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目送他离开,等到院门被关紧,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夜无梦,方柔睡得好。
今日书院旬假,乘乘跟着方柔先到杨楼街,她安顿好女儿,拿着那份烫手山芋般的请帖,最后还是随谢镜颐去了穆宅。
谁料谢镜颐将她送到大门外,又说镖局有差事,不能陪同,将方柔一人留在穆宅,郑重地托付给了穆珩。
方柔只道师兄鬼迷心窍,一门心思认定穆珩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他看人看事多年如此。莫说裴昭,就是萧翊,谢镜颐初时也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穆珩见方柔赴约,自然欣喜若狂,忙将她亲自带入园中。
穆夫人此际在招呼贵客家的女眷,瞥见方柔随穆珩进来,眉心直跳,没料到她居然这样厚脸皮。
可一时抽不开身,只得不住地瞪穆珩,她的宝贝儿子满心满眼只有方柔,哪留意得到这份不满。
穆珩将方柔安置在穆府表系女眷那桌,俱是本宗外嫁的表姐妹,大家都是宁江人,都与方柔有一面之缘,她们倒还算好相处。
穆珩悄声与方柔说稍候,他还需出外迎客,方柔让他顾好手底的事,本也打算稍坐片刻便提前离去。
她静听着穆家姐妹闲聊,都是家长里短,说婆家、说郎君、说孩子,偶尔与方柔搭几句话。
方柔无意间扫过席前两桌,长富和罗万安在旁候着,她猜想那里坐着的应当是穆家的贵客。
她刚打算收回视线,却忽然察觉有道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叫她无法忽视。
方柔心底一沉,悄眼瞥了瞥,只见是个留着胡子的壮汉,穿着打扮与中原男子无异,可模样却有些怪。
只一打眼,方柔更加确定那人在盯着她打量,目光里并无善意,全是审视和侵犯。
她被看得不自在,稍稍别过身,这一下,又瞧见穆夫人正皱眉望着她。
这回是前后都不痛快,她只盼穆珩早些入席,她与他说清楚讲明白,也好尽快脱身。
酒水开了第二轮,方柔没瞧见穆珩的影子,长富却神色古怪地凑上前来,先与各位小姐见礼,随后示意方柔借一步说话。
方柔以为穆珩有事相告,与长富走到园子外边避开人声。
只听他道:“方娘子,贵人邀您别院一叙。”
方柔好奇地望了长富一眼,只觉他今日说话古怪。
她以为穆珩又故弄玄虚,低声问:“他有说是何事么?”
长富讪笑:“方娘子一去便知。”
说罢,他在前引路,方柔不作他想,慢慢跟上长富。
穆府今日摆宴后园,长富所说的别院在东边小花园旁,方柔第一回 来穆府,只觉小小的宁江首富竟有这般排场,穆宅勾栏画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那处别院分外幽静,就藏在假山之后,若没人带路实在不好寻找。
长富恭谨地请她入内,站在屋外再没往里的意图。
方柔狐疑地望着他,只见他弯腰俯身,笑容恳切,姿态格外地低。
“方娘子,奴在外候着,贵人自有安排。”
方柔提裙踏进屋里,厅堂并无人影。
她已往里走了几步,心说古怪,刚转身打算问清楚,房门竟忽然被关紧。
方柔一惊,下意识奔上前,不料整个人忽而被搂进怀中,她刚要张嘴惊呼,宽厚的手掌已捂住了她的嘴。
方柔一惊,身后那人竟是萧翊。
她越发想要挣扎,谁料萧翊将她越搂越紧,最后几乎是拖到了屏风之后, 他仍不松手。
“这烟催.发.情.欲, 你冷静些。”他没有松开掌, 俯身在方柔耳畔低语,“阿柔, 别犯傻,我若想对你做什么, 何须大费周章跑来穆宅。”
方柔一怔, 终于缓过神来, 她今日受邀到穆家作客,萧翊又怎会暗藏在此?
长富所说的那位贵人是他么?
她的双手仍拽着萧翊的腕,惊惶地抬起头,想要看清萧翊的脸。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手掌捂着她的嘴,又将她的身子转回来, 两人正对着, 紧紧贴在一起。
萧翊略有不满地挑了挑眉, “阿柔,你也太小瞧我了, 我对你何须用上迷烟?”
