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云曦蓦然知晓当年的案子还牵系着陆青帆的家人……这种默契就化为一股更深重的内疚盘桓在心底,让她平添几分无措来。
青果听到自家小姐的话,忍不住站起身:“这样不就简单了嘛?既然陆大人觉得不是时候,小姐也觉得时机不妥,那莫不如放下顾虑,专注眼前事呀!”
脑海里敏锐的神经一下子被青果拨动,云曦惊觉自己着相了。
是了,既有心忧虑过往、倒不如着于当下。
她舒展眉眼,清丽的小脸儿浮现出一抹笑意,抬手揉了揉青果的小脑袋:“我家青果怎得这般聪明。”
越单纯的人,思考起复杂的事情来就越能给予人力量。
“奴婢这是大智若愚!”青果扬着小脸儿为自己分辨道:“分明一直就不傻嘛!”
云曦忍不住笑出声,起身就要给小丫鬟弄零嘴儿吃,高低得犒劳她一番!
陆青帆赶到云曦的小院时,还不知自己在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对峙”的小危机。
与户部侍郎易铎斗智斗勇后,乍见着院中两个小姑娘就着月光品茶吃点心的温馨氛围,令紧绷一整日的神经都跟着松懈下来。
“两位好雅兴。”
云曦一眼就瞧见了黑暗中握刀而来的俊挺男子,他眉眼下淡淡的疲惫无声地诉说着破案的艰难。
“大人来了,”云曦立刻让开一个位置,轻声说道:“用膳了吗?小灶上还温着米粥……”
陆青帆挥开长袍就坐,也不矫情,颔首道:“来一碗,多谢。”
“我去我去!”青果立刻把点心整个儿塞进嘴里,一溜烟儿跑掉了。
月光下,二人一站一坐,静默无声。
不施粉黛的人儿莹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如光晕慑人,陆青帆墨眸逐渐深邃,又不自觉地转向一旁、生怕多看一眼便把持不住想拥佳人在怀。
直到青果回来,才打破了这份静谧。
“大人,粥、小菜都在这里!还有这些点心,你也垫些!”青果大方地将几碟点心推过去。
“多谢……我吃完你可够?”陆青帆忍不住揶揄一句。
“啊呀,奴婢也没那么贪吃吧?”
“没有吗?”云曦反问一句。小姑娘气坏了,跺着脚藏到一边去了。
陆青帆忍笑轻咳一声,捧起桌上的碗。
温热的触感伴随着一股淡淡的米香一下子钻进了陆青帆的鼻间:柔白的米汤上漂浮着淡淡的葱叶,软烂的米粒皆绽出米花,一看便勾起人的馋虫来。
陆青帆食指大动,就着可口爽脆的小菜,愣是喝掉了两碗粥才作罢。
临了,他又特意尝了一口青果推来的点心:淡淡茉莉香的点心入口即化,不甜不腻。
“确实不错。”
陆青帆用帕子优雅地擦拭着嘴角,看得云曦不禁莞尔。单看这优雅的姿态,便是说陆大人是世家公子恐也有人相信哪。
“大人吃饱了吗?”
“饱了,多谢。”陆青帆点了点头:“易大人承认拓跋靖是来调养身子的。且每年入冬来明,都是为此。”
说完,陆青帆将袖中的药方递过去:“你看看可有不妥。”
云曦将药方认真看过、递了回去:“是治疗寒冰症的温补方子,没甚不妥,但也于拓跋靖没有啥大的改善。”
仅不疼不痒、聊以续命罢了。
陆青帆闻言冷哼一声,心道亏得没听那老狐狸一面之词。
讯问户部侍郎易铎时,那厮初始并不愿承认二人之间有私下勾连。
直到陆青帆戳破拓跋靖身受寒冰症之苦,购置药方的铁证摆在眼前,易铎又临时改口,说是为北莽和大明之间邦交才刻意隐瞒。
但陆青帆思虑的重点不在这里,他要排除北莽之人在药方上故意做手脚的可能。
云曦听完之后抿了抿唇,肯定道:“北莽大夫不善寒症,这种水平的药方,已是国手神医了。”
“哦?”陆青帆一讶,“北莽医术差劲至此?”
