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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王廿七)


“好!”沈聿忙道:“味道鲜美,只是有点烫。”
“那就好!”陆宥宁显然松了口气,带着备受鼓舞的喜悦,再接再厉道:“我明天再炖给您喝。”
沈聿呛咳起来,怀安忙上前给老爹拍背。
沈聿硬挤出一丝和蔼的笑:“爹知道你孝顺,但这些事可以吩咐下人去做,不必亲力亲为,多累啊。”
“儿媳只是偶尔下厨,觉得有趣极了,怎么会累呢。”陆宥宁轻福一礼:“您慢用,儿媳先下去了。”
沈聿点点头,直到她关门离开,才哑着嗓子对怀安道:“水,水,快快快……”
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
怀安忙翻过茶杯倒了一大杯水,递到老爹手里。
沈聿喝了一大口,这才喘上这口气来。
“有这么难喝吗?”怀安好奇的问。
沈聿将汤碗推过去:“你自己尝尝。”
怀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我小孩子,喝参汤流鼻血,您慢用您慢用!”
一边说一边后退,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漠北入境,给朝廷带来不小的损失。
自国初一场伤亡惨重的事变之后,京城百年无警,京师兵籍半为老弱,战斗力很差,幸而周岳驻兵城外,重挫漠北大军,解决了京城危急。
遭到重挫之后,漠北军四处逃窜开始在京郊其他州县、村庄大肆劫掠,直到北直隶各地守军驰援京城,重创敌军,杀死甚重,才迫使其撤兵逃回关外。
原定于秋后的献俘大典,因为漠北入侵的插曲,被生生拖到了入冬。周岳率部下入宫献俘,怀安跟在荣贺身边,有幸目睹了位于午门的献俘仪式。
数百名倭寇俘虏被捆绑束缚押至无门广场西侧跪下,周将军的甲胄在徐徐升起的日光下散发寒光,声音洪亮,目光灼灼,厉声控诉倭寇倭寇之罪,字字如钉,满朝文武无不攥紧拳头,愤恨不已。
当听到倭寇入侵宁安等县,军民死伤三千七百余人时,怀安的眼眶都湿润了,想起三年前的那场守城之战,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最后,刑部尚书出班,向午门楼台上的皇帝请旨:“刑部尚书臣邹恒,奏请斩杀倭俘,请旨!”
新皇登基,尤其当着番邦使节的面,为彰显天*朝大国的仁爱包容之心,往往会宽赦俘虏死罪,改为流放或充军。可是这一次,巍峨的午门城楼上迟迟为传来开释的圣旨,众人看着日头一寸寸升高,纷纷屏住呼吸。
一片肃静之中,皇帝忽然起身,凭栏俯瞰众臣,只说了一个字:“杀。”
随在皇帝身边的宦官、勋戚也随之附吼:“杀,杀,杀!”
广场上,远近群臣、大汉将军齐声应和:“杀,杀,杀!”
声如巨雷,震慑人心。
百余级头颅被砍下,鲜血如一道道喷泉涌出,汩汩的流淌,在紫禁城的金砖上汇聚成几条鲜红刺目的长龙。
怀安虽痛恨这些倭寇,但见到这样的场景,依然难掩生理性的不适,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再看荣贺,早已经面色发白。但他真的可以理解,这样残忍血腥的场景如果出现在后世的电视剧里,不出半小时就会被儿童家长举报下架。
其实早在昨天,老爹是反对荣贺来观看献俘的,他只有十一岁,不该过早的见识这类场面,可其他三位师傅一致认为,皇长子非同一般人家的孩子,他极有可能是未来储君,天下福祉系在他的身上,揠苗助长也要尽快教导他成才。
怀安深感皇家教育的变态残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给荣贺讲述了自己三年前经历的那场倭乱,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些不分老幼的残暴行径。一番话说完,荣贺对他们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食肉寝皮。
