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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猪猪丁)


过后不久,谢镜颐也修书进宫,字里行间没提旁的事,只叫她好好过日子,他和师父在丘城一切都好。
方柔不用想也知这是萧翊的安排,大家都商量好那般,全当她与裴昭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如萧翊所愿。
可她只剩苦笑,病过后虽身体无碍,可总是容易乏累,许是大喜大悲情绪起伏实在伤神,太医院送来的药她尽数泼到了窗外。
春桃见了不敢拦,阿妩悄悄向萧翊禀报,他只是低叹,没有干涉。
这夜大雪,冬至将近。
方柔近来睡得早,萧翊仍坚持要她陪在身旁,春桃在软榻上铺了层褥子,方柔睡得舒服许多。
殿内地龙很暖,烘得她越发昏昏沉沉,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她到后来竟直接伏案睡了过去。
萧翊在旁看奏疏,余光察觉方柔的脑袋已贴在案上,忍不住说她:“眼睛不想要了?”
方柔迟迟没动静,他蹙眉,垂眸望去,才发觉她已闭眼睡熟了。
萧翊一怔,转而无奈地笑叹。
他搁下笔,轻轻搂过方柔,将她的身子放平,脑袋枕在他腿上,取了外袍给她披着。
方柔一直没醒,只因姿势变化呼吸乱了一瞬,转而又沉沉睡去。
萧翊享受着这一刻,他终于找到了丝二人过去相处的影子。
也正是这宁静美好之际,何沉的身影出现在殿外,他神色匆忙,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
上一次他主意不定,还是方柔从庄子逃走的那日。
萧翊当即皱起眉,下意识瞥了眼熟睡的方柔,不愿惊醒她的美梦,默默示意何沉进殿说话。
何沉目不斜视,垂眸行礼,声音很低:“殿下,蜀地连日暴雪,流放营遇塌方落石,死伤十数人。”
萧翊手中的笔一顿,那簇朱色越敛越重,最后“啪”地一声砸在奏疏之上,朝四周溅出,而那行字出自郎子丰之手,上书:臣求请殿下收回旨意,饶恕裴昭。
他沉默着,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方柔身上,可她面色沉静,仍保持着先前入睡的姿势,呼吸均匀和缓。
萧翊抬眸看向何沉,面无表情地搁下笔,盖上了那份奏疏。
何沉继续道:“营官已将死伤名目传书回京,请殿下过目。”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份书函,双手呈递向前。
谁知萧翊却一摆手:“不必,你点过即可。”
何沉顿了顿,“事发于深夜暴雪之际,有一营房被落石砸中,三人被压在巨石之下当即丧命,有两人是苏氏谋逆案要犯。”
萧翊静默着,何沉深呼一口气,声音极低:“殿下,其中一人是裴昭。”
他话音落下,萧翊已垂眸凝视着身.,下的方柔。她仍保持着熟睡的姿势,可长睫却极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的呼吸绵长,可这一丝动静却被萧翊轻易捕获。
他敛眸,忽而抬指抚上她的发,方柔一动不动,仿佛睡得格外沉。
萧翊的嘴角闪过一丝冷嘲,他温柔地轻抬起她的脑袋,拉过软垫给她枕上,动作轻缓地站起身。
何沉诧异地望向萧翊,却即刻会意他的眼色,忙俯身出了殿外。
萧翊徐步跟上,临到门边,又侧身回望向方柔,她安静地睡着,萧翊踏出门。
何沉已候在院内,萧翊一步不停,一直走到书阁,不待何沉有动作,他已推门走了进去。
萧翊坐于案后,伸出手,何沉已将名册递了上去。
他粗略扫过,在名册最后见着了裴昭的名字,旁边加盖了流放营士官的印鉴,不是伪造。
萧翊冷笑:“你信么?”
何沉面无表情:“属下不信。书函所写,这三具尸体被拖出来后已面目全非,一切太过巧合。”
萧翊合上名册,“去查清楚。”
何沉领命,随后迟疑了片刻,又道:“殿下,珍嫔求请入乾康宫照料圣上。她已在乾康宫外跪了两日,您看……”
萧翊微微蹙眉,半晌才道:“皇兄如何了?”
