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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沈聿不禁莞尔,仍认真的问:“就是这种棋吗?”
怀安点点头:“它很神奇的!可以两个人玩,也可以三个人四个人一起玩。”
沈聿心想,那不是打双陆么?
“所以,这叫什么?”沈聿问。
“飞行棋。”怀安道。
“飞行。”沈聿哑然失笑:“你口气不小啊。”
地上待不下你小子,准备飞着走。
怀安对老爹轻蔑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用染了颜色的纸团做棋子,演示飞行棋的玩法,的确与双陆有些类似,只是规则和走法上更加直观一些。
沈聿微微诧异:“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怀安赶紧摇头:“是老神仙教我的!”
相比于怪力乱神之说,沈聿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基因优秀,虽然优秀的方向有点跑偏……不过不重要,优秀就对了。
在怀安的纠缠之下,沈聿带他上街去找了个木匠,定做一些颜色各异的棋子,并另外打磨一块方形木板,按照怀安绘制的草图,用规尺墨线做出更精确的棋盘来。
因为距木匠铺不远,两人没有乘车坐轿。怀安即将得到新的玩具,高兴的一路蹦跳,街上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沈聿仔细牵着儿子,在鳞次栉比的商肆间闲逛。
难得出门,他们给怀铭怀远各挑选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宝,又挑了几样种在庭院里的花苗,怀安还特意挑了几颗葫芦苗,最后去蜜芳斋买了许听澜爱吃的果子蜜饯。小厮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着父子俩往家走。
怀安一路喋喋不休的盘算:“在院子东边搭一个棚架,夏天爬满葫芦藤,可以在底下乘凉,等它结出小葫芦,打皮阴干,还能给爹盘着玩……”
沈聿啼笑皆非。他一旦有揍人的念头时就会盘佛珠,儿子看在眼里,还当成他的喜好了。
“爹,我是不是很有孝心?”怀安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嗯,怀安最有孝心。”沈聿道。
“您最有孝心的儿子过几天想去县衙玩儿,行吗?”怀安道。
沈聿斜乜他一眼,就知道他无事献殷勤,必有企图。

回家后沈聿就命男仆进入内宅,起了一个大大的棚架,用来栽种他儿子的孝心。
怀安的心思却早已不在葫芦上了。小伙伴热情相邀,他既盼着休沐的时候去县衙作客,又盼着飞行棋可以及时做好。
左等右等,木匠赶在前一日将做好的飞行棋送上门来,怀安简直爱不释手。
拉着爹娘陪他玩了一局又玩一局。
一年多来,沈聿还没见过儿子如此高兴,心中不免心疼,天真烂漫的孩童,本该和兄弟姐妹、伙伴同窗们肆意玩闹,却不得不拘束在家里守孝,拘的孩子都不敢放声大笑。
可是再高兴,也不能不睡觉啊。
“安哥儿,不睡觉的小娃娃,黑熊瞎子会来吃了他。”眼看夜深了,郝妈妈使出止小儿夜啼的杀手锏。
怀安配合的打了个寒颤,极其敷衍的说:“好怕怕哦……”
看起来就十分欠揍。
沈聿只好强行没收了他的飞行棋。
许听澜回东屋陪女儿了,怀安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喜滋滋的说:“我明天要带着它去县衙,和赵盼大战三百回合。”
“你确定带着小朋友掷骰子,人家爹不把你撵出来?”沈聿轻描淡写的泼了一盆冷水,浇灭了怀安所有的热情。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觉得聪明可爱,别人却未必这么看。听闻赵淳在担任县学教谕时,第一件事就是禁酒禁赌,足见他最厌烦读书人耽于享乐,摇骰子摇到他眼前去,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更何况沈聿所谓的顺应天性,不过是做爹娘的有托底的能耐,不代表他推崇这样的教子之法。
怀安是讲道理的孩子,讲道理主要体现在识时务,他当即表示不带了,乖乖儿的钻进被子里。
“下次邀赵盼到家里来玩儿。”沈聿道。
怀安拥着被子,小鸡啄米一样的点了点头。
次日,也不用人叫,也不赖床,怀安自己爬起来笨手笨脚的穿好了衣裳。
稚子不束发,要束发,也要先择吉日“入囊”,就是将蓄长的头发纳入一个特质的囊中,等到十五岁成童,再行束发之礼。因此沈聿只是帮他整好零乱的衣裳,又将他一头参差不齐的头发拢到脑后,戴上一顶绉纱制作的小圆帽。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舒服的季节。
怀安带着的小厮叫长兴,年龄不大却极为稳重,是李环一手调*教出来,日后陪着怀安读书、出门的小书童。
他们乘车来到县衙,衙内的白役迎出来:“小沈公子来啦!”
