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汪世书神色不改,故作没听懂的模样道:“大人所言何人?”
云曦被气笑了:“你装过了。烟花场的账房年年都要跟工部的官员打交道,听说经手核验你们烟花场的便是工部员外郎何玉书大人,你说不熟?”
怎么的,为了给何玉书脱罪、救命之情都不顾了?
第195章 计中计
被拆穿的汪世书闻言忙不迭开口找补:“哦,原来你说的是工部员外郎何大人,小人自然是识得的。”
云曦心说汪世书抓重点多少有些偏颇了。
汪世书冲陆青帆和云曦露出无赖的笑容,随即道:“陆大人放心,如今小人已经被刑部捏在手里,大人想让小人攀咬谁、小人就攀咬谁!”
言下之意,倒像是陆青帆准备“屈打成招”,让汪世书“冤枉”何玉平似得。
早知汪世书不会轻而易举说实话,可这般挑衅姿态也有些恼人。
“人本就不是你杀的,你顶多便是个藏匿罪证的帮凶身份,罪不至死。”云曦樱唇微启,出于善意最后劝诫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汪账房三思。”
能戒得了赌,汪世书心性之坚可见一斑。
汪世书闻言一怔,没说话。
“汪世书,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爆炸案和汪同一家灭门案的真相。”陆青帆发话了。
“爆炸案是啥,小人听都不曾听过。至于汪同一家灭门案,小人早就已经说过了:就是小人杀的。”汪世书闭上眼,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是准备顽抗到底了。
陆青帆二话不说,将从汪同家中搜出的账本丢进牢内。
汪世书立刻扑过去翻看一遍,忍不住愤而唾骂:“这个混账东西,竟然将账目记得那样清楚!”
“若他不为自己留这一条后路,只怕早就被你和何玉平灭口了。”陆青帆沉声道:“你们之间的蝇营狗苟之事已经证据确凿了。”
“既然证据确凿,大人何必再来审讯小人?”
汪世书咧嘴一笑,他把账本重新丢出来道:“只怕是没有罪证证明这一切都跟何玉平有关……”
“确实没法证明他跟两桩杀人案有关,但我能证明你跟这桩杀人案无关。”
云曦樱唇微抿,从怀里拿出染血的菜刀,“汪账房握一下试试。”
汪世书嗤之以鼻,一脸不屑。
蓦地,他被一股强势的内劲押到了地上、在眼睛距离刀锋半毫的地方停下,那染血的刀芒仿佛汪同一家的冤魂,瘆得汪世书忙不迭喊道:“我握我握!”
收回内劲的陆青帆眼底皆是讥诮,“早这样不好了?”
汪世书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逐渐发白的脸,慢慢地握住了刀柄。
“杀人的是何玉平、不是你,可对?”
云曦温声推测道:“你跟汪同一家关系极好,他们知道你断指的事情的。所以你每次去汪同家中吃饭、都会习惯性地摘下假指节。”
发生凶案那日,汪世书赶去时何玉平已经把人杀了。
他惊慌之下拿过菜刀、又惊觉不妥将其丢下,在一派忙乱中催促何玉平离开,他来收了尾。
等有人发现尸首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擦拭干净的刀柄和偷偷拿走的财物。故而案发地会呈现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因为一直以来就是两个人行事:一人错手杀人、一人掩罪嫁祸给自己。
要不是云曦又去探查了一番,被死者汪同素来的习性作风引发思考,只怕还真让这二人蒙混过去了。
“那些银钱并未真的被你拿走,我们已经在你挖的地道那里找着了。”
云曦指着汪世书握刀的手淡淡地道:“你骨节不稳、握住这样重的菜刀杀人挥力留下的伤口跟普通人并不相同。”
小拇指是维持手掌平衡的,失去了半根小拇指,汪世书用菜刀砍物和双手完好的何玉平的力道定不一样。
二人都在案发地,汪世书的“多此一举、湮灭罪证”混淆了他们的判断。要不是汇丰客栈烟花爆炸案骤生,怕还真联系不到何玉平的身上。
这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
设计最精巧的地方,竟然就是最大的破绽。
汪世书苦涩一笑、松开了手,“咣当”一声菜刀应声落地。
“到底还是这只手害了何大人。”
若他的手完好、便不会留下这般明显的破绽了吧?
