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封 announcement 发出来之前,伊莎贝就先联系了那几个她放不下的人—离开上海公司的最后一天,那几个陪她走出写字楼的人。
她先给翠妮打电话。翠妮看到来电显示以为是伊莎贝的号码停机转卖了,就挂掉了。伊莎贝不得不给她发微信说明,她才打过来。
翠妮了解了所有情况之后大喜,“我早就说了吧,你就是和那个咨询帅哥恋爱了!”
“是是是,翠妮你从来没说错过一句话。”
再给芮塔和麦琪打电话。她们俩在架构精简之后,不仅没受影响反而都升为主管。
最后一个是亚瑟。
其实,亚瑟是个和自己一样心眼玲珑的人。那日他献计要她与众人说他们俩在一起,他已知自己必败。师妹林桢,自初见之时已说出那句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多少有点像红楼梦里的判词。
去给贾斯汀送信,亚瑟也不是没经历过内心挣扎。但他看清,她既不是攀援的凌霄花,贾斯汀才是她想作为树的形象和其站在一起的。没人看见的深深地下,是紧握在一起的根。终会雨过天晴的空中,叶子会相触在云里。 如此,成人之美的君子,他何乐不为?伊莎贝约此四人共进晚餐。
在公司附近一家不错的餐厅,又见到那一张张可爱的面孔,气氛欢快热烈。
大家对两年不见的伊莎贝的变化甚是惊异。翠妮最夸张,“伊莎贝,你多大了,怎么剪了个短发看起来比新来的前台还小呢!”
亚瑟回想起当初她对自己抱怨职场年龄标签的场景,暗自抿嘴笑笑,喝一口水。
伊莎贝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回到另外四个人熟悉的事上:“新来的前台漂亮不?”
结果芮塔和麦琪相视一笑,笑里有鬼,“漂亮。”然后一起看向亚瑟。
亚瑟被弄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和我没关系啊。”
原来前台新来的小姐姐人美声甜,每次见到亚瑟走进公司都起身鞠躬,“Arthur Arthur亚瑟”叫个不停,格外殷勤。
翠妮死性不改,说话一针见血,“她倒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一下挑中了这儿最大一块肥肉。”
听到“肥肉”这个词,芮塔和麦琪两个未婚女孩又一起捂嘴笑起来。
“怎么啦?”伊莎贝被逗得好奇起来。
芮塔调整姿态,清清嗓子,模拟鞠躬的样子,双手在胸前比了个跌宕起伏。
四个女人哄堂大笑。
亚瑟仰天长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成了今晚话题的主角。这就是做为唯一男性参与女性聚会的下场啊。
酒酣耳热,伊莎贝用叉子敲敲酒杯。她把酒杯端到灯下,杯子里一片冰心。
“亲爱的们,之前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跟你们道一声谢。我在 A 司上海办公室的日子,幸好有你们陪伴,不然我撑不下来...”
几个女人跟着动容。亚瑟却浅笑着靠在椅背上看她。
伊莎贝收拾表情,一扬头,继续说:“现在,我回来了。我虽然从 A 公司离开了,但你们,是我真心想继续维持的朋友。祝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地久天长!”五只酒杯在灯下熠熠生辉。
晚上回到贾斯汀那里,他正和查尔斯打电话。
看到伊莎贝回来了,他对电话那头说:“喂,挂了,没空和你说了。”
伊莎贝笑道:“你这么重色轻友,不怕他骂你啊?”
“他才是重色轻友。我受伤的时候,他都陪芮塔看电影去了。再说,他和芮塔已经同居,你回来了,芮塔肯定也快到了。”
伊莎贝避重就轻—避开同居话题。她换好拖鞋,把脸杵到他面前研究,“你什么时候受伤了?”
贾斯汀才把江边那晚的事说出来。
伊莎贝是不知道那晚亚瑟那只尴尬的手的存在的。不过现在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没有过多波澜。
贾斯汀也把脸杵近仔细研究她的表情,“怎么?遗憾啦?”
