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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猪猪丁)


萧翊难得语塞,沉默了那样久,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方柔。
他只得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最后只说:“阿柔,都过去了。”
方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萧翊是瞧不见的。她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心力,她怕那夜由着本心指责了萧翊,把话说得那样绝情,他会再行极端。
可没料到,他似乎轻易认下了她的说辞。
方柔一时恍惚,她从没这样深刻地意识到,她之于萧翊,竟这般重要么?
她不解,若如此深爱一人,为何不是彼此聆听所愿,尊重平等,反而要将某一方的自我意愿凌.驾在另一方之上,不愿放手的后果如同流沙从掌间消逝,物极必反。
她理解不了这样极端的爱,她从来所求一事,她需要自由自在地生活。
方柔惆怅地闭上眼:“阿翊,你给我说故事吧,我困了。”
萧翊扶她躺好,才说到开篇,方柔便已侧身沉沉睡去。他慢慢收了话,喊来嬷嬷在床前伺候,独自出了院子。
何沉在门外静候,跟随萧翊往外走。
“孩子呢?”他往望湖院的方向去了。
何沉:“安置在冰棺,停在北边的小别院。”
萧翊沉默半晌,这才道:“你让冯江去备些物件。”
何沉逐一记下,与萧翊在岔路口分别。
萧翊独自走回望湖院,简单洗沐过,换上了正经常服,他行步至书案边,拉开暗屉,里头有个扁扁的方盒。
他取出盒子,掀开,里头是一对金镯,各坠了块小小的平安锁。
萧翊见了那金锁上的“平安”二字,心间一沉,不由眉头深皱。这本是他悄悄备好的生辰礼,那平安二字由他手写,送到司珍房巧手锻造,以愿他与方柔的孩子一生顺遂。
无计可消愁。他怔望许久,长叹了一声,颇感无力地垂下手,将那盒子盖紧。
他走到书房,提笔拟了道奏疏,最后一划落下,何沉已候在门外。
萧翊传他入内,何沉手里拿了块交叠好的锦帕,行至书案前:“殿下,事情都已办妥。”
他将锦帕递上前,萧翊沉默片刻,这才伸手接下。他展开锦帕,里头有几缕细软的黑发,整齐地以金线绑成了一股。
萧翊只觉眼眸微刺,面上露出强烈的哀恸之色。
“立牌位、入东陵、册封郡主,封号孤已拟好,你将奏疏交去乾康宫。”他小心地包裹住那股胎发,牢牢握在掌间。
何沉小心地抬眸望了萧翊一眼,最后默默领命退下。
这些事情交办下去,萧翊很快就得了皇帝的答复。圣旨已传,这孩子被册封为永宁郡主,入东陵前都安存于冰棺内,其余琐事皆交由宗室府拟定。
彼时已过了大半月,方柔的身子已无大碍,腰身很快瘦了下来,也因是年轻、体质不同,孩子本也偏小,由此恢复起来非常顺利。
她连月进补,面颊红润肤色透白生泽,后来临近出月已时常落地自由行走,嬷嬷看管不住,只能由她喜欢,自然,只趁着萧翊离开西辞院的间隙偷偷做。
他这月疏于政务,没再上朝,皇帝体恤他经历丧女之痛并没催促。
萧翊时常在西辞院逗留一整天,入夜就睡在软榻,嬷嬷和春桃留在偏房伺候。
方柔默默发觉萧翊如今特别有空,他连日不朝,每日陪在她身旁几乎寸步不离,有时连嬷嬷的活儿也抢着干,直教下人相觑无言。
她偶尔梦中转醒,会瞧见萧翊独自站在窗前静默。他有时候低头看着手里的物件,方柔起先不知道是何物,后来有一回,她忍不住喊他,他下意识先回了身,手没收住。
方柔瞧清楚了,那锦帕里包裹着一股胎发,她当下一怔,欲言又止。