沈聿站在班中,有些担心的看向儿子,他今天本不想带怀安进宫,可这家伙一定要舍命陪兄弟。好在两个孩子还算皮实,很快脸上便恢复了血色,午膳时饭都没少吃。
大典之后,论功行赏,进京勤王的各地守将各自得到了赏赐,皇帝宣布要重建三大营,钦命周岳任神机营副将、蓟州总兵。
相比于周岳的功劳来说,这是相当合理的升迁,可唯一让文官忌惮之处,是周岳手中有一支特殊的军队,这支军队是曹钰等人顶着层层压力,打破国朝的屯田卫所制度,让周岳自行招募、训练出来的,民间称之为“周家军”。官面上绝对不敢这样称呼,可依然不妨碍周岳在文官心中的危险程度。
让这样的军队常驻京城,并接手持有火器的神机营常驻京城,他们只觉得打个瞌睡都能被吓醒……
沈录也借此机会可以回家一趟,看看老母妻儿,在家里待到年后再回任上。
年底廷议,潜邸官员各自得到了升迁,这本是应有之意,六部九卿皆无异议,毕竟人家是从祁王府陪着皇帝苦过来的,从龙之功不可小觑。
只是沈聿升的实在有些快,礼部右侍郎兼兵部右侍郎,一年之内从正五品升至正三品,连升四级,由学官掌重权,足以算是超擢了。而这背后的一切,全由郑迁推动。
礼部为入阁的迁围之阶,郑阁老迫不及待想让沈聿入阁帮他,等不及按部就班的升迁了。
连怀安也被荫为七品承直郎,还因其通报敌情“义勇”表现,赏赐纹银百两。
怀安现在是不在乎这仨瓜俩枣的银子了,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太监手里的托盘。
不但有官袍官印,还有官防大印,他惊得下巴险些脱臼,直到老爹亲自送传旨太监出门,大哥帮他阖上张大的嘴巴。
怀安掐了自己一把,倒吸着冷气:“大大大大哥,我当官了?!”
怀铭道:“是啊。”
他又看向许听澜:“娘,我当官了?”
“是啊。”许听澜囫囵着他的脑袋,命下人将圣旨供奉到小祠堂去。
沈聿从前院回来,怀安又看向老爹:“爹。”
“你当官了。”沈聿一脸无奈的回答。
怀安眨眨眼,忽然潇洒的一甩头发:“那我还读什么书啊!”
险些被爹娘老哥当场锤死……
回到屋里,怀安才仔细询问起他的官职来。
“承直郎是什么官啊,管什么的?”怀安问。
“散官,没有实权,但可以领七品俸禄。”怀铭说着,又从桌上拿起一块牙牌交代他:“这是出入宫禁的凭证,以后要随身佩戴,还有官防印信,一旦丢失可是大罪,千万仔细。”
怀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忙不迭的点头:“知道了。”
次日进宫,怀安也要穿官服了。
他的官服、皂靴、乌纱帽都是小号的,青蓝色的苎丝纱罗,带着祥云暗纹,胸前后背带着补子,补的是代表七品官阶的鸂鶒,反正这两个字怀安也不认识,只知道镜子里的自己很帅就是了。
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儿,就跟着老爹乘马车一起进了宫。
祁王自从登基做了皇帝,废寝忘食的批阅票拟,不分昼夜的垂询内阁,他知道自己并不聪明,只能靠勤奋弥补。
雍王谋反的案子,三司已盖棺定论,罪证属实,雍府撤藩,雍王及王妃、世子一律赐死,府中妃嫔充入教坊。
那么问题来了,雍王妃及世子下落不明。朝廷只好派专人去安墟县寻找,此人就是前王府长史秦钰,他是朝中唯一记得王妃相貌的人。
雍王入狱后,他不但被郑阁老从都察院放出来,还受到了提拔重用,从一个前途渺茫的王府官,做到了刑部主事。
七日之后,秦钰回京复命,称雍王妃得知雍王起事失败,抱着世子投河自尽了,水流湍急,只打捞到世子的尸体。
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侄儿,皇帝心中五味杂陈,好好一个无辜的孩子,就这样被他那个愚蠢的爹给害死了。遂摆手作罢,命秦钰退下。
血脉相争酿成的悲剧,怎能不让人心情烦闷,皇帝暂时搁下朝务,叫荣贺和怀安去坤宁宫,陪他和皇后用午膳。
皇帝的御膳朴素如旧,也不同于先帝需要乐队伴奏的奢靡,所有繁复无用的仪式感都被他免了。荣贺仍像从前在王府时,大喇喇的进门,喊了声“父皇母后”,怀安则恭恭敬敬的给皇帝行礼。
皇帝命太监将他扶起来,叫到面前,笑着打趣他:“小孩儿家家的,谁教你这一套礼数?”
