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帆皱眉:“伍大公子并非通晓种植之人吧?”
“可说是呢,小人也好奇来着。但是伍大公子不让我们问,就让照办便是。前些日子这沼泽地就跟脏水沟差不多,这几日才有了些样子。”
管家说完不禁嫌弃地撇撇嘴,很快为自家主子解释,说方才侯爷那般紧张二人下沼泽皆为其身子骨着想,不想让两位贵人涉险。
“本官知晓侯爷好意。”
陆青帆颔首,随即望向云曦那边的进展:不断有人给云曦递送草叶子,云曦看过之后摇摇头表示不是,枯燥的差事并未让她流露丝毫不耐失望之态。
陆青帆继续问管家这条路径距离谁的宅院最近、当初谁最喜欢来此。
管家思虑片刻,“倒是同我们嫡夫人的院子挺近,但是夫人鲜少出门、几位哥儿都住在外院,鲜少来这里。”
陆青帆闻言颔首,随即让管家自去忙碌,他兀自在附近转了转、询问来往下人仆从园子的情况。
诚如管家所言,几个公子哥儿甚至是侯夫人都鲜少来梅林这边,洒扫的人都很少见到他们。
夜幕降临,云曦冲等在一旁许久的陆青帆摇了摇头。
线索就这样断了。
二人空手而归,刑部的人都有些没料到。
“我们还以为今晚还能迎来一场堂审呢。”晁钟大人早就回来了,他朝着冉杓等人努努嘴,示意他们正在搜寻卷宗。
大理寺的于植等人后陆青帆一行一步归来。
“找到了云姑娘所言的那种草屑,就在烟花场附近的一个村落,但不是种植草药那座村庄。”于植知道大家必会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个村子,立刻澄清道。
云曦闻言,“乌涛去那作甚?”
“据说是要种植什么特殊的物什弄沼泽地,所以乌涛前去看村落的地有没有能用作制作沼泽的。另外……”
于植掏出一个小小的帕子,道:“我有点意外收获。”
那帕子上沾染的,便是淹死的伍晏腹中的那种草。
云曦惊讶道:“竟然在那个村子里?”
两个死者的牵系终于找到了!
这一下众人再度打起精神来,激动地准备大干一场。
此后几日,大家索性扩展线索、继续搜查二位死者的交际关系网。
草屑的线索查来查去都没甚进展。
三日过去了。
刑部众人窝在陆青帆的书房,都有些蔫儿。
“咋回事儿啊,一下子都找不到痕迹了。”
冉杓一边翻阅着手里的卷宗,一边道:“再翻一阵子,我都要把这些人的宗族关系都背下来了。”
“那不是正好,脑海里又多了一个世家关系脉络。”任丹青说完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云曦和青果仍旧在翻阅验尸记录,一遍遍比对证物。
乌涛和伍晏之间有牵系,那是不是说明项准身上也有跟二人相通的秘密?
青果蓦然站起来,问道:“你们说,要是这三个人本来是在办同一件事情,结果事情办成了要被灭口,牵连不就是现成的了嘛?”
云曦撑着下巴温声道:“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小丫鬟是真的敢编。
青果呐呐地吐了吐舌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嘛。”
众人的思绪再度陷入无言的丧气之中。
陆青帆轻柔着太阳穴,一旁的任师爷一边翻阅卷宗一边小声嘀咕着“怎得大理寺和都察院也没甚消息”。
“这两个衙门哪,都察院可不是总览刑部案子的;帮咱打打下手罢了。”
至于大理寺还算是擅专破案,年轻一辈儿除了于植、旁人当真是扶不起来,断案的能耐更是油锅里的见识、水锅里的水货,甭指望了。
“不、不好了!”
正当刑部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侃时,一个模样略显熟悉的中年男子仓皇地冲进了书房,眼神即刻锁定了坐在最中央的陆青帆。
他猛地跪在陆青帆面前,哀嚎道:“大人救命啊!”
“起来回话。”陆青帆沉声道。
云曦主仆和冉、任二人也从旁侧探出了头。
“我、我家大人杀人了!侍郎大人,劳您赶紧去看看吧!”
死人了?
