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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拢春腰(松松挽就)


握剑的手渐渐松了些,用剑杀死凝珑太可惜,他就该亲自掐死她。
“去死……去死……”
温文尔雅荡然无存,此刻凝理像堕落的鬼魅,慢慢伸出他的手。
“呲——”
凝珑猛地把身绕开,拿出匕首狠狠划向他的脖颈。
她刺得妙,正好刺破动脉,鲜血喷涌而出,她直直往后躲,生怕脏了衣裳。
“你……你……”
凝理瞪大双眼,无助地捂着脖颈,看看凝珑,又看看冠怀生。
他们一脸志在必得。
而在他震惊的目光里,那被挟持了的凝玥抹去一层易容。
假凝玥……
他们,全都是骗他的。
那真凝玥在哪里?
“去死!”
一声怒斥震走飞鸟。
凝玥拿着把长剑,飞快冲来,一下把凝理刺穿。
她也因此犯了杀亲的滔天大罪。
“我都要死了,你都不在意……”凝玥哭成泪人,怨恨地把凝理一推。
凝理也被血染成了血人,“砰”一声,倒在了血泊里。
他的脑袋快要掉了下来,他的心脏被刺穿。
他扭了扭藕断丝连的脑袋,用他逐渐涣散的眼神瞪着凝玥。
“嗬——”
他还想再留句狠话,但抽搐须臾,直挺挺地咽了气。
凝玥精神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假凝玥刚来时,她不明情况地冲了出去,却也想听听凝理到底会如何选择。
他若还顾念兄妹之情,让冠怀生不要杀她,她就能有办法掩护他从密道里逃出去。
可惜,他竟一点都不念了。
那她也不会再念。
她有罪,他们一家都有罪……
凝玥心如死灰,捡起剑,飞快往脖上一抹。
“不要!”凝珑边跑边喊道。
可终究晚了一步。
暴雨骤至,有人终于松了口气,即便浑身湿透,也在雨里奔跑着大声喝彩。
有人心如死灰,不知该如何应对。
凝珑抬头看冠怀生。他们设的计完美做成,但总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她缓缓站起身,慢慢朝冠怀生走去。
冠怀生丢下剑,“假的,剑没开刃。”
他扬起一抹疲惫又温暖的笑容,张开双臂迎接凝珑。
可下一刻,却突然喷出一口血。
“噗——”
眼前发黑,身子发软,最后仅有的视线里,是凝珑惊恐地朝他奔来。

◎你还想不想逃?◎
凝珑抱着昏迷的冠怀生, 垂眼看见他面无血色,仿佛是一瞬间就没了精气神。
治山安排人给凝理与凝玥收了尸。凝玥与凝家夫妻埋在一起,凝理的尸身则需要放在冰柜里运回京城请陛下过目。毕竟陛下吩咐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把一把伞撑在凝珑头顶, “当初大夫解了几种毒, 唯独有一种毒极其难解。因要攻山, 所以解毒的事暂时停了下来。如今毒发……”
说话间,两位侍卫便抬着担架过来, 凝珑帮不上忙,就接过伞撑在冠怀生身上。
因要在雨季来临前坐上回程的船,所以当下的要紧任务是理清闽州一带的各项事宜, 与地方衙门官员取得联系。冠怀生尚被一群大夫拥着解毒, 这些琐碎又不得不做的事都由凝珑出面解决。
半晌过去, 毒性被控制住。那头凝珑也把事办好, 又跟云秀一道收拾东西,一大帮人连夜乘船归京。
船厢内, 冠怀生换了身素衣,尚躺在床榻里不省人事。凝珑坐在床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心里闷, 便顶着雨往外面走。
云秀赶紧撑伞跟在她身旁,“姑娘放心, 大夫说, 待把毒性稳定控制好后,他们就能给世子施针熬汤解毒。大夫日夜不停地试药, 终于试出个可行的办法。南方诸多州郡皆已平定, 往后天下太平, 姑娘也再不用受奔波之苦。”
尽管狼狈与落魄都是计,可云秀看了凝珑出山时的失魂落魄模样,心里仍旧不好受。
她劝道:“姑娘也快回船厢里待着吧。”
凝珑拂了拂手,手腕上戴着一个沉甸甸的玉镯。这玉镯是冠怀生赠给她的见面礼,她在他沾了血的衣裳里找出来的。
这沉甸甸的重量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先前许下的承诺。
她说过,此次计划若顺利做成,她定会跟他好好开始。
说是好好开始,其实内里含义俩人心知肚明。
她终于愿意卸下伪装,以真诚的自己去拥抱同样真诚的他,而不是顾左而言他,口是心非地掩饰情意。
美好期冀眼见已经成真,可她的心却莫名慌了起来。
凝珑的声音发颤:“云秀,我有些怕。”
云秀:“姑娘怕什么?”
