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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看来说实话是要下诏狱的……”
温阳险些被他气笑了,恨铁不成钢的骂他:“我父皇有难,跟你有什么关系?满朝文武都知道龙体不豫,只有你对他说实话,不抓你抓谁?”
周息尘分外认真的说:“他给了我高官厚禄,让我如愿除掉了吴浚,我还他一个天机,告诉他破解之法,我们就扯平了。至于听还是不听,我说了也不算呀。”
温阳:……
这人是刚从山里出来吗?为什么如此天真!好吧,他好像确实刚从山里出来……
问明前因后果,温阳交代看守务必照应好周息尘,便匆匆离开了诏狱。
凭借一句“荧惑守心”,根本无法阻止雍王进宫,毕竟人家是名正言顺回来给生母奔丧的。
温阳心中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雍王终于赶在端妃的发引日之前回京,文武百官、内外命妇着素服入宫至祭。
雍王扶棺大哭,哭的几死几活,令在场之人纷纷垂首,目不忍视,皇帝更是紧闭双眼,忽然脸色苍白,朝后一仰,晕了过去。
好在有宝座支着,晕的不太显眼,左右太监紧急将他扶回乾清宫,丧仪照旧进行。
爹娘、大哥大嫂都入宫参加丧仪去了。怀安彻底放羊,带着月亮撒欢儿往郊外的红薯地跑。
雀儿山扩大了五片实验田用来育苗选苗,怀安最近做梦都是漫山遍野的红薯藤。红薯进入千家万户,再也没有背井离乡冻饿而死的流民。
到了雀儿山,怀安一拍大腿,糟了!
爹娘让他给先生带的吃食用品,都被他忘在了家里。遂打发何文何武赶紧回去拿,一来一回不过两个时辰,大不了晚点回家。
看完薯苗,张岱闲下来,丢了一块饴糖含在嘴里,坐在田垄上休息。
怀安生怕他得高血压糖尿病,提议道:“先生,咱们爬爬山吧。”
张岱瞄了他一眼,平淡的说:“哦。”
雀儿山是一片连绵的山脉,怀安本想着陪老爷子舒活舒活筋骨,谁料这家伙一口气不歇,连翻两个山头,累的怀安几乎手脚并用,小狗一样吐着舌头喘气。
“你小子,行不行啊?”张岱脸不红心不跳,一脸轻松的嘲笑他。
“我爹说,男人不能说不行。”怀安靠在一颗大树上休息片刻:“再来!”
张岱嘴上调侃,心里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体力居然还不错。
“还是歇歇吧。”张岱道:“我常年在田间行走,能跟上我步伐的人不多,你腿这么短居然跟得上,已经很厉害了。”
“你才腿短,你全家都腿短!”怀安瞪了他一眼,就地倒在一块巨石上,贪婪的呼吸山里的空气。
“先生,你为什么不肯当官啊?”怀安问。
“上无明主,国无贤臣,我无力改变这世道,与其在乌烟瘴气的官场中靡费光阴,还不如在田间陇上,为百姓做一点实事。”四下无人,张岱直言不讳:“士大夫高居神坛,空谈’大治’,殊不知百姓心中的大治,只是吃饱饭而已。”
“说得好!”怀安用力鼓掌。
张岱却翻翻白眼:“听得懂吗你?”
“别小瞧我。”怀安站在石头上,扬着脑袋喊出一句:“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张岱混浊的目光放出异彩,朗声笑道:“你小子,真有意思!”
怀安正笑的得意,忽然将目光锁定远方,笑容尽失。
“快下来吧,别摔着。”张岱说着就要去扶他。
“您快看!”怀安指向远处。
张岱爬上巨石,只见远处开阔的平原上驻扎着一支大军,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士兵攒动着,似乎正在拔营拆寨,整军待发。
“那是哪里的大军?”怀安问。
“看衣着不像中原人……”张岱道:“漠北!”
