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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们的爱人(明月满枝)


和记忆的样子截然不同。
记忆里的张雁回,连头发都是柔软细腻的,更别提他整个人,像一只软绵绵的羔羊。此刻的他,却宛若瘦骨嶙峋的豺狼,黑黝黝的眼瞳漾着无尽的晦暗情愫,原本展露青春的校服,破败凌乱,血液泼洒其上,暗夜的光笼罩在他周身,透露出一丝阴森感。
蒋春眠脊背发麻,嗓音微颤:“张、张雁回?”
张雁回藏匿在暗处跟随她,原以为她要离开昙花镇,恐慌无助,继而是毫无原由的愤怒涌来,直到看到熟悉的街道,他愣了愣,随着她踏上台阶,视线在她发白的面颊落了落,转而垂落。
“为什么来这里?”隐秘的期盼升起来,难道她并没有窥见真相?逃跑只是被他的样貌吓到,他喉间滚烫,动了动唇,说道:“我不是……”
不知为何,听到他开口的瞬间,提起的心落回原地。蒋春眠扶着扶栏往下走,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我知道了!”
张雁回语塞,眉间戾气积聚。
脚底凝聚的血液仿佛灌入热流,骤然开始涌动,在他周围的位置形成一摊浓稠的血泊。
“你知道了什么?”他喃喃问道。
扶栏支撑蒋春眠的身体。靠近张雁回,仿佛靠近冰天雪地里一截凝固的冰锥,周身散发着刺骨的冰凉,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扬声答:“你早就死了,三个月前!”
张雁回攥紧拳头,眼眸依旧黝黑空洞,内里的痛苦深深地掩埋,他眼睛不眨地盯着蒋春眠,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半点,和在医务室里相同的恐慌畏惧。她依旧害怕他,脸面发白,浑身被雨水浇透,时不时地抬手扶住后脑勺。
头还疼不疼……张雁回把这句话咽进喉咙,开口说道:“是,没错。冤有头债有主,学校里的那些人罪有应得,而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抿了抿唇:“蒋春眠,你和这些事情无关。正常上课学习就好,不要被影响,学校不会再有方正祥之类的事情发生了。”
蒋春眠抓着扶栏,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和他相距不过半臂的距离,她狠狠吸了一口气,猛地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刺骨冰凉渗进皮肉,似乎连血液都凝固,她嘶了一声,抬眸,和张雁回满是震惊的眼神对视。
“回家再说!你想站在楼道里被所有人都听见吗?”蒋春眠的脚底黏糊糊的,她知道自己踩着的是什么,压下涌出的不适,故作镇静地扯着他的手腕往上爬。
站到门口,指着房门,“开门!我们进去谈。”
谈话没谈成。
蒋春眠先到浴室里冲了个澡,换上先前留在他家里的衣服,随后拿着拖把到楼道里擦拭血液,张雁回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的血!甚至连墙壁都溅上,蒋春眠的恐惧被烦闷取代,把楼道拖得铮明瓦亮,转身,就见本应该在浴室洗漱的张雁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背后。
“啊!”蒋春眠被吓了一跳。
张雁回白着脸,伸手扶她。
蒋春眠:“不是说你到浴室洗漱,等你收拾完我们再谈吗?跟出来干什么。”
张雁回不好直接说怕你跑了,“我,我来清理吧!”
蒋春眠推开他的手,张雁回面色骤变,周身泛着股阴冷气息,蒋春眠脚底干净的台阶再次变得粘腻血腥,她朝着地面一指,又指着他的身体,“你这样怎么清理!我刚拖好的楼梯,又脏了。你先回去,别出来,我弄完这里就进去。我有话问你。”
张雁回依依不舍:“好吧。”
蒋春眠认命地重新拖起楼梯,后背洇出汗液,又骤然被一股没来由的阴冷气冻僵,她嘴角微微抽搐,迅速转身回头,果然看见张雁回透过门缝直勾勾地盯着她,他推开房门,没出来,声音低低道:“蒋春眠。”
“嗯?”