“我怕我不再是我……”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怕云秀听不懂,便住了口,把嘴努向一望无际的运河。
因下暴雨的缘故,这日天黑得早。墨云遍布,把天际压得低,仿佛触手可及。运河本是一道亮晶晶的好水,今下落着豆大的雨珠,水面波澜起伏,水也被墨侵入,黑得瘆人。
而凝珑已经盥洗完毕,换了身洋气美艳的鼠灰长褂,套一间描着金丝边的褶裙,是天地间唯一亮眼的色彩。
云秀稳稳抓着伞柄,将伞架撑开,彻底把雨水隔绝。
她知凝珑有心事,也知凝珑不欲告诉她,便只是静静地给她打着伞。
“姑娘心里有数就好,不愿说就不说。”
凝珑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怨气。俩人小半月未见,彼此藏着许多话要说。
凝珑撤开扶阑干的手,转身朝里面走,“你随我来。”
收过伞,再一抬眼,几袋干果跃在眼前。
云秀大喜,拿过其中一小袋:“这是给我的?”
凝珑说自然,“知道你这丫头爱吃干果,所以在虫瘴山蛰伏的这段日子,我让凝理寻了不少干果,借口说是我要吃,其实是给你留的。”
又说不止如此,“这只是一小部分。”
言毕指了指一张长桌,那桌上堆满了各种礼物,有点心、衣裳、簪珥、有趣玩具等。
凝珑给几位要好的姐妹都准备了她们各自会喜欢的礼物。
云秀眼里噙起泪,“姑娘身处险境,自己的脑袋都差点要被割下来了,竟还不忘想我们。”
凝珑不禁抚上脖侧早就愈合的一道伤口。
这伤口是她与凝家四口最后的一点联系。所有爱与恨,都藏在痂里。等到完全愈合,过往经历便成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再跟谁提起,人家也嫌晦气。
她知道自己能脱身是因冠怀生拼命护着她。凝家早已没了陛下的信任,而她凭借姻缘,不说脱身得清清白白,好歹在旁人心里,自己与那一家恶鬼是彻底没了联系。没人会想她是罪臣之女,只会把她看作端庄大气的世子妃,王府少夫人。
所以这桩姻缘好就好在这里。
坏嘛……
倒是没多坏。程家人丁不旺,一个老头,一个小姑,一个夫君。老头不管事,最近专注修道。小姑在家待不住,风风火火地往外面跑。夫君也常有公务,有时他忙起来,三天都见不到人影。
外面的亲戚不大走动,内里没有妯娌相伴,有时太过自由,甚至觉得有些孤独。
凝珑说:“待回去,我要去祖陵拜拜爹娘。”
云秀说好,“届时婢子提前备好纸钱等祭奠物。”
同时云秀心里也为凝珑感到欢喜。如今这个姑娘只用说“要”,不用说“想”。
她终于离开了那个虎狼窝,彻底自由了。
也终于能把野心与各种欲望慢慢显露出来。
第二日天一亮,大夫便把冠怀生扎成了刺猬。
数根针定在数个穴位,这一针清淤血,那一针清余毒,又一针调理脾胃。
半晌,冠怀生终于睁开了眼。然而仅仅是睁开眼,意识还没回来,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看起来似乎提不起劲。
他的手在半空摇摇地虚抓几下,大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凝珑挪步走过去,试探性地抓住他的手,没想到他倒真不晃了。
那涣散的眼目不转睛地看她,看了会儿,又阖了眼。
大夫说再施几日针就好了。
又七日过去,凝珑被云秀伺候着梳洗,忽然听婢子来报说世子醒了,正到处寻她。
原来他解毒这几日,因厢房里常有大夫来往,她住在那里不方便,所以一直跟他分厢住。两套厢房离得稍远,凝珑让婢子传再让他等一等,等她收拾好就过去。
不曾想刚送走婢子,冠怀生就兀自寻了过来。
他身子还有些虚弱,来得匆忙,只披了件靛蓝长衫。头发也未用冠竖起来,披在肩后。
而凝珑满头珠翠,靓丽明媚。
彼此都不知要说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离得越来越近。
冠怀生坐在她身旁,“你怎么不来找我?”
