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第一修理工(逾九)

研究员看到女孩拧起的秀气眉毛，动作轻了点。
“疼不疼？”她习惯性问。
时逅摇头：“检查身体不疼的。”
研究员摸摸她的脑袋, 照常走完检查流程后塞给她一颗糖果。
时逅眼睛亮了亮：“西瓜味的！”
她甜甜地笑着：“上次的草莓味也很好吃。”
看到女孩回味的表情, 研究员颇为怜惜。
时逅没错过这份可笑的怜惜。
她趁着机会套话, 摆出天真的模样：“阿慈姐姐去哪里了呢？她说要去一趟其他星球，很快就回来，还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糖果，可是已经过去好久了。”
看到她孩子气的天真，研究员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得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她去其他星球的时候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就在那里生活了。”
时逅失落：“她没有跟我告别，也没有留给我纪念品。”
研究员心道多么可爱的孩子，在外星球这个年纪应该才上小学。
真是可惜了
她心有不忍地道：“不要太难过，她的孩子会跟你们成为朋友。”
时逅眸光闪动：“真的吗！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呢，我想要新朋友！”
研究员摸摸她的头发：“很快了，要和新伙伴好好相处。”
“我会的。”时逅笑得很开心。
心口却一阵悲凉。
看吧，再有价值的人都是可以被替代的，他们轻而易举便能创造出新的替代品。
她之前试图让自己成为“好孩子”讨好周围的大人，可事实上这个地方的存在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她需要思考的不是如何不被替代，而是如何让这里消失。
时逅余光扫过无数个明面或暗地里的摄像头，表情没有一丝破绽。
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想卸下伪装。
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时冽忽然问苏乐：“双喜，宋小熙马上要过十周岁生日了吧？”
苏乐恍然：“他说算过自己的出生日期。”
时冽走到实验台旁边的大屏幕前，屏幕上显示着精确的帝国日期时间。
“还有六个月。”她说。
苏乐垂眸：“ 十年前帝国最接近完美的胚胎催生技术周期是七个月，期间可以通过某些手段最大程度激发胎儿的各项天赋，该技术因不符合人类自然发展规律于七年前被禁止。”
“预测未来，宋小熙的异能是‘时间’。”时冽后知后觉。
她顺便告诉了苏乐她在和他碰面之前听到的对话。
宋小熙就是D0 2阿慈的孩子，那个编号E0 2的胚胎。
苏乐下意识说：“我们要是真的来到了十年前，那么也是‘时间’作用。”
时冽摇头：“时空穿梭需要的可不止是时间。”
她目光在周围的事物上留滞。
作为一个穿越者她研究过这个问题。
“时间，空间，生命体，非生命体……理论上时空穿梭涉及的东西太多了，条件缺一不可，单凭一个异能做不到。”
因而她经历了穿越时空却始终怀疑这次是不是真实穿越。
而且时机刚巧卡在她遭算计的时候，人为干预的痕迹太重，她不觉得这是区区一个异能能做到的。
没有答案的话题无疾而终。
随后时冽和苏乐来不及谈论更多，短时间内继续反复传送穿梭。
要么跟着时逅，旁观她如何疯狂汲取知识，用讨喜的脸换取偷学技术的机会。
要么跟着小西楼，时冽尽可能鼓励安慰他，让他在至暗时刻也有活下去的动力。
反复六个来回，每次穿梭相隔的时间跨度越来越长。
最开始白光闪过他们来到了一个礼拜后，照旧了解小西楼现状后锁到时逅身边。
下一次白光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月后。
直到白光第七次覆盖双眼，他们这回看到了变化巨大的时逅。
时冽第一时间寻找具体时间，在一个桌子上发现了光脑。
他们竟然已经走马观花来到了三年后。
她看向时逅。
十一岁的时逅身材拔高不少，但她完全失去了先前的健康圆润。
女孩骨瘦嶙峋双颊凹陷，皮肤泛着不自然的苍白，病弱得像是被剥夺了健康。