方柔瞪着他,这番混账话让她的脸逐渐发暖,耳梢通红。
萧翊敛眸, “什么眼神?”
方柔呜咽着说不清话, 萧翊将她抱到窗边, 稍稍撑开一丝缝隙让空气灌了进来,过会儿才松了掌。
她旋即拍开他的手,“你无耻!”
萧翊紧搂着她,不让方柔挣扎,她越反抗,两人却贴得越紧,哪怕时至今日,只要萧翊勉强,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到最后,萧翊用了几分蛮力,将她的脑袋按下,牢牢地贴近他的心前,沉声道:“带你看出好戏,你才知晓谁无耻。”
他的声音仿佛自她耳畔震鸣,有一阵空山投罄的回响,莫名令她安下心来。
方柔皱眉暗忖,实在想不通萧翊为何前来此处,而长富所说的贵人又是什么来历?
他将她骗来此处,语焉不详,看来并不是穆珩安排的一切。
方柔轻轻推了推萧翊,他察觉到她没有最初的抵触,这便松了劲,又给她递了块素净的帕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将口鼻捂上。
方柔半信半疑,因她被萧翊戏弄过许多回,最后还是顺从照做。
也当此际,萧翊忽而搂住她的腰,援墙而起,飞身坐到了横梁之上。
方柔没防备,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萧翊的小心思再次得逞,他暗自隐笑,故意贴近方柔,她全然不觉。
二人在横梁坐好,眼见屋外有动静,萧翊抬指放在唇边,示意方柔默声静看。
她皱眉,隐约听见长富谄媚讨好,心中暗暗称奇。他面对穆珩都不曾有这样的姿态,这所谓的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很快地,方柔再不必猜测。
房门被人拉开,有双金纹软靴踏了进来,方柔只瞧见他模糊的背影,随后,门再次关紧。
方柔意外地看了看萧翊,他垂眸望着惊慌失措的方柔,嘴边始终带着丝笑。
那人现在外头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忽而低笑起来:“小美人儿,你躲去哪?”
方柔一怔,面露讶然,她下意识地握住萧翊的手,他的掌覆盖上她的皮肤,无声示意她无需害怕。
那人语气下流,说话还带有些口音,并不像正统大宇官话,也不是西北当地的方言。
方柔觉得耳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待那人绕过屏风,方柔瞪大了眼,五指一收,萧翊垂眸望着她,知晓方柔对这人的样貌并不陌生。
她愤然地望着来人,他正是方才在席上打量她的那位穆府贵客。
男人走到内室,只见里面空无一人,登时有些恼怒:“穆老贼竟敢愚弄老子!臭娘们儿能躲哪去?”
言罢,他刚打算提步离开,说时迟那时快,方柔还未瞧真切,萧翊弹指轻挥,一道黑影朝那男人飞驰而去,他应声倒地,登时没了动静。
方柔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望着萧翊:“你!”
萧翊冷眼拂过昏迷的男人,握着方柔的腕,“别怕,人还没死。”
言罢,他再次搂着方柔飞身落地。
她百思不得其解,走上前踢了踢那男人,见他颈后有道淤痕,想必是方才受萧翊暗器所致。
方柔转过身,“萧翊,你为何来此?”
萧翊走到那人身边,抬脚将他翻了个身,好似十分嫌弃那般,悬着手指在他怀中摸索,最后竟抽出一封密函。
他轻哼,抽出帕子擦干净手,这便抖开那封密函,徐徐看过,似乎放下心来。
方柔见他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有备而来,不待再问第二句,萧翊低叹着,神色复杂地望向方柔,“这人是马贼,还算个小统领。”
方柔瞠目结舌,目光落在昏迷的男人身上,又看向萧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萧翊将密函收好,“本想早些告诉你,穆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怕你怪我居心叵测,反倒更亲近穆珩,上了他的当……”
他顿了顿,冷哼一声:“不过也罢,你知不知晓都好,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方柔一时犯怔,竟口不择言:“你、你又是什么好人?”
萧翊抬眸瞥了她一眼,忽而逼近方柔,她转身想逃,不料萧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压上来,眨眼将她困于墙角。
“我不是好人,我现在就趁人之危,反正你也不打算原谅我,我总得讨些好处。”
他俯身,方柔抵着他,别过脸,“萧翊!”
