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爱风流,纵马过街市,马鞭急切切,当空一破声……彷佛间,年少的他骑着快马在官道上奔驰,鲜衣怒马,好不快意,身后跟着一群和他一样肆意妄为的权贵子弟……
那时的他是飞扬跋扈的,不可一世的认为这世间没有他掌控不了的事物,他出身高门,人才出众,拥有父母所给的好相貌和傲人家世,在这天子下谁能与他争锋。
可就为了这口自以为的傲气,他闯下滔天大祸,没人相信他是失手误伤,硬是把蓄意杀人的罪名往他身上栽,将他下了大狱,他成了三个月不见天日的囚犯。
回想起曾经的不堪,华胜衣的心里还有些许恨意,他不会忘了是谁让他陷于难以自拔的泥沼之中,万氏……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看你两眼发怔的直盯着这扇朱漆大门,叫你也不理人。”他这是近乡情怯吗?
微失神的华胜衣揺了揺头。“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转头,他看向长随。“叫门吧!”
“是。”年轻亲卫走上前,叩门三下。
辅国公府前八阶阶梯,上了阶梯是朱色大门,门前是一对石麒麟,麒麟口中叼着赤铜铃铛。
九是天子才能用,本朝再显贵的人家也只能到八,要有所避讳,但也可见辅国公府受皇恩厚重。
赤金九螭青玉大匾高高挂起,大气磅礴的辉映着国公府历代来的荣光,浩然正气迎面而来。
“谁呀?没有拜帖不许入,无事快快离开。”一名发色半白的老头拉开一条门缝,不耐烦的接手赶人。
“世子爷归府。”长随扬声一喊。
老头怔了一下,随即不快的喝斥,“休得骗我老头子,我家世子爷还在蜀地,由不得你冒名糊弄……”
“常信开门。”
咦?谁还认得他,府里的人都喊他老常头。“你……你是……”
“连我也记不得了吗?常管事。”华胜衣大步的走上前,光影中现出的人五官冷傲清峻。
“你……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我不是管事了,只是门房。”他语气落寞,背有点驼。
“原来你也受难了。”排除异己。
那个女人还真狠,不是她的人便一一除掉,当年辅国公府连三品官员看了都要弯身问好的管事,经她的手一整治,竟是比洒扫的小厮还不如,脸色暗沉,两眼无神,老得快。
“相公,我累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去休息?”娇骄二气并存的宁知秋嗓音轻柔,娇软地一嗔。
华胜衣目光柔和的看着妻子,大手轻握她微凉的小手,“常信,去告诉府里的人,本世子回府了,我,华胜衣回来了。”
“你……你真的是世子你?!”常信震惊的睁大眼。
“要我再踹你一脚,让你给我牵马吗?”他有变那么多吗?变到看着他长大的老仆都认不出来。
听到那不可一世又傲慢的语气,常信喜极而泣的嚎出声,“世子爷,真的是你回来了,老奴给你开门,你快快进来,老奴终于等到你了,你这些年……受苦了。”
中门大开,他边嚎边抹泪,一双老寒腿居然健步如飞地往府里报信,百人护卫气势惊人的开道,立时惊动了辅国公府上下。
先是拄着御赐龙头拐杖的老太君在嬷嬷的挣扶下,神情十分激动的走出来,她满头银霜,插着赤金福寿缠丝钗,一根翠绿玉簪,满是皱纹的脸上早已爬满泪水。
“我的心肝,我的福哥儿,你这液良心的这些年来也不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是死是活……”多久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日思夜盼的乖孙,眼前真的是他,不会有人冒名顶替吧?
“祖母,孙儿不孝,劳您惦记。”华胜衣袍子一掀,当下跪地,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他连声招呼都不打的下跪叩首,感念亲恩,一点也没想到身侧还有人,幸好宁知秋机灵,反应快,连忙也跟着一跪,做做样子的磕头,只是心里老大不痛快,这该死的旧社会陋习,她为什么也要跪呀!