云曦立刻站直了身子,冲青果使了个眼色,青果忙不迭走到边上将大包袱背起来。
“何人身死?发生何事?”陆青帆低声问道。
“我、我家大人是牛翰林,他今日去翰林院当差,岂料、岂料祖侍讲在大人一推门的时候头就、就被割断了!”
中年男子似是看到了那般血腥可怖的场面,说完之后再度叩首道:“大人快去瞧瞧吧!”
怎么又是牛敬源?
陆青帆站起身瞟了一眼刑部众人,淡淡地道:“一道去。”
坐在马车上,云曦望着快速错落而过的京城繁盛之景,无奈地道:“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牛敬源才失了儿子,如今又被人设计变成了“杀人凶犯”,而他们手里的案子,还剩下两日的期限。
温热的大掌落在云曦掌心,她清亮的眸子望向陆青帆。
“有案子,便有线索。”
风口浪尖出手……幕后之人到底是急了。
第249章 舌战翰林
翰林院位于刑部两条街开外,正好是东西两头,马车行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到。
众人进去时,翰林院门口已经围拢了不少人,都七嘴八舌地说着院子里的场景:
“太可怖了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血!”
“凶犯真狠哪,愣是让牛学士意外之下勒断了死者的头。”
“……咱们学士成了凶犯,士林之气沾染了血腥,以后这院子不会闹鬼吧?”
云曦一听说有人害怕闹鬼,和青果的视线都转向了那个一脸惧怕的翰林官员,不由地前行脚步都跟着慢了些,和前头的陆青帆一行落了段距离。
当即便有人反驳道:“浑说什么呢!看咱们学士的为人也不是凶犯啊!”
“就是,枉费翰林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关照我等、教授晚辈,你这话说得委实丧良心!”
“那是你们没瞧见里面的场景……”被反驳的男子呐呐地缩着肩膀,可见当真是怕极了。
陆青帆耳目聪明,这些声音自然也没逃得过他的耳朵。
翰林院乃是先祖曾经指点过的士林圣地,数载以来风平浪静、莫说是死人,就是小偷小摸都不曾有过。
如今见闻这般残忍凶案,是够这起子读书人喝一壶的。
等众人快到近前,樊志主动上前清场,后方的冉杓和任丹青扬声喊道:“刑部办差了啊,让让、让让!”
后方的阿闪将翰林们格挡开来,不让众多伸着脖子或看热闹、或哀叹惋惜的翰林们再上前破坏案发地。
到了近前,云曦和青果顺势带上脚套子,陆青帆错开一个身子让云曦主仆先进。
“牛大人,还好吗?”云曦一眼就看到了倚靠在房廊处浑身瘫软、面色惨白的牛敬源。
牛敬源书读了半辈子,尸首还是第一回见……尤其是不小心被他割过头的尸首,此刻心胆俱裂,半晌才认出来人是云曦。
他颤抖着手指了指前方微敞的大门,示意案发地就在那。
云曦颔首,清眸落在前方:大门微敞的书阁内,地面蜿蜒的血水已经快流到门边;两门之间有一根紧绷着的钢丝,上面的血水还不断地滴落着,让原本诡秘血腥的案发地越发充斥着一股迷幻般的死气。
云曦再上前一步,就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俨然没了头的尸首;头颅就掉落在书阁门侧,死者狰狞惊恐的表情无声地诉说着濒死者的绝望。
“死者祖陵翰林院正六品侍讲,一向负责近身编纂记录牛学士的书目和卷宗;牛学士今儿个跟往常一样按时到书阁里查阅书目,结果发现门打不开。”
已经询问出几份口供的冉杓站在门边,乍一看到蜿蜒的血水便劝退了入内的心,扬声冲着进门的陆青帆和云曦主仆道。
“牛学士是个实心眼的、又听到屋内的祖陵在呼救,情急之下便用力扣住大门,结果……”
结果反而让屋内的祖陵身首异处。
云曦已经看到,祖陵的口中塞着帕子,惊慌害怕之下、呼救声必然模糊不清,牛敬源救人心切、反而酿成了惨剧。
清眸认真地探看着尸首周围的痕迹,陆青帆听完之后“嗯”了一声,便往书阁内部去了。
翰林院的书阁之大、藏书之多,堪属壮观至极。
陆青帆站在书阁架内举目四望,基本看不到头。
他眸光沉敛,视线落在了书阁内的痕迹上。
“大人,书阁内恐怕很难寻到线索。一来每日往来书阁的翰林之人频多;二来不少朝廷内的官员、编纂策论的主考官最近也常出入此地。”
所以就算留有什么线索,只怕也很难成为证据。
冉杓人在案发地外、心系案发地内,倒是将翰林院内的情况摸得挺清楚。
这边厢,云曦大概查探了一番后,便和青果将尸首归置准备带去刑部验尸。
“大人,我们先走了。”云曦冲陆青帆招呼一声,陆青帆点点头。
他从书阁走出来,看到挂在门上的凶器已经被云曦小心取下带走,地上喷溅的血渍仍旧触目惊心。
陆青帆不禁皱了皱眉,冲冉大人道:“劳大人封锁此地。”言下之意,这几日是不准人再入内了。
“不让进我们怎么办差啊?”
