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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拢春腰(松松挽就)


凝珑不解:“可舅舅不是苏州知州么,他是地方官,怎么走得动?再说,原来咱们不都捋好了么,舅舅只要在苏州干出不俗实绩,几年后定能重回平京做宰执。要搬去其他州郡,这不等于说是主动放弃升官的机会了吗?”
岑氏回正是,“这小半月时间里,我们都想通许多事。什么官不官的,一家人幸福美满地待在一起才最重要。官场明枪暗箭难防,整日过得提心吊胆,到头来什么都没享受到。与其这样过日子,倒不如混个半隐退,主动辞官,去做一地闲官。大哥娶个如意媳妇,玥丫头嫁个爱她的夫君,平淡度日。”
又说:“你舅舅为官二十余年,功过参半。先前被抄了一次家,可仅靠剩下的干净钱,也足够做个富贵人家。”
凝珑:“舅母怕不是在诓我。当时咱们都待在诏狱里,舅舅有多渴望东山再起,你我都长了眼能看见。如今好不容易熬出头,却告诉我要携全家隐退。那我先前勾引世子算什么?那我不就成了给你们铺路的垫脚石,白白浪费时间去做无用事了?”
她这般牙尖嘴利,叫岑氏在心里直呼不好对付。一面怨凝理给的这套说辞忒不靠谱,她自己说出来都不信,何况是凝珑。
“那怎么算是无用事?”岑氏试图劝服她,“你看,你凭自身本事被世子风光娶走,你不正靠这实现一大飞跃吗?你享受到的荣华富贵不是假的吧,你有个深情强大的夫君不是假的吧。你勾引他,是啊,确实帮家里度过一劫,可你自己也受益不少,不是么。”
凝珑倔劲上来,心里又气又恼又委屈,渐渐把眼眶逼红,酝酿着一泡将落的眼泪。
凝珑把泪花一把抹去,扭过头,闷闷地说了声:“不是。”
岑氏以为她很了解凝珑,可在今下,她忽然有些猜不透凝珑的心思。
“珑丫头,我说的哪里不是?婚姻曾利了家里,但现在和将来,都只会利你。辞官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尊贵的世子妃夫人,我们只是选了另一种过日子的方式。你愿意来最好,不愿意来就还待在京里,有什么不好?”
凝珑没回话。
她哭,一是为凝家不肯对她说实话。她能看不出辞官这说辞是假的么,她是在气他们都不肯说实话,拿假大空的谎话骗她。相处数年,就算没亲近到难舍难分的地步,好歹也不算是仇家吧。她拿他们当好亲戚,他们倒把她当猴耍!
二是自傲心作祟。她要面子,要被人看得起。她的夫君和亲戚也要有面子,能被人看得起。
原先的富亲戚成了落地凤凰,自甘堕落,谁能受得了?
哭也是为自身利益着想。穷亲戚倒打一耙,需让她时刻支援。富亲戚锦上添花,能共同稳固地位。
岑氏没辙,干脆接着先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要搬去的地方是章州,在闽南一带。你舅舅看着是风光的知州,其实权力在落在了刘通判手里。刘通判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一方地头蛇的权力何其大。你舅舅不愿再作周旋,干脆往京里递了道辞官状,顺便推举刘通判做知州,也算是给他一个人情,让他升官。”
凝珑又把身转过去,“章州?闽南一带湿热,你们当真能适应那里的气候?何况章州也不敌这片繁华,更像个流放地。”
“有人去那里流放,就有人去那里享受。你舅舅跟章州知州与通判都是老相识,去那里自然有人照顾。远离京城,远离繁华一带,才能避人耳目啊。省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被有心人狠狠参上一状。从前有陛下与世子出面保,往后可说不定了。这也是向陛下证明往后会一身清白,不再惹麻烦。只有这样才能安稳度过下半生,要不然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见岑氏语气坚定,势在必行,凝珑就不再劝。她回道:“可更偏南的地方巫教盛行,巫教派有多狠毒,舅母想必都知道。难道就不能再选个更安全点的地方?”