时逅异能激活了，下一批实验已然启动。
“准备好了吗？”
时逅淡淡开口，语气冷冽。
“准备好了。”站在他旁边的高个男生神情怅然若失。
“失败了也许会透支异能而死。我研究了很久，在脑中模拟了无数遍，但从来没有实操的机会，换句话说我没有任何经验，不能保证结果一定成功。”时逅把丑话说在前头。
男生目光逐渐坚定：“我是李辞语，我有我的名字不叫D02，更不是废弃的实验体。”
“好。”
时逅驱动了面前的装置。
D02也就是李辞语紧张地揪住衣摆：“我拥有的和信号达成共振的异能加上你的读心，真的能连接到星网吗？”
时逅：“我不确定，但奎恩特的心声是这么预设的，我往这个方向研究了半年，你按照我告诉过你的频率释放异能，大概率可以实现。”
“那就试试吧。”李辞语咬牙，“尽管来，临死前能望一眼自由我就满足了。”
他看向时逅。
自从阿慈死后时逅在他面前卸下了伪装，坦白自己一定要逃离这里的愿望。
分明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小小年纪却长成了他望尘莫及的坚韧模样。
“我把奎恩特淘汰下来的激活异能的机器改造成了这台会自动调转人体内异能的机械，输入后要做好无法主动断开的心理准备。”
时逅最后嘱咐了一遍，缓缓向机器注入异能。
李辞语深吸一口气，模仿她的动作释放异能。
他们慢慢摸索，突然齐齐眼睛一亮。
成功了！
可就在他们欣喜之际，大门毫无防备推开。
“小十姐姐，小语哥哥！”
三岁大的小男孩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洋溢着开心的小脸抱住时逅大腿。
他昂起毛茸茸的脑袋，脆生生道：“姐姐你们在玩什么呀？”
时逅脸颊猛地失去血色。
这台机器会自动吸取附近人异能的！
但随即她表情缓和下来。
E0 2目前还没有被强制激发异能，他是安全的。
然而意外出现了。
“小一？”感受到多出来的一股能量后，时逅瞳孔地震，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一无所知的孩子。
“他、他什么时候有异能泄露了？他才三岁！”
旁观的时冽对此倒并不十分惊讶。
早在三年前的时间点上费恺就对奎恩特说过，胚胎最快可以在三年后激发和他母亲同时间属性的异能。
原以为实验会失败，可它竟然进行了下去。
时冽本想着这应该又是一次“记忆回顾”，不料她也感受到了一股吸力。
与此同时苏乐也说感受到了拖拽的力量。
时冽惊讶。
那么多次时间与地点转换，她头一次清醒地直面了穿越。
“嘀嘀。”
汽笛声拉回了她的意识。
时冽看到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以及旁边的高楼大厦广告牌后瞬间呆住。
等等，她回到地球了？

苏乐看着和星际世界相似又不完全相似的地方诧异。
“这里没有一个人驾驶悬浮车。”他听到路上因堵车响起的喇叭声, 略带不解。
然后目光转移到街边的店铺上。
“楼层不高，人口密度看上去偏低，建筑物风格复古, 路人行动惬意这里应该不受异兽侵扰。”
他在脑海里搜索符合相应环境条件, 人口数量建筑风格的星球。
“不用猜了。”时冽叫停, “这里是地球。”
苏乐对这个星球的名字太熟悉了：“你的家乡。”
他无数次听时冽提起，已经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
“没错, 我回家了。”时冽抬手触碰公交站台的广告牌，手从实物上穿了过去。
可惜故地重游并不是真正回到过去。
苏乐敛目思考。
他当然搜索过时冽的母星，可哪怕星网上所有数据在他眼中无处遁形都依然没有能够找到这颗叫做“地球”的星球。
没想到今天阴差阳错来到了这。
他缓慢地环顾四周环境, 一点一点观察星球的人文风貌建筑地质，把它们和时冽曾经说过的点滴信息对应起来。
和她说的一样，地球的人只开有轮胎的车, 车速控制得很慢, 永远在相对安全的速度内。
这里的楼层并不拥挤, 不需要因为庞大的无法承受的人口数量而遍地建造上百层的住宅。
这里便是时冽的家乡。
“市第一医院站。”时冽站在公交站台下，仰头念出站名，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触景生情的亲切感。
苏乐走到她身边。
时冽盯着路牌，指向它对苏乐说：“我初高中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这一站。”
