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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在拿主角剧本(不临月)


“他家郎君这病果然不轻。”叶扶琉也感慨着,“眼见为实,这回我真信了。”
之前是她想多了。
能和屋里的一窝黑鼠和平共处,说出“它吃它的,我坐我的,两不干涉”这种狠话的人,身上肯定有点那个大病,不可能跟她是同行。
人家每天坐在高处晒太阳,应该是真的晒太阳,并非有意窥探她这边的动静。
之前她暗地疑心的——借病做幌子,躲在家中,暗地做些不能见人的勾当云云,是她想多了。
魏家郎君确实有病,魏大可怜哪。
怀疑消散而去,叶扶琉想起昏暗屋里安静坐着的消瘦侧影,起了怜悯之心。
“两家住得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天送碗汤饼过去,又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准能给魏家郎君续个命呢。”
两人把锅里的汤饼重新热了热,盛了三碗出来,食案只有两人对坐,这才想起少了个人。
“大管事怎么还没回来?”
秦大管事大清早拖着贼人去送官,不知在衙门里经历了什么,傍晚时才回来。
去时两个人,带回两排人。
傍晚时起了风,初夏燥热的长街尽头,两排衙役气势汹汹地直奔叶宅而来,在周围乡邻探头探脑的打量窥探下,二话不说,在大门外持棍分立两边,齐声大喝,
“昨夜竟有大胆贼人夜闯叶宅,扰乱五口镇治安!县尊有令,命我等前来护卫民宅,搜寻贼人罪证!”
叶扶琉听到动静开门时,头一眼望见门外的大场面,心里咯噔一下。
还以为知县大人明察秋毫,看出破绽,来她家门外升堂了……
直到听到那句“护卫民宅”,啊,没事了。
她招招手,示意秦大管事走近说话。
“秦陇。”叶扶琉扬起下巴,冲外头点了点,“说说看。叫你去报官,你怎么把县衙门给搬来家门口了?”
秦陇矜持地背手走近。
他自觉今天的差事办得好,不急不慢地从头解释。
“按照主家的吩咐,早上拖着人去县衙报了官,呈上猫儿盆做物证。”
“当着知县的面,把主家的那番‘三颗芝麻钉,蟹爪纹,温润无芒’之类的原话说给知县听。卢知县果然是个识货的,当即掂着猫儿盆反复阅看,说此乃京畿汝官窑所出,专供宫廷御用的瓷器。看来有年头了,应是上几代的旧物。”
说到这里,秦陇顿了顿。
“叶氏大宅里有宫中流出的瓷器,卢知县大惊之下,问起叶氏祖上可曾出过高品京官,猫儿盆可是从京城带出来的。我不知主家的家世,含糊几句带过。只说叶氏祖宅在江南,主家专程回来寻根。”
“卢知县原本要亲自登门拜访,我说家里只有一位未出阁的当家娘子,他才没有亲来,改而点了八位衙役,替叶家把守几日门户,替主家壮气。我便把人都带回来了。”
叶扶琉手里把玩着双鱼白玉佩,耐心听他说完,唇角微微往上挑,又露出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
秦陇这时才察觉不对,纳闷地问,“怎么了?哪里不妥当?”
“知县要送人,你不会说几句客气的场面话帮我推了?”
叶扶琉翘着唇角,敷衍地拍了几下手,“把县衙的官差领回来,站在我家门外守门,出入有八双眼盯着。很好。很好。”转身出了门。
秦陇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发怔,满脑子都是疑问——
“请来县衙官差守门,哪里不好了?”
叶扶琉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几步跨出门槛,迎面瞧见八名板着脸的衙门官差在叶家门外迎风排开,忽然又笑出了声。
做她这行无本生意的,有官差帮忙守门,威风了。
她含笑上去寒暄几句,又示意秦陇拿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八名官差齐刷刷露出了笑脸,拍着胸脯保证,知县大人吩咐他们看护叶家,叶家有什么事,只管叫他们帮手。
“我们初来乍到,能有什么大事。”叶扶琉一口温软如水的江南吴语腔调:
“就是宅子太大,缺人手打理来哉。祖宅中有些破败的旧物,年头太久了,想委托相熟的商队带去临近几处府城修补。大件旧物搬动太沉,扛勿动,还请各位官差搭把手好伐。”
“嗐,小事。”八名官差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铜钱,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花。好家伙,每人得了一贯赏钱,叶小娘子出手果然顶顶大方!