岑氏无奈地摇摇头,“你当你舅舅不想选个好地方啊?他先前在御史台办事,得罪太多人。如今倒台,谁都想趁机踩上一脚。这个州郡有仇家,那个也有,这样一地一地地排除下来,只有章州是最好的选择。至于巫教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时辞了官,你舅舅于有心人而言已无任何价值。我们只想过好小日子,不掺和旁的事。”
至此便堵上了凝珑反对的嘴,也堵住了她心里的疑惑。
凝珑只得任由他们一家去做作。
这晚她饮了婢子递来的热汤水,须臾困意就显露出来,叫她躺在床榻里一番好睡。
凝理扯下斗篷,拍落肩头的雪沫,朝屋里两位说道:“她已服下安眠汤,今晚不会再醒来。”
凝检正翻着章州堪舆图,说那就好。
岑氏说道:“玥丫头也已歇下,不会闯进屋来闹事。”
凝玥自从知道凝理就是巫教派教首,而她爹娘跟着这教首作恶多端后,精气神一去不回来。她想把实情跟陛下说说,好能及时把家人拉回正道。可始终没有勇气,又怕她万一说了,家里人都得被砍头。
爹娘与大哥话里话外都在拉她下水,渐渐的,她就像疯了一样,不哭不笑也不闹,好歹还有心跳能呼吸,否则跟个鬼魂一样。
岑氏心疼女儿,所以现在催凝理赶紧起兵造反,“等你做了皇帝,你妹妹就是尊贵的公主。她一直都想出风头,超过凝珑,证明自己更优秀。或许当了公主,就能变成原先那般没心没肺的样子。”
凝检问凝理:“你确定要在章州起兵造反?”
凝理说目前是,“届时等凝珑一走,我会透露些消息给京城。让他们知道,爹会去章州,巫教教首也会在章州出现,从而引起京城的恐慌。这阵子造的势已经够了,他们想必快要恨死巫教。眼见巫教派势力步步扩大,他们定坐不住,急着出兵镇压。”
凝检:“但凝珑已经知道我会去章州,她会不会给冠怀生透露别的消息?”
凝理计上心头:“那我们就不去章州了。我们告诉凝珑会去章州,实则去闽南地另一州。冠怀生知道我们会去章州,按他那谨慎脾性,定不会贸然到章州去。探子来报,他打算带凝珑出去散心,这次走得远,且别有目的,我猜他会选福州,所以我们实则要去福州。”
岑氏问:“万一他临时改变主意,不去福州呢?”
凝理笑道:“怕什么。闽南是我们的地盘,他去哪里,我们就跟去哪里。”
这夜,他们出谋划策,势必要把凝珑与冠怀生推到阴坑里。
可苦主冠怀生这时没心思去操心政事。
他下了渡口,很快就见治山等人朝他奔来。
“怎么回事?你们不该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保护她吗?”
治山惭愧地低下头,“夫人自进了府邸里,就已经被巫教派监视圈禁起来。为防打草惊蛇,夫人让我们远离府邸,她说自有办法脱身。可过去好几日,夫人依旧没能离开。”
她又在刚愎自负!
冠怀生憋了满肚子气。他不怕她竭力向外呼救,就怕她把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说她仅靠自己就能解决问题。
冠怀生满脑子都是她的安危,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她接走,再狠狠给她个教训!
谁让她这么不惜命。
因急着寻凝珑,冠怀生一时忘了掩饰。大街小巷都是凝理的眼线,如今羊如狼巢,处境十分凶险。
凝理刚从屋里出来,便听下首报了个消息。
“真是有趣。”
过会儿,凝理站在凝珑屋前出神。
曾几何时,他与凝珑也是一墙之隔,他在屋外,她在屋内被“程延”与“冠怀生”压在门框上。
如今,只要他愿意,他也能不顾一切地将她压在门前,逼她喊出那么舒坦的声音。
走上前,把手掌轻轻压在门上。凝理餍足地闭上眼,想象他与凝珑双手紧扣。
为得到她,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凝理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原本想明日就放凝珑走,可现在他突然不愿意放她走了。
就让冠怀生发疯吧,他乐于看这出精彩大戏。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小情侣来见个面。
明天更新会晚一点,赶路途中看手机晕车QAQ

◎我来接你回家。◎
隔日睡得头脑发懵, 凝珑扶着腰起身,只觉全身像散架一般。她的皮和骨似乎是被分成了两份,久久不能回劲。
晕晕乎乎的,仿佛怎么睡都睡不够。
天一亮, 婢子推门进屋, 伺候她洗漱。
凝珑利落地收拾好细软, 把小包袱挎在手肘弯,款裙跟着婢子走到前院, 想给凝家几位问安辞别。
哪知走到半路,忽然见一个嬷嬷急匆匆跑来:“不好啦!堂屋里两位打起来了!”