直到萧翊察觉了她的目光,忙背过手去,笑着问她发生何事。
方柔心底有一阵说不出的感觉,这异样的想法拉扯着她的神思,令她内心不安。可每到此刻,她都会想起秦五通死前狠狠瞪着她的模样,由此,一切都又破碎不见了。
她始终记得还有件大事未了。
方柔出月在即,宫里也来了人,萧翊就在西辞院见那内官,远远听着不真切,好似是皇帝关心他的境况,许久不见人他也没传话入宫,二圣心中焦急。
临到了,又说各邦使臣即将打道回府,萧翊依制该露个脸。
方柔不知萧翊最后如何回话,只是,那日之后他仍没离开过宁王府,日夜守在西辞院,看着像是怕方柔想不开。
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王妃虽然有些古怪,面上瞧着哀恸,可却像很快接受了这件事,气色越来越好,心情也宽松许多。
后来他们恍然大悟,其实是萧翊自己想不开。
总算熬到了出月的日子,方柔终于能落地外出。
她换上一身素净的水色长裙,短衣是她向来喜爱的碧色,她站在廊下望着许久未见的广阔天际,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快到了……
萧翊踏进西辞院的当下,便见着这般如画美景。
他站在院里没迈动步子,就这样静静欣赏着,直到春桃拿了件披风出门,见到萧翊福身行礼,方柔才转过眸子。
二人就这样隔着小院对视,仿似大梦一场,都以为如同方柔初初随他回王府时那般美好,真相被装裱起来,泛起一道口子,轻易不敢撕开裂痕。
方柔定神,露出一抹笑:“阿翊,你来了。”
萧翊张了张嘴,站在原地没动步子,还是何沉悄声说了句:“殿下,院里风大。”
他忙醒过神来,蹙眉朝方柔快步走去,嘴里道:“你才出月,凡事不可大意。今日转凉,还是少在外头见风。”
方柔难得没跟他摆冷脸,反倒像萧翊心底最期盼那般,只是垂眸笑了笑:“就是阿翊大惊小怪,我已休养月余,又不是病人。”
她凑近他,竟主动抬手挽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屋里走。
萧翊仿似梦中,步子有些踌躇,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方柔,一时又惊又喜,还透着些害怕和疑虑。
她将他按坐在桌前,站着给他斟茶,就这个间隙,她转眸瞥了春桃一眼。
小丫头心领神会地朝何沉打了个眼色,这回连何沉也没绷住,那丝狐疑之色一闪而过,最后还是跟着春桃出了院子,顺带手关上门。
方柔抬手捋捋碎发,坐在一旁望着他笑:“阿翊不渴么?”
她又把杯子往萧翊面前推了推,见他仍不动作,只是犹疑不解地望着她。
方柔这便叹了口气,复又站起身,端了杯子走到萧翊面前,明明眼神坦然率直,可不知表情为何忽然染上一层羞意。
萧翊不解其意,便见方柔举杯慢饮了一口,随后,她微微侧过脸,贴上了萧翊的唇。
杯子被她顺势放下,手.攀.上.他的肩,主.动而热.情,萧翊只有一瞬的晃神,很快地,他变成了主动的那一方。
一如从前那般,只是这回.牵头.点.火的是方柔。
他托着方柔的脸,拉她坐在了.腿.上,这下方柔被迫仰起头,可她的回应更.热.切,呼.吸.急.促。
她难得没躲,一如从前,或许更甚。萧翊配合着,享受着,呼.吸.一沉,他轻.啄.她细.白的颈,方柔.仰.着.头,她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忽略了一切不情愿,只想达到目的。
可到最后,萧翊忽而捉住她的五指,只是握到唇边轻轻地嗅吻着。
方柔一怔,她迟疑地望着萧翊,唇角微颤。
谁知萧翊哑.着嗓子道:“阿柔,现下不合适。”
方柔脸色一僵,随后霎时变得透.红。她面上闪过强烈的羞.赧和局促,萧翊何时这样能忍了?