打她穿越到这个朝代后,一来她身子骨弱,没人敢让她跪,二来是全家都宠她,怕把她跪坏了,因此她还没尝过跪人的滋味,这跪……还真是有学问的。
看来她得学小燕子做几个“跪得容易”,不然这三天两头的跪一跪哪还吃得消,早晚把骨头给跑坏了。
“就是你坏,不听话,老是惹是生非,把你拘在府里练字养性子,你偏要往外跑,瞧!这不是惹出是非了。”让她气得眼泪没停过,恨他不长进,怨其事事爱与人对着干。
老太君打得不重的往孙儿背上连拍了数下,又哭又骂的恨铁不成钢,但是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不舍。
“娘,别打了,打伤了您又心疼了,快让孩子起来吧!大老远的跋山涉水回来,您这心狠得下去?”一名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身姿端庄的走来,假意拦着老太君,不让她下手。
“怎么狠不下心,他都敢丢下我这个快死的,我还担心他没来得及给我送终吗?这孽障呀!不打消不了我的怒气。”冤孽,累她为他掉了多少泪,夜不成眠的想着他过得好不好?
“好好好,不恼不恼,您打也打了,总要让他起身,来来往往的下人多,可得给他留点颜面,咱们福哥儿都长大成人了。”怎么不干脆死在外头,还回来干什么!
福哥儿?
呵!这称谓倒有意思,老祖母喊孙儿小名是出自心中疼爱,就算分别多年也不显疏远,祖母疼长孙天经地义,可这位口里热络,眼中却不见热切的夫人这一声“福哥儿”,可就意味深长了,照常理来说,除了辅国公本人外,府里的人都该恭敬地尊称他世子爷才是。
宁知秋低垂的目光闪了一下,猜测这名看来三十出头的女子身分,依穿着打扮来看,在府中的地位不低。
“谁让他跪了,是他自个儿作践自个儿,没气死我这老婆子不甘心。”老太君咬着牙说着气话,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敲。
她嘴上说着气话,心里却不舍,身边服侍的人哪不晓得她的口是心非,早有人上前搀扶起甫归府的世子爷。
“是了,别跪了,平白惹你祖母发恼,她早盼晚盼地盼着你,这会儿不就盼到了,你可多说两句好听话哄哄老太君,不要让她又为你担心。”美妇说着好话,可是听得出心口不一,对这长子长孙的归来并不待见。
“母亲。”华胜衣语气生硬的一唤。
原来是继母大人呀!宁知秋跟着一福身,表情怯弱,声音如蚊蚋的躲在丈夫身后,装出见不得世面的小家子气,低低地喊了声,“婆婆”。
她又在装小白花了,装得太像了,因此根本没人理会她,只当她是世子爷从外面带回来服侍的小妾。
万氏假意拭泪,装出慈母嘴脸。“回来就好,以后别再闹事,要跟国公爷多学一学,年纪不小了也该懂事,我们晓得你脾气冲,见到比你更横的就拔剑,曹国舅……”
“母亲,这些陈年旧事再提起有意思吗?你是在提醒我当年做过的事,还是见不得我好,刻意在人前揭我的疮疱,多年前的事记得的还有几人?”你需要这么快露出本性,不择手段的打压我吗?
突然被打脸,面上一愕的万氏讪笑,她没想到当年很好哄骗的少年如今再归来变得口齿锋刹,当场让她下不了台。“我……我是怕你又犯事。”
“母亲,我不是十五岁的孩子了,在蜀地待了八、九年,你以为我还学不会教训吗?”他话中有深意的冷视。
意思是还在骗我吗?他这些苦不会白受,所受的种种磨难让他成长了,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
“好了,琼月,别再提过去的事让人听了不顺心,孩子都吃苦了还想怎么样,日后多盯紧些就好,少和以前的狐群狗党厮混便没事。”
老人家疼孙子,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句不好。“是的,娘,我不提了。”万氏温顺的往老太君身侧一站,低眉顺目,面色恬静。
“祖母,这是您的孙媳妇,她姓宁,名知秋,父兄是书院的山长和夫子。”以宁知秋为名的“知秋书院”已开始向外收学生,取一叶知秋之意,勉励学子见微知着,从细微处见真实,勿让偏执所误。 “嗯,过来我瞧瞧。”面无喜色的老太君微一挑眉,看得出她并不满意孙子在外娶的女子,出身不够高。
“是。”终于不再是被人忽略的尘埃了。
老太君看了看身形纤弱的宁知秋,不冷不热的褪下腕上的如意玉镯给她戴上。“身板薄弱了点,不好生养吧!”