怀安从前也来过几次,县衙内上上下下都认识他,引着他穿过二层鼓楼、仪门、大堂、郭传堂,然后有男仆将他引向垂花门,接着是后宅的老仆妇迎出来,才这一口带有浓重口音的官话,热络的说:“安哥儿长高啦!”
怀安随赵盼叫她孙婆婆,跟着她进入县衙内宅——赵知府一家的燕居之处。
与前堂庄重严肃的气氛不同,后宅充满了生活气息。院子的一边是菜地,藤架上盘着嫩绿的黄瓜藤,还有绿油油的一片豌豆尖,一片莴笋叶,另一边是鸡圈,养着七八只芦花鸡,只留出过人的小径,还有一只老鹅横在道上朝他呱呱呱的叫。若不是怀安来过多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堂堂朝廷命官居住的地方。
“怀安!”赵盼闻声迎出来,揪住大白鹅的脖子往鸡圈旁一扔,大鹅发出了鸡叫,扑棱棱的一阵扑腾后终于偃旗息鼓。
赵盼带着怀安先去见父亲,赵知县今日休沐,正在内堂休息,穿着一身粗布短衣,头上没有戴冠,只是用发簪盘在脑后,脚上蹬着木屐,裤腿挽至膝弯,似乎刚刚浇完了地。
“怀安来了?”他黝黑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一丝浅笑。
怀安乖乖巧巧的朝他行礼:“赵伯伯好!”
赵淳搁下手里的书,和蔼的问:“家里一切可好?”
怀安答道:“一切都好。”
赵淳颔首,打发他们去见母亲和老太太。
赵知县的老母和妻子吴氏正在织机旁忙活,旁边还偎着一个年龄更小的女孩儿,那是赵盼的妹妹妞妞。
赵婶婶总是低眉垂目、默默无话的,朴实中又带着常年劳作的疲惫。分明与自己的母亲年纪相仿,看上去却比许听澜大了不只十岁。
怀安总在许听澜身边待着,会有一种古代女子与后世也没有多大差别的错觉,可每当看到赵婶婶,都会将认知拉回现实。
沈聿知道赵知县的脾气秉性,只让怀安带了几包熟食过来,即便这样赵婶婶都不敢收。
怀安被她一阵的推脱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还小,即便按照上辈子的年龄,也不太会处理这种事。父母回乡丁忧之前,赵家人只把他当成赵盼的小玩伴,从来不会这样见外,眼下父亲居乡,他们的关系好像突然隔上了一层纸。
最后还是老太太点了头,吴氏才敢接过来收到灶房里去。
“你赵伯伯一向规矩多,没有把安哥儿当外人的意思。”赵老太太见他窘迫,忙解释道。
怀安乖巧的点点头。
赵老太太面容慈和,笑吟吟的拉着怀安说话,梭子仍不停的在密密麻麻的棉纱间穿梭,不一会儿便让他们自己去玩,只是不要误了午饭。
小姑娘性格安静,紧紧挨着母亲和祖母,不肯跟他们走。
赵盼和怀安只好自己去前院里放纸鸢。
他们前脚一出院子,赵老太太便拿钱给仆妇,命她去街上买一斤肉回来,叫赵淳去炖肉给孩子们吃。又拿出一匹刚刚织好的棉布,让她拿去换钱。
妞妞眼里闪着光。
赵老太太将孙女搂在怀里:“今天吃肉呢,妞妞高兴吗?”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懂事的说:“买肉要花很多的钱。”
赵老太太笑道:“今天怀安哥哥来,可以吃一回肉。”
小姑娘疑惑的反问:“怀安哥哥在家也有肉吃啊。”
她小小的年纪,其实什么都明白,看怀安的穿着打扮,家里会缺一口肉吗?