嬷嬷直冲凝珑而来,在她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凝珑也不知打架的这两位到底是哪两位, 只听嬷嬷说现场战况很激烈, 谁一脚把谁踢翻, 谁把谁揍得鼻青脸肿。难道是凝家父子俩?还是凝家和仇家直面杠上了?
凝珑摁住嬷嬷比划的手, “到底是哪两位?”
这嬷嬷是刚招进府的仆从,没读过书也不识字, 目光短浅眼界狭窄,先前并不认识冠怀生,因此只道不认识,“是大郎君和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郎君, 只听他们吆喝着‘世子、世子’……莫不是为争抢一个柿子而打起架来了?”
话音刚落,嬷嬷抬眼打量凝珑的脸色。只见凝珑小脸煞白, 久久不能说出话。之后便直直往前院走去。
嬷嬷心里叹她行径怪异, 同被她撂下的婢子说道:“她怎么了?她也想吃柿子?”
婢子是凝理安插在凝珑身边的眼线,她不欲暴露身份, 只骂嬷嬷多嘴, “主家之间的事情, 哪里容我们做下人的胡乱非议?”
世子就是世子,当朝只冠怀生这一个世子,还能是哪个世子?
凝珑气冲冲地大步迈去,心里一面咒骂冠怀生来得忒不是时候,把她的计划全都打乱了!原本倘若他不来,她这时想必已经乘坐了回京的船。他这一来,把本就复杂的局面搅得更乱。
苏州是巫教派的地盘,人多眼杂,多来一个人就会多惹出一个麻烦。她不愿叫冠怀生来,是因她已把马云娘送回马府,最大的困难解除了,剩下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全身而退。
她已成婚,不可能再荒唐地跟着凝家南下章州。如今凝家阖家南迁,自不会拦着她不让她回京。
她总觉冠怀生一来,她若想走,那就难了。
片刻走到前院,还未走进堂屋,便能听见堂屋里的殴打声,以及花瓶茶盏被摔碎的声音。
偶尔还能听见岑氏与凝检的劝架声。
凝珑悄悄躲在一面影壁后面,默默观察前面闹出来的动静。
岑氏给凝检使了个眼色,凝检会意,旋即佯装眼前发黑,身子一软,亘在了凝理与冠怀生俩人当间。
凝理顾不上招呼冠怀生递来的拳头,赶忙蹲下把凝检搀扶起来:“爹,你没事吧!”
之后又装模作样地掐了掐他的人中,这才见凝检悠悠醒来。
凝理不知冠怀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府里,只知道刚与冠怀生对视一眼,他便被冠怀生揍了许多拳。
这一拳打在侧脸,那一拳打在丹田。
凝理没还手,只是随手关紧了门。
彼时天还未亮,整个府邸尚还陷在一片黑暗朦胧中。
凝理不欲把事情闹大,干脆关起门来说话。
他自然知道冠怀生为甚会这般生气,甚至气得失去理智,竟敢来他的地盘揍他。
是为了凝珑,但更多是为了给那些被辣爪摧花的幼女出气。
俩男人直截了当地撕破脸皮,谁都不给谁面子。
“那些幼女是无辜的。”冠怀生一脚将他踢飞在地。
凝理起初想装一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冠怀生冷笑着抽出一把挂在墙上的长剑,耍了个巫教教首惯用的杀人姿势。
接着把剑扔在凝理面前,“你都敢把手伸到马家了,你还有良心吗?之前你跟着顾将军远赴边疆,受了重伤,是老马将军不顾旁人阻拦把你救下。如今你拐卖他的孙女,岂不是白眼狼作风?”