华胜衣不回答子嗣问题。
“祖母,我累了,想回我的无尘居休息,明儿个养足了精神再来陪您说说话儿。”
“无尘居?!”万氏脸色微变。
“怎么了,难道我不在就没人收拾了?”他冷言一睨。
“不……只是,那儿住了人……”她的亲生儿子。
“母亲,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霸占我的世子位,不论谁住了,立刻给我搬出去,别让我自个儿动手……”
第17章 世子发威(1)
“他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他眼中还有我和他父亲的存在吗?分明想把这个家给拆了……”
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
离家多年,再回府时,世子居住的院子被人强占了,这意味着什么,有人想将世子之位占为己有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还没死呢!凭什么给人让路,在世袭的爵位下,世子是下一位国公爷的继承人,也就是说国公府的一切将来是留给嫡长子的,继室所出的嫡次子只能得到些许财物,辅国公一死就得分家出去,世子爷才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王人。
如今被人欺到头上来了,这口气还要忍吗?
五岁就被请封为世子的华胜衣自是不能忍,他用最简单且粗暴的手法向府里的墙头草宣告,他才是世子爷。
“传我之令,不该存在的人、事、物,一律搬空。”
指挥使一声令下,一百名亲卫涌进被更名为“明月阁”的无尘居,由宁知秋亲自监看,只要她认为“不妥”的物事,亲卫们立即清除,绝不留下任何碍眼的痕迹。
于是一阵侍女们的尖叫声传遍全府,花容失色的丫头哭哭啼啼的不想走,喊呀叫的抱成团,嚷着要死给亲卫看,有的还仗着有些姿色,尽使媚态,好让人受其美色所惑而高抬贵手。
可惜这批亲卫是精兵中的精兵,受过极严格的军事钏练,上过战场刀上染血,说是从死人谁里打滚过来的也不为过,对美色压根不为所动。
最后请出十五名丫头、九名婆子、两名嬷嬷,杂使若干,以及一名自称是世子夫人的女眷及其三岁女儿,啊!忘了把两名通房丫头算在内。
以上是属于人的部分。
接下来是清点嫁妆类,女子嫁妆七十八抬,但是其中居然有世子库房的东西,因此又拿着单子清算,这才能一一盘点,谁也不占谁便宜的各归各位,连妆台和架子床都被抬出去,没留下任何次子媳妇的东西。
然后又重新布置一番,务必要让人住得舒适。
只是华胜衣一到他以前的私人库房,门上的锁早已换上新的,他叫人撬开锁入内一看,当下脸一黑的命人彻査,空了一大半的库房只剩几件零星小东西,贵重物品一件不留。
那些是打小或先皇赏赐,或德妃所送,宫里贵人和族中长辈所给予的,还有他自个儿买来的珍品、玉石、挂件、字画、屏风、香料、古玩、瓷器花瓶,一大箱金银珠宝和名贵器皿……林林总总数不清,曾经堆得一屋子满满当当,连转个身都困难,如今连个影都没看到了。
华胜衣犯事前还打算多弄一间库房好装他那些宝贝,没想到尚未动作就被流放了,而今再回来已是人事全非,他年少所珍视的玩意儿都被“贼”给偷了。
于是他也不管长途跋涉的辛劳,下令找出这个贼来。
他一间一间屋子搜,一座院落又一座院落的査,连万氏住的地方也不放过,里然査到将近一半的“赃物”。
继母偷继子的东西,这事传出去能听吗?
