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我们的牡蛎(爱吃肉好不好)

伊莎贝把背包里的东西往外拿。因为一直没信号，手机已经塞到背包最底下，也两天没看过了。掏出来搁在一边，满屏都是消息提示，又拿起来看。
信息和电话都是亚瑟来的，从周五下午开始到今天没断过，所有信息都是“看到后给我打电话”。她想不出什么事情这样着急，周五开始多数人都休假了，今天又是周六，在他们这样的公司，当一个人的状态改成“on vacation”休假时，同事都很识趣地不打扰。
除非天大的事。
窗外开始雷声大作，从天边远处滚来的巨雷一路披襟斩棘，轰隆隆在铅云里翻滚而来。
她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但又想不出是什么事。拨通了亚瑟的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来。她解释了自己在山里，没有信号。亚瑟问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找你。伊莎贝觉得在自己家见他不是十分方便，便想约在咖啡厅，不想亚瑟拒绝了，“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来。”
很快门响了，亚瑟冒雨赶来。
看看窗外，自己这边地还是干的。伊莎贝招呼他进来，给他倒水。
亚瑟面色异常，不像往常从容，连 board meeting 那天他都很淡定的啊。伊莎贝瞧着也紧张起来，问他怎么了。
没想到他张口问道：“你和 S 公司那个贾斯汀，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不明白原因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怔在原地呆看着他。
他看她的样子，心里便有了一半答案。
转头看茶几上那杯水的袅袅热气，像岁月静好里，心爱的人为他人长袖善舞。
“你不用想怎么回答我，老安、杰夫和莉迪亚倒是都等着你的答案。”
她心里骤然一暗，像一屋子蜡烛一齐被吹灭了。
外面雨声大作，大颗滚烫的雨珠砸在地上、玻璃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街上的人、树木、花草都被重重敲打。
夏季的雷暴雨来了。
周四董事会结束，她以为自己表现突出，又得到了董事会的高度认可，信心满满，认为 DO 的任命已是囊中之物，开始休假。可年轻的她终究还是低估了敌人的卑鄙。
亚瑟叙述道，周五，老安、杰夫和莉迪亚收到一封匿名邮件，上面声称伊莎贝和 S 公司贾斯汀是校友，且还是恋人关系。贾斯汀代表公司提出的设置 DO 一职的意见，其实是和伊莎贝串通，出于私利，为女友伊莎贝谋取晋升，违反了第三方反腐败政策。
其实 S 公司参与这个项目的不止贾斯汀一人，说他和伊莎贝串通实在牵强，而且，这件事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恰恰在 board meeting 后，DO 一职基本明确花落谁家时被翻出来，明显是在竞争中和伊莎贝有利益纠葛的一方暗中操作，意在搅黄伊莎贝的晋升。
老安当场表示，校友关系好查明，可是如何证明伊莎贝和贾斯汀是恋人关系呢？这指控有些莫须有了。
但是同样收到邮件的莉迪亚不依不饶，当时在老安办公室里的还有雅各布，他表示自己偶然撞到几次伊莎贝和贾斯汀在非工作时间约会，以及两人一起逛商场买家具。
“雅各布…”伊莎贝吸一口冷气。
“我也很疑惑，你和他有过什么过节？”亚瑟问。
“他之前追过我…而我没接受。”她喃喃。
亚瑟低头沉默。
一时间，客厅里雷声、雨声，声声分明。
事到如今，已经很清晰了。雅各布、弗里拉、杰夫和莉迪亚，一张张面具都撕下来了。
如果伊莎贝失败，直接受益人是弗里拉。她上海土著，有家有孩子，当年没有跟莉迪亚出国也是因为实在离不开国内。DO 一职是她在国内在职业上唯一的机会了。她不笨，未免不知道 A 司或将面临裁员危机，而她这个在市场冲击下业绩一直不尽如人意的销售总监，在大老板那里又没那么受待见，很难说会有什么下场。
