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冠怀生的呼吸声就变了味。
她很会拨弄男人的情绪,而这种拨弄从无失误。
冠怀生跪着往前走近几步,同时躬起腰,压低,再低一些。
噙起那颗荔枝,悄无声息地咀嚼。
确实甜,甜到发腻,夹杂着女子的体香,麻痹他的大脑。
“这样做就对了嘛……”凝珑娇嗔,心里的阴霾少了些。
她精通先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套路。指着炕桌上的一瓯荔枝,说道:“这些荔枝由赵国侯从千里外的陕州运来,宫里留些,剩下的都留在凝府。欸,小哑巴,你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吧。”
那荔枝嚼了又嚼,倘若没听凝珑这番话,当真充满了甜。可她话里的鄙夷毫不掩饰地流露,连带着荔枝都沾上挖苦的意味。
她还嫌添火不够,“你得好好感谢我。”
要求这样低?只说句谢谢就好了?
冠怀生眼露诧异,大拇指弯两下,不情不愿地比了个“谢谢”。
本想事情到此就能结束,哪想沉默间,她又稀奇地问:“你的身契呢?拿出来,我要看看。”
莫名其妙。
冠怀生尽管不理解,却仍从腰间掏出一张叠好的纸,两眼紧闭,抬头将纸递了过去。
凝珑倒没指望他真能拿出身契。凝家下人进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身契交给管事,再由管事交给凝老爷。这是规矩,违者杖毙。
冠怀生交得淡定,完全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君子般地阖眼,试图将裙底风光赶出头脑。
凝珑觉得好笑。说他懂礼,还会礼貌闭眼;说他不懂礼,进府几日,连身契竟都未交。
在此之前,她也不知奴隶的身契是何模样,因此捏着纸张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个好歹来。
手指一松,那张纸就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滩荔枝水里,黏糊糊的。
凝珑灵机一动,又说道:“上衣脱了。”
听及此话,冠怀生倏地睁开眼。他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怯懦地往后退了退,一副被轻薄的小媳妇样。
凝珑心情刚好些,见他又想反抗,心火“咻”地上涌。
这次她做事利落,捞紧冠怀生的衣领,将他往自己这处带。
“啪!”
右脸挨了个耳光。
“啪!”
右脸又挨了个耳光。
凝珑用足力气,谁知这哑巴实在皮糙肉厚,两巴掌下去,他的脸颊仅仅比从前肿了一点,甚至那点肿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反倒叫她的手酸疼不堪。
该死的糙汉子!
凝珑无语地甩甩手腕,“好受了是不是?”
冠怀生被扇得发愣,脸侧向一旁,眸里先是震惊,又转成滔天的愤怒,最后咬咬牙,都转成人在屋檐下的无奈无助。
凝珑再次命令道:“把上衣脱了。”
这两巴掌当真管用,只见冠怀生麻利地解开衣带,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
凝珑登时眼睛一亮,踩在羊绒毯上,绕着这具青涩的男儿身转了个圈。
她喜欢他的身,妄想通过他的身,去了解闺院外的繁华世间。
指尖丈量他的肩,只觉这肩比天际线还长。从肩膀往下划,划到麦色的脊背,指尖没由头一滞——
冠怀生的脊背上,有几道结痂的划痕。
划痕细长,像是被野猫划的。
又或是,被哪个承受不住狠凿的女子划的。
她的动作停滞下去,冠怀生心底也是一惊,被她划过的肌肤不断升起颤栗。
“你跟哪个女子好过?”凝珑缩手,眼底满是鄙夷。
冠怀生摇摇头。他似乎知道这个问题触及凝珑的底线,急着解释。可他是个哑巴,手语比划不出答案,只能发出嘶哑的咿呀声,试图证明自身的清白。
大多哑巴不愿意咿呀出声,他们的嗓子像被小刀划过,艰难发出声,声音里饱含屈辱与痛苦。
“划痕怎么来的?”凝珑又问。
冠怀生很快用手语回答出来。两只手比划得极快,甚至闹出了残影。
比划了很久,但凝珑根本看不懂手语,此刻也读不出他的口型。
“罢了。穿上你的烂衣裳,赶紧滚。别脏了我的地。”
她猛地没了兴致,跌坐回软榻里,摆摆手赶走冠怀生。
飞快系好衣带,冠怀生慢慢站起身,朝凝珑作揖拜了拜,转身欲走。
哪知凝珑忽然往后一缩,媚眼里难得闪过惊恐。
跪在她脚边时,他是一座矮山,需得时常仰望她。而今双腿站直,猛地迸发出一座高山,洒下一片阴影。
她怕这样的高山,眼下不免被冠怀生激出了些难堪的记忆。
也曾有个人这样站在她面前,解开腰间的蹀躞带,命她转过身,塌好腰,死死地压榨她,反反复复。
但那人金玉镶身,她万万得罪不起,只能顺从。冠怀生则不同,他就是一滩烂泥,难道还……还能翻身反压她吗?