万氏的脸丢大了,她不但眛下之物要倒吐回去,还得补足遗失的东西,拿一样是拿,拿十样也是拿,谁知其他的是不是被她卖了或赠人,一旦当了贼可是贼心不改。
原本是个“贪”字作崇,以为人去了蜀地就不会活着回来,加上她又派人暗地里动手,能全须全屋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个死人的东西放着不拿未免可惜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拿的次数一多也就无所顾忌了,她把华胜衣的私有物当自己的,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看谁顺眼赠上一、两件也无妨,反正不会有人跳出来阻止。
辅国公素来不管后宅的事情,全交由万氏打理,虽有察觉她拿了长子的东西,但以为只取少许自娱,并未过问,如果他知道妻子竟胆敢搬空长子的私房,日后待儿子归来,此事怕是无法善了,肯定追究到底。
因此别说丈夫现在不在府里,就算在,万氏也不敢和夫君商量,连忙让身边的丫头请来她在吏部任主事的兄长万四同,愤怒且不甘的大吐苦永。
“不是说人死在蜀地了吗?”多年没有消息传来,京里闲人都猜测他已遭遇不幸,命丧他乡。
“我派去的人是如此回禀,还带回他自小佩帯的玉佩,可是谁晓得这小子命大之外还神通广大,竟能一手遮天地瞒过他未死这件事,让我们以为他生还无望。”真是太可恨了,居然也会使出瞒天过海这一招。
其实万氏想错了方向,不是华胜衣狡猾,以小兵姿态入了营,而是庆王为他打了掩护,以权谋私传送假的消息,让前来打探的人无功而返,全然不知华胜衣身在何处。
一年、两年没有消息,之后也就不再追査,当作没有这个人,辽阔又贫瘠的蜀地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即便是现在,万氏还不知道继子可是官居三品的指挥使,此次回京也会有新的调派,受新皇重用,仍当他是吃尽苦头、得到大赦之令才被赦免的无知小儿。
至于那百名亲卫,万氏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德太妃派的,姑姑疼侄子,舍不得他受苦,因此派人护送。
“月娘,这事难办了,人若是在半途,我们还能想办法让他回不来,可是人都入府了,还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全京城的人都晓得辅国公府的世子爷从蜀西回来,咱们还能明着对他下手吗?”京里官员多,有无数的眼睛盯着,还有德太妃的相护,只怕不易得手。
万氏咬牙沉目道:“难办也要办,难道要我的诺儿拱手让出叼在嘴边的肉吗?”
先帝五月驾崩,新皇以日代月守完孝后便带一干官吊上南山祭天,三公之一的辅国公自是陪同在侧,华诺衣也在祭天的行列中,一同前往三百里外的圣山,两父子都还不知晩府里发生的事。
只要日后当华诺衣回京,一瞧见他的东西被丢出已住了数年的院落,妻子、下人还受到莫大的惊吓和羞辱,他不知做何感受,明明只差一步的世子梦就在眼前粉碎,他会和母亲一样的不甘心吧。
万四同思忖了一下,“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府中里外都由你一人掌控,若是突然暴毙了,也査不到你头上。”
“你是说……下毒?”她双眼一亮。
他搓着下巴冷笑,“无毒不丈夫,你要狠不下心,我那外甥就什么也得不到,最后便宜了别人。”
“这法子好,值得一试。”她就不信如此他还死不了,那小子都自投罗网了还跟他客气什么,一劳永逸省复留下后患。
“不过我听说他不是从蜀地带回一名女子,说是他的妻子,必要时她也不能留,要是有个遗腹子什么的,反而麻烦。”大的除掉了又来个小的,烦不胜烦。
万氏生得娇媚的美瞳中闪着阴毒,“我不会手下留情的,让他们做对同命鸳鸯,共赴幽冥。”
“月娘,这事要越快办好越好,别等到国公爷回府,否则想要再取他性命是难上加难。”国公爷的子嗣少,对于嫡子更是看重,即使儿子不学无术难成大器,仍一心栽培。
辅国公元配乔氏,出身定平侯府,为嫡长女,生有一子华胜衣,生子两年后因病病逝,再娶继室万氏。
万氏也是子嗣艰难的,生下儿子华诺衣后便再无所出,辅国公一生只得嫡子两名。
但是他有两名侍妾分别是刘姨娘、崔姨娘,以及通房丫头芳桂,刘姨娘的肚皮争气,生下一子一女华海衣和华欣玉,崔姨娘有一女华琴玉,通房则无所出。
两嫡一庶三个儿子,两名庶女,这样的儿女人数在髙门大户中算是少的,尤其才两个嫡子,若是其中一人出事了,另一人便显势单力孤,少了兄弟的扶持,很多事是难以独力完成的,正所谓独木难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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