加上伊莎贝屡屡和她意见相左，还把她的忠实部下开了，弗里拉视她早就如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仅仅弗里拉和杰夫两个人，大概还策划不了此事。不然，也许一早她和贾斯汀的关系就被抖出来了。应该是莉迪亚到上海后，听得老部下抱怨，稍加点拨，又不知如何串通了雅各布，才挑了最后关头，伊莎贝刚好又不在公司，将此事发作。
风大雨急，说不清是雨借风势，还是风假雨力，树梢嫩叶在其中翻滚飘摇只能抱紧枝头，直有要被从枝头卷落的感觉。
“老安什么反应？”伊莎贝问。
“当时气氛紧张，我看得出老安想护着你，他说你不在，所以很多事情不好定夺，等周一大家都在的时候，再一起说清楚。其实，他这是给你时间。”
伊莎贝突然想到她和贾斯汀从伦敦回来之后，全公司看到他俩的合照，老安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的那一出，他句句提及“校友关系”。也许，那时候，老安已经发现端倪，给她暗示，希望她悬崖勒马？
她头脑一热，身上却打出一个冷颤。亚瑟全看在眼里。
这两天他除了不停打伊莎贝的电话，日子也并不好过。
事情的起因他并不想追究，但眼下如果伊莎贝承认了她和那个男孩的关系，那么，她肯定无缘 DO 一职，说不定还会因涉嫌违反反腐败政策而离开 A 公司，大好前途断送。而如果她否认他们的关系，又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这两天他日思夜想，只寻得一个办法。但还是先问问她的想法。
“你打算怎么办？”
伊莎贝显然还处于处理信息的阶段，没有对策。况且，现在这个情况是对方别有用心置她于绝境，哪里有什么好对策。
她摇头。
“我有一个办法，”亚瑟难得露出难以启齿的样子，“不过，看你愿不愿意试一试了。”
伊莎贝怔怔看着他。
客厅的窗子开着，外面的狂风无孔不入，涌进来把白色纱帘裹得狼狈如廉价宴席结束后的桌布。
他吸口气，像给自己鼓足勇气般说：“周一去公司，我陪你去找老安，跟他说你和那个贾斯汀没有关系，咱们俩，才是一对。”
她再次愣住。
见状，亚瑟连忙解释：“你想过没有，承认和他的关系，你们俩都会失去光明的前途。可是，否认你们的关系，又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证明，我可以做那个证明。我们不是上下级，恋爱并不违反规定。而且你也看得出来我和老安的交情，在公司，杰夫和莉迪亚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这样，你的晋升也能如愿以偿了，你为此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你值得那个职位。”
他日思夜想的办法就是如此了。
“可是，亚瑟，这不是周一去公司撒个谎就结了的事，以后我们都要…”话说到这里，她明白了亚瑟没说出来的意思。
如果后天去公司，当着老安莉迪亚一行人说她和贾斯汀不过是朋友，而和同公司的亚瑟才是男女朋友，那么，以后他们都要以男女朋友的关系出现在大家眼前，不然大家就会戳破这个谎言。
所以，亚瑟提议的并不是撒谎渡过周一的难关，而是，要她从此和他在一起。
她的嘴还张着，又愣在那里了。
“是的，以后我们都要在一起。”亚瑟接过她的话说完。这明明是个陈述句，可语气里偏有些不自信。
因为他不是不清楚，眼前的伊莎贝早已倾心他人，从那天接到那个男孩，他就知道了。他也知道，他的这个提议可以被她解读成趁人之危。
但她没有这样解读，却说出一句比说他趁人之危更令他伤心的话。
“亚瑟，这对你不公平。”
是了，她对自己没有感情。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各自内心搅乱。
片刻后，她收拾精神，特意换了称呼， “师兄，谢谢你给我报信，也谢谢你的好意。”开诚布公地说道：“我已经心有所属，不能耽误你的幸福，你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亚瑟看着她，只问：“那你周一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让我想想吧。”