“不尽然。”
说到老本行,云曦的态度更加严谨:“各处医术皆有长短。如我大明更善中医药调制;北莽更善外伤骨术;苗疆精通盅蛊入药……”
盖因各处医术皆与其人文地貌有密切关联,这才能汇聚中医百家、治病救人。
“了解了。”陆青帆肃正了态度,又问道:“既排除了北莽之人动手的可能,那嫌犯很大几率还是大明自己人。”
云曦不置可否。
“大人,云曦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便是。”陆青帆无奈道:“此处只有我二人,有甚说不得?”
“凶犯大费周折污蔑易大人,必定有其因由。我猜测案发定然与易大人和拓跋靖私下生意有关,甚至可能跟奴隶买卖有关……要是能弄清楚二人的生意到底触及了哪位贵人的利益,兴许作案的动机就明了了。”
那嫌犯的范围也会小很多。
小姑娘分明只是验看了尸首,诸多口供、人员复杂关系云曦一概不知,可她却凭借强大的直觉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去。
陆青帆眼底的赞赏混着化不开的温柔满溢而出:“你同我想的一样。”
真真默契。
第94章 同伴的力量
云曦被说得秀颜一红,小声道:“大人早就想到了怎么不说?”
跟锯了嘴的闷葫芦似得。
她可是想了很久才有了这番结论。
“是我的问题。”陆青帆认错倒快。
一时间,小院儿里只有夜风习习刮过树叶的沙沙声,暧昧的情愫扯得人抬不起头。
还是陆青帆惊觉夜深,起身告辞。
他修长如墨的身形以惊鸿落雁之姿悄然离开。不过转瞬,前方的房檐上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儿了。
云曦揪了揪腰带,眼角眉梢带着不自觉的笑意,起身往卧间走。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云曦主仆按点儿来到刑部衙门,就看到前后围拢着不少护卫,像是哪位贵人来了。
云曦和青果机灵地躲在角落里瞧热闹,便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手里握着两个白玉乾坤珠把玩着,神色倨傲得紧:
“既只是嫌犯,户部诸事还要让易大人操心,尔等一直将人扣押着算什么回事儿?”
“六皇子殿下,当真不能放人。”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无奈地道:“北莽八皇子的案子还在调查,总得……”
“行了行了,卢尚书,你少废话,把那个刺头儿、刚调过来的那个什么帆叫来,本殿下同他商榷!”
“卢尚书遇到六皇子殿下,态度好了可不止一点点。”青果小声嘟哝道。
云曦也打量着前头的卢尚书,不过一些日子未见,他好像又胖了一圈儿……
“别看了,瞧热闹瞧到咱自己人身上了,赶紧去找陆大人。”云曦见势不妙,拉着青果就准备溜。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尖的卢尚书扬声喊道:“云仵作!”
云曦主仆装没听到,还继续往前,只听那六皇子轻嗤一声:“拦住她!”
蓦地,云曦主仆前头就涌上一队护卫,将路挡得死死的。
云曦一讪,拉着青果转过身来,没错过六皇子眼底涌上的惊艳之色,恭敬地行礼:“民女见过尚书大人。”
好一个尚书大人,这就祸水东引将自己拖下了。
“六殿下,这是陆青帆御用的仵作,案件的事情你大可问她,下官还有要事得忙……”卢尚书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暂不奉陪了?”
“去吧。”六皇子显然对漂亮的姑娘被对老头儿更感兴趣,目光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云曦。
“六皇子殿下,易大人在狱中安好,若需急事处置,大可请户部大人们暂挪刑部办差,您看可行?”云曦漂亮的桃花眼不躲不闪地望着六皇子,给出了切实可行的意见。
“此事不忙。”
云曦一讶,再对上六皇子的眼便暗道坏了。
这厮并非真心捞易大人出狱,而是来挑事儿的。
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印证了云曦的猜测:“本殿下单名一个‘劲’字。云姑娘,仵作这一行当污糟得很、配不上你的花容月貌,不如你随本殿下回皇子府,也好……”
六皇子手中珠子转得更快,那双色眼已经激动地眯了起来,手也不自觉地朝她的下巴挑去……
好一个登徒子!
云曦眸光乍寒,藏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攥住了一根银针,打算让这位天潢贵胄长长记性!