她一把把他的脸推开,“真和我在一起他才遗憾。他现在已经有了互相认为对方是肥肉的人。”
伊莎贝把席间几个女生抖出来的八卦 update 给贾斯汀。
她觊觎他的“肥肉”,他也觊望她的“肥肉”。都是稀有资源,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从此不再忆起三毛的句子。大鱼大肉,左拥右抱,是极聪明的选择。
“嗯...你说的对。他和你在一起会遗憾,毕竟你不觊觎他的‘肥肉’,也没有‘肥肉’让他惦记。”
此话一出,他自知是找打,早就闪到几米之外。
“你呢,你是不是肥肉吃多了腻着了?”
贾斯汀不屑,“我不喜欢肥肉,什么年代了,还拿那些物化女性,太土了。”
“哼,你小嘴倒是越来越会叭叭了。只恐怕,不知多少人把你当块肥肉呢。”
“我吗?沪漂小贾?”这玩笑开了太多次,他都自称“小贾”了,“我哪儿有肥肉?”
不过,沪漂小贾的哥哥是块肥肉。
这块肥肉一直在上海,表示想和伊莎贝小姐一起吃顿饭。
贾斯汀把这事告诉伊莎贝。伊莎贝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都在上海,怎么能避免的了。可是内心还是纠结忐忑。
这陈大公子的脾气禀性未知,只知道年轻时叛逆跋扈。这太正常了,所有宠妃都恃宠而骄,在家里最得宠的孩子做小皇帝也比比皆是。就连自己这样普通人家出身,还不是一身娇纵。
再加上他现在是陈家的掌门人,财大气粗的,这一见面还不知道迸发出什么天雷地火呢。
伊莎贝胡乱想着,进卫生间刷牙。
贾斯汀虽然一个人住,又从来不会收拾家里,但是在家待的时间少,不是加班就是出差,加上家政阿姨常来打扫,这里还都是崭新整齐的感觉。水龙头反光,镜子明亮,浴室门把手上挂着干净的毛巾垫,和酒店差不多的感觉。
她刷着牙,突然一个念头起来,直起身子打开镜柜门,仔细搜索起来。
柜子里面东西不多,男士洗漱用品、剃须刀、发蜡什么的,没有可疑物品,clear排除。
关上门又拉开水槽下的抽屉,里面放着浴巾、毛巾、备用的洗手液、洗发水。再下一次是放脏衣服的。也没有可疑物品, clear排除。
排查完毕,甚感心安。心满意足地推上抽屉,突然发现贾斯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双手抱胸饶有趣味地看着缉毒犬一样的自己。
第73章 但吻之妙在于它是少数可以滥竽充数的事
关于在男友家翻箱倒柜,她还是从一个香港电影里看到的。
女主角出差完突然来到男主角家里,想给他一个惊喜,闺蜜嘱咐她,你走了那么久,快好好找找他家有没有什么女人的东西。
忘记了电影叫什么名字,总之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香港人,好乱啊。男女关系乱的那个乱。
其实当然不止香港人,当年阿文也在王总独自在外租的房里找到过蛛丝马迹。
虽然自己也有过石破天惊的经历。但撞破奸情那次却不是处心积虑,而是线索直接推送到她的 ipad 上。后来阿文称那是老天不愿意让你折在那个人渣手上,云端送信。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黄昏,她下班回到住处,那时 ex 还在读研究生,周五到周日来她这里住,其余时间在学校。
她拿出 iPad。那个 iPad 是他在导师的公司实习某一次抽奖中的奖品,他转送给了伊莎贝。
当时 ipad 是用他的 iCloud 登陆,懂的人都懂会发生什么。就是那么一个疏忽,让她在一个非常普通的黄昏,懵懂地撞破了迈入成人世界不久后的第一个丑恶现实。
很久没开过那个 iPad,打开看见 iMessage 那里有很多提示,她又见不得哪里有红点,本来想点开后马上返回退出,只要红点消失就行。可红点原地变成悬在头顶硕大的惊叹号。
显示在缩略界面的是 ex 发出去的一句,【我昨晚梦到你了。】
收信人不是她。
我昨晚梦到你了。
不管是谁发给谁的,这句里面的暧昧都难解释清楚。
在那句我昨晚梦到你了后面,又 load 出一屏相对发的文字。
【梦到我亲了你。】一个害羞的表情。
对方—显然是个女生,问,【你女朋友呢?】
【她上班去了。】
女朋友?那时候分明已经结了婚。
密密麻麻的信息里是另一个自己没见过的 ex。
她浑身颤抖。想也没想直接打电话给在学校的 ex,没料到对方挺平静说,既然你这么问,应该知道了。我晚上过来找你。
他解释只有这些文字,绝对没有其他事情,还说是对方那个大胸女孩先勾引的他。
像很多第一次发现的人一样,她选择了原谅他。
那简直是这辈子做过最瞎的决定。一向火眼金睛的伊莎贝,选择了闭上眼。
为什么从楼上跳下来前,人会闭上眼?因为怕。后来她分析,自己当时就是那样。
但是,闭眼是应激反应。越在关键时刻显露出来的,才是一个人的本性。
在一次她谎称的出差中,她从 iPad 上看到,互道晚安之后他的 iPhone 还没有连上电源充电。她知道他肯定有行动。端着 iPad 守到凌晨一点,果然看着他那台设备的小点出了学校,一路来到一个小区,停在那里不动了。那个大胸学妹就住在那个小区。
他终于搞明白怎么关掉云端同步,但他不知道使用同一个账户登录的设备间可以通过“查找我的设备”看到其他设备的位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压根没离开住处的伊莎贝守在屏幕前,黄雀捕螳螂。
凌晨一点去住处找她,进去就没出来。难道还能是深夜里她发生意外了,他去帮她?