“是啊大人,刑部断案就断案,总不能耽搁我们编纂科考策论吧?”
“修撰名人古籍也是大工程,一日都耽搁不得呀!”
一时间,翰林院内此起彼伏的质疑声层层叠来,都不同意陆青帆封存书阁、耽搁诸事进展。
文人身上都有那股执着的拗劲儿,陆青帆不发一语,薄唇微抿、示意冉杓自去办就是。
“陆侍郎,大家伙的话您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啊!”
“是啊!刑部就了不起?没有我们翰林院,哪里来得文武百官!”
“就是!将书阁库开放!”
“不得封存书阁库啊!”
“这可不行啊大人!”终于在地上缓过些许精神的牛敬源扶着柱子站起来,也劝说陆青帆道:“马上就要科举大考,这对江南学子而言都是极重要的事,断不能耽搁出卷的。”
书阁库乃是天下翰林心向往之的殿堂,同时也是大明数年基业、祖宗千年文明传承之所。
若因牛敬源一人便不能开启书阁库,编M.L.Z.L.纂史书、撰写古籍小传,还有科考大事都将拖延搁置,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杀人的是下官,下官愿一力承担罪责,万不可将书阁库封存……”
“牛大人!”陆青帆厉声呵止了他后面的话,冷声提醒道:“翰林院官员皆系未来国之栋梁,你身为翰林院正五品学士、天下士林之首,蒙冤含雪却让本官不分青红皂白断案、只求含糊敷衍凑行大局,以后三司该如何行事、我朝法度威仪何存?”
牛敬源一怔,他只惦记着书阁内庶务的重要,却忘了身为天下士林表率的作用更加重要。
“大人自认杀人罪责、袒国之大事本为高义,不该为齿!我等学子必当铭记五内、感佩大人的牺牲!”
蓦地,人堆里一个年轻男子开口闭口皆是“大义之德”,竟然觉得牛敬源为了书阁诸事自认罪责是“高义”。
陆青帆二话不说,扬声道:“拿下。”
旁侧的差役立刻二话不说扣住了那书生模样的翰林官员。
这书生所言竟然还有不少糊涂人附和,简直可笑!
“下官所言皆自肺腑、牛学士所行确为高义,大人因何拿我?”那书生官员还不服气,倔强如牛梗着脖子反驳。
“糊涂东西!”
陆青帆冷声道:“尔等满口仁义,却令冤者自认罪责、以‘高义’绑架清白,用错冤陈情‘圆天下之大义’,还谈什么‘大义’?!”
他沉敛的墨眸仿如天边皎洁的寒月,掷地沉敛的嗓音宛如钟鸣瑟瑟震撼人心:“若天下人皆如你这般行事,礼法不成、百姓蒙冤,我大明朝廷法度何存?未来百姓的公义何在?生者公义不存、那往生者的史籍明志,又当承传与何人?!”
既往者当心怀敬畏、眼前人公义亦当大于一切。
陆青帆所言令人难以辩驳。
方才还叫嚣附和的翰林官员羞愧地低下了头,倔牛一般被摁在地上的书生官员亦哑了火。
“书阁库封存两日,期间刑部定不遗余力行事,破不破案,两日后书阁库都会依本官所言开放。”
“多谢大人。”牛敬源被陆青帆一番话说得老泪纵横,除了躬身行礼致谢、别无他法。
守在一旁的冉杓和任丹青对视一眼,心道这些个酸儒翰林,活该被怼。
说得是人话么?!
