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爻看完东边看西边:“你们怎这么会圈?难得一见的困龙之地都被你们圈着了。”拽过黎上,手指向南,“茶庄只能在那条官道南向建。”
“没说一定要在这建。”黎上用力踩了踩地上的土,回头望向珊思:“往北再走二三十里,就是莫山旧市,要去转转吗?”
“要。”辛珊思现在对老物件尤其感兴趣,两掌一拍将绕着风笑和她闺女转了几圈的大蚊子拍死:“那就走吧,这里蚊子还挺多。”
几人想到莫山旧市再找地方吃饭,不料才行了一半路就听到吵声,其中一道声还是他们熟悉的。
“站住…”一灰扑扑的妇人,追在个身瘦脚轻的男子后。男子一蹬一跃一滚就是几丈远,跟玩似的轻易避过妇人快要抓着他的手:“姑奶奶,你都从闫阳城追到这了,求求你别追了,你追不上我的。”
妇人不听,一脚蹬路边的树干,翻身飞跃,伸手再抓近在迟尺的男子。男子脚下一崴连三转又避过了。
“把东西还给我。”
“我凭本事偷的,凭什么还给你?”男子脚快如影跑向前方的几辆车,狭长的眼里闪耀着精光。相反,妇人越跑近脚下越慢,脸上露了笑,当男子抵至牛车边时,她大喊:“陆爻,快拦住那个贼。”
就知道这丫头对他还怀恨在心,陆爻撇嘴,坐牛车上一动不动,就凭他这一身功夫拦什么人?不碍着人抓贼就属相当不错了。
贼一听喊话便知坏了,不敢再有旁的心思,赶紧逃。尺剑一见贼那轻功,眼铮亮,翻身下了驴车,左手掐兰花指,脚下微步。蹬马镫屁股才离马背的陆耀祖,看清了小尺子的两脚,又笑着坐回去。小尺子钝是钝了点,但耐不住他好学。
黎上拉驴靠边停车。风笑下辕座,见薛冰寕手捂着腹慢步走来,立马大步过去:“这是怎么了?”
能与他们重逢,薛冰寕很激动,但又有点羞耻:“风叔。”今天也是不巧,月事来了,不然她也不会叫那小贼耍弄到现在。
她贴着面皮,风笑也观不了她面色:“腕来。”
“我没事…”薛冰寕难为情,吱呜道:“就是身子不爽利。”因为练的寒功,玉凌宫的女子月事来得都很迟。她以为自己也要到二十左右,不想解了炽情的隔天就汹涌降临。来的头天,腹跟贴了冰块似的,腰还僵得厉害。
风笑不强硬:“那先上车歇会。”
见到阎晴姐抱着久久来了,薛冰寕眼里都生晶莹,快步迎上去:“久久长大了。”
“那是一定的,我们每天都吃饱饱的,不容许小肚皮有一点空着。”辛珊思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遍:“遭贼了?”
苦笑,薛冰寕点头:“我早上进了闫阳城,才走离城门口背上包袱就一轻,追那贼一直追到这。”说完又乐,“我现在有点想感谢他。”
陆爻叉腰站在牛车上:“什么东西丢了?”
问及这个,薛冰寕面上笑意散了,口气有两分冷:“你师兄的老药典。”
得,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陆爻抬手把斗笠往下压一压,又坐回去。薛冰寕勾了下唇,伸手逗了逗久久肉乎乎的小手:“思勤临死前托我把老药典交给黎大夫,被我拒了。”
辛珊思意外:“他怎么会生了这想?”
冷嗤一声,薛冰寕道:“估计是…突然想起自己是个人。他说他为玉灵炼的药都在老药典里。”玉灵,蒙玉灵,大蒙的公主。真稀奇,玉凌宫的主子竟是个公主。
“那贼怎么会偷老药典?”风笑问。
薛冰寕回:“我把老药典另用块布裹了一下,他大概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上我那辆车吧,我正有事要问你。”辛珊思等她一步,跟她并肩。
看她们走近,黎上与薛冰寕颔了下首,上去将久久抱过来:“快过午了,干脆把早上客栈打包的饭食拿出来先将就吃点。”
“也好。”辛珊思望向前方,尺剑提着个小包袱回来了。薛冰寕看到那块深色的布,整颗心都放下了:“老药典虽不是好东西,但也绝不能落别人手里。”
辛珊思收回目光,直问:“穆坤的炽情是你种的?”