何沉:“冯淳安每日在宫内打点,圣上已能言语,但尚不能落床行走,秦居士送来的汤药每日都在服用,其他一切如常。”
萧翊颔首:“让她去吧,把公主也一并带去。”
何沉稍怔,随后奉命离去。
萧翊的视线再次落在书案上,他捏起名册,凝视着裴昭的名字,长叹了一口气。
他独自在书阁坐了许久,平复了心绪,这才回了正殿。
方柔换了个睡姿,面朝里,腰上搭着他那件外袍,远远瞧着凹下去一片,令萧翊见了心浮气躁。
他慢慢步至榻前,这才察觉出不妥。
方柔整个人太过紧绷,像是为了维持这安稳的表象克制着情绪,由此反倒过于明显,能让人轻易看出不对劲。
萧翊拿开长袍,手掌抚着她的肩,“既已醒了,为何不回里屋接着睡?”
方柔仍没有动,眼眸止不住地发颤,萧翊默默在榻边坐下,伸手搂起她,将她拥入怀中。
方柔身子一僵,终于有了些反应。
萧翊的五指没入她的长发里,绞起,松开,细嗅她发间的幽香,一点点落下,鼻息拍在方柔的颈间,他克制了太久,忍耐了太久。
今夜算传了个好消息,起码,无论方柔信不信都好,面上已是定局。
他轻轻吻着她的脸,碾.磨她的唇,逼.迫./她发出声音。
吻得轻,复又.咬.得重了些,直到方柔终于睁开眼睛,一片水雾藏不住。
萧翊的心忽而被刺了一下,那根消失许久的刺像是忽然又长出来般,又照着旧疤深扎入内,越长越深。
他托着方柔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阿柔,你和他不过寥寥数月。”
“这段日子我依着你,惯着你,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不阻止。你对我摆冷脸,不与我说话,我都可以忍受,我知晓你需要时间。”
方柔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她克制着心头的那阵恨,只怕自己稍稍失态会再抬手给萧翊一个巴掌。
如今她对他只有这一份冲动。
萧翊终于分开纠.缠,他按着她的肩,目光恳切:“他能给的我都会给你,他不能给的我也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阿柔,你看着我,我帮你忘了他。”
方柔再忍不住,她耗尽了全力,不去想方才听到的事情,不去看萧翊充满期盼欢欣的脸,她不与他对视,紧盯着萧翊的衣襟,去看那抹金边纹路,眼睛却疼得发胀。
直到萧翊说,要她忘了裴昭。
方柔从唇中挤出一丝冷笑:“萧翊,你害死了他,你手上又沾了一人的血。”
萧翊一怔,没想到时隔这样久,方柔再次与他对话,开口便是一道冷冰冰的宣判。
“怎么?你觉得只要你没亲自动手,他的死活就与你无关是么?”方柔挣脱他的怀抱,光着脚.下了软榻。
她的脸色满是愤怒,是与当初在西辞院和他争吵时截然不同的愤怒。原先她的表情会带着些委屈和难过,而现下,只剩下怒和怨。“你有什么好,你给了我什么?”
萧翊的心口猛地被撞了一下。
“我要自由,我要轻轻松松地过日子,你给我了么?”
又是一下。
“你给我的只有强.迫和霸.道,你拿什么与他比?床.上那点事么?你怎知裴昭不如你?”
萧翊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
这积压了月余的不满和忍耐,终于因这一句话顷刻决堤,她又提起了他心底那根刺,久久不愈,反倒变本加厉。
“住口!”他大步向前,方柔却抄起一盏琉璃灯,狠狠地砸在他面前。
“别过来。”她又拿起第二件,“你把我困在宫里又如何?这些日子以来你满意了么,痛快了么?”
“你明明知晓我不乐意,可你假装一切都没有变。萧翊,自欺欺人有意思么?我以前如何与你共处,你全忘了么?”
方柔冷着眸子,将这些天无处发泄的怨恨和盘托出。若没有裴昭这件意外,她甚至连自己也骗过去,以为心已死了,再不会对外界变动起波澜。
直到何沉说出那句话,字字如刀,钻心剜骨。
她那日遥望着他的背影,那件单衣能御寒么?他为了演武方便惯常不多穿,手总是冰凉,嘴上总说不要紧。可隆冬大雪,他前去流放营一路艰辛,染了风寒病在途中如何是好?