“搭手出力的活计,弟兄几个随叫随到!”
散出去八贯铜钱,得了八个临时长工。叶扶琉满意了。
她领着秦大管事进门。
前庭满地的杂草已经割尽,露出原本的青石地面。三尺长、一尺宽的长条青石铺满整个庭院,依稀彰显出大宅当年的雄伟气势。
她沿着宽敞的庭院往前,熟练地绕开地上新挖的几个坑洞,招呼着官差们去东北角的偏僻跨院,两人一组,扛出几件沉重的散木料,放在阴凉通风的廊下。
大热天的,八个身强体壮的官差扛出一身大汗。
“木料子够重的啊。”为首那官差咂舌,“木榫子全蚀烂了,这几根木料还要运去江宁城修补?直接扔了才叫省事。叶小娘子,弟兄们帮你寻个地方扔出去?”
叶扶琉好脾气地跟他们解释,“祖上传下来的旧物,再破再旧也得留着。如果能修补好,原样放回祖宅里,才算是不辜负了祖辈的期许。花费多少钱财也值得。”
官差们啧啧感慨,叶小娘子的孝心感天动地啊。
日头不早了,眼看着天色逐渐昏黄,叶扶琉客客气气送官差出门去。
送到门边时,不经意间提了一嘴。
“不愧是知县大人,慧眼如炬。我家曾祖父的时候确实在京城出仕,具体做的什么官职,年代久远,我不太记得了。总之这间祖宅就是当年置办下的。今天报官送去的那只猫儿盆证物,也是当年宫里赐给我家祖上的。猫儿盆留在县衙里,劳烦各位多留意些,毕竟是宫里赐下之物,莫要损坏了才好。”
官差们齐齐惊了。
难怪卢知县见了那猫儿盆,立刻神色一变,寻了个锦盒亲手安放进去,又派遣他们八个来叶家守门。
叶家果然是官宦之后,祖上出过贵人的!
素秋从厨房里取来几串腊肉风鸡腊肠,八位官差每人手里提满了东西,态度热络,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
“叶小娘子只管安心在五口镇地界里住下。以后再有不长眼的贼人胆敢冒犯叶家,我等只管把那贼子拿了,先捆去衙门吃一顿杀威棒再说!”
叶扶琉笑吟吟道谢。
“叶家人丁单薄,加上初来乍到,容易招人惦记。以后有劳各位了。”
热热闹闹送走一群官差,叶扶琉把两扇大门敞开,人站在门边,随意和附近探头探脑的几位娘子闲聊了几句。
“昨夜家里入了贼……”
“不不不,婶子误会了,没有闹鬼,是进了贼……大活人……”
“多亏我家大管事警醒,当场把贼人抓了送官……”
“对,镇子里的浪荡儿,叫胡麻子的那个。人赃俱获……”
“祖上确实当过京官……哪里哪里,不敢当,如今早不住京城了。先父临终前的遗愿,回来祖宅看看……”
邻居家的娘子们满足地散去了。
叶扶琉把该散布的消息都散布出去,也满意地关了门。
沿着院墙往庭院走,没走出几步,心头忽然升出一点异样的感觉。
她顺着那点异样感觉,停步往四下里张望。
隔着两堵围墙,邻家魏宅的木楼高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朦胧身影。
木楼朝东,早上才有阳光,午后的日头转去了另一侧,木楼朝东这边暗憧憧的,端坐的身影笼罩在长檐阴影里。
叶扶琉往上仰头,看不清高处阴影里的面容,只看到一双深黑的眼睛。
哟,今天汤饼吃了五口之多,有心情下午出来看热闹了?
叶扶琉往围墙方向走近几步,抬头和对面打了声招呼。
“我家来了官差。魏家郎君,可是吵着你了?”
坐在高处的郎君当然毫无反应,叶扶琉早习惯了。病人么,什么反应都正常。
她自顾自地往下说。“早上送去的汤饼用了大骨汤,加了提鲜的瑶柱,都是家里自己烹制的。晚上还是做一样的给你送去?”
魏郎君的视线从长街远处收回。八名县衙官差每人手提着叶家给的腊肉风鸡,说说笑笑走远了。
他的目光往下,落回两家相邻的院墙边。
日头已经下山。天边晚霞的余光落在庭院里,光线其实不怎么亮。但叶扶琉生得白净,站在墙边仰着头,仿佛一株带着露水的白栀子花,将周围庭院景致都衬托成了背景。
魏郎君的视线在叶扶琉的脸上再度转了一圈。
缓缓开了口。
“隔壁乃叶氏祖宅?贵家祖上出了京官,你父亲临终遗愿,要你回来祖宅看看?”