怀安十足认真的说:“我爹说,陛下如今是皇帝了,礼不可废。”
皇帝却直接拆台道:“不听你爹的,朕还缺人磕头不成?以后私下里不必来这一套。”
怀安权衡了片刻,在下首的位置坐下来:“您是皇上,臣听您的!”

皇后道:“这孩子, 还是那么精怪。”
怀安看着提着食盒的宫人陆续进来,各色菜肴端上桌去,将银签子一样样的放进菜肴里试毒, 又从菜肴中依次夹出一小碟尝试。
皇帝在此期间问了两人的功课,在读什么书。二人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书堂里的趣事讲给皇帝和皇后听。
姚师傅生气时鼻子会歪,生小气往左歪, 生大气往右歪。
袁师傅眼神高度不好,一丈之外不分男女,三丈之外不分人畜, 怀安偶尔进书堂听他讲课, 他至今竟仍不知道怀安的存在, 以为自己看重影了。
孟师傅乡音重, 有一次把“嫂溺,援之以手”读成了“枣泥盐猪手”,把荣贺都读饿了, 午膳点名要吃枣泥酥和酱猪蹄。
他们唯独不敢调侃沈师傅, 两人走的近,万一背后告状就很尴尬了。
皇帝竟不知道读个书还能读出这么多乐子来,只是提醒他们要把心思放在功课上, 不要总是调皮捣蛋。
等真正可以吃到饭菜的时候, 都已经半凉了。
皇帝撤了先帝开设的内厨,御膳的职责便重归光禄寺, 也不再出现牛肉、驴肉, 而改为鸡鸭鹅猪等常见家禽——反正依光禄寺的水准, 多好的食材都得被他们糟践了。
怀安能看得出皇帝的决心,从衣食住行上杜绝奢靡, 积极挽救这个被蛀食的千疮百孔的朝廷。念及此,他尽量让自己忽略饭菜的寡淡,显得捧场一点,荣贺更不用说了,他胃口向来很好,也不挑食。
皇后见状,问荣贺:“书堂里每日吃的是什么?他们不敢随意糊弄吧?”
荣贺放下牙箸:“跟着些差不多。”
都挺糊弄的。
皇帝夸道:“这两个孩子啊,龙肝凤髓也吃得,百姓家的糙米窝头也吃得。不像朕的那个四弟……”
皇帝忽然想起一些少年时期的事,雍王挑三拣四难伺候是出了名的,他酷爱吃一道菜,需要一整筐蛤蜊、十几只山雉、若干的海参、鲨鱼筋,十几味山珍烹调四个时辰,他酷爱喝一种饮品,用数十斤上好的糯米、小米放入甑锅中慢慢提炼,凝结出一小盅汁露……这些都可以在父皇的内厨中得到满足。
那才真是“皇家一顿饭,百姓三年粮”呢。
皇帝的神情忽然变得沉闷阴郁,殿内的气氛也因此凝滞起来,宫人太监齐齐屏住呼吸,连皇后也不敢再多言。
怀安最近也听说了那位素未蒙面的雍王的那些行径,简直不能用恶劣来形容,说他狠毒吧,引狼入室,致外敌入侵,生灵涂炭,确实够毒,可偏偏毒的不够彻底,真到了逼宫之时,又对自己的亲爹下不去手,说他愚蠢吧,能干出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说他聪明吧,每一个环节都在犯错,生怕不给祁王留活路……
大号熊孩子,纯纯祸害人!
所以他很理解皇帝现在的心情,老爹和最宠爱的小儿子把家底折腾光了,留下个四面透风的烂摊子给最不受待见的大儿子,换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陪着皇帝皇后用完膳,太监奉上茶水,还给两个孩子端来酸酸甜甜的消食汤。
绿茶清香解腻,皇帝渐渐从躁郁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对荣贺道:“你要记住,切不可学你四叔骄奢淫逸,心术不正。”
荣贺知道父皇心情不好,只有唯唯应诺的份。
怀安一句话,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陛下如果实在生气的话,去牢里揍他一顿得了,如果一顿不解气,就两顿!”
皇帝眉峰一挑,居然很有道理哎。
宗人府大狱,关押圈禁着的都是犯罪的皇族。
皇帝披着厚实的黑色披风,蒙着头,在府丞及看守的引领下,步入黑暗的廊道。
“雍王怎么样?”皇帝问。
“回禀陛下,每天胡言乱语,疯疯癫癫。”看守道。
关押雍王的甲字号牢房在最尽头,甲字号牢房,倒也还算干净。
角落里蜷缩着头发蓬乱雍王,见到有人来,忽然站起身,挥舞双手:“臣服吧,朕的子民。大亓江山在我脚下,万方诸国在我脚下!尔等何人,还不速速跪下?”