茶杯还冒着热气。
亚瑟知道自己继续存在只会让她乱上加乱，便起身告辞，临走留下一句：“如果需要我，就告诉我。”
关上门，伊莎贝背靠着门缓了半天。
她一向杀伐果断，为自己的利益做得出任何事。一开始就知道是自己利用了贾斯汀，她也曾试图斩断和贾斯汀的关系，可出奇的是每次都失败。
现在事情到这一步，她居然有一点“终于来了”的坦荡。
她想起公司里那些人，想起老安，觉得愧对他对自己的点拨。继而又想到，凭老安和亚瑟甚密的私交，如休假一起去北海道，也许今天亚瑟的这个提议，也是和老安商量好的？也许那天以“校友”为托词暗示过伊莎贝，其实老安是希望她和亚瑟在一起？
雷电骤然一闪，一张挂满雨水的蜘蛛网在闪电中显现，可是蜘蛛已不知去向。
这里面真真假假让她不愿再琢磨下去。
露营回来的背包还在沙发后放着，沾着绿草叶、扔飞盘时的笑声和溪边透明的阳光。贾斯汀半小时前才离开这个房间，满怀期待地憧憬着一周后相聚的“惊喜”。
她身体慢慢滑下，靠着门蹲下来。
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第63章 当一个女人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这种感觉非心死过一次而不能体会
亚瑟分析得一点不假，如果承认她和贾斯汀的关系，两人都会失去本唾手可得的光明的前途。
她能留在现在的位置上或许已是最好的情况，如果杰夫和总部下来的莉迪亚以 HR 姿态在其中作梗，谁也帮不了她。老安毕竟是大老板，他不可能亲自下场卷进自己的“桃色新闻”里。所以，她很可能和当年的凯特一样，在权力的斗争中败下阵来，成为“弃子”，被踢出局。
但此刻，她对自己的下场反而无关紧要般，最让她不敢去想的是贾斯汀的下场。
“他目前的状况很不错。M 公司比 S 公司实力强，贾斯汀加入的又是 M 公司正在全力打造的一个金融科技的 team，涉及金融科技公司的战略并购、战略合作等业务，和他的背景很匹配，机遇不错，个人发展前景也好。我和他聊了聊，他自己也很珍惜这个机会。”文森特的话她记得字字不差。
而且，M 公司正在对贾斯汀进行背调。这句话像悬在她头上的警钟，回声长鸣。
很明显，老安他们收到的所谓的“匿名邮件”，不过是弗里拉贼喊捉贼。但她不确定，这封邮件是否也发给了现在贾斯汀所在的公司。如果他们够坏，也许，这封邮件也在 S 公司掀起了一阵风浪。可是转念一想，贾斯汀已经和同事取得联系，并起身去了台湾出差，想来是 S 公司暂时还未收到指控邮件。
她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无论如何，如果他们揪着这件事不放，或者周一去承认了关系，贾斯汀的履历将背上非常难看的一段，即将启航的职业生涯说不定就此折戟沉沙。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业。
如果他有任何失误，那也是被自己害的，是自己利用了他。
现在，她也不能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他，不仅因为不知如何把自己的卑鄙利用讲出口。更清楚地知道，按照贾斯汀的性格，他知道此事后一定会不顾后果，选择和她在一起。她不能再毁他一次了。
那么，只有死也不承认和他的关系了。可是，这并不能让弗里拉如愿，她无非希望通过搞这个小动作让自己彻底倒戈，她能站上胜利的顶峰。
如果不能遂她心意，下一步说不定 S 公司将收到邮件。雅各布几次看见他俩在一起，所以她吃定了两人有事。即使贾斯汀和她真的没什么，这样的事情也很难证伪，在 S 公司那边的嫌疑很难洗脱。
但现在毕竟 DO 任命书还没下来，她也不可能周一跑去公司说自己放弃竞争，机会留给弗里拉，这样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蹲在门后，双手环抱着胳膊，指尖使劲抠进肉里。
上一次这样像只刺猬狼狈紧缩的时候，向阳当风的贾斯汀扯开口子，二话不说和她一起钻进了黑暗里。
而刚刚的亚瑟，则伸出手，想带她离开黑暗。
手机响了，她拿出来，是贾斯汀的电话。
他说他到机场了，就快要登机了。
“这种天气能起飞吗？”她说自己这边狂风暴雨。
他答机场那边天气还好，那头传来登机的广播声和一个女声叫他的名字。