赵老太太耐心的对她说:“别人家里有什么,是别人家的事,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是咱们家的待客之道,人活于世,要尽好自己的本分。”
妞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赵淳从来不在意“君子远庖厨”这一套,亲自下厨炖了一大锅白菜炖肉,虽然家常,味道却真的不错,才端上来,满院子飘香。怀安吃了一大口,烫的嘘溜须溜直吹气。
赵老太太忙道:“慢点慢点,别烫着。”
赵淳也打趣他:“还真应了那句老话,饭菜隔锅香。”
众人哄笑,怀安自己也笑起来,乌亮的眸子亮灿灿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因为赵盼下午还要做功课,所以午饭后,怀安就急吼吼的要回家了,他今天全天不用读书,功课什么的别来沾边!
临走时给赵盼讲了他新发明的小游戏,邀请他再去玩,说得赵盼心痒难耐,巴不得时间一晃就到下月初一。
结果因为分心,几次没有按时完成功课,被赵淳打肿了手心。
再见到怀安时,左手上的伤还没消肿呢,他苦着脸问怀安:“你爹打过你吗?”
怀安遥想当年……点头说:“打过的。”
赵盼仰天叹气:“等我当了爹,一定不打小孩儿,一定不逼他读书,一定多给他一些玩的时间。”
怀安找了张纸,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十足认真的说:“我都给你记下来了,你在这里画个押,等你当了爹,我送给你儿子当周岁贺礼。”
赵盼:……

赵盼奋起反击。
两个小伙伴在院子里追追打打,吵得芃姐儿睡不踏实,哇哇大哭起来。奶娘忙将通风的窗户关好,沈聿在旁边重重一声咳嗽。
怀安听见妹妹的哭声和老爹的警告,忙将手指竖在唇边,带着赵盼蹑手蹑脚的回屋去玩。
玩了几局飞行棋,赵盼看到桌上有几本蒙学书,似乎是手抄本,厚度又与他平时用的书不一样,好奇的翻开一看,每一页都画着栩栩如生的插图。
他惊呆了:“这是在哪个书铺买的?”
怀安得意洋洋的说:“不是买的,是我爹画的,这本可以借给你看,不过你应该已经学过了。”
“沈叔叔真厉害啊!”赵盼瞠目结舌,半晌才感叹一句:“要是可以刻印成书,人人都能看,识字就不会那么枯燥啦!”
怀安愣了愣,似乎受到了一些启示。
他说:“如果我们将这些插画印成卡片,放在书店售卖,一定会大受欢迎。”
“什么叫‘卡片’?”赵盼一头雾水。
“就是一种硬卡纸,在上面打孔装成活页,可以当成一本书读,也可以拆开分页背诵。”怀安比比划划。
“听上去就很有意思。”赵盼眸子里闪着光。
怀安心想,这事儿不仅有意思,还有钱赚呢。
打定了主意,怀安央着爹娘想出去逛逛。许听澜觉得这么大点孩子独自上街去不太安全,便叫前院派两个妥帖的小厮跟着他们,一个是长兴,另一个年纪更大,怀安也没问名字。
他此刻满心都是赚钱计划,和赵盼一起,迈着四条小短腿,大步流星的去了县里最繁华的主街道,这里有全县最大的商行,就是古代的商贸公司,售卖的东西品类繁多,茶叶、布料、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怀安是来找纸的。
江南一带造纸业发达,同一时期,欧洲人连制造“草纸”都很费劲,国朝却已做出琳琅满目的各类用纸,除了写字作画的生宣熟宣外,还有各色花笺、皮纸、硬质卡纸,甚至军用的纸甲纸……
而怀安要买的,就是薄一些的硬质卡纸。
卡纸的价格比普通竹纸要贵一些,多用于书本、请帖、官府各类文书的外壳。怀安可是攒了五年的压岁钱,也算“小有资产”,当即买了一刀,包好让小厮拿着。
从商行出来,右转有条小巷,是专门的书市。
书市人不多,两人兜兜转转,找到其中最大的书店,门口写着:“敝店新到历科程墨、名师押题,敬请光顾。”
怀安这才想起今年是大比之年,又到了历届真题、名家范文满天飞的时候。
这家店背后的东家与怀安的外祖父家是姻亲,但店内的掌柜和伙计并不认识他。见进来的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左逛逛右看看,身后连个大人的影子都没有,伙计耷拉着眼皮继续理书。
掌柜抬了抬眼,拨算盘的手一停,见怀安身上的衣裳并不艳丽,衣料却十分昂贵,加之皮肤细腻,唇红齿白,一身的骄矜气显而易见。
因笑道:“两位小公子,想买些什么书啊?”
