢。
通过车窗缝隙,江絮清见到裴扶墨从前方行来,他身后的男人正是他的长随周严。
“世子,江姑娘来了。”
周严跟在裴扶墨后头说,像是要提醒他过去。
裴扶墨径直朝侯府大门方向走,丝毫未有打算转弯的举动,周严诧异了须臾,便也跟上去了。
眼见裴扶墨都要进府了,江絮清心急,忙就提裙追赶了上去,伸臂挡在了他面前。
云层渐移,晚霞漫漫,镇北侯府门前两侧的恢宏石狮处,落日的余晖将身影拉长。
跑得急切,停至裴扶墨面前,江絮清这才驻足喘气。
绚丽的霞光柔柔地印落她的脸庞,她胸脯微微起伏,眼眸盈盈如星光。
就这样紧紧地看了裴扶墨许久。
他的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湿润的薄唇,一切犹如她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此时,眼神中含着让她觉得十分陌生的冷冽。
他看向她时,好似在看陌生人。
江絮清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相识十多年,她与他之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也曾闹过不愉快,哭过吵过冷战过。
可她却从未体会过,裴扶墨看她的眼神竟是这般,不近人情。
侯府门前,四人站了良久,还是裴扶墨率先开口:“有事?”
他的嗓音清冽,毫无情绪,听不出喜怒。
这是他平时对待算不上亲近之人的态度,不冷不热不亲不疏,她分明看到过许多次,但往往都是裴扶墨对待他人,如今这幅冷漠的神态转换到她身上,她竟是那般不适应。
难不成,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若没事,我便进去了。”片刻没等到回话,裴扶墨不再在此耗时间,直接朝江絮清身侧绕过。
正要擦肩而过时,江絮清急忙拉住了他的衣袖。
裴扶墨垂眸,眼前几根纤细粉白的手指似在细微颤抖。
“你想知道四皇子溺死在太液池那晚,我看到的真凶是谁吗?”
江絮清回到江府时,正是夜幕降临。
安夏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家姑娘落寞的背影心疼不已。
“慕慕。”
身后响起了沉稳的中年男人声音,江絮清回首,见是自己父亲和兄长回府了。
“爹爹,哥哥。”
江义承还未换下官袍,笑容温和地问:“你怎么垂着个脑袋,走路都不看路了?”
江絮清低声道:“大抵是累了。”
四皇子一案过去仅仅四日,她就昏迷了三日,亲眼看到有人溺死在池内,兴许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这两日有些神思恍惚,倒也可以理解。
江义承上手揉了揉江絮清的发顶,说道:“你若实在不舒服,便去找怀徵,让他带你出城散散心如何?”
江絮清轻颤着眼睫,没有回话。
江濯这时幽幽启唇,“恐怕不行了,怀徵近日忙得很。”
江承义嗐了声,“是我忘了,他接任左军少都督这职位也仅四个月,的确没了闲空。”
一家人又说了几句话,李管事这时过来提醒了下,江承义便先去了书房。
江絮清也无精打采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江濯几步追上去拦下她,问道:“你今日又去找他了?”
“哥哥怎么什么都知道?”江絮清笑了笑。
江濯凭栏而坐,翘着二郎腿,打量的眼神落在江絮清那张俏丽的脸蛋上,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看得江絮清都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哥哥,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江濯摇了摇头,这才说道:“我寻思着,怀徵忽然对你这样冷淡,只有一个原因。”
江絮清紧张了起来,走过去坐到江濯身旁,小心翼翼问:“是什么?”
哥哥与裴扶墨同岁,二人也如兄弟般相熟,兴许真的发生了什么只有哥哥知道的事。
江濯意味深长地道:“这个年岁的男人本就处于初尝情爱的阶段,兴许是怀徵他从北疆回来后,想明白了这十几年来他对你仅仅是兄妹的关照,并无男女之情,再加上他都看你看了十几年,也实在腻味了。”
江絮清脸色愈发的白,廊下的灯笼迎风摇曳。
江濯仍旧自顾自地说:“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年幼时因为关系亲近,没什么男女大防,所以才会有一些他好似心悦你的错觉。如今他已十九即将及冠,你也及笄了,都是可以成婚成家的年岁,也是该冷淡下来,无法如同幼时那般亲近。”
江濯说了半晌,江絮清都未曾接话,他这看过去,见自家妹子已是红了眼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这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慕慕这边也不对劲。
往常自家妹子对待裴扶墨可不这般,动辄伤感,又怎会因为他不理她,就觉得天塌下来,被负了般,一副委屈极的样子呢?
“慕慕?”
江絮清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哽咽道:“我才不信哥哥的话,裴小九不是这样的人。”
她瞪着水润的杏眸,警告:“哥哥最好将方才说的混账话收回去!否则我就告诉爹爹你把我打哭了!”
江濯扶额,颇有无奈,他并未说裴扶墨不好,只是作为个男人以男人视角分析罢了。
“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
江絮清想起半个时辰前在镇北侯府门口,裴扶墨看向她时那双冰冷又无情的眼,心里更是疼得厉害,泪水就不知觉往下流。
她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说道:“哥哥,四皇子命案一事,容我想想,我现在脑子十分混乱,关于那晚的事现在记忆还是极其模糊。”
江濯哪敢再催,“好好好,你好好想,好好休息,哥哥不催你。”
江絮清回了房间,沐浴过后收拾好心绪。
她想好了,不该这样遇到一点难题便退缩,裴小九不理她大抵是因为宫宴后那次的争吵,只要他再冷静几天,她再好好的服服软,他必定会与她重修于好。
他是那样喜欢着她,她才不信哥哥说的混话呢。
虽说当时裴扶墨没有明确表示想要插手,但她感觉的出来,四皇子命案一事,他好似是想就此揭过。
想起太液池那晚,她的确看到了有人将四皇子推进池里,也清楚看清是谁了,虽说真凶让她很是惊讶,但为何裴扶墨,看起来是要护着那个凶手呢?
分明前世那个凶手在她的指控下下狱了,结果没几日便在牢中自戕,之后好似也再也没有什么风波。
为何重来了一次,好似有些许不同了。
翌日,江絮清到燕喜堂内用早膳,江嘉锦很早便到了,正在为江老夫人盛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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