凝理:“良心?良心有什么用?马将军早就蹬腿归西天了,我做什么他能知道?再说,与其怪我拐卖马家孙女,不如怪马家警戒不严,让我有机可乘。”
之后又起了些争执,谁也不肯让谁。但凝理一向不善近攻,他更擅长站在远处指挥,谋划布局。今下贴身肉搏,虽不肯相让,但却对冠怀生造不成任何伤害。
反倒是他自己浑身挂彩。
又一次被推搡在墙角,凝理身子一歪,把墙边的束口花瓶撞得稀碎。
这才引来了岑氏与凝检。
现在凝检与凝理合伙做了一场戏,暗示冠怀生到此为止。
冠怀生满不在乎地扽了扽衣袍,“听闻凝老爷要辞官南下归隐……凝老爷机警聪慧,就此告老还乡,岂不可惜?”
凝检说这消息传得倒是快,“不可惜,不可惜。乱世之中,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凝老爷是要去章州么,章州可不是个好去处。”冠怀生侃笑道,“那里是巫教派的地盘。凝老爷莫非暗中跟巫教勾结在一起了?”
凝检心里一惊,面上却仍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这是哪里的话。我去章州,只因章州远离天子,僻静安逸,省得再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小人坑一把。”
又问:“不知世子早早前来是为……”
凝检没问俩人打架的原因,想想便知这出是冠怀生故意找茬,要给他们家一个下马威。
冠怀生敛起疯性,这时端起世子架子,淡声说:“自是来接内子。”
凝理敷着脸:“世子愿意接,大妹妹怕是不愿回去吧。”
冠怀生面色一冷:“她愿不愿意回去,你怎么会知道?”
凝理:“我自然知道。再不济,我也是与她相伴多年的大哥。世子与她成婚不过小半年,自然不敌我了解她。”
那头凝珑虽听得认真,可到底没听清堂屋里几位到底在说什么。只听得他们嘀嘀咕咕的,声音时高时低。
正想抬脚往前走去,肩膀却蓦地被人一拍。
“呀!”
凝珑吓了一跳,登时转过身,眼神惊恐。
凝玥站在她身后,神色很焦急,“我刚才去外面的一个园子闲逛,结果回来才发现我的簪子掉园里了。你陪我一起去找吧。”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扯过凝珑往府外走,又慌忙上了车,急着拉她去那园里找簪子。
凝珑再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走了几里远。再回府找冠怀生已不大可能,凝珑只得认命似的随凝玥下了车,在一个偌大的园里找一根小簪子。
亏得她眼力好,寻了片刻,终于在草丛里寻到一根不起眼的玉簪。
凝珑拿起簪往回走,走着走着,再抬起头寻人,忽觉身边风景变了几变。
凝珑心里暗叹不好,转眸望了望,四周寂寥无人,只有比人高的荒草丛一波盖着一波。
凝珑试探地喊了几声:“凝玥!凝玉虎!你在哪儿,你丢的簪子我已经找到了!”
结果无人回应。
凝玥坑了她!把她拐到这荒郊野岭,设埋伏害她!
须臾凝珑后背陡然变冷,她垂下眼,见身后一片黑影压近。
这黑影聚成一大团,颇有压迫感,从她的脑袋劈下,一直贯穿到她的脚下,连绵不断。
她悄悄动脚,那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凝珑握紧玉簪,心里想成败在此一举,不是她刺杀成功,就是被别人更快更狠地反杀。
凝珑竭力把呼吸放轻,一面安慰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应是她第一次杀人,杀人非她本意,她要在这荒郊野岭自卫自保,就必须下手狠些。
一、二、三……
凝珑认命地转过身,凭感觉往前一刺。
“啊!”
明明是她主动行凶,可她却害怕地喊出声来。
甚至把眼睛都紧紧闭上,像只怯懦又不得不假装坚强的羊羔。
玉簪似从皮肤上面一划而过,之后便甩在了空气里。
天地间异常静悄,连风都不曾刮过。
冠怀生任由脖颈上的伤口往外渗血,这玉簪飞快划过他的侧脸与脖颈,留下一道长而狭的伤口。伤口不深,没伤到重要血脉,只是象征性地淌了几滴嫣红的血珠。
受害者云淡风轻,反倒是行凶者拿着玉簪颤颤巍巍,眼睫飞颤。
这时候,冠怀生竟还有闲心去逗她。
他在她耳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睁眼,是我。”
凝珑立即把眼睁开,却见她不仅没能抓到凝玥等一干人,反倒把冠怀生划伤了。
一时连忙丢下玉簪,掏出手帕给他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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