“那我登机咯？落地联系你。”
她抱着手机想多停一些时间，愣了几秒终究还是只说出：“好，一路平安。”
他答好，道别。
直到听到最后一丝声音的余颤消失，忙音在耳道里充斥许久，她才按灭手机。
挂掉电话发现屋里已经黑了，抬眼看窗外，天黑夜茫，雨声正酣。
以前这样的天气，不是她在阿文那儿，就是阿文在她这儿。有一次俩人还就着这样的天气看了半部鬼片，看到一半关了电视笑道“吓得直叫人生死相许”。
她起身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第二天周日。还有一天的时间，周一，是死是活就要见分晓了。
亚瑟早上就打来电话，他不放心，询问了情况得知她一夜没睡，他坦白自己也没睡多久。
“林桢，”亚瑟忽然唤她的名字，让她心里漾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知道他有话要说。
亚瑟在那边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接着，他把他和老安在办公室那次谈话全部告诉了伊莎贝。
“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但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亚太区要合并，这次做 DO 的人在亚太合并之后会顺理成章成为亚太区 DO，所以，如果你选择了，那么就是连续两次的好机会。如果这次你放弃了，以后…”
他说的选择，到底是选择什么？工作还是他和贾斯汀？
“师兄，”她没改口，“谢谢你和我分享这些。老安不准你告诉我吧。”
亚瑟倒坦诚得让人欣赏，哑笑一声：“你也可以理解成，我在为自己加码。”
“师兄，你是优质资产，不用这样降身价。”
“优质资产”这一形容来自翠妮，原话是“谁和亚瑟在一起，就等于立马拥有可观的优质资产。”
翠妮从来没说错过什么事。
其实对伊莎贝这样的人，亚瑟绝对是个天上掉下来的皮薄肉厚的大馅儿饼，能撞到真是要念“阿弥陀佛”了。
他“优质”的客观条件摆在那里，无须再多言。更何况他同样是北方人，出身也许还类似，他有素养会做饭，他比自己更老练，他更细心周到。而且，他这个年纪，还没结过婚。
他符合，不，超出了世俗里对另一半的所有要求。
她不想拿贾斯汀来对比，可是很明显地，如果亚瑟是现成的优质资产，贾斯汀就还有“假以时日”的风险。他摆明不希望靠家里如何，这样的二世祖混得潦倒的大有人在。
况且他年轻，还没定性，今年为自己兴冲冲跑来上海，明年也许就去东京，谁知道过几年又是什么性子呢？
对伊莎贝这样小心谨慎，汲汲营营一心追求现世成功的人来说，亚瑟稳定、现实，是一张已然开始兑现的支票。他的 pros优势份量绝对重于贾斯汀的，而贾斯汀的 cons劣势比亚瑟多得多。
甚至，她把自己往最功利的那端推去：如果亚瑟出现在贾斯汀之前，自己现在也许已经坐拥可观优质资产了？
但是她知道，她信奉的是另外一句话，“爱情和婚姻就像捡贝壳，捡到了就不要再去海滩了”，其实这中间还有一句“不要挑最大最好看的，而要捡自己最喜欢的”。
喜欢，有那么重要吗？
和自己的事业、未来相比呢？哪个更重要？如果自己喜欢贾斯汀，为什么利用他，以至于现在这个境地？
是侥幸吗？是自大吗？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得到？
如果贾斯汀知道真相，真的能原谅自己吗？
他能接受一个为了往上走而不惜利用老同学的人吗？
自己可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这是自己的真面目啊。
还大言不惭地列出一堆贾斯汀的 cons，自己的 cons 恐怕第一个就是利欲熏心，不择手段吧！
想着想着居然失笑。
后来亚瑟又打来几个电话，伊莎贝都挂掉了，只回了信息告诉他自己没事，叫他放心。
贾斯汀落地台湾报过平安后就开始紧张的工作。
周一早，看着窗外天慢慢亮起来，太阳出来却没有带来希望。
她起身去泡个热水澡想让脸色红润，然而粉上了一层又一层，始终遮不住僵尸般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