她还以为能趁意.乱.情.迷之际让他卸下防备,谁知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萧翊倒打一耙。
气氛到此戛然而止。
萧翊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他抬手轻抚着方柔的发,语气不忍:“今日满满移棺入东陵,我让宗室府仔细算过日子,避开你出月,也选了合八字的世家送葬,此事必当风风光光。皇兄那边特地交代了,你我不得前去,到底还有活人的规矩要守,我倒无妨,从来百无禁忌。只是担忧你的身子,不想让你去,所以才决定临时告知你。”
他的声音忽然有一丝紧张,“阿柔,你别怪我又自作主张,我知晓你不喜欢。可这事我实在无法退让,我不愿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方柔心底猛地一坠。
她身子一僵,从没想过萧翊会这样把那孩子放在心上。她一直以为,萧翊先前百般讨好忍让,不过是顾念她可能会诞下世子,不过是想让她死了离开京都的心。
由此,她得知生下的是女孩儿,心底还松了口气,想来萧翊必不会那样执着。
可以眼下所见,萧翊对此很在意,甚至算得上刻骨铭心。他的忧愁和哀痛能被人轻易察觉,并非伪装出来给谁交差。
萧翊从心底在意这个夭折的孩子。
他见她久久没有说话,甚至有些着急:“阿柔,你有气就说出来,哪怕你不想见我……”
方柔终于忍不住:“不要紧,这事我听你安排,我只是没什么想说。”
他不忍:“你……怪我么?”
方柔只是抱着他,轻声说:“阿翊,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
她闭上眼,那阵欺骗带来的违心悔意已少了许多。
原来这宫里的勾心斗角也不难学,人的欲望和追求可以颠覆本来的局限,她原本以为上回出逃已经做得足够,原来,她也能一点就通。
萧翊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直到他听方柔轻叹:“阿翊,我不想你难过。”
萧翊心念一动,轻抚她的发。
方柔低声道:“我实在有些闷得慌,你陪我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就这么恨我?◎
皇帝正与珍嫔在乾康宫说闲话, 他才散了朝会,近日无事,倒是内阁有位老臣问起了萧翊的去向,他打发了几句, 也没刁难。
他今日兴致高, 叫了些甜饮, 本打算等淳宜游园回来一块吃。
殿外有内官通传,说萧翊入宫求见。
珍嫔与皇帝对视一眼, 默默福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萧翊神态自若地进了大殿。
皇帝招呼他入座, 顺手乘了碗甜汤, 上下打量一眼, 笑着道:“瞧着气色不差。”
萧翊慢慢尝了一口,先说了句味道不错,过后把碗推到一旁,也望着皇帝看了会儿,低笑:“皇兄近月辛劳,倒是神采十足。”
皇帝笑着没答话, 朝刘福看了一眼, 他机敏地上前看茶, 随即又退到一旁。
萧翊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冯淳安仍在乾康宫么?”
皇帝:“一直都跟在我身旁, 与刘福轮值。”
顿了顿,他又道,“刘福年事已高, 该让贤给年轻人了。”
萧翊只点了点头, 喝着茶一时无言。
皇帝又瞥了他一眼, 主动问:“阿翊是有所求?”
萧翊手指一顿,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垂眸望着茶水一圈圈的痕迹,这才放下杯子道:“皇兄,你在担忧何事?”
皇帝一怔,倒是爽朗的笑了起来,“阿翊,朕只担忧你的安危。”
萧翊蹙眉敛眸,转头望着皇帝,一时间隐有暗地里剑拔弩张的胶着。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皇兄,你既已大好,该将朝务提紧些。”
不待皇帝开口,他继续说:“臣弟今日进宫特来向你请辞,待方氏再休养些时日,我打算带她回家乡住一段时间。”
皇帝动作一顿,猛然抬眸看向萧翊,脸色竟有些琢磨不明。
萧翊轻叹:“她虽面上没说,可我心底清楚。她不愿留在京都,过了这么些日子都没有真正接受,我时常在想,那地方真有这样好么?”
他苦笑着轻哼一声:“不过,好与不好也不紧要了。我答应过她,待她生产后便回趟丘城。如今出了这件意外,我怕她看不开……”
皇帝一直默默听着,他的目光停留在萧翊脸上,半晌才道:“方氏想不开么?”
萧翊叹:“或许吧。”
皇帝神色复杂:“阿翊,你能寻得彼此真心相待的女子,我与母后都很欣慰。只是,我仍想说,你与方氏到底经过了些不好的事情,如此大起大落,心力疲惫。当初我就与你说过,方氏养不熟没有心,她与裴昭瞧着也不像作戏。”
他一顿,继续道:“她当年留在京都,可算不得多心甘情愿。你就不怕她只是作戏?”