“分明是尔等自己害了自己。”陆青帆双手抱剑,看汪世书的墨眸越发冷凝。
“汪同那厮当真是个小人,贪得无厌得很。”汪世书喃喃道:“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开裆裤的交情。可这人哪……贪欲就没个止歇的时候。”
汪世书烂赌的事情没能逃过自家老爹的眼睛,他当初逃家后没多久、老爹就气瘫了。
等汪世书痛改前非再归来时,就只看到了一座孤坟。是汪同的媳妇黄氏伺候了汪老爹、给老人家送了终。
“汪同一家替我尽孝,我进了烟花场之后也想着报恩,就把他们一家也给弄进去做工……一来二去,走动得倒也多了些。”
汪世书似哭非哭地抬起头来:“可是这厮贪得无厌,得了银钱还想得更多;他媳妇儿在村子里更是不吝收买人心,反而把我架在这里不上不下的……”
云曦和陆青帆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中间竟然还有诸多曲折内情。
眼看着汪世书终于打开心扉,云曦乘胜追击,继续开口将话头往爆炸案上引:“换成是我,我许是也会像汪账房这般为难。一边是恩同再造的何大人,一边是有血脉亲情的汪秀峰。确实难以抉择。”
汪世书的供词关系着他们能否论罪何玉平,如今就差将何玉平的行止跟爆炸案牵系起来了。
那些年轻的江南学子本该有无限的前程,却在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死期。饶是这般想想,云曦的心头都涌上无尽的痛意和哀思。
“汪秀峰……”再提及这个名字,汪世书的脸色变得难看:“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是么?”
陆青帆上前一步:“不是你极力怂恿他们入京面圣,不是你介绍他们住在汇丰客栈?也不是你为他们引荐了能干的何玉平……那烟花也不是你卖予他们的?!”
陆青帆咄咄逼人的姿态宛如盯住了猎物的豹子,通身冷冽摄魄的气场一下子压得汪世书喘不过气来。
“汪秀峰是投奔你而来,若无你、哪有他们的入京?”
汪世书仿佛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忍不住出声反驳道:“不是我!那是何玉平和汪同的计谋,我根本、根本不知道……”
此言一出,他骤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色蓦然一白。
陆青帆和云曦定定地审视着他,仿佛审视着早已经堕入地狱的灵魂。
江南八个学子入京之后求告无门,被何玉平一伙人刻意结识、有目的靠近,并在他们入京之后给予面圣的希望、在关键的那一夜引爆了烟花。
千里迢迢入京,却在了汪世书和何玉平联手编织的美梦里投进了火海,实则根本连皇城根儿的城墙都没摸着便死了。
“汪世书,你和何玉平心真狠哪。”云曦轻声道。
她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罪证还没用上,汪秀峰的名字就让汪世书破防了。
口供到手了。
“秀峰是个好孩子,是我、是我对他不住。”
汪世书目送着云曦和陆青帆离去的背影,整个人一点点地滑坐在地上,似哭非哭的脸上涌上一抹内疚:“按照辈分,他还得叫我一声世叔呢!哈哈,哈哈哈哈……”
汪世书的神色由内疚转为狰狞,他握住自己断裂的拇指,咧嘴笑得越发畅快。
“成了,大人,咱们成了……”
可惜急匆匆离去的云曦和陆青帆,并未看到汪世书癫狂疯魔的样子。
第196章 套中套
从大牢出来,陆青帆沉声道:“汪世书的证词不足以论处何玉平。”
江南八大学子爆炸案留下的线索不多,泰半都是推论,唯独那份水火不侵的请愿书下落不明;汪同一家灭门砍杀案虽然排除了汪世书杀人的嫌疑,只能以口供间接证明何玉平杀人。
“总得有些铁证才好。”云曦跟陆青帆想到了一处。