可方柔知晓,哪怕他们遥隔千里,她心中总有念想,还能忍耐。
而现在,她不需要再忍。
最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她这些日子瞧着茫然无措,实则在心底将种种事件穿针引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就如她重新踏回西辞院当初的想法,她需要更了解萧翊,知晓他的软肋,如何拿捏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方柔自信他不会杀了她,更不会拿丘城的亲人作恶。
他舍不得,不是舍不得伤害无关紧要的人,而是舍不得丢掉这趁手的棋子,他唯一能拿来要挟方柔、令她能有情绪起伏的棋子。
至少他现在对她还有无穷的兴趣,想要摆布她、驯.化她,拿亲人来要挟,萧翊用起来得心应手。
萧翊惯会下棋布局,在苏太傅此事上已能窥得一二。
既已坐在了棋盘对面,她可以利用一切余地为自己求好过,哪怕只是一息的发泄和倾诉,她觉得痛快,她有时也不用逆来顺受,好似一切圆满都给萧翊占去了。
萧翊冷眸望向方柔,面色阴沉得可怕。
他果真没再往前,不是怕那毫不起眼的物件,他想听方柔把话彻彻底底说开,他也厌倦了这些日子里来表里不一的安宁,不若一起毁个彻底。
“我知晓又如何,难不成你逃得掉?”萧翊与方柔不同,他盛怒之时,反而显得格外平静寡言,说话直击要害,免去许多无用的情绪宣泄。
这也是方柔后来品出来的,先前她跟他在西辞院吵起来,萧翊那会儿更多的应是不解和烦躁,倒不见得真怒自心起。
而一旦他不愿跟人争吵,那才是他想要发落计较的时候。
“孤之前想错了,总以为放着不提,怀柔之策彼此都好过。对于你,只得趁早说开,趁早死心。”他平静地望着方柔,说出来的话不带一点情绪,“你不用再想着逃走,阿柔。哪怕我不做皇帝,无论后宫或王府,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方柔怒视着他,竟忽然蹲下身子捡起一块锋利的琉璃碎片:“若我死也不从呢?”
萧翊瞥了眼那片琉璃,面无表情:“你可以试试。”
方柔气得浑身发抖,她揣摩着萧翊,试图剖析他的想法,而她又何尝不是被看透的那个人?
与人博弈太累,方柔还在学,萧翊确实个中高手。
他太了解她,早已看透了她,他的阿柔不是个轻易寻短见的人,她渴望自由,总期盼着会有哪怕一丝机会逃出生天。
她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她想斗,也在与他斗。
这令萧翊兴致勃然,方柔终于有了反应,像活生生的人,不再是死气沉沉。
她放下了手,那琉璃已划破了她的掌,一抹刺目的红溢出,萧翊扫过一眼,稍稍蹙眉。
“我真后悔那日救了你。”
她终于说出来了,这原先从没有过的悔意,霎时间漫上心头,她身心俱疲,为何她在这样美好的年华,要与一个智谋百倍于她的人过着勾心斗角的日子?
西北风光无限好,她想骑那匹最烈的马,背着师父偷尝一口高烈的颂余酒,想一人一骑跨越大漠,与那走商的驼队纵情高歌,听他们说这一路的奇闻轶事。
她想走便走,想停便停,哪怕没遇到裴昭,哪怕此生不结良缘,又有何妨?
萧翊只说:“那你就用这辈子来后悔吧。”
方柔凝望着他,嘴边的冷嘲还未浮起,整个人忽然朝前一栽,差些扑进琉璃碎片之中。
在她落地的刹那,她听见一声闷响,萧翊以雷电之势挡在她的面前。
方柔眼眸一暗,失去意识。

方柔转醒之际, 迷迷瞪瞪竟听得萧翊的声音:“此事若有差池,太医院众可自行了断。”
她心中一沉,极不愿在意识回拢的当下就听得这般血腥。
她沉息不动,却也知晓装睡瞒不过萧翊, 只当是无声的抵抗。
有位太医沉声回话:“殿下, 老臣绝不敢妄言。方才已令院内诸士逐一诊过, 老臣也亲自摸了脉,王妃的确有喜月余, 绝不会错。”
方柔一惊,猛然从床上坐起。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望向太医, 那几名院官霎时一怔, 忙垂下头来不敢直视。
萧翊眉头紧皱, 脸色并不好看,丝毫没有上回那般的喜悦与期盼。他手一扬,床幔落下,将方柔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再移步,高大的身影挡在床前,声音极冷:“凌太医, 孤能信任你么?”