萧翊先是沉着脸,倒非因言不悦,只是他无法反驳皇帝。可他到最后只说:“所以臣弟想做些弥补,先前的恩怨已成定局,现如今经历波折,她总算愿意与我重新开始,这是好事。”
皇帝欲言又止,眉头深皱,最后只轻轻应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才道:“王府的事我也不理了,你自有本事料理妥当。只是手底下的部署安排,须得仔细从严,尤其是颂余内乱,丘城又经历一番清算,你比我更清楚此事危急。”
萧翊低声允诺。
二人又说了些朝务变动,皇帝留他一同午膳,萧翊只说另有安排,匆匆离了乾康宫。
他又去了趟太后那儿,到底是母子情深,太后见了萧翊这幅憔悴的模样,再多的责怪也先暂收起,让他好好休养,别太忧心。
萧翊拜别太后,一刻不停,当即安排何沉前往京郊打点。
何沉领了命,又道:“殿下,已有几日没收到阿妩回传的消息。您说她……”
萧翊:“她没那个胆子逃走。”
何沉应声:“那属下再派人密查,只要人还在宫里,死活都会分明。”
萧翊一时没说话,他悄悄抬眸望了眼,斗胆低声问:“殿下,您真打算去丘城么?”
萧翊沉默了片刻,轻轻颔首。
何沉犹疑着:“那您……打算何时告诉方姑娘?”
萧翊沉声:“到玉黛湖安顿好,届时也让她更开心些。”
何沉默了默,小声:“恕属下斗胆,只是属下觉着殿下变了许多。不过,您的心意方姑娘会明白的。”
萧翊轻笑,没再言语,挥手叫退了何沉。
方柔先前听苏玉茹说起京郊玉黛湖,此际正适合赏秋放纸鸢,他们也不打算去更远的地方,萧翊觉着与方柔外出散散心也是好事。
这些本也是他想与她做的事,他对方柔说过,那些裴昭能做到的事情他同样也能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他如今正在逐一兑现。
只要方柔别想法子推开他、逃避他,去哪都是其次,两人能好好相处,就同从没变过那般,感情总能历久弥新。
他先前手段狠了些,总以为叫方柔害怕了,知晓他无所不能,无人可以逃离他的掌控,她便不会生起二心。
可是到后来,他越狠,她却反抗得越厉害,恨不得鱼死网破那般。
所以,反而是他开始怕了。
于是他学着退让,去妥协,哪怕进展缓慢,可何沉这句话说得没错,他觉得自己正在改变,他活了十几年都从未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对方柔,他愿意放低底线。
西辞院里的下人正在打点行囊,此行去的时间不长,拢共小住几日,但萧翊有令,方柔出月不久,吃穿用度都不可从简。
方柔见春桃收好了大件,此刻得了空,正拿着衣裳比样,小心思呼之欲出。
她忍不住打趣:“我可听说,何侍卫像是不跟着去。”
春桃手一顿,扁了扁嘴,嘴上却说:“那倒好,没人烦着咱们。”
方柔心如明镜,早察觉他们二人关系日渐亲密,心中又一件大事落地。只要何沉开口,春桃的处境会比先前还要好,她没有更多牵挂。
“烦么?我怎么觉着何侍卫话很少。”
春桃:“他还少?姑娘是不知晓,只要不在殿下眼跟前儿,他的嘴巴打开就没停下过。”
方柔笑:“如此你们倒相配,凑在一块儿日子不闷。”
春桃的脸霎时就红了,“姑娘胡说!”
方柔:“我可什么也没说。”
她低笑着站起身,走到春桃身边,拣了拣那摞冯江刚送来的名贵绸缎,选了两身新裁的,逐一放在春桃身前比样。
“你穿淡色好看,俏皮可人,藕粉和鹅黄都适合。”方柔说完,将两身衣裳放到春桃手里,“装扮好看些,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
春桃红着脸,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方柔又道:“何侍卫人不错,好姻缘不可求。”
春桃一怔,心中泛起一阵古怪的疑思。可她不敢妄言,看方柔的模样也不像有何不妥。
她沉默了片刻,只得由衷谢过方柔,末了,又颓然地放了衣裳,自言自语道:“他又不去,我穿什么也无所谓的……”
方柔掩嘴轻笑:“傻姑娘,我逗你呢!”
春桃闻言愣了愣,品悟过来后旋即眉开眼笑,又拿着新衣裳在身上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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