她脑海里逐渐闪过细碎的线索,想要在冉大人堂审结束之前将M.L.Z.L.罪证拿出来。
“我去一趟仵作房,大人去帮冉大人稳住堂审吧。”
“嗯,”陆青帆说着,又补了一句:“冷海已经去搜查何玉平的家,只要找到那请愿书、也算成功了一半。”
二人分开行事。
路上,云曦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许是早早身死的易铎诡计多端令她本能心生警惕;许是这计谋手笔像易铎的布局,如今调查到这一步的时候又跟易铎撇清了干系……
“怎么哪儿都不对味呢。”云曦一边喃喃着,一边推开了仵作房的大门。
她一边看着三份验尸记录、一边脑海里重复着两处案发地的场景细节。
清丽的眸子静静地从各个证物中间扫过去,随即落在一个不大的小物件上。
“这是……”云曦瞳孔下意识地放大,立刻将两处案发地都出现的罪证做了对比,瞬间一激灵。
钉死何玉平的罪证,有了。
且说冉杓奉陆青帆命在正堂内提审何玉平、韦建平和宁平烨三人;知晓何玉平是最难啃的骨头,他选择了率先突破宁平烨和韦建平。
宁平烨已经招了:他与那几个江南学子不过是点头之交,在一次清谈之后心生好感,故而搭过几次话罢了。
那日没敢跟冉杓和云曦言说实话,皆是因听说了汪家村之案心中惊惧,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暗暗隐瞒了。
刑部的差役搜查了宁平烨的居所和差房,确实没发现任何与烟花、火药有关的东西,加之宁平烨与江南那几个学子相交之事亦为属实、人证皆在,这才算与案件撇清了关系。
至于韦建平的情况就要比宁平烨复杂些:此人同江南学子早有联系,主要是跟汪秀峰曾有书信往来。
陆青帆赶到的时候,听到的便是“韦建平与汪秀峰志趣相投、以文会友;听说汪秀峰要入京之后兴奋不已,便前去相见”之言。
“那八位颇有文人风骨、见识胸肌皆令人钦佩,谁知、谁知……我也是怕给家中惹麻烦,才没讲。”说到这里,韦建平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与何玉平暗中谋划何事?那日爆炸之时为何会出现在当场?”陆青帆冷声质问。
此言一出,韦建平便是一怔:“陆侍郎此言何意?同何大人有甚干系?”
陆青帆见韦建平还不承认,便提及了他们刻意行事、制造伪证等事。
韦建平非但没有被拆穿的惊慌,反而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的大人!下官确是喜欢吃刘记的汤包,这是我家中都知道的事,并非这几个月才如此啊!至于那日……是秀峰着人传信儿,说有好事请我庆祝一二,我才特意赶去的,谁知、谁知到了以后客栈就已经着火了!”
韦建平视线来回在一脸狐疑的冉杓和神色沉敛的陆青帆身上来回挪动,不住地保证:“下官若有半句虚言,当不得好死!”
他那副惊恐模样不似作伪,陆青帆瞟了一眼冉杓,冉杓立刻道:“罢了,姑且当你所言为真,暂且留在后院听审吧。”
言下之意,是需要时间证实韦建平所言。
韦建平闻言叹了口气,抱拳说道:“此事怪下官怕事隐瞒,还望两位大人为下官证明清白。”
“自然。”
等人走了,冉杓立刻要求跟陆青帆换位置:“还是由大人来提审何玉平那厮吧!”
冉杓呐呐地道:“上次照面,下官和云仵作就没能从他手里讨得便宜,如今再来一次怕也是一样。”
陆青帆并未推辞,坐到上首等待何玉平。
恰逢此刻,云曦快步从侧面走进来,将之前陆青帆给她的花名册拿了出来。
“大人,北莽拓跋殿下给你留下的那本花名册里,有何玉平的名字。”
云曦立刻将名册展开,她沉声说道:“十年前,何玉平只有二十出头、且在翰林院当差。”
陆青帆低头一看,果然,在那名单最后面几行有何玉平的名字。
那么多官员都或死或告老还乡,可本该出现意外的何玉平不仅没事、还调任工部成了从五品员外郎……
缘由不言而喻了。
“竟是如此么?”