薛冰寕没否认,沉凝了稍稍道:“老瞎子的药典看似寻常,但手摸上字就会察觉出不对,有些很平整有些凹凸。我不懂医毒,辨不明里面的药和毒,但他说给玉凌宫的炽情里加了一味花籽。
我便凭着这个信,在他药典里寻到了炽情的毒方,随意改动了三味药。一路走一路买药,有时买一味有时买两味,几日前叫我制成了药粉。
也是蒙玉灵作孽太深,老天都看不过眼。昨日中午在雁山西马档口,我遇上了一队蒙人,一开始并没多注意,只加紧吃饭想着尽快离开。
后来听人喊郡侯,立时便起了疑,我仅看了那郡侯一眼,心里就觉对了。他就是蒙玉灵的独子,塔塔尔·穆坤吉尔。吃完饭,我先走一步,找个地隐蔽,之后悄悄跟上他们。跟了一下午,我还没想出怎么给他种炽情,他们就中了埋伏。”
辛珊思问:“你看到袭击他们的人了?”
点点头,薛冰寕望着大跨步走来的尺剑:“你们一定想不到是谁埋伏的穆坤?”
听口气,埋伏穆坤的人应该是他们见识过的。黎上轻拍着怀里的姑娘,薛冰寕跟他们同路几天,除了麻洋县那出好像也没遇上什么事。他猜:“木偶?”
薛冰寕脸一挂拉,竟被说中了。
“看看少没少东西?”尺剑到近前,将小包袱递给她。薛冰寕一接过就觉出重量重了,快手解开包袱。小包袱里,除了老药典,还有些碎银碎金铜钱,她抿唇忍笑。
尺剑接了风叔抛来的水囊,大灌几口水:“那贼被我摁地上,连头发丝里都翻遍了,就这么点东西。”
辛珊思弯唇:“没差东西吧?”薛冰寕连摇头:“没差没差。”把金银铜钱归到自己的钱袋子,双手奉上药典:“黎大夫,这您怎么处置?”
这东西于他确有点用处,黎上看向珊思:“你先帮我收着。”
“好。”辛珊思又问起之前事:“你确定是木偶袭击的穆坤?”她有点想不明白木偶的意图,一会与迟然、蒙人勾结杀她,一会又埋伏穆坤,关键穆坤还活着?
其实不是很确定,薛冰寕回想昨个傍晚两方激斗的场景:“那十六个木偶跟我在麻洋县见到那些木偶…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黎上问。
“说不上来。”薛冰寕努力地在找词描述,可那种感觉隐隐约约难以捉摸,根本无法描补。
“他们一举一动僵吗?”辛珊思问。
灵光滑过,薛冰寕一下捕捉到了“动作”二字,恍然:“对,他们的动作有一种整齐划一的感觉,但不僵。我在鹰头山那方见过蒙曜的兵卫,他们跟那些兵卫很像。”
“军?”黎上点到。
薛冰寕斩钉截铁:“对,就是军。”
“蒙人?”尺剑错愕了,难道真是蒙曜动的手?
薛冰寕摇首:“看身形和发,应不是蒙人,更趋向汉人。”
汉人?黎上思虑:“埋伏穆坤的木偶全死了吗?”
“没有。”薛冰寕道:“他们很厉害,有至少两位弓箭手隐匿。穆坤带的十三人,一开始就倒了四个。剩下的九个为护主,顾忌颇多,不到百息就全伤了。他们废了穆坤的右臂,杀了他的护卫,便撤了。”
“没发现你?”辛珊思疑惑。薛冰寕摇头:“我等了一会,没见有人回来查看,便立马去给昏死过去的穆坤种炽情。种完,我就往闫阳城去了。”
黎上眨了下眼:“不是没发现,是没必要发现。”
“因为木偶打扮本来就是为了嫁祸,被不被人看见,于他们都无差别。”辛珊思啧了下:“这嫁祸虽然明目张胆,但不得不说很高明。木偶的装扮,隐去了他们真实的面容。黎大夫在红缨镇又差点指明西陵方家跟木偶是一家。两箭直穿穆坤膝盖骨,影射了当年蒙玉灵射偏伤了嫡长的那一箭。”
听完后,尺剑顿了顿:“东太山姚家吗?他家出过将军。”
黎上笑了,看向薛冰寕:“你那一剂炽情,算是把水彻底搅浑了。”要是别的毒,蒙玉灵不会多想,可恰恰是炽情。炽情,控制玉凌宫和沁风楼的毒。蒙玉灵羽翼已丰还好说,若势力未成,怕是要提心吊胆慌上一阵子了。
第73章
“我没想那么多…”即使解了炽情认了娘, 薛冰寕对买卖她的人建玉凌宫的人依旧深恨:“只是想让蒙玉灵也尝尝日夜不宁的苦。”
辛珊思好奇起一事:“黎大夫,男子阳刚,中了炽情会不会比女子更难熬?”