阿文听到这儿说,他不是死在坏,而是死在太蠢。伊莎贝纠正,不,他又坏又蠢。
iPad 这端的她掐好点儿,过了十几分钟,直接给颠鸾倒凤中的他打电话过去。愣了很久那头才接起来,装出睡意朦胧的声音。
她问,你在学校吗。
你睡觉了吗?
睡了啊。
伊莎贝在这头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惊魂。冷笑直冷到骨子里,身体抖,牙齿也抖得像副假牙,发出“咔咔”的声音。如果这时窗外有一条闪电,那着实是恐怖片画面了。
她用了彻夜把自己武装起来,去找他对峙。他还嘴硬不承认。直到伊莎贝坐在桌上,脚撑着地,双手抱胸,像审讯室里的警官对坐在椅子上的他厉声说:“现在我不是来找你问情况,我是要和你离婚,你还不明白吗?”他才开始跪地抱大腿痛哭的表演,活像一条狗。
在关键时刻显露出来的才是人的本性。
后来,又是持续的纠缠,打电话来声称不原谅他就自杀,她直接摁掉电话拉黑。
这就是为什么,她要花那么长时间,经过那么多考验,才再次相信一个人。
她考验的是对方,还有自己。
因为在此之前,她布满皱褶的心要先抚平,才能确认,她能再次毫无保留地交付。不然,对谁都不公平。她看过一句话,背叛像一种传染病。背叛你的人也许曾被上一任狠狠伤害过,才在这段关系里寻求弥补。这是什么 bullshit狗屁理论,纯粹是垃圾人类给自己的垃圾找借口。
所以,回到上海和贾斯汀重聚那天,酒店里瘫在床上一起贤者时刻的时候,她突然撑起上身,郑重地对贾斯汀说:“如果有一天,你喜欢别人了,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贾斯汀湿漉漉的虹膜上反射着她的脸,答道:“好。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也一定要告诉我。”
“喜欢别人了”和“不喜欢我了”,谁的感情洁癖更重?都挺够呛的。
经过种种君子约定,此刻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找到什么了?”贾斯汀嘴角带笑,故意问。
伊莎贝故作镇定漱口,把牙膏白沫洗干净,“我找我的东西呢。”
“找到了吗?”
“没有。”手蹭了一下鼻子。一种被抓包的羞耻感。
贾斯汀走到她背后,从面前镜子里看着她。低下头在她耳边,眼睛依然看着镜子里,说:“你的东西在这儿呢。”
然后他从身后拿出双手,绕过她脸前,一条极细的项链落在她锁骨上,像画上一条细闪的线。项链上有一个白色欧泊吊坠,它也充盈着细闪的光晕。
贾斯汀觉得粗大耀眼的项链不搭伊莎贝纤细骨感的锁骨,蒂芙尼什么的又太俗。这枚牛奶欧泊细看色彩斑澜,就像它的名字—“集宝石之美于一身”。
当然,前提是,细细观赏,用以后所有的时间。
他把下巴搁在她肩头,眼睛从镜中看着她,问:“喜欢吗?”