另外,云曦也找到了何玉平留在两处案发地的罪证:“两处案发地都有一个特别的药碎。”
云曦将东西装回来、却并未因此联想到一处,直到说起那何玉平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妹妹……
“此药乃是瘫痪在床的病患常年服用的一个药引,量少且昂贵。每次煎服之前都得将其均匀捣碎。”
牛皮纸小袋中那一点点的碎药粉末,十有八九是何玉平在捣碎药材的时候不小心站在衣裳上的,又意外留在了案发地。
陆青帆望着那微不可察的些许粉末,不仅赞叹道:“这般细微的罪证都让你发现了。”
“也是巧合。”
云曦第一次在火场发现时也只得了零星碎末,回来好生翻阅了几本医书才确认了;汪同家的药末反而是第二次去勘察的时候发现的,当时桌边星点碎末跟桌腿的碎屑搅在一处,难以分辨,也是云曦花了法子将两屋分开的。
有了足够的罪证,陆青帆便更有信心撬开何玉平的嘴。
他示意云曦站在一旁看着,便命差役提审何玉平。
何玉平在外院等候多时,见终于轮到自己、又是陆青帆和云曦皆在,不仅露出一抹讥诮的冷笑。
“你笑什么?!”冉杓不忿地道:“耍弄我刑部官员让你很得意么?!”
“下官是笑这汪世书到底是个不禁事儿的,全都招了。”
何玉平此言一出,陆青帆和云曦对视一眼,何玉平心中倒是有数。
“既知晓满盘皆输,倒不如痛快些认罪。”陆青帆淡淡地道。
“大人想知晓什么,问便是了。”何玉平神色淡然,仿佛早就料中了这一天似得。
“汪同一家是怎么死的?”
“被我杀的。”
何玉平认罪得干干脆脆,云曦心底蓦然生出几分诧异来。
她跟陆青帆见识过多少凶犯,哪个不是硬挺到最后一刻?若非有足够铁证,狡辩一番也是要的。
何玉平精心布局、杀害十一人,竟然在陆青帆刚一问罪的时候便认了?
“如何杀之?且细细道来。”
“汪同数年来都在为我和主子提供火药,每月我会将银子以‘抚恤银’的名目让汪世书做进烟花场的账目里发给他。谁知这厮不仅贪得无厌,汇丰客栈爆炸案后还以数年积攒的暗账相要挟涨银钱。前夜说好的价钱次日又翻了倍……我一怒之下便杀了他们。”
何玉平那轻慢性命的倨傲态度,说得仿佛杀得不是人、而是一群蝼蚁。
云曦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陆青帆冷冽的寒眸盯着他,冷声说道:“江南八名学子入京陈情,可是你设局杀害?”
“是。我哄骗汪世书撺掇汪秀峰一行入京,他还当我真会邀他们面圣呢!人到了之后,汪同的爆炸烟花也早就为我准备妥当。那日他们邀我共饮,我故意晚去了半刻……”
何玉平有太多法子接近那八个心无城府的学子,哄骗他们行事更是手拿把掐。
“所以,在现场引爆烟花的人,是你?”
想到他们怀揣希望、手捧真心,一派赤诚都葬送在何玉平手里,云曦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愤怒:“你不仅背信弃义、还残忍杀人,当真是、当真是禽兽不如!”
“那又如何。”
何玉平神色仍旧平静,甚至还冲着云曦露出一抹微笑:“是他们太过天真了,我说什么他们都信……那日啊,我丢了个火折子进去。‘砰’地一声,我就眼睁睁地看到准备修改请愿书的马汝培、谢蔚和孔东方变成了火人……”
“畜生!”
冉杓怒喝一声打断了何玉平的残忍言辞,忍不住唾骂道:“你禽兽不如!”
“哈哈哈哈……”何玉平不怒反笑,笑到最后眼泪都跟着流出来了:“我是禽兽不如!就算我身死,也有他们十一个人在黄泉路上作伴!”
云曦的指甲已然陷进肉中,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被何玉平的供词激怒,沉默地坚挺着。
“你的主子,是谁?”陆青帆是场内唯一一个仍旧保持理智从容的人,在内心波涛的怒火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重要的问题。
何玉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轻声吐出两个字:“太、子。”
第197章 面圣反口
陆青帆和云曦之前那股怪异的情绪骤然有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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