怀安问:“掌柜的,有没有适合小孩子看的书?”
掌柜一愣,回身指向最里头的一排书架:“那边儿。”
怀安和赵盼大喇喇的走进去,路过一片闲书话本儿,怀安驻足看看,多是不能带回家的……在赵盼恐惧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走到最后一排书架,是四书五经、程朱注解等教科书,怀安看了一圈,才在最下方的一排看到了《三百千》、《龙文鞭影》、《增广贤文》等启蒙用书,还有诸如《十七史蒙求》、《史学提要》等历史类蒙书,也有教作诗的,如《千家诗》、《诗三百》、声律韵律等启蒙读本。
这些就是这个时代的儿童读物,多么大的市场空缺啊!
“只有这些吗?”怀安问掌柜。
“是啊,不然……”掌柜的目光瞥向身后的一个书架,笑道:“你们识字多的话,也可以看看这些。”
书架间几个身穿直裰的生员站出来,有人义正言辞指责:“掌柜的,怎可给小孩子推荐这等不三不四的杂书?”
掌柜讪笑道:“戏言,戏言。”
怀安还真想去看看,赵盼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像是在拉一个濒临堕落的浪子。
怀安挣脱开好友的手,上前去看,不禁大失所望。无非是什么《西厢记》、《金瓶梅》、《三言二拍》,遮遮掩掩的……这些放到后世,都是公认的极具价值的文学作品好吗?
“就这?”怀安一脸不屑的嘟囔:“没意思。”
掌柜的下巴险些没掉下来,埋头干活的伙计也不禁侧目,刚刚说话的生员手里的书都惊掉在地上。时下但凡是正经人家,都会视这些杂书为洪水猛兽,严禁家里的孩子去看。当然,禁不禁得住是另一回事。
谁家小孩儿啊这是,好大的口气。
“这不是怀铭的弟弟吗?”有人认出了他。
沈怀铭是府学生员,虽然年纪最小,却天生早慧,不乏要好的好友同窗,有些人是见过怀安的,只是怀安当时还小,又稍微有些脸盲,不认识他们。
但并不妨碍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生员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书,转向新的娱乐,抱起怀安又是摸头又是掐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撸猫。
撸完了仍不肯放过他,非说世道不太平,要送他们一程。
“哪里不太平了?!”怀安抗议道。
他们又恐吓:“你小孩子家的不懂,沿海又闹倭寇呢,不少遭了灾的村民逃到安江来,万一混着拍花子的趁乱把你拍走,就再也见不到爹娘和哥哥了。”
沿海经常闹倭寇,极少波及到安江县,怀安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只是翻了个白眼:好怕怕哦~
可他腿太短人太小,只能一脸生无可恋,被众人抱着往家走。书店外守着的书童小厮还以为自家少爷被人绑架了,撸起袖子差点跟他们拼命。
送他们回到沈家,生员们少不得要跟怀铭说上几句话,赵盼说也要回家了。
送走小伙伴,怀安气咻咻的往内宅走,难得独自出门的机会,都被这帮家伙搅和了。
可他还没走到垂花门,前院的小厮就追上他,大少爷有请。
夕阳西陲,眼见到了饭点,沈聿夫妇不见怀安回来有些担心。派人去前院问,跟着怀安的小厮已经回来了。
怀安呢?
哦,被老大扣在前院谈话了。
沈怀铭与弟弟进行了一番认真而恳切的长谈,谈话的主题围绕“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四个方面深度展开。
等他一条条掰开揉碎的讲完,又细细追问:“到底是谁给你看过那些不三不四的书?”
还一脸诱骗小孩子的神色对他说:“你只跟大哥说,大哥保证不告诉爹娘。”
怀安听完了兄长的长篇大论,眼皮直打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说话呀。”小兄长担心内宅有人带坏了他,一脸严肃。
“说什么啊?我天天在爹娘眼皮子底下待着,哪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书看?”怀安一脸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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