“我怕你离开。”
原先还存在的些微恐惧彻底消散。张雁回笔直地站在门后,过分苍白的面容呈现出浓浓的恐惧,仿佛承受的比蒋春眠所承受的还要可怕,那是无法描述的怕被喜欢之人所丢弃的沉重恐慌。
蒋春眠:“……那你站在那里看着吧。”
楼道还是要清理的,不然等血液干了就更难弄。要是偷懒等第二天被人发现,不好解释这些血是怎么来的。
她尽量无视黏在身上的那道目光,迅速处理完楼道的卫生,关闭房门,将张雁回推进浴室,然后躺回沙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第225章 恶灵21
张雁回的冲洗速度很快, 蒋春眠累得满身是汗,刚躺在沙发还没把气喘匀,卫生间门敞开, 张雁回胡乱套了件衣服, 前后都穿反了,时间仅仅过了两三分钟,蒋春眠起身将他推回卫生间。
“洗好再出来。”
她想了想, 喊道:“我不跑!”
她靠着墙壁待了会儿,肚子咕咕两声, 敞开冰箱翻找,拿出盒酸奶,等张雁回洗干净出来,她已经吸干了两盒,阴影罩下来, 她抬眸,和张雁回对视。
张雁回拿着毛巾胡乱擦两把头发, 仍旧湿答答的,他说:“我洗好了。”然后往前走几步,和蒋春眠离得很近,注意到她的目光,又微微凑近,方便她观察。
潮湿水汽顷刻笼罩住蒋春眠。她皱了皱鼻子, 没闻到先前那股浓郁的血腥味, 心间恐惧消了消, 再看他的脸, 眼瞳仍旧有些黑,却渐渐显露眼白, 皮肤本来就白,没了血液衬托,倒也还在接受范围内。
转而去看他的身体,他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四肢修长,透露着一股被水冲刷后干净凛冽的气息,蒋春眠满意地点点头,捏着酸奶盒的手放松,继续狠狠吸了口吸管,把最后一口酸奶咽下去。
她推了推面前的酸奶盒:“能喝吗?”
张雁回的目光在她的面部落下,脑海里她在医务室被吓到血色尽退的画面淡了淡,蒋春眠明显放松很多,抬手擦掉嘴边的奶渍,没干净,又伸出舌舔了两口,张雁回移开目光,接过那盒酸奶,吸管还没插上,就被蒋春眠伸手按住。
蒋春眠再次问他:“你能喝?”
张雁回懂了她的意思。
他并不是常人理解的鬼魂,人死后会不会变成鬼他更不知道。他是由死前怨念凝聚成的躯壳,体内的各个器官同样是怨念所化,包括他的心脏,他拥有吞噬所有的能力,蛊惑所有的能力,事实上,味觉早就消失,他仅仅是通过生前的认知判断食物的味道。
那些食物在进入他的口腔后,便像是进入大型的搅碎机,顷刻间被消灭。
能自然是能吃。
但没必要。
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的很清楚。先前他是恐慌过头,险些陷进癫狂,此刻理智回归,他自然懂得目的是什么,他不能让蒋春眠害怕自己,因此,就更加不会让她清楚知道两人的区别。
知道两人越多的不同,就越会让她恐惧。
张雁回:“我以为我们不算陌生人。”
蒋春眠按住酸奶的手颤了颤,酸奶盒被张雁回拿出,他插上吸管,喝了两口,蒋春眠被他沉默的样子弄得心里很不好受。来到昙花镇,张雁回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两人同吃同住也有几天,就在今天,蒋春眠硬生生地往心里扎了根刺,她端正坐姿,蔫头耷脑的。
张雁回不忍心,可他也有些生气,更恼她,清楚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蒋春眠毫不留情地从身边跑开,离他近的时候侧身贴着墙面,仿佛他会伤害她!他眉间戾气凝聚,挪身到蒋春眠的身边。
冰凉气息涌来。蒋春眠侧头看去,眼睛红红,她自责得不行,还没开口说话,张雁回的手伸过来,指腹触到她的眼皮,轻轻地抹了抹。
“蒋春眠。”
“……嗯。”
“别怕,别哭。”
“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我不该跑的。可是当时我很怕……”
张雁回垂眸就可以看见蒋春眠的脸,近在咫尺,她没有哭,只是眼眶很红,睫毛有些湿,眼睛里像是蒙着层雾,他愣愣地盯了会儿,双手转而捏住她的肩膀,怨气散去,带着些渴盼地道:“以后不怕了行吗?”
他焦急地说道:“蒋春眠,你别怕我!学校里的那些事确实是我做的,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君子,我睚眦必报,我想要他们全都付出代价!”