“六殿下说笑了!”六皇子朱劲那只手还未触到如雪一般的肌肤,便被厉声喝止了。
那声音藏着两分内劲,将六皇子朱劲的身形都逼得退了退。
原本已经准备推搡人的青果快速收回了手,乖乖地回到自家小姐身后。
“什么东西?!”六皇子朱劲眼睁睁地瞧着亲近佳人的机会没了,怒目吼道。
一只温热的大手蓦地握住了云曦的小手,不动声色地将她指缝中的银针划进自己的袖中隐藏起来。
云曦紧绷的后脊背一松,清眸微抬,陆青帆那张冷硬的侧颜从未如今日这般夺目慑魄。
他来得好及时。
差一点,云曦差一点就没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对一个皇子动了手。
也险险差一点,她还没来得及接近真相,就险些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云曦一边恼恨自己冲动,一边跟青果退到一旁,远离了是非中心,将一切交由陆青帆善后。
“下官陆青帆,见过六皇子殿下。”陆青帆抱拳行礼道:“易大人在地牢内,已恭候殿下多时,还请殿下挪步。”
“……你就是陆青帆?”
六皇子朱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再说什么、却正好对上陆青帆微抬的冷眸,那通身肃杀的内劲悄然释放、带着独属于强者的威压,愣是让朱劲闭上了嘴。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六皇子到底没有继续跟陆青帆纠缠,铁青着脸冷声道:“带路。”
陆青帆骤然将通身气势收敛,扬手道:“殿下这边请。”
临走前,他朝着尚未完全走远的卢尚书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一场因云曦而生的风波蓦地消散,直到刑部所有官员差役都跟没事人似得该干啥干啥,云曦还站在原地没动。
她在后怕。
“小姐,咱们也走吧?”青果扶着云曦,这才惊觉自家小姐腿都软了。
云曦苦涩一笑:“我不是不想走。”
是实在没力气。
就在六皇子朱劲那副嘴脸乍现的时候,云曦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恨意险些抑制不住、差点酿成大祸。
明明、明明那么多次都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
“哎呦我的云仵作,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冉杓急急从角落跑出来,也学着青果的模样扶住云曦:“吓坏了吧?”
“冉大人也在啊?”云曦倍觉丢人,“让你看笑话了。”
“你小姑娘家家的,被皇子调戏的人怎会不怕?不止我在,喏,任师爷也在。”
冉杓冲着对面角落里躲藏着的任丹青努努嘴:“刚才就是他去找陆大人通风报信的!”
云曦心头一颤,头一次生出“有同伴真好”的幸福滋味来。
原来在她心绪难抑、担忧害怕之际,暗处的同伴已经在想法子替她解围了。
“谢谢。”云曦垂眸敛目,将眼中的晶莹用力压下。
“谢啥谢?那六皇子殿下就是个二世祖,断不能沾染的。快走快走!”
冉杓碎碎叨叨地念着,手里动作却不慢,和青果一人一边,半扶半拉地将云曦带去了档案库房。
任丹青见周遭无人了,也拎着扇子快步跟上,小声骂道:“真想让陆大人揍那臭流氓几拳……”
云曦一听,方才还内疚难平的心思一下子被抚平。
看来想打六皇子朱劲的,不止她一个。
第95章 再现疑窦
直到手中一盏热茶熨平了脑海里灼烧的恨意,云曦的理智也终于回炉。
她第一次觉得冉大人办差的小屋温馨舒适,令人心头松弛。
“你暂且在屋里躲着,等六皇子那二世祖走了再出去。”任丹青看云曦魂不守舍的样子气怒得很,只当小姑娘被吓得狠了。
“我没有害怕。”云曦出声安抚任师爷和冉大人,只一句便不再解释。
青果知道自家小姐说得是真话。
她们一路从神医谷走到青州,沿途不知碰到多少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小姐的惊怒并非来自害怕。
云曦是因为恨。
一直被理智压抑着沉郁多年的灭族之恨,在朱劲调戏她的瞬间被点燃。
她从未那般失控过。
长吸一口气,云曦冲两位大人莞尔一笑:“我已经好多了,多谢任师爷替我通风报信。”
“这算啥。对付皇家子弟,你就得找有官身的人。陆大人可是威名在外的刺头儿、能惧那二世祖?”