来叫他们吃饭的风笑代为解疑:“不止比女子更难熬, 还难解。之前我们在坦州给耗子试毒, 撑得久的全是母的。另,穆坤现身受重伤,就算蒙玉灵能找到高手给他拔毒, 他短时间内也根本无法承受拔毒的损耗。”
等等,薛冰寕转头看了眼风叔又望向黎大夫和阎晴姐:“你们给谁解炽情了?”
“咱们边吃边说。”辛珊思有点饿了。
几人走向阴凉下的小桌。尺剑见冰寜还背着包袱, 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薛冰寕笑了,左瞄瞄右瞅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离开卢阳后,便弯弯绕绕向南行,也是碰运气, 看能不能遇上你们。”她虽不甚清楚他们要往哪,但却知道阎晴姐在选地建茶庄。坦州城附近不合适, 那一行肯定不会再往西北方向。
“把包袱解下来,放到车上。”辛珊思悄悄扯了扯黎大夫的背后,眼珠子左转,与他对望一眼。武林村的第三户人家有着落了。
阎晴姐发话了,薛冰寕立时脱了包袱,跑向尺剑的驴车:“吃穿住行我自己管。”她不想一个人, 也很怀念跟他们一起的日子。放好包袱回来就从钱袋子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递给风叔。
风笑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薛冰寕直接塞他手里了:“我一路到这发了两笔小财。等阎晴姐找着地方建茶庄, 我就在边上起个小院。”
“好啊。”辛珊思笑得甜美:“多些人住在一块才热闹, 闲时还能串个门唠嗑几句。”
“对…”薛冰寕就向往这样的日子。
见薛冰寕交银,陆爻开始反思自己, 他和叔爷是不是也该交点?
两张小方桌拼在一起,七大人围坐桌边,一小人躺亲爹臂弯。桌上有包子有米糕有饼,八罐小菜,没有汤有茶。
看阎晴姐和黎大夫夹了包子,薛冰寕才动筷子:“你们在坦州帮人解炽情了?”
尺剑大点头:“主上为熟知炽情毒性,光耗子就买了快有五千只。好容易摸准了毒性,试出了解炽情的法子,也成功给人解了毒,不想沁风楼却将那人给杀了。”
嘴里的米糕顿时多了丝苦涩,薛冰寕细嚼着,眼睫下落。她此生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便是叛离玉凌宫。没有从那逃出,她永远不知人世间的苦乐喜忧,更不可能体会到被娘呵护的美好。
“沁风楼也是张狂,还敢把人头送来给我们,说是当诊金。”尺剑冷哼:“当晚主上就带上我找上沁风楼。一开始沁风楼将下巴抬得高高的,最后没能斗过我们,只得乖乖地拿金为绯色付了诊金。”
“绯色?”薛冰寕意外。
风笑抬眼看向对面:“你认识?”