她喊住他,还不待反抗,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长富在外关心:“乌旗长,老爷让您尽管放心休息,一切有他张罗。奴就在院里候着,您随时吩咐!”
方柔怔然望向萧翊,他顺势捂住她的嘴,忽而语气生硬地对外骂道:“滚出去。”
他故意说着转腔的官话,模仿那马贼的口吻,长富果真应声离开。
萧翊回眸看着方柔,这才道:“现在信了么?”
方柔紧张地点点头。
他松开手,又问:“阿柔,你没听出来了?”
方柔一怔,不解地望向萧翊。
他道:“这马贼说话的腔调你没觉着耳熟?”
方柔经他一点,忽而醍醐灌顶,惊讶道:“他们是颂余人?”
萧翊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记得我与你说过么?这帮马贼不是乌合之众,背后有高人指点,暗处的势力在替他们打通消息。”
方柔疑惑道:“可颂余百姓也深受马贼困扰,女王近年一直派人在外清剿,总是除之不尽……难不成竟是里外勾结的一伙贼人?”
萧翊眸色微变,语气稍有不悦:“是裴昭告诉你的?”
方柔心底一坠,旋即噤声,她支支吾吾,咬着唇,似乎生怕萧翊会探得更多消息。
萧翊冷淡地转过脸,“他这些年都在为颂余做事,为什么要说他死了?”
方柔一时失言:“我从没说过。”
萧翊再次轻而易举地套得方柔的真心话,他嘴角一挑,心中那份猜测更加笃定。
他不打算让方柔瞧出端倪,只是转话道:“这马贼何沉跟了许久,我早知他今日前来穆宅赴约,所以在此等他自投罗网。阿柔,别太意外,马贼为何不入宁江?因为跟他们勾连的正是穆氏商号。”
“穆老爷里外通吃,玩得一手瞒天过海,在内扮起老好人,收了你们的措安金,转头存进陆永镖局,再神不知鬼不觉运回大宅。穆氏伪善,将百姓抽筋剥皮把血吸干,你们还说他是大善人……”
方柔气道:“你既然早已知晓,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萧翊望向她,“你们会信么?”
方柔语塞,又疑惑道:“可长富是穆珩的小厮,他不像是……”
萧翊没好气道:“难不成他是真心对你么?比起万贯家财,孰轻孰重?”
方柔一怔,想到穆珩当初为穆夫人辩解的说辞,他无意中已暴露最真实的想法,其实要对等,他从来做不到,她早已知晓两人不同路。
不由心中更恨。
萧翊轻哼:“我追查穆氏许久,从他们每月存在镖局的货箱开始,我知晓他们绝不简单。”他顿了顿,“想必这马贼仗着威风见色起意,穆老爷顺水推舟,只不过他算盘打错了。”
他望着方柔,直教她心底不安。
萧翊冷声:“敢动我的人,唯有死路一条。”
方柔心中大乱,脸梢泛红,支支吾吾道:“你别乱说。”
她还没从萧翊这番胡话中缓过神来,只见他忽而蹬起马贼腰间的短刀,不待方柔反应,刀出鞘,萧翊一掌拍下,那刀刃直插入马贼心口,他尚未清醒,已在无意识中一命呜呼。
方柔一阵低呼:“你疯了!”
她只觉萧翊行事乖张,毫不按常理出牌,长富和穆老爷都知晓她与马贼同在一处别院,人此刻死在屋里,她难逃问责。
萧翊安抚道:“阿柔,你慌什么?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半根手指。”
方柔道:“你想做什么?”
萧翊轻哼:“人死在穆宅,马贼必会兴师问罪,穆老爷自然乱了阵脚,退潮之后,水底才清明。”
方柔怔然望着他,知晓他胜券在握,不免问出心中的疑惑:“萧翊,你知晓我今日会来穆宅么?”