凌太医一怔, 自然不解萧翊为何如此执着此事。他只得再叩下身子, 笃定道:“殿下,老臣以项上人头起誓, 脉象绝不会错。”
萧翊许久再未说话,隔着床幔,方柔听见退去的脚步声, 室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殿门关紧, 屋内没有旁人伺候, 萧翊站在床幔之后沉默了许久,方柔望着那道模糊的影子,心间震然,久久没有回过神。
哪怕她再不愿意,再不肯面对,可是,她知晓这是她难逃的噩梦。
她利用过此事作文章,编纂了谎言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知晓总该有还债的时候,只是她没料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没有任何人布局,一切自然发生,她正孕育着一条新生命。
萧翊抬起手,慢慢拉起了床幔,映入眼帘便是方柔怅然若失地模样。
她对此毫无意料,如他一样。
种种细节逐渐浮上心头,她近来总是疲累,脸色红润,吃得也很少,越发挑食……与当初被秦五通诊出喜脉之际一模一样。
萧翊暗自生喜,却仍有些不敢确信。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方柔的手,方柔一颤,垂眸望去,这才发现萧翊的掌心有几道细痕,结了血痂,应是方才替她挡下琉璃碎片所致。
她不为所动,别过脸叹了口气。
萧翊轻抚着她的手,目光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喉结微动:“阿柔,今后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人做。你先前……”
他到底没说下去,似乎直到现在也很难面对失去孩子的事实,“你身子本就虚弱,得好好休养。”
方柔冷声:“所以,这个孩子没得不要,对么?”
萧翊一怔,显然没料到方柔会这样说,他手里的劲道失稳,方柔吃痛地吸了口气,他忙松了手,生怕伤害到她似得。
“阿柔,别说胡话。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喜事,也是我一心所愿。”他坐在床边,仔细地替她捻好被子,正好盖过小腹,萧翊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慢慢地覆上她的肚子。
方柔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厌恶,哪怕萧翊先前也这样做过,珍视、看重,深情款款那般,如今却令方柔不愿面对。
她的五指扣上他的腕,萧翊抬眸,目光里带着丝隐隐的惊喜。
可方柔只是将他的手甩开,“萧翊,话别说太满,你怎么确定就是你的孩子?”
萧翊脸色一滞,意外地望着方柔,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方柔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你的人再神通广大,还能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不成?你以前强迫我,不管我愿不愿意,你不记得了?”
萧翊的身子一僵,霎时间回想起一些他自认美妙非凡,可当下却无比惧怕记起的瞬间。
方柔轻易地捕获了他变幻的心思,她捉住了机会,狠狠利用一番:“他们能跟我上马车么,能在行宫时时刻刻盯着么?我若入浴房洗沐,他们敢跟进来么?”
“你怎知我没跟裴……”
萧翊已狠狠地捂紧了方柔的嘴。
他不愿再从方柔的口中听到裴昭的名字,更不想这如梦似幻的美好中掺上琉璃碎,手握着生疼。
他松出另一只胳膊,搂紧方柔,仍不让她说话。
“阿柔,这孩子是我的,你不用骗自己。”
方柔长睫一颤,唇角微微动了动,最后再没说话。
萧翊命人将地龙烧得更暖了些,他独自更衣,躺在床上,在方柔身后轻轻搂着她,大掌放在她的小腹之上,一如从前那般合衣同眠。
方柔唯一能庆幸的是,她这一回的确再也不必惊惧夜晚的到来,萧翊看重这孩子,哪怕方柔知晓,她今夜说的话成了萧翊心中的刺。
他假装不在意,可这刺自会生根发芽,野蛮生长。
这件大事本是秘密,但后宫人多眼杂,比不得宁王府,还有太后的势力维持平衡,很快地,太后宫里的秦嬷嬷便来传见方柔。
彼时萧翊在书阁与郎子丰议事,得知此事只默了片刻,心知太后已有察觉,便不再打算刻意隐瞒,准了秦嬷嬷把人带走,另又叫何沉安排人手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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