认识,薛冰寕眨了眨眼:“她在玉凌宫的时候,跟之前带人捉拿我的那位常师姐很要好。”
想到绯色送到黎大夫手上的那胭脂,辛珊思轻叹了声:“估计也不在了。绯色回不了玉凌宫,但她却拿到了玉凌宫点花苞用的胭脂。”
嘴里更苦,薛冰寕深吸慢吐,试着放松揪紧的心:“老瞎子说,臂上花苞是桃粉色,那炽情的毒方就是他记在老药典里的那个毒方。花苞颜色变了,那毒方就变了。”
黎上想到了:“用花籽稳定炽情的颜色,是要经过反复试验。药量稍有不对,花籽就会压不住炽情的红。”
“何必呢?”陆爻眼里深幽:“一边助纣为虐一边又良心不安,他还不如死在致仕那年。”
“这样的人才不会舍得死。”陆耀祖一口咬了大半只包子,也就死小子傻。
来祥客栈的烙饼做得很薄,冷了也不影响口味。辛珊思刻意忽略从旁望看来的那道小眼神:“前些天,我们在西蜀城外还遇上一个因炽情自绝的女子。”
薛冰寕喉间都发堵:“接下来怎么办?”
“因为绯色,玉凌宫已经知道我能解炽情了…”黎上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素包,拿调羹给怀里急得乱撅动的小姑娘舀口水:“我不清楚他们有没有给门下女子重新种毒,所以粉色花苞的解药不能给出去。”
“也为免再发生绯色那样的事,除非求上门的人命不久矣,不然我们暂时也不要再给沁风楼里的女子解毒。”辛珊思道。
黎上就是这么想的:“解毒,要等沁风楼倒了之后。”
不说这个沉重的话题了,辛珊思看向冰寜:“你刚说发了两笔小财?”
“也是叫我遇着了。”薛冰寕听到啧啧声,望向黎大夫怀里那位,顿时就受不住了,她怎这么可爱?粉粉嫩嫩的小嘴巴吧吧地喝着水,一双像阎晴姐又似黎大夫的眸子还带着笑。
黎久久似知道大家都在看她,喝水喝得更欢更香。辛珊思发笑:“黎大夫,你是不是给她水里加糖了?”小东西还喝出美味了。
黎上也乐,问怀里的小人儿:“告诉爹爹,你什么时候长牙?”
“嗷…”黎久久舍了调羹,小嘴一张,露出了光光的牙床,笑呵呵的,勾得她爹都忍不住低下头亲了又亲她的脑门。
薛冰寕心情好了不少,想起一事,忙放下筷子和米糕,手在布巾上擦了擦:“之前我手头没好东西,只能自编了个扣结给咱们久久当礼,这回…”站起背过身,再转回来手里多了条珠链,她笑嘻嘻地说,“我可以让久久叫我姨了。”
这是…天眼珠?辛珊思凝目细看,全没留意到一旁黎上面上的凝冻。链上每颗珠子都是细长柱形,除了中央吊着的那颗,都不甚圆润平滑。她不知道这东西现在叫什么,但现世它叫天珠。
黎大夫的神色…薛冰寕有点忐忑,垂目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将调羹放回碗里,黎上抽走薛冰寕拿着的珠链,指轻摩中间吊着的那颗瑟瑟珠,脑中快闪着祯祯画面,鼻间生刺痛。
辛珊思还头次见他这般,见闺女小爪子抓上了那珠链,忙伸手去抱她。
“不用。”黎上数过珠上的眼,确定是九只,便松手让他姑娘拿好,抬首望向薛冰寕:“这链子你哪来的?”近几年,他查了黎家很多事,也寻遍很多暗市,没找着一件他记忆中的珠宝玉器。
“我…”薛冰寕都有点卡壳,急了两息才把话急出来:“在河底捡的,黄江。”
辛珊思让冰寜坐下,问黎大夫:“这东西有什么来历吗?”
拿起那枚九眼珠,黎上道:“此种瑟瑟珠在中原最多五颗,它是古象雄王朝遗留下的,传说能辟邪避厄。”沉凝几息,轻语,“这链子是我娘之物。”
啥?辛珊思都惊了,跟冰寜对望一眼。其他几位也立时正了色。黎上双目微微敛起:“在我记忆中,她一直贴身戴着。我时常会拱她怀里,抠着这珠子玩。”
静默三四息,风笑回神放下筷子:“冰寜,你快说说怎么捡的这链子?”
“不止这链子,黄江河底还有不少好物。”薛冰寕是万没想到自己快闭不住气时,随手一抓的东西竟是黎大夫娘亲的贴身之物:“我跟我娘相认后,也没敢在塘山村久待。我要走,我娘就问我去往哪?我告诉她要南下,她立时便道我大嫂怀身子了,她也要南下往我大哥家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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