她想知道,是不是在他心中,只要最终达到目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利益在他的手段。
萧翊忽而沉下脸,正色道:“阿柔,若我知晓你会出现在这里,那马贼不会活着踏进别院。”
“你可以怨我恨我,可以一直认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疯子。可我对你,只有爱错的手段,却从没有过一刻要让你落入险境。我萧翊从不利用女人成事。”
方柔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只要她想问,只要他肯回答,可若她不信他,她信什么也没用。
过了半晌,她本想让萧翊别说些无意义的废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低,吟。
她一惊,抬手忽觉头晕。
萧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垂眸,只见方柔眼神迷蒙,暗道不妙,她方才果然还是吸入了一些迷烟。
方柔浑身发软,想勉强撑起身子却无能为力,她再不挣扎,只得靠在萧翊怀中,五指牢牢地拽着他的前襟,好让自己不往下滑。
萧翊托起她的身|子,神色焦急,他抬指,轻抚方柔额边碎发,低声安抚道:“别怕,我带你离开。”
他搂着方柔的月要,一掌挥开小窗,横手一抱,将她揽进怀里,利落地翻出屋外。
萧翊方才摸进屋内便觉察有迷烟作祟,他当即封穴凝神,故并未中招。
只是棋差一着,方柔警惕不足,还是受了迷烟干扰。
他抱着方柔回到梨园巷,又怕乘乘忽然回家受到惊吓,这便直接将她带回住处。
方柔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明明入秋转凉,她却不停拨着衣带,低声呜咽着,模样十分委屈。
萧翊将她放下,忙封了她的穴道,嘴里安抚:“阿柔,很快就没事了。”
方柔早已迷了神智,也不知穆老爷从哪弄来的迷烟,竟如此狠辣厉害,只是呛入少许也有这般药力,萧翊简直不敢想,若他今日不在穆府,又或那马贼打算在别处作乱……
思及此,他又恨得怒火滔天。
眼下事关紧要,何沉一直留在丘城配合李明铮部署,他须得冷静不动,不让正事功亏一篑。
那.穴道虽已封闭,可药力发散没那样快,方柔啜泣着,小声呜呜,忽而拉着萧翊的手,无意识地脱口而出:“阿翊,我难受。”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由本能的求生欲驱使。
萧翊一怔,关切地轻抚着她的发端,冷汗浸湿她的碎发,方柔面色红润|潮|热,令人一见生怜。
“阿翊,呜……别折磨我了,我难受。”她无意识地乱动,扯着萧翊的袖子。
她撑坐起,急不可耐地搂住萧翊的脖子,以一种极为主动的姿态吻上他的唇。
眼前人是谁,心中人又是谁,方柔分不真切,意识沉|沦。
萧翊从未见过方柔这幅模样,一时怔然,过后被她撩拨得心烦意乱,大掌托着她的脑袋,狠狠地咬进她唇|齿间,压|抑了五年的渴望迸发而出。
哪怕他知晓这只是药物作用,但一时的情迷再不可挡。
难舍难分,方柔快喘不上气,分开了一会儿,眼尾红润,透着湿漉漉的水气,委屈又无辜,粗|重地呼吸着,还没平缓,又被萧翊咬住了唇。
他心底怜惜着她,可动作稍显急躁,更有些不容抗拒的霸道,排山倒海而来方柔最熟悉不过的压迫感。
不待萧翊有进一步的动作,怀中的人,身。子一软,忽而沉沉睡去。
那药力总算逐渐散去,可方柔点起的火却越烧越旺。
萧翊眼尾泛红,眸色如墨,他沉沉地呼吸,捏着方柔细白的胳膊,稍稍一用力便起了阵暗色。
最后,他长叹一声,将方柔安置躺|好,解了外衫独自走到了屏风之后,一阵水声响起。
◎你又强迫人◎
方柔回转意识之际, 只觉头昏脑涨,那迷烟后劲绵长,令她四肢发软,但身体已无其他不适。
此际尚未天黑, 只是日暮西沉, 余晖透过小窗洒落在地。
她撑着身子坐起, 萧翊正好走进了内室。
她一怔,下意识低头看了眼, 察觉自己衣衫完整,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萧翊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不由蹙眉, 语气不悦:“阿柔, 你把我当什么人?”
方柔抬眸看着他,随即转开视线,那眼神不言而喻。
萧翊一时语塞,只得沉下脸坐在桌前。
过会儿忍不住问:“好些了么?”
方柔坐在床边,轻轻点头,“你……去哪了?”
萧翊这才抬眸望了她一眼, 沉声道:“本打算将此事告知谢兄, 不过, 有人比我更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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