她评价,“喜欢。正合我意。”
镜中的贾斯汀明眸皓齿,短发精神,和初初认识的时候没有分毫改变。也像一个对时光免疫的琥珀。
此刻镜中眼神交汇,一下把时空拉回几年前。伦敦,那辆高调的 911,她坐在后座,他伸手调后视镜,单恋高校,他在后视镜里找她的眼睛。
暗恋幼稚,但哪可幸免。
就算经过茫茫悠长年月,也会记住那张脸。
她转过身,第一次主动去吻他。想用一个奶油蛋糕般绵密甜腻的吻,穿过时空回答那个男孩:我明白你在唱什么。
理想丰满,而现实骨感。伊莎贝吻技拙略。
但吻之妙在于它是少数可以滥竽充数的事。
因为吻起来,没有先发与后发,主动与被动,双向奔赴的投入不分彼此。他很快弥补了她的稚嫩笨拙。他找到贝齿里藏着的舌头,像在尼斯海边吹着海风,淡盐水里那刚捞出来的生蚝肉反而鲜甜多汁。
那个吻从懵懂莽撞到绵长深远,两个人也不知不觉推到了浴室里。
后来发生的事,伊莎贝说是贾斯汀故意打开了花洒,贾斯汀说是伊莎贝的脚勾到了龙头,总之热水从高空洒下来,一寸寸湿透身上衣服。
最后,情欲像被热水淋透扒在皮肤上的湿衣服,让人燥热难耐。水汽蒸腾,呼和吸之间潮湿闷热,他们只有去对方身上寻找氧气。
花洒装在天花板上,水流又大压力又强。耳边只有水流的声音。两人做在这一块酣畅中。像在一个暴雨的深夜,不顾一切冲进黑色的海里,向汹涌卷来的海浪张开怀抱,交出全部的自己。
在一荡又一荡的浪潮里,伊莎贝睁开被水模糊的眼睛,氤氲中看到贾斯汀蹙眉忍耐的表情和微微张开的嘴唇,水流顺着下巴划到喉结、胸前,听到水声里他令她心悸的低沉喘息。看着他托着自己的手臂上盘结的血管,不受控制地低吟出他的名字:贾斯汀…
接着牵手迎上一个最高的浪头,一起颤栗了很久。
大概过程太激烈又缺氧,完事后伊莎贝已经站不住。贾斯汀把她洗好擦干净,用浴巾包好抱到床上,让她休息,自己才去洗。
等他一回来,伊莎贝伸出手要抱。他把浴巾一摘,像亚当摘掉最后那片树叶,钻进被子里又把伊莎贝身上的树叶摘掉。
伊甸园里的人齐了,熄灯晚安。
在纽约的时候,伊莎贝经常做梦梦到回国。
但是途中千奇百怪的突发情况,没有一次成功回来。有一次在梦中,她甚至像准备马拉松的人,认真计算路线如何规划、体力怎么分配、粮草怎么携带,才能游过重洋,游回国内。
但是每次醒来,都是“梦里已行万里路,醒来却还在床上”。
她就去读弗洛伊德,他关于梦的理论里有一条“补偿”的说法,即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人体出于一种自我保护,会在梦中满足,给予补偿。而那些无论用飞机火车轮船游泳都不成功的障碍,映射出她心里严重的焦虑。
这天晚上,在伊甸园的世界里,她又一次梦到回国。像高考过去很久还会从最后一道大题不会答的噩梦里惊醒。
梦里她像一个死了几十遍的小人,游戏再次重来,目的是回国。顺利买了机票,可登机时发现飞机只有一个翅膀,她生气和地勤理论。一下又去坐船,可是船底全是窟窿。接着战争开始了,二战纪录片中飞机投炸弹的画面出现。对着黑烟笼罩的茫茫大洋,她哭啊哭,想到自己要永远被困在这个大洲上了,贾斯汀还在另外一个大洲上,哭得更伤心了。
一下子惊醒,睁开眼突然反应不过来身在何处,哪一个大洲。只有心跳突突地,惊魂未定。
这时,身后伸过来一双温热的臂膀,把她搂在怀里。仿佛读懂她的脑波一样,烧热的掌心轻拍着她冰凉的小臂说:“你在上海,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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