任丹青一边说着,一边没好气地扇着扇子,亦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云曦微讶,“任师爷刚入京城就知六皇子殿下的品性了?”
任丹青嘿嘿一笑,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冉杓:“他说的。”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冉杓尴尬地挪动了下身子,轻咳一声道:“六皇子确实是个二世祖,任师爷没冤了他。”
当今圣上几个成年皇子之中,逸王殿下性情爽朗、与世无争,加之德妃娘娘厚德宽仁的名声颇盛,母子二人的日子过得富贵舒适。
贤王殿下乃贵妃之子,出身高贵、性情倨傲,外家又是户部尚书、掌天下财权,已然将夺嫡的野心写在了脸上。
“贤王身份尊贵,自认废太子后便合该是他继承大统,也不忌讳争夺之心,这一点倒是让皇上颇为赞赏。而六皇子嘛,他不学无术、耽于酒色,为了日后能有个善终,便早早向贤王殿下投诚了。”
冉杓一番话把几个成年皇子的明争暗斗悉数道来,云曦主仆听得险些入迷。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诧异地问:“六皇子来搅和刑部,是贤王殿下授意的?”
“极有可能。”冉杓道:“以六皇子的心性,你让他偷鸡摸狗、强抢民女兴许还行,真跟咱们刑部斡旋……哼,当真不是我小瞧了他。”
云曦闻言恍然,那就不必担心陆青帆了。
思及陆青帆的本事,她忍不住眉开眼笑:“说不定六皇子跟易大人叙话的时候,还能让大人套出些什么线索来。”
冉杓和任丹青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不是么!
陆青帆不在,屋内众人便各自找事情做:冉杓去户部套取消息、顺便去档案库找找线索;任师爷时不时翻阅着北莽皇室的卷宗。
云曦则开始翻看乾元馆众人的口供。
冉大人已经筛查过一遍,云曦却一份都没落下,还以口供为基础、专门画出了一幅众人在乾元馆的行动轨迹图。
乾元馆各处皆是三进小院儿,格局相差无几。
在多人四处巡逻下,凶犯会隐身都未必能达其所成……
“人哪会隐身呢?除非是变戏法还差不多……”
可若对方让大家误以为他会隐身,也足够了!
云曦福灵心至,立刻冲到冉大人的书柜前翻找卷宗。
“云丫头,你找啥呢?”任丹青放下手里的卷宗,好奇地扬声问道。
“找最近京城杂耍入京的登记。”
“那你找我啊!”任丹青快步走过来,熟练地从最上层的架子上抽出一袋子卷宗,上面标记着三个月内杂耍戏团的入城登记。
云曦惊讶地望着任丹青,“师爷,您不是也才来刑部衙门吗?”
冉大人这屋子,加上今日,任师爷也才来第二次吧?
“嘿,小丫头也不看看我是谁。只要知道了冉大人放置卷宗的规律,找东西轻而易举。”
任丹青毕竟是干师爷的,整理文书压根难不倒他。
云曦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二人重回桌边将近些日子杂耍戏团的登记和乾元馆入客登记一一对应。
莹白的手指停在入城册的西域楼兰杂耍团上,任师爷的扇子也正好指着乾元馆三日前登记入住的客人:“巧了,也有西域楼兰杂耍团。”
云曦不信“巧合”是天意注定,立刻翻找西域楼兰杂耍团和乾元馆掌柜段可进的口供。
意料之中的,西域楼兰杂耍团的人在乾元馆内没说出任何异样;段掌柜则连主动提及杂耍团都不曾,可见是将此事当成了极为稀松平常的日常。
云曦望向任丹青,“师爷,咱去不?”
“去!”任丹青扇子一合往手心一拍打,“不能闲着!”
三人离开刑部,赶往乾元馆。
路上,云曦问起宗大人来京城后将会如何安置。任丹青这才知晓,陆青帆忙得这事儿都没跟大家讲。
“我还真知道这事儿,”任丹青眼底得意尽显:“来京路上宗大人给我讲了。”
宗毅大人要在京城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比之前正三品还低了一阶:圣命是保留其正三品品阶、任副使差事,归京城提刑按察使司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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