“我的天……那还是咱们大人吗?”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阿闪撞了撞樊志的胳膊,小声道:“不是说大人‘沉默寡言’?”
“我家大人是不说废话。”樊志脚下微挪、跟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阿闪拉开了些距离。
第250章 暗藏机锋
刑部,仵作房。
云曦主仆将死者祖陵的尸首安顿好便开始验尸。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仵作房内的行事也进入尾声。
主仆二人动作麻利地将死者的头颅跟身子重新接了回去,这才将仵作房收拾一番、前去回禀。
等云曦泡完手走进书房,发现陆青帆等人都没回来;冉大人和任师爷也不在自个儿的差房里。
“怪事了,人呢?”青果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应当是有别的事情在外面耽搁了。”云曦说完,摸了摸肚子,低声道:“不如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家看看冷海。”
“好啊!”一说到吃青果就来劲儿了。
“吃不了了。”
主仆二人的话被走到门边的陆青帆一行听到,他神色冷凝地走进来,身后冉杓和任丹青亦是满脸尴尬。
“怎么了?”云曦问道:“翰林院出事了吗?”她们从案发地回来半天了,若有不顺、当是翰林院。
“翰林院的事情解决了,但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有一个正六品侍讲官员自尽了。”冉杓叹了口气说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翰林院满共两个正六品侍讲,皆在一天出事,当真令人心惊。
云曦一讶:“确认是自尽?”
“嗯,黄老去看过了。”陆青帆颔首道:“我们先解决牛敬源错杀祖陵的案子,再论翰林侍讲自尽案。”
陆青帆鲜少依靠直觉行事,但这次他心底萌生一股从未有过的紧迫感。
不论是远征侯府和靖宁伯府未破的案子、还是牛敬源错手杀人案,甚至那自尽的正六品任远自尽案,诸案之间的牵系恐怕很快就要显现出来了。
云曦闻言也不耽搁,立刻将祖陵的验尸结果道来:“死者死于两个时辰前,死因是被尖锐的钢丝割断头颅致死。”
临死前祖陵还能看到自己身首异处、血流不止。
人的感官在濒死前一刻总会莫名被放大,生出无数恐惧之感来,这也是为何祖陵的死相会那样狰狞。
说话的功夫,云曦用手边的丝线绕住一个小小的圆木棒,再将两条丝线勾在两边拽紧,继续道:
“凶犯利用两个门栓之间的间距把细钢绳绑缚在死者的脖颈之间,只要用足够的力道,便会……”
那圆木棒猛地断成了两截、一如焦急求救却等来身首异处的祖陵。
在场众人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乖乖,换成是我,老命也得吓去一半儿……牛大人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委实太惨了些。”
冉杓不住地拍打着心口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任师爷叹了口气,只能感慨一句“天命如此”。
“天命也是因果。”陆青帆淡淡地瞟了师爷一眼:“凶犯盯上牛敬源必然有其原因。”
“下官听完云仵作的分析就着手调查!”冉杓最识趣不过,立刻接过话茬儿。
凶犯是不是故意盯上牛敬源尚未可知,但云曦方才解说犯案手法确有些骇人。
“凶犯残忍至极,若非对牛敬源有极深的仇恨,便是跟死者祖大人有血海深仇。”云曦摇摇头继续道:“按说以牛大人书生腕力、很难一次性将大门推开,后来他自个儿的证词也证明了这一点。”
翰林院不少官员途经的时候瞧见了牛大人开门开得费劲儿,还跟屋中人喊话,最后不得已才猛地用力推开了房门、酿成了祖陵身首异处的惨剧。
“凶犯是个极聪明的人,注意到了这种细钢的韧性,故意在门栓和转角的地方形成了几个借力的点。”
云曦轻轻点了点自己手中的绳子,示意大家看到那其中的弹性。
“也正是这种细微的力量,让牛敬源非常顺利地成为了‘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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