叶扶琉眨了下眼。
好家伙,铁树开花,石头说话了。
魏家郎君虽然得了不知什么大病,摆出离群索居的孤峭姿态。看了邻家一场热闹,原来也会主动问起八卦呀。
叶扶琉的唇角微微上翘,嘿,有意思极了。
“是啊。”叶扶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廊下刚抬出来的几根沉重木料。
“祖上只风光了一时,后面家境逐渐败落。到了我父亲那辈,更是被迫搬出京城……我本来想回江南祖宅看看,没想到祖宅竟破落成这般模样了。我们身为后人,有什么办法?只能把祖宅里的破败家私清点整齐,自己出钱出力,一样样慢慢地修呗。”
她说得情真意切,说到后面把自己都感动了,抬手抹了下泛红的眼眶。
一墙之隔,魏郎君久久地沉默了。

这几天镇子上热闹的很。
叶家商船停在船坞出货,引得周围百里方圆的大小布庄掌柜都过来问价,江宁府的大布庄掌柜都来了仨,五口镇俨然成了布匹生意的集散地。
沈家商队这两天也在镇子上。沈大当家住在镇子最大的那处酒楼,日日和人摆酒宴饮。有相熟的生意同行问起,沈家商队在五口镇停了不少日子了,等着做什么大生意呢?
沈璃半真半假地笑曰:“守株待兔。”
沈大当家守株待兔,等的是什么兔子,镇子里的闲人猜测纷纷,但闲话没传进叶扶琉的耳朵里。
她这几天在叶家大宅里闭门不出。
人忙着呢。
卯时初,清晨的第一抹光亮从东边照亮庭院的时候,秦大管事领着木匠走进叶家大门。
摆在廊下通风阴凉处的几根木料已经散尽霉气,仔细擦拭干净。叶扶琉和木匠两个并排蹲在廊下,一根根地翻看木料。
木匠是从别处镇子专程请来的好手,蹲在木料跟前熟练地查看,连声叹息。
“难得的好料子! 最上等的海南花梨木,耐腐,质重,入水沉底,贵价得很。怎么弄得处处生了霉点,难道屯库房里十几年没拿出来?可惜,可惜……”
叶扶琉也心疼得不行。“祖宅十几年没人看顾,全锁在屋里。到了春夏季积湿返潮,榫头都烂完了。你瞧瞧还有救不?”
木匠琢磨了一会儿:“还好木料子没有蛀蚀。花梨木的料子油性大,只需打磨打磨就有润光。能救回来。”
碰着难得一见的珍贵好料,木匠不敢动刨子,取了锉草[1],一寸寸地动手精细打磨,把木质表层的霉点细细地磨去。廊下响起令人牙酸的持续打磨声。
叶扶琉坐在宽敞院子里,取出画纸和羊毫,临摹着木料的尺寸粗细,琢磨着往纸上画样。
太阳出来了。紧闭的大门外传来孩童叽叽喳喳的叫卖声。
“早晨现做的甜豆腐脑儿~”
“早晨新鲜出炉的芝麻饼~”
“甜滋滋的蜜水儿,不甜不要钱!”
“香油现炸的馓子,不香不要钱!”
素秋托着一碟豆腐脑儿,一碗蜜水,连同芝麻饼,馓子,木漆盘里堆得满满当当进门来。
“娘子,吃朝食了。”
“哎,放桌上。”叶扶琉头也不抬,“你跟秦陇先吃用吧。我把画样子画完了再吃。”
“我不饿,等娘子同吃。”素秋把买来的朝食一碟碟地放石桌上,凑过去看叶扶琉在画什么,打量几眼,困惑地拧起眉头。
“这是什么物件的画样子?屏风?”