她指了另外一个方向：“再往后坐一站就是我家了，我师父把武馆开在医院旁边, 说这样一来能免掉好多交通费用。”
她回想起过去的时光眼里带笑。
苏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微微笑了笑，他脑海里勾勒出十五六岁的时冽每天背着书包上下学的模样。
很快他意识到一件事。
他问：“你在这里上过高中？”
十五六岁的她分明和他呆在一起形影不离。
时冽点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地球不属于帝国也不属于联盟，它甚至不属于那个时空。”
“平行时空。”苏乐从她的话里推导出了答案。
“也许是吧,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没有弄清楚。”时冽感慨, “我没瞒过你, 一直告诉你我来自地球。”
一辆公交车驶停，有几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依次下车。
苏乐抬眉：“你高中毕业了么？”
“毕业了。”提到这个时冽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表情变得不悦。
“所以你十八岁来到了我的世界。”苏乐喃喃低语。
“可以这么说吧。”
时冽一想到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大学快乐的时光就气得牙痒。
“我当时刚高考结束，整整十二年寒窗苦读啊！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以后参加了个比赛人就没了，白考了！受不了，好歹让我在大学里面轻松两年，我们省高考卷死了，我高中三年除了练武就是刷题，一直想去的漫展和演唱会都没能去。”
越想越来气。
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毕业学生，对未来的大学生活怀抱美好的憧憬，好歹让她享受两年高考换取的潇洒日子吧。
高中班主任整天拿“上了大学你们就轻松了”这类诱饵吊在前头督促他们一刻都不放松学习。
可她一天都没享受到成果就被扔去了混沌星，开始白手起家摸爬滚打，成年后又上了卷生卷死的普鲁托大学，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苏乐没听清楚她后面的抱怨，而是自顾自沉思，片刻后得出结论。
“所以我们实际上是姐弟恋。”
正在喋喋不休抱怨运气差的时冽陡然被口水呛住。
“呃，好像，嗯……”
好端端杀出来这么一句话让她不知如何回答了。
“时冽姐姐也是这所高中的吗？”苏乐朝某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微抬下巴，目露揶揄。
时冽好笑又好气：“是啊，我也是一中的，双喜弟弟。”
她咬重了对他的称呼。
“时逅呢。”她不玩闹了，说回了正题，“按照之前的穿越方式，我们需要一个固定的人作为锚点跟随TA转移。刚才在场输出异能的只有三个人，时逅、宋小熙以及李辞语，我们的锚点应该没变，还是时逅。”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
先前D02关在禁闭室里，她不清楚他的长相，可是就在刚才机器启动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正脸。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李辞语就是她在销金拍卖会上遇见过编号 203的侍者。
未来的他褪去了暴躁易怒，变得平和而儒雅。
看来离开C- 203星球后过得不错。
时冽喜欢这个已知结局的故事。
苏乐在人群中搜寻失败：“她没有在这里。”
“嗯，我也没看到她。”
时冽也四处寻找，可是找不到时逅的人，也寸步无法离开公交站台周围。
又有一辆公交车停下，从车上走下来一批学生。
这些学生与上一辆车下来的学生不同的是胸口不仅戴了校牌还挂着一张写着志愿者三个字的证件。
“志愿者帮扶活动，我高中课余时间也参加过几次，帮忙给路人指路、照顾一下过马路的老人孩子什么的。”时冽随口说。