蒋春眠愣愣地抬头。
张雁回眉间的戾气收了收,但刻在骨子里的怨毒无法消解,早已经融入他的骨血,眼球遍布凸起的血丝,他用力闭起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眉眼间只剩蒋春眠熟悉的真诚和辨不清的晦暗情愫。
“……你曾经问我学校危险怎么办,我告诉你别怕,躲着怪异的人就好了。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我没法控制,我能控制的绝对不会伤害你!蒋春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两人面对面,眼泪都掉出来。
张雁回的手尽职尽责地擦拭蒋春眠脸颊的泪珠,他自己的则无暇顾及,大颗大颗泪珠滚落,沿着苍白面颊落到脖颈的凹处,蒋春眠眼疾手快抽出纸巾按在上面。
边抽噎边问道:“我有个问题。”
张雁回眨掉泪珠,连忙说:“你问!”
蒋春眠扭捏起来:“我怕问了伤害到你,我想想。”
“没事!”张雁回巴不得她多和自己说话,他保证道:“你问什么都可以!任何事情。”
蒋春眠:“……他们说你跳楼,可是我不相信。”尽管和张雁回相处时日不多,蒋春眠却自认为很了解他。他虽然性格腼腆,说话和善,但认定的事情谁都无法干涉,小小年纪就能独自照顾病重的母亲,同时兼顾学业,这样的人怎可能因为流言蜚语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再过几月就是高考,他成绩优秀,这是他能摸到的最便捷的离开当前境地的道路,他不可能亲手放弃的!
“我怀疑你是被人陷害的!否则你怎么会跳楼?”
张雁回的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如果是那怎么办?”
“报警把他抓起来!”
“没有证据呢?”
蒋春眠凝神思索,捏紧拳头喊道:“那你就去吓他!把陷害你的人吓死!”
张雁回笑起来,唇角高高翘起,他的掌心早就由她的脸慢慢滑落到她的手背,只是蒋春眠没发觉,他微微紧了紧掌心,那团捏紧的手仿佛一团灼热的火苗。
烫得他心口骤缩。
“是!我没想跳楼。”他说道。
最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张雁回的目标很明确,考出优异的成绩,离开昙花镇,在外拼出一块属于他的天地。他充分利用时间,打工的时候嘴里都在念叨着知识,次次考试取得第一,且和第二名的成绩差距极大,距离高考越近,那根弦就越绷越紧,他早已定下未来的计划,按部就班往前走,可那根弦绷紧的同时,也给他断了所有的后路。
遭受殴打不算什么,遭受侮辱诽谤不算什么,只要他还有口气,只要日子在往前走,高考是他触手可得的唯一改变境地的机会,他不会放手的。哪怕头破血流,他爬也要爬到那一天的到来。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高考上,不断被吹气的气球,越来越鼓,越来越鼓,装载着过度的期盼,稍微不注意,便会倏地爆裂!张雁回实在不算幸运的人,他的路途充满坎坷,和李德的恩怨使他在校彻底变成透明人,方正祥不断的骚扰更是给他造成困扰,然而这些他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千不该万不该,学校顾及声誉,勒令他退学。
那瞬间,火山喷发,岩浆滚滚,森林大火,势如暴龙,沿路窄道被猛然劈碎,山石塌陷,张雁回的世界陷入昏天黑地!他喘不上气,仿佛被烈火裹挟着往更深处走去,沿道弥漫炙热滚烫的岩浆。
李德的嘲讽进不了耳,他的皮肉与灵魂仿佛割裂,虚空里的他冷静淡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得到消息的众人沸腾了,方正祥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公然宣告那都是他的“功劳”!
张雁回发狠,攥着他的衣领狠狠凿过去,他像头发了狂的牛,谁都不敢近身,方正祥被他用拳头狠狠砸到窗边,半边身子落在半空摇摇欲坠!再然后,混乱中的他和方正祥双双落地……
只是他的运气实在不算好。
张雁回:“那天是寒假前夕,方正祥再次来到四班,我跟他在教室打起来,没注意到身后的窗台,双双坠落。”
蒋春眠蹙眉:“你不是那么不冷静的人,怎么会跟他……”
张雁回直接截断她的话:“再冷静的人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那天我就没控制住,和他当场打起来,造成如今的后果。”
“真的?”
张雁回:“是真的!”