“底座有点像屏风座,但实物不是屏风,是个灯架。” 叶扶琉抬手随手一指廊下长长短短的花梨木料,“等料子打磨好了,重新接榫头,我看看能不能拼装起来。”
素秋瞅着满地散落的木料,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花费许多功夫,就为了做个灯架?娘子,我们直接出去买几个不是更好。”
叶扶琉眨了下眼,薄汗从长睫末端滚落下去,“不一样的。”
她重新执笔,继续一笔一划地描绘画样,乌黑的眸子里闪着晶莹亮光,那是某种称得上期待的愉悦情绪。
“不是寻常的灯架。真能拼好了,那才叫好东西。”
石桌这边两位少女嘀嘀咕咕的时候,秦陇坐在石桌的另一边闷头猛吃,吃完一抹嘴起身:
“主家,我还得去趟县衙。宫廷流出的猫儿盆这等贵重之物,如何能放在县衙里头?被人监守自盗了,岂不是无处喊冤去。我得取回来。”
说的有道理。叶扶琉不拦他。
“门外有官差守门,你去吧。猫儿盆至少值个三五百两,你能拿回来,这个月的月钱我给你发双倍。”
秦陇哼了声,极为自负地抛下一句,“君子守诺岂为财。秦某和主家签了两年契,这两年里该拿多少是多少,半分也不多拿。”起身一拱手,出门去了。
叶扶琉目送秦陇出去,对着面前吃空的几个小碟,默了默。
“喊话喊得气势磅礴,他倒是给我们留点吃的啊。素秋,你刚才买的那些小食,全被他一个吃了。”
素秋:“……我出去看看外头卖吃食的小子丫头们散了没。”
孩童们早散了。
魏家门外卖不出东西,大批小子丫头们气鼓鼓地跳过魏家,拎着小竹篮沿着长街一路叫卖过去,早跑远了。连累着叶家这边想要买第二回 的朝食都找不着人买。
叶扶琉专心把画样子描绘完毕,放下兔毫,捂着空空的肚皮,“昨晚炖鸡剩下的高汤还有么?把船坞凌晨送来的新鲜野菜剁了,裹碎肉馅,加上鸡汤,早上做鸡汁小榾柮儿吃吧。”
榾柮儿是江南常见的吃食,做起来简单,吃起来鲜美。薄薄的面皮塞进菜肉馅,捏成一小只尖尖儿,仿佛花骨朵儿形状,扔进沸水里煮熟就可以吃了。
浓郁的鲜香气息弥漫在庭院里。
叶扶琉从早晨折腾到现在,肚皮饿得发慌。筷子才沾唇,还没有来得及享用美味,素秋站在身侧,轻轻撞了下她的手肘。
“娘子,隔壁。”
叶扶琉叼着一只榾柮儿抬头。
今天早早地出了太阳,清晨的阳光不到辰时映上小木楼,魏郎君果然也准点坐在了木楼高处。
“怎么了?”她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问。
素秋悄声说,“娘子忘了?昨天才当面应下隔壁,每天做一碗汤饼送过去……”
叶扶琉‘嘶’了声, “早上忙木料的事,汤饼忘了做了。”
榾柮儿包的是菜肉双馅,鸡汁面汤鲜香扑鼻,肉香里混杂着野菜清香越过院墙,木楼高处的魏郎君又没有闻到不清楚,他身边站着的魏大肯定是闻到了。
两边视线对上的同时,魏大重重地咳了声,面露期待之色。
叶扶琉当机立断,立刻从锅里盛了满满一碗榾柮儿出来,往围墙对面示意,“魏郎君连着吃了几天汤饼了,朝食换点口味如何?早晨新鲜做的菜肉榾柮儿,老母鸡汤底,给魏郎君送一碗过去尝尝?”
魏大果然不计较,立刻应下,满口地道谢,“多谢叶小娘子!”兴冲冲地奔下木楼,过来叶家拿朝食,迭声地道谢。片刻后,捧着温热的汤食蹬蹬蹬直上木楼,屏息静气,把白瓷碗小心地放在魏郎君面前。
隔着两道院墙,叶扶琉坐在自家庭院的石桌边吃鸡汁菜肉小榾柮儿,魏郎君坐在墙那边的木楼高处,掀开碧纱笼,拿汤匙慢慢舀了舀,喝了少许汤,咬了一口。
叶扶琉饶有兴致地盯了片刻,低头和素秋咬耳朵。
“猜猜看,魏郎君今天吃几口。”
两位少女貌似斯文地对坐低头吃榾柮儿,边吃边轻飘飘扫过眼风,心里默数。
素秋悄声念,“吃了两口了,三口了……第四口了。娘子,魏郎君真的爱我们家的吃食。”
叶扶琉:“嘘,轻声点儿。隔壁魏大说,他家搬来镇子两个月了,没见魏郎君一顿吃用超过五口。数着点儿,看今天能不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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