苏乐听她说话，听着听着目光忽然直楞楞盯住前方。
“你看什么呢？”时冽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好奇地张望。
然后怔在原地。
车上走下来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
女生把袖子卷到肘关节处，轻松地拎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一手一个替人放进车子后备箱。
路人感激地道谢。
“不客气，志愿者应该做的。”女生摆摆手笑容爽朗。
“时冽，你这劲儿也太大了。”另一个女生走过来，满眼好奇地捏捏她的肩膀，羡慕地说，“分我两块腹肌吧，我也想要马甲线。”
“走着，过会儿跟我去我家武馆练练。”少年时期的时冽笑道。
女生连连摆手：“别了别了，去一趟我明天笔都拿不起来，还是等暑假吧，等高考结束我随便干什么我爸妈都不管我了。”
“行啊，欢迎你随时过来，我给你当私教。”
“不麻烦你，让上回我在你家碰到的那个狼尾发型的姐姐教教我呗。”
“好你个苏梦绫，光惦记我师姐了，晓不晓得我一节课多值钱。”
“冽冽你最好了！你随时都能陪我，但是姐姐的狼尾是限定的呀！”
“真受不了你，回头你自己去拜托她。”
“嘻嘻，好哒。”
两个女生愉快地聊天玩闹，穿过了两个透明的身躯。
少年时冽与如今的时冽错身而过，忽然停下脚步往后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苏梦绫扯她。
“没什么。”少年时冽摸摸脖子，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刚才怎么感觉有人碰了她一下。
可是那个地方空无一人。
大概是错觉。
她收回视线。
时冽看着十六岁的自己有些怅然，彼时她还是个青春年少脑子里只有学习和古武的少女。
上辈子经历过的一切恍如隔世，曾经的朋友也甚是久违。
少年时冽站在路边，时不时帮助一些遇到困难的路人。
她摆正胸前志愿者的牌子，昂首挺胸朝气蓬勃。
前方有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安静地过马路。
少年时冽看她年纪小又是一个人，不免多瞧了两眼。
谁想留意着的小女孩身旁突然窜出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
男人一把按住小女孩的肩膀，把人往旁边带。
嘴上振振有词：“闺女，我一个不留神你怎么到处乱跑？”
小女孩脸上是同龄人不该具备的沉静。
“我不认识你。”她冷冷地说。
男人责怪：“爸爸不过就是说了你两句，你也不能跟我真闹脾气啊，马路上危险，你不要一个人过。”
说着就打算拽住女孩的胳膊往旁边走。
女孩终于有了神情波动。
她烦躁地甩开那个男人。
少年时冽越瞧越不对劲，一个箭步走上去把小女孩扯到自己身边。
小女孩紧紧盯着她的脸，咬着下唇不说话。
“你多管什么闲事？没看到我在处理家务事吗？”男人恶狠狠地盯着她。
“没看出来人家根本不认识你吗？”少年时冽抱着胸冷冷地看着他。
就算只有十六岁，她多年习武的气势依旧唬住了男人。
男人目光闪躲，憋了好半天才说：“随你随你，回头记得回家就好。”
少年时冽驱赶走一看就是骗子的男人，在他走后拨通了报警电话。
详细说完刚才遇到的事情后她才有时间观察旁边不说话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睛水灵灵的，一直盯着她看。
少年时冽不自觉摸了把脸。
“谢谢阿姨。”
小女孩说话了，声音软糯糯的很好听。
但说的第一句话就把少年时冽震在原地。
少年时冽笑容龟裂。
她、她被喊阿姨了？！
一旁的时冽想起她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时逅时对方怎么也不肯喊她姐姐。
这丫头憋着坏呢。
她含笑看着长相大不一样的小女孩，仿佛能透过外表的躯壳看到里面短暂驻扎的另一个灵魂。

◎时老板日记：原来喊阿姨的是我自己，开出的枪正中自己眉心◎
少年时冽反复嘴角抽搐了数次,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然后对小女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