绝无可能!
凝珑手一挥,推翻炕桌上的荔枝,狠狠砸向冠怀生。
“滚!”她喊道。
冠怀生依然觉得她莫名奇妙,再拜了拜,折身走远。
半刻后云秀推门进屋,窥见屋里一片狼藉,贴心开口:“婢子叫人备好了水,小娘子快移步浴屋净身吧。”
一番闹剧过后,凝珑早已筋疲力尽。但在舅舅舅母那里积攒的怨气,总算发泄了出来。
浴屋云雾缭绕,水汽氤氲,将凝珑的鬓发打得半湿。
乌黑的秀发垂在水面上,她洗尽铅华,脸蛋白净,像个豆蔻年岁不染凡尘的小姑娘。
云秀给她按摩着头皮,轻声说:“今日七月初四,小娘子是否要准备准备,动身去那处?”
凝珑说那当然,“那日我俩商议,把这日子定在初一、初六、十五、廿一与廿六。至于地点,程世子提议去他的私宅宁园,那里偏僻隐秘,不至于被宰相那帮人抓住把柄。初六么……就剩一日了。”
好好的姑娘家,摊上这种事,实在是糟心。云秀声音有些哽咽,“那世子真不是人,竟半点都不心疼小娘子!小娘子每每天际泛白方归。从前脚步稳健,现今走路都是飘飘然,还要被凝玥那院的笑话。”
越说越委屈,到最后竟破口臭骂,“呸,真不是个人!世子,哼,我看他连个傻子都不如!”
云秀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禁使凝珑发笑。
痛么,算是痛的。可在疼痛之外,还多了些只可意会的酥麻。
凝珑脸蛋微红,“这不是要择选夫婿么,权当提前适应婚后日子了。”
在她心里,程延早已是她的夫婿。夫婿做得放纵些,倒也情有可原,她并不做计较。不过她对程延实在没生出男女间的情意,只想早日嫁给他,逃离舅舅家。可俩人才见了两次面,婚姻之事,她不知怎的开口……
她与他不熟,若真论起来,还没跟冠怀生熟呢。
想到冠怀生,凝珑脸颊的红意又消退下去。
脊背上的划痕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冠怀生可是她的看门狗,她万不允许旁人触碰他。
雾气仍旧弥漫,凝珑的头脑却清醒下来。
冠怀生此人绝不简单,有趣,当真有趣。
凝珑犹豫着开口:“云秀,你说,冠怀生不会是程延派来的人吧?”
云秀摇摇头说肯定不会,“婢子偷摸观摩了许久,那厮身上的奴隶气肯定不是装出来的。管事说,从奴隶窝找到他时,他差点被野狗咬断骨头。程世子怎会如此狼狈!”
凝珑也觉这想法实在是异想天开。
接着,她又怀疑冠怀生是程延的兄弟。俩人相貌不同,但特有的男人气息却十分相似。
不会,肯定不会。
冠怀生那般卑贱,贱到骨子里,怎会与她未来的夫婿有牵扯呢?
“罢了。”凝珑落寞道,“后日便是初六,还是想想怎样嫁进国公府吧。”
次日,宁园。
侍卫十三指使着汉子将一箱箱荔枝搬到无歇院。
无歇院是他的主子程世子的住处。
“小心点!这都是八百里加急运过来的好东西!要是怠慢,赵国侯不会放过你们,主子更会降你们的罪。”
世子中春蛊后,人也像变了性情。起初让十三留意平京时兴的妆奁脂粉,后来让他寻好吃的好玩的。
谁不知道世子的名句:“口腹之欲是最低级的欲望,管不住嘴,与街边野狗有何异。”
可今日,竟主动要了一批荔枝,实在罕见!