凝珑失声半晌,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来找你?那我这满头珠翠是为谁而戴?这身团花褙子又是为谁而穿?”
她还是喜欢先声呛人,那媚声还是那么婉转动听。
冠怀生勾唇浅笑,“也怪。你一训我,我便浑身舒畅,精神焕发。你再训我几句……哦,不,再狠狠骂我几句,把我骂醒。”
说这混蛋话时,云秀恰沏好热茶,背对着主子自顾自地偷笑。
凝珑先瞪他一眼,又转眸示意还有外人在场。
云秀识趣地从隔间走出。
凝珑把一根玉簪解下来,赌气似地扔到他怀里。
“走,走走!别来我这里丢人。”
她生气时甚是可爱。媚眼瞪成个石榴圆,月眉挑成个半弯,嫣红的唇瓣也圆嘟嘟的,两腮鼓着,是与平时展现的盛气凌人模样大为不同。
冠怀生接来玉簪,又站起横插到她鬓边,捋了捋她有几根发毛的发丝。
他从背后环住她,镜里倒映着她慢慢变红的脸。
再说话又成了浪荡纨绔模样,先狠狠亲了口她的侧脸,吃脂粉也欣喜:“有没有想我?”
凝珑口齿含糊,极快地闪了句回复。
“什么?我没听清?”
说罢又咬着她的耳垂不放。
“我偏不说。”凝珑把他轻轻一推,“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这才刚好,休想缠着我胡来。”
冠怀生怡然道:“你信上说的话,可还作数?”
凝珑说记不清了,“在我这里是不作数,在你那里作数也没有用。我来了才知,原来漫山遍野都是你的人!好啊,亏得我还以为九死一生,结果儿戏一般就把山给攻了下来。你诓骗我在先,那我的话也不作数了!”
冠怀生扯起她的手摩挲,“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人?稳妥地活下来不比九死一生好?偏你还真想置身险境。”
凝珑不占理,任他如何磨,自己就是不松口。
因中间要换乘,所以船走水道行至沧州,大家在此稍息些半刻。
当然,谁都能歇得了,偏凝理不能歇。于是又专派几条船日夜兼程地赶回京里,先抬到陛下面前过目,再置办下葬的白事。
落脚沧州时,盛夏已过,三伏天的暑气却尚未消散,把凝珑热出半胳膊红疹。
她是不爱出汗的人,长久以来身子亏得很,因此冠怀生一直不急着走,势必要在沧州把她的病看好,给她补补身。
外面能把人晒中暑,所以一行人悠闲地歇在庭院里。
冠怀生把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手心,揉了揉,待揉出几分热,方敷在凝珑的小臂上。
凝珑每日都催他走,“你是大功臣,没听到陛下说要给你接风洗尘呐?哪有让陛下等你的道理,照你这样慢悠悠地走,估计再回到京城,就要过新年了。”
冠怀生回道:“四处走走哪里不好?你原来那么想要四处走走,我不得遂了你的意?”
凝珑知道他心里一直对她两次“出逃”抱有芥蒂。
她的出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出逃,他也不是介意她逃。事实上天大地大,她想去哪里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他介意的是她的不信任。明明可以商量着来,偏要自行决断。他感到自己像一层飘摇不定的纱,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家。
冠怀生起身关上窗。
凝珑不解,“开窗通风透气,你关着窗作甚?”
随后他又把门关紧,带着她一并躺到了床榻里。
随后又扯下了帷幔。
凝珑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
她假意推搡,“青天白日光想着这事,你羞不羞?”
冠怀生格外热情,以他能把人烫熟的腿\.间去撬开她的提防。
他有些急切,凝珑拽着他的发,小声让他缓缓劲。
他的眼神也格外明亮。
埋在凝珑的脖边,汲取着她温暖的气息。
他想,凝珑于他而言,代表着什么?