此言一出,怀安汗毛乍起,二人分毫不敢耽搁,抄近路跑回雀儿村。
“漠北军悄无声息的打到京郊,边关为什么没有军报?”怀安边跑边问。
“不知道!”张岱无法回答他,只管拉着他发足奔跑。
“我实在跑不动了……”怀安感觉自己要气绝身亡。
张岱二话没说,将他背起来接着跑。
倘若真的是漠北军侵入内地,京城告急,城门很快就会关闭,怀安必须立刻赶回城内。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漠北人会来烧杀抢掠的。”怀安道。
“你留在这儿他们也会来!”张岱废话不多说,翻出一只褡裢,装了满袋子红薯,让怀安带回城内。留好备份,以防漠北人进村毁坏薯地。
好巧不巧,何文何武乘马车回城取东西了,邻居好心牵来一条毛驴——全村唯一的驴。
怀安看着小毛驴慢条斯理的咀嚼草料,心里急得快要着火,骑驴回城,天都黑了吧。
月亮迈着高傲的步伐围着毛驴转圈,向它展示自己健美性感的大长腿,结果被驴踢了一脚,打着鼻响退开两步。
“月亮!”怀安牵住他的缰绳,将红薯袋子拴在它的身上:“养马千日,用马一时,全看你了!”
他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驾!”
前蹄陡然腾空,落地,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月亮步力惊人,比怀安骑过的任何马儿都快,照这个速度,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进城。离开雀儿山,即将逼近平坦宽阔的官道,怀安却突然一拽缰绳。
马蹄再次腾空,停在原地打转。怀安调转马头,奔向周岳驻军的营地。
他不能丢下张先生和雀儿山的村民,他们才刚刚有了家,有了土地和粮种,他不能见死不救!

第121章
飘着“周”字军旗的丈许高的辕门出现在眼前, 怀安心头升起一丝希望,直冲辕门而去。
“站住!”守门士兵厉喝一声,两座尖锐的拒马桩被推向中间。
怀安来不及勒缰绳, 月亮嘶鸣一声,竟扬起前蹄,奋力一跃,跃过了拒马桩。要不是怀安抓得紧, 早已被它甩在地上。
士兵喝道:“拦住他!”
军营围墙上站着的守卫纷纷弯弓搭箭,齐齐对准一人一马,怀安勒住缰绳, 在原地打了两个转。
斥候呵斥道:“谁家的小孩儿?还不下马受缚!”
“我有紧急情报要见周将军!”怀安骑在马上不肯下来:“快去禀报, 再迟就来不及了!”
“周将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快快下马, 若非看你是个小孩子, 早就放箭了。”斥候喝道。
“何人在此喧哗?!”
一声喝问,众人回头。怀安只见三个身着甲胄的副将和一众亲卫,簇拥着一个将军向他这边走来。
“禀将军, 有人擅闯军营。”斥候道。
“周伯伯!”怀安翻身下马, 被左右士兵擒住。
“周伯伯,是我呀!我叫沈怀安,我爹叫沈聿, 在安江县衙我们见过面的!”怀安挣扎道。
“放他过来。”周岳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 松开手,怀安朝周岳飞奔过去。
“我记得你, 怎么长这么大了?”周岳上下打量他, 回想起那两个扒着门框偷偷瞧他的小家伙。
“就是按自己的节奏正常长大。”怀安拉着周岳的手, 急匆匆的说:“周伯伯,我看到雀儿山北面有一支大军, 不是咱们大亓的军队,可能是漠北人!”
此话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小孩儿,你可别危言耸听啊。”周岳身边的副将吓唬他。
“我拿人格担保,足有近万人!”怀安道:“雀儿村是两个大村,村民都是开荒的流民。如果这些漠北人是来内地劫掠的,雀儿村必定首当其冲,周伯伯,您救救他们!”
“整队进山。”周岳一声令下,副将便开始布署。
周岳命人将怀安看紧,转身回了中军大营,军中有坐营太监,也就是俗称的“监军”,他眼下驻扎在城外候旨,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太监的牵制。
周岳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既谨慎又通世故,这也是他的靠山曹总督倒台后,他却并未受到太多牵连的原因之一。
待他向坐营太监报备之后,士兵也集结完毕,怀安拉过月亮,准备跟着周岳一起回雀儿村。
“怀安,你就不要去了。”周岳道:“我派两个亲卫送你,立刻回城,别让父母担心。”
“好吧,周伯伯,你们千万要小心啊!”怀安道。
周岳身后三个副官朗声大笑,令倭寇闻风丧胆的周家军,走到哪里都被百姓视作天兵天将,还是头一次听一个小娃娃叮嘱他们要小心。
怀安也搞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但看这些高大威猛浑身肌肉的壮汉,还是挺让人放心的。便不再耽搁时间,翻身上马,告辞离开了军营。
一路上,两个亲兵操着南方口音称赞:“小公子,你这匹马是哪里来的?脚力不输战马呀!”