荔枝安放在碎冰箱里,十三确认无损坏后,折进屋禀报情况。
榉木窗边,一道华贵身影临窗静立。
那是换过衣裳的程延,芝兰玉树,剑眉星目。
“禀主子,您要的易容膏已到货,共二十二瓶,能搽半年之久。”
“不用那么久。”
程延转过身,挑开一箱荔枝,垂眼扫视。
“只是……只是大夫说,此药膏一旦搽上脸,容貌便会有所变化。天长日久,倘若假容成了真容,恐对主子无利。”
程延挑了颗最饱满的荔枝,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面问:“我那张脸如何?”
十三不解,“主子是指……”
“当仆从冠怀生的那张脸。”
冠怀生样貌如何,待在宁园的侍卫自然不知。十三倍感惶恐,连连说请主子恕罪。
十三一进屋便低头看地面,一时没发觉自家主子的右脸有些肿胀。
程延细细咀嚼着荔枝,腔壁汁水横溅。明明是同种荔枝,可却远不及昨夜发腻的甜。
“将这批荔枝送至凝府,就说赵国侯赠给凝珑小娘子。”
十三本能地说是,可再抬眼一瞥,这批荔枝,原来指的是十几箱摞得比人还高的荔枝。
结合近日种种联想,十三心想,看来主子对这位小娘子动了情。
程延又淡声道:“宰相对我和高平郡王家的小娘子下蛊,意在造一桩丑闻诋毁我。高平郡王是他手底下的势力,此举若成,敌我两派的恶战将被迫提前。可他没料到,子蛊酒被旁人误喝,我与凝家意外有了来往。凝检是墙头草,此举也算因祸得福,拉拢了凝家,得一大助力。”
“宰相会收买人,我亦可。他派来的眼线是我的人,我令眼线混淆视听,报给宰相我未中蛊,但却中了另一种毒,需待在府邸内好好静养。也正好让我趁这段时间,好好谋划公事。”
程延令十三盯紧宰相那处,“切记小心行事。”
十三走后,程延估算着时间,又换上了下人衣。易容膏细细涂抹在脸上,脸庞渐渐变得邪气,变成冠怀生。
他能猜到凝珑青睐“冠怀生”的缘由。风流浪子的脸身,以为能挑起一番风浪,但却是个卑贱的奴隶,任人亵玩。
他佯装仆从潜入凝府,本是想试探调查凝检这个老狐狸,哪知被凝珑拐了过去。
他倒没想到,那夜乖巧顺从的小娘子,竟是朵心狠手辣的黑莲。外人面前的大家闺秀,竟是个无父无母,无人可依的可怜孩子。
“凝小娘子,你下手可真狠。”
程延不禁抚上右脸,细细摩挲。
从没人扇过他耳刮。疼倒是不疼,屈辱居多。
程延品了品被虐待,被羞辱的滋味。
为何……
竟品出了一丝爽感,一丝期待。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求营养液~
◎没见过这般野的男人。◎
五日交好之事,凝珑早已告知凝老爷与岑氏。这种事见不得天光,就该被死死压在裙底下,压在心里,所以大家都默契地瞒着凝玥。
然而凝玥不傻,早就察觉大家对她有所隐瞒,将怨气都撒在了凝珑身上。
这日她提着翩跹衣裙来到中惠院,一进院便大声吆喝:“凝双.龙,你又在爹娘面前瞎说什么!”
原来凝珑小名为般般,是麒麟的别称。凝玥小名玉虎,取自神兽白虎。麒麟属土,白虎属金,偏偏土克金,因此凝老爷与岑氏擅作主张,将般般改做玉珑。
凝玥擅自起了个“双.龙”的黑称,每每来找茬,都要大声念“双.龙”,以此增加吵架的气势。
从前不觉这俩字凑在一起有何不妥,及笄经事后,再听总是浮想联翩。
因两次解蛊天雷勾地火,岑氏免了凝珑的早起问安,叫她好好歇息。这厢凝珑躺在床榻里酣睡,猛地听见凝玥的喊声,连气都不曾生,竟直直想歪了去。
当即披衣起身,推门轻斥:“玥丫头,往后不许再喊这黑称,否则我去舅舅舅母那里告你!”