皇帝摘下兜帽,指着发疯的雍王下令:“给我打!”
七八个精壮太监立刻挤牢房,将雍王按倒在地,刻意避开要害部位,一顿生猛的拳打脚踢,打的雍王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清醒些了吗?”皇帝站在牢房外面问。
雍王牙齿被打落了两颗,颤颤巍巍支起半边身子,啐出一口血痰:“小人得志!”
“接着打!”皇帝懒得跟他废话。
又是一顿暴揍,血花飞溅。
皇帝长长舒了口气:“果然痛快多了!”
雍王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挨了两顿揍。
一到小年,京城的年味儿就越来越足了。
许听澜在儿媳的协助下,指挥下人们洒扫院落房屋,准备祭灶事宜。
怀铭今天休沐,带着弟妹们写春联,谁住的院子谁来写,写得再丑也要贴上。
怀安觉得这规则多少有点针对自己,不过没关系,主院里住着的孩子只有他和芃姐儿,只要爹娘不嫌丑,他脸皮很厚的。
芃姐儿又去胡同里买零嘴了,兴高采烈的拎着一包油滋滋热乎乎的炸年糕回来,往娘亲和嫂嫂嘴里送。
陆宥宁忽然偏头一阵干呕,许听澜轻拍着她的后背,问她身边的丫鬟:“大奶奶近来吃什么了?”
丫鬟回忆道:“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给老爷炖汤那日,大奶奶本想着尝一口,忽然就恶心反胃,打那开始,沾一点油腥就作呕。但那汤老爷也喝了,没有任何不适。”
怀安在一旁听着,心想,老爷其实也挺不适的……
许听澜嗤的一笑:“老爷有不适那还了得。”
言罢,命人速去请郎中来诊脉,果然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新生命的悄然而至,为这个新年更添一丝喜气,怀薇怀莹贴着嫂嫂嘘寒问暖,芃姐儿围着石桌蹦跳。
只有怀安勉强跟着笑了几声,因为在他心里,大哥老成持重,功名加身,很早就像个大人了,可是嫂嫂看上去实在不大,过了年才十七岁,放在后世才是个高中生。
他知道世道如此,可真当这一幕发生在眼前时,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如果是芃姐儿,或是他爱的女孩儿,在这个年纪承受产子之痛,想想都觉得心梗。
“怀铭,送送郎中。怀安,去衙门里,叫你父亲告假回来。”许听澜道。
怀安回过神,一脸为难:“不知道爹在吏部还是兵部。”
许听澜这才想起,丈夫如今是掌了实权的部堂高官了,不再是翰林院里闲的不用放盐的清流学官了。
全家人都盼着沈聿赶紧回家分享喜讯,谁知他派人回来说,晚饭在衙门里用过了,今天要晚些回来。
怀安叹了口气,嘟囔着:“有没有加班费呀,没有可亏大了。”
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的西长安街,一顶官轿停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胡同口。
“压轿。”
长随一声吩咐,从轿中走下一名绯袍官员。官员正是沈聿,他朝着昏暗的胡同里看看,一言不发的往里走。一干扈从提着灯笼跟在后头,为他照亮前行的路。
胡同狭窄逼仄,拢共没有几户人家,偶有鸡犬叫声,男女孩童说话声,再往里走便都听不见了,连大街上嘈杂的叫卖声都几近消失。
胡同的尽头也有一户人家,昼夜大门紧闭,主人深居简出,甚少与邻里往来。
沈聿靠墙站定,等待随从上前扣门。
门扇吱呀一声打开,很快又被阖上,但已经来不及闩住,扈从一拥而上,破门而入。
沈聿走进大门里,只见一间四四方方的一进小院,正房内亮着灯,有一人影若隐若现。
“沈大人……您怎么擅闯民宅呢?”开门的男子强行压抑着惶恐。
沈聿正色道:“奉元辅之命捉拿朝廷钦犯。秦主事,你是明白人,让她出来吧。”
男人正是秦钰,他小心的看一眼正房里的那道身影,对沈聿道:“沈部堂明鉴,房中只有下官进京投亲的表妹,没有什么朝廷钦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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