有些事情没必要原原本本地告诉她,那些惨痛的经历,恶心的现实,他独自承受就好。张雁回扯出抹笑容,眼白显露,恢复曾经的正常模样,他说道:“只喝两盒酸奶?我去做饭!”
蒋春眠扯住他的手腕,想再问几句,奈何剧痛来袭,楼道清理卫生没扯动后脑勺,此刻竟然被摇晃出问题,她哎呦一声,靠回沙发,张雁回脸色骤白,跪坐在她旁边,两手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脑袋,连声问道:“怎么了?疼了吗?我们去医院!”
“我没事,让我缓一缓。”蒋春眠闭着眼睛,额头靠着他的胸膛,小声道:“别动,别动,千万别动!”
张雁回果然不敢动,气也不敢大喘,被她靠着的位置僵硬似铁,他弯着腰,双手锢住她的头,见她疼得挤出泪花,连忙说道:“我们去医院。”说着,就要拿手机打救护车,被蒋春眠瞥见屏幕的号码后,果断按住。
“这不是大事!我刚才拽你的时候,扯到伤口,你让我安静安静就行了,这点事打救护车干什么!”
蒋春眠说话的过程里难免扯到后脑勺,张雁回一连串地应好,关掉手机,扔回沙发,仍旧站在旁边充当人形支架,等蒋春眠缓过那阵疼,他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后脑仔细看,那里贴了纱布,鼓起大包,索性没伤及要害,只有微微的血液渗出,那是破皮流出的血。
“药都在我包里,我拿回来了,杨老师说要及时换药,我给你换了吧!”张雁回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脑袋,蒋春眠双手交叠趴在沙发,张雁回就跪在地上给她清理。他后背伤口裂开全然不觉,重新贴上纱布,他瞥了眼打盹的蒋春眠,情不自禁地低身吻住她的头发,没让她察觉半点不对。
雨势渐大,蒋春眠没打算回家。晚饭张雁回掌勺,念及她头部新伤,炒了两碟清淡的蔬菜,再加白粥,肚子填饱后,蒋春眠主动拦下洗碗的活,被张雁回挡下来。
“你别动!躺好休息。”
蒋春眠倚着墙壁看厨房里的人,他袖子撸上去,露出胳膊,看似纤细的胳膊,弯曲的时候竟然显露肌肉,其上绕着凸起的青筋,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符,蒋春眠看得呆了呆,不经意间扫到他的后背。
“差点忘记了,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蒋春眠指着洇出血迹的地方,迟疑地问道:“伤口怎么处理?我记得那次也是你受伤,到医院包扎完就没事了。”
张雁回擦干净碗碟放好,若无其事地笑道:“死了也是有好处的。”
“张雁回!”蒋春眠不知为何,不喜他说话的态度。
张雁回:“真有好处!不是很严重的伤口可以自行愈合,很严重的话需要些时间。”他歪头看向后背,看不到,他索性放弃,问她:“出了很多血吗?”
和在医务室里看见的出血量不是相同等级的,蒋春眠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头。
“很多!就算能愈合也不能把它放在着,我拿药。”
两人身上都带着浓浓的药味,谁也没嫌弃谁。睡觉的时候,仍旧是蒋春眠躺在唯一的床上,张雁回铺好地铺,躺在她的床下。
临睡的前一刻,张雁回听到蒋春眠嘟囔一声,他竖起耳朵仔细听,这才听清楚蒋春眠是在跟他说话。
她先是很小声地道了声歉,然后说道:“那些人怎么都不知道你的事啊?”
张雁回斟酌片刻,决定实话实说:“知道的都疯了,不知道的没机会知道,自顾不暇。”
学校里那些原本正常但是后来疯癫的学生老师们,尽管并非张雁回亲自动手,但和他的诅咒脱不了关系,学校是昙花镇怨气最深最浓重的地方,深处其中的人们受到的影响自然也是最厉害的。
若是生前的他会产生自责情绪,此刻则是全然的淡漠和事不关己的态度。
所以哪怕是决定诚实,也绝不对此发表过多的言论,以免蒋春眠察觉到他的冷漠。
蒋春眠倒是没他想得那么多,她仰躺在床上直盯着天花板,眼睛突然一亮。张雁回正竖起耳朵等待她的回应,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明媚笑脸,他呼吸一窒,就见蒋春眠半边身子探下来,吓得他微微抬高手,怕她跌下来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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