怀安眯着眼睛策马疾驰,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压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铅云低垂,秋雷闷声滚过。
恢宏庄严的午门城楼前,聚集着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
起灵的吉时已过去半个时辰,端妃的棺椁仍停在宽阔的午门广场上。午门广场的外围的各个要道,把守着身披甲胄的禁军力士,将众人围的像铁桶一般。
禁军叛变了,这是所有人心□□同升起的念头。
东厂和锦衣卫呢?尚未可知。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浑身紧绷,无声对峙,义愤填膺的炽火与刀剑甲胄的寒光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雍王早已不见踪迹,他丢下端妃的灵柩,独自去了乾清宫。
永历皇帝缓缓睁开双眼,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模糊的视线才渐渐清晰。殿内空荡荡的,值守的宫女太监全都不见了踪影。
“冯春,冯春……”他忍着强烈的不适,呼唤自己最信任的太监。
“万岁爷,您忘了,冯公公替周息尘求情,下了东厂大狱。”忽然有一个声音想起。
“哦,是方泰啊。”皇帝干裂的嘴唇一开一阖,喘息良久,方道:“去,去请太医。”
方泰站在原地不动。
“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父皇居然会相信太医。”
皇帝费力的侧头,殿门外刺目的白光之中,渐渐显露一个黑色的轮廓,是雍王。
“父皇,”他的声音极其柔和:“太医已经来过了,父皇只是伤心过度,并无大碍,儿臣忧心不已,特意留下来侍奉父皇。”
皇帝心中升起一阵不详,可他枯木般的身体难以支撑起来,给这个逆子一记耳光。
他胸胁起伏,重重喘息,喉头发出又闷又嘶哑的怪异声响。
“父皇,稍安勿躁。”雍王道:“您有话尽管吩咐臣,臣会为父皇办妥。”
皇帝死死盯着雍王:“你想……逼宫?”
雍王忽然朗声笑了:“父皇说笑了,取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怎么能叫逼呢?”
“东厂、禁军,全都叛变了,对吗?”皇帝一针见血:“你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是你的母妃和舅舅在京城为你谋划布署,利用吴浚余党人人自危的心理,许给他们从龙保驾之功,助你成事!”
“你母亲的死也并非意外,她算好了时辰,用自己的性命换你回京发动宫变的机会,是也不是?”
雍王脸色煞白,面对如此精明的父皇,忽然有些胆怯了。
皇帝笑了几声:“痴儿啊,既然做了乱臣贼子就不要畏缩,你退缩了,你母亲不就白死了。诏书就藏在你的袖子里吧?拿出来,给朕看看。”
雍王心脏狂跳,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时省力,他两袖相并,果真从袖中掏出一份事先拟好的诏书。
午门广场,这场秋雨终究还是下下来了。
一名风宪官终于爆发,站出来指着为首的禁军统领问:“你们是要造反吗?”
禁军统领拔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陛下有命,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全部在此候旨,不得喧哗骚动,违者格杀勿论。”
这一变故打破了原本的寂静,百官攒动,有破口大骂的,有捶胸顿足的,总之没人相信他的鬼话。
除了三位上了年纪的阁老依旧八风不动的立在原地,就只有沈聿和几个王府讲官陪在祁王身后,一言不发。
“怎么办?”陆显问沈聿。
“拆灵棚。”沈聿吐出三个字。
“什么?!”