凝玥自然不服,想好辩词,双手叉腰准备回骂。抬眼望去,眼睛却看呆了——
凝珑裹一身轻薄的蓝衫,曲线玲珑,尽显成熟风韵。及腰的头发未挽,凌乱地披在肩头。她白皙的脖颈布满紫痕,蜿蜒到胸前。
迷迷糊糊间,凝玥好似猜出了大家隐瞒她的事。说不清是被凝珑的美晃了眼,还是被这触目惊心的痕吓唬住,凝玥支支吾吾,双手缩回身侧,飞快逃离出院。
云秀见状,心疼地迎凝珑进屋。
“是婢女没操心,忘给小娘子涂脂粉了。”云秀挖一坨药膏,在凝珑的脖侧抹开。
凝珑说无事,“瞧她那样子,应是猜到那件事了。随她去吧,她怎样我都不在意。”
盥洗后,仍决定去岑氏院里问安。
那头岑氏正缝一身男郎的衣裳,见凝珑搦腰走来,忙起身迎接。
岑氏扯着她的手在榻上坐定,“不是叫你好生歇息么,怎的又来这里看我了?”
凝珑却指着岑氏膝上的圆领袍反问:“这衣裳不是舅舅的尺寸,是给谁穿的?”
岑氏:“给你大哥凝理。这孩子幼时跟着顾将军远赴沙场,后来熬成了军师。恰逢前线大捷,顾将军班师回朝,他也跟着回来。”
凝珑了然地“哦”了声,“大哥的生辰是七月廿六,说不定正能赶来呢。”
岑氏继续缝着衣裳,笑着回:“你这孩子有心,玉虎都不曾记得大哥的生辰,你却记得清楚。”
说完话,俩人沉默片刻,越想越觉得“廿六”听起来很是熟悉,像有甚大事要发生。
忽地,岑氏缝衣的动作一滞,犹豫道:“廿六正是你与世子解蛊的日子。大哥难得回家过一次生辰,咱们一家人得凑在一起给他庆生。可你又得去世子那处与他……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凝珑心里酸涩。庆生享乐时,她与他们是一家人。稳固势力时,她又被无情推出,与他们成了两家人。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凝珑安慰岑氏,“我与世子约定,亥时动身见面。那日倘若周转不来,大不了早些去嘛。定在亥时是为避人耳目,总之等我与世子再商量一番。”
岑氏说那倒也好,“初六不就要见面么,你去时记得同他说生辰这事,千万不要忘了。”
兴许岑氏自己也觉这话太过无情,她撂下针线盒,拍拍凝珑的手解释道:“你爹心里藏事,遇见挫折都不肯对我说,总想自己一人扛下所有。可我岂是傻子,我虽深居内院,但好歹也是位诰命夫人。朝局如何,我能不清楚?你爹在御史台当官,本就惹人嫌。如今不站队帮衬宰相,更是被针对得厉害!好孩子,如今不是太平盛世,否则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你相一门如意亲事,可……”
岑氏言辞恳切,泪眼朦胧,“大哥与顾将军那些人斡旋,玉虎万事不懂,家里只剩你一个清醒能干的。你千万别怪舅母无情,急着将你推向世子。”
这么多年,但凡需要出去涉险,都是凝珑在干。不耐其烦地与京中贵女打交道,实则是为凝玥攒人脉;利用自己的美与高官子弟打交道,实则是给舅舅挣回面子。
舅舅舅母养她二十年,她又何尝没有时时回馈他们呢?
事已如此,凝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她握着岑氏的手,“舅母言重,我何曾怪你无情?不瞒你说,我确实心仪程延世子,我心甘情愿地想嫁给他。只怕他对我无情……”
“女追男隔层纱,好孩子,不要怕。”岑氏揩干泪眼,欣赏着凝珑的美艳。
这般美态,能轻易令所有男人倾倒。那世子再禁欲清冷又如何?只要凝珑出手,他立马为之倾倒。
急着与程延见面,急着撩拨他的心弦,凝珑像热锅上炙烤的蚂蚁,思绪不宁。
兴许宁园那头也同样急切,竟在今日就派辆马车停在凝府门口。
接人的车夫解释称:“世子请小娘子今日就过去,熟悉熟悉环境。”
外人不知俩人约见地是在宁园,只当是个占地广的私宅。云秀将车夫的话传给凝珑,“世子这是何意?明明约在初六,可初五就要小娘子去他家。”
凝珑亦没搞清情况,只得认真装扮好。她又得扮起乖巧听话的小娘子,程延说东她就得往东走,实在不自由。离去前,鬼使神差地拐到了矮墙附近。
一方破旧矮墙,高度只到她腰处,叫她能清楚窥见墙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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