是染指不得的明珠。她太耀眼,耀眼到即便他出身贵家,也仍觉自己配不上她。
明明他们是同一阶层,甚至若细究起来,他的阶层还要比凝珑高一阶。
可他就是在仰望她。
冠怀生抵住她的额,意外发了疯,又玩起老一套。
逼迫她说,是谁在干什么。
凝珑唇瓣咬着软枕,偏偏不说。
她倒是愿意配合他,但他给的词太令她羞。
冠怀生脾气犟,非得要她说。
她没辙,轻轻说了句诨话,却被他视若珍宝。
“你还想不想逃?”他拧着她腰间软肉,沙哑问。
凝珑没脾气地瞥他一眼,“你……你说呢。”
他就此凑上去,不仅亲她的唇瓣,还想把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吞吃入腹。
“所以你不逃,心里还是有我的吧。”
有他没他暂且先不提,她原先倒是想逃,只不过逃一次坏一次事,反倒衬得她格外不懂事一般。
每次逃,都会被他抓来。她最怕难堪,偏偏逃走后总要面临难堪。
她把手往他侧脸一拍,“没脸没皮。”
冠怀生噙着笑,不说话。
俩人带着一帮家仆走走停停,还真是如凝珑原先所料,及至京城,天已入了冬。
冠怀生被陛下封为昭文殿学士,挂了个大学士的名,在朝中威名大增。
因程家护国有功,故而程拟被进封为亲王。而凝珑披了个诰命夫人的名,随后又被封为郡主,赏她有勇有谋,配合得当。
一套册封流程走下来又花费两月,等真正空闲下来,已临近年关。
程拟多病,宁园湿气重,故而阖家都搬到了王府去住。
冠怀生与凝珑说了实话:“爹可能撑不了太久。”
凝珑心里一沉:“公公刚过了五十三岁的生辰便连病数月,明明原先身体那么康健怎么说病就病,一病再病了呢。”
冠怀生一语中的:“他始终怀有心结。有时候,活着才是一种残忍。”
这心结自然是先王妃的离世。
凝珑声音惆怅:“但愿能撑过新年,好歹沾一沾新年的喜气。”
而程拟果真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撑到大年初五,之后就咽了气。
棺椁停在屋外,给死者换好寿衣,整理遗容后,死者就被搬到了棺椁里。
停灵几日,招呼亲戚来往。之后出了殡,一套白事走完,偌大的京城又迎来新一年的忙碌。
因孝期三年,所以凝珑吩咐仆从撤了府里过于奢华的装饰物,一切从简。
老亲王走了,嫡子继承王位,成为新亲王,而凝珑也终于迎来她两年前就畅想过的王妃玺。
也是怪,老父亲走了,冠怀生与程瑗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们送走的不仅是老父亲,更是那段伤心的回忆。
偌大的亲王府只剩下三位主家。
凝珑看程瑗心不在焉,给她夹了块蒸豆腐。
“是不是有心事?”凝珑问。
问话时,冠怀生恰好抬着筷子给凝珑夹了片煎南瓜。
他也抬眼看程瑗:“怎么了?”
兄嫂成婚已有两年,而如今该忧愁情啊爱啊的终于轮到了她。
程瑗虽耿直,但并不迟钝,直白道:“有人喜欢我。”
凝珑与冠怀生默契对视一眼,俩人都好奇这一桩八卦。
冠怀生先肃声问:“他可是跟你表明了心意?真没眼色,刚刚服孝,他就凑上前,这分明是要你难堪!”
程瑗连忙摆手说不是,“自然是在年前表明了心意,准确来说,是在兄嫂还没回来的时候。爹爹卧病在榻,我一人照顾不过来,他便主动前来照顾。爹也说过,那人值得托付。后来兴白事,一直没找好时机与兄嫂说。”
凝珑勾唇轻笑,“那你可对他有意?”
显然她愿意相信,能登王府照顾程拟的年轻男郎,身份地位与品行定不会差。
程瑗却说不知道,“只不过觉得自己到年龄该出嫁了,而他恰好出现在眼前。”
不知道就是有机会,有苗头,有火花,否则干脆会说没有。
凝珑与冠怀生再对视一眼,这次换冠怀生问:“那人是谁?”
“英勇侯次子,巡检司副使袁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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