不待几人反应,沈聿率先冲上前去,掀翻了灵柩前的供案,贡品香炉滚落一地。
百官和命妇似乎也明白了他的用意,纷纷上前,合力将丈许高的灵棚推倒拆毁,灵幡素缟扯了满地,鸡鸭祭品、纸扎名旌满天乱飞,砸在禁军的头上脸上,男男女女,乱作一团。
禁军统领直接傻了眼。他跟着雍王逼宫,是想悄无声息的拿到诏书号令群臣,可不敢真的大动刀兵屠杀百官勋戚,何况禁军之中许多军官本就出自勋贵之家,让他们屠杀自己的父母兄长,不可能有人服从。
可看眼看着这群斯文的读书人发疯似的砸毁端妃的灵堂,往他们身上乱扔祭品,又不能坐视不管。
禁军冲进人群中制止他们的行为,年迈的太常寺卿一头撞向一名侍卫,结果对方甲胄太硬,老寺卿眼一便晕了过去。
侍卫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干。可是众怒已犯,百官哪里肯放过他,合力将他扑倒,一顿乱拳打的他口鼻冒血。
沈聿趁乱捡起那名侍卫的刀,带着几名武官,保护祁王,往一条狭窄的巷道跑去。
“雍王殿下到底在磨蹭什么?!”禁军统领急的额头见汗。
“大人,祁王跑了!”一名副将跑来提醒。
统领怒道:“还不快追!”
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在雍王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接过那份传位诏书,淡淡一笑,当着雍王的面,一寸寸的撕成了碎片,抛向空中。
像他母亲丧仪上漫天飞舞的纸钱。
雍王怔怔看着,心底升起一丝悲凉,不是愤怒,是悲凉。
他站起身,后退两步,质问道:“父皇,你真的从未想过传位于我?”
“从未想过。”皇帝神情笃定。
“既然没想过,为什么只送我离京避妨,说什么二龙相见必有一伤?”雍王不死心的反问。
“那是朕为了保全你们兄弟编造的借口。”皇帝道:“二龙,不是你和朕,是你和祁王。”
雍王难以置信,双目充血:“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不是他!”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寒意:“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好事,真以为朕不知道么?祁王有一侧妃,先诞一子,后诞一女,是你偷梁换柱将一名宫女的同胞姐姐送入祁王府,将他们母女害死。你真当锦衣卫是吃素的?朕顶着舆情将此事压下,就是为了保你!再留你在京城,你们兄弟必有一死!”
皇帝急急的咳嗽几声,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可你为什么屡次派太医来过问我的身体,盼我生下子嗣?”雍王仍不死心的问。
“你的藩宗不需要有人继承吗?这天底下哪一个父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断子绝孙?”皇帝反问。
“好,很好!”雍王苦笑:“真应了民间那句’重长子,爱幼子’。只是儿臣很想知道,除了长幼顺序以外,我哪点不如祁王?”
皇帝冷冷瞥着他,说出一句足矣气死人的话:“你不如他会用人。”
想到自己被秦钰等人摆了一道,雍王险些气的吐血,在殿中来回暴走。
走了一会儿,他终于捋清了思路:“别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父皇,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从未想过传位给任何人,你只想君权独揽,千秋万代!”
“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着北镇抚司和兵马司的人赶来救驾。”雍王靠近皇帝,在他耳边说:“别做梦了,我买通大同守卫,放开一条小道,不出意外,漠北人此刻已经兵临城下了,各司忙着守城,根本无暇顾及宫墙内的情形。等到明天天一亮,敌军退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皇帝听完,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幼子:“你敢勾结外族。”
雍王笑中带着些许得意:“我做这些,就是要告诉你,我比懦弱无能的祁王强上百倍。”
皇帝没有再接话,盘腿坐回榻上,阖上双目,慢条斯理的说:“我要是你,就赶紧去前面看看,亲娘的灵棚还在不在。”
雍王的脸色由白转青,拔腿向午门跑去。
雍王一走,皇帝的面目逐渐扭曲,喷出一口血来。
午门前的情形愈发混乱,百官勋戚,内外命妇,男男女女近千人都在没头没脑的乱跑,禁军到处抓人,却不知抓到后又该作何处置。
灵棚坍塌,满地狼籍,只剩一具棺椁光秃秃的淋着雨。
“殿下,诏书呢?”禁军统领急急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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