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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情(沈不期 )


“那太好了。”陈闻鸢说,“我有一个圈内的朋友,参加过女团选秀,你可能也认识,刚去英国读书,今晚约了一波朋友在家里开party。”
“不了吧,我都不认识,到时候多尴尬。”
“这有什么尴尬的,舞会、饭局这些都是寻常的社交途径,何况我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她会照顾你的,都是年轻人,搞不好还有艳遇呢。”
穗和虽然为难,但态度摆得很明确,“还是不了,我看看电影也挺好的。”
“怎么可能不操心……”陈闻鸢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着,“毕竟是新年!傅令絮每年都有忙不完的应酬,你一个人在酒店待着也是无聊,不如出去见见世面。”
穗和听了几句,手上仍在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慢慢分了神。
竟不知不觉写出了傅令絮的名字。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穗和轻轻”啊“了一声,“姐姐你就别操心啦,我有约了……”
陈闻鸢置若罔闻,嘴里念着,“不想跟他们跨年,就见见我的朋友,三号吧,先定这一天,我拉个群,你们年轻人自己聊,不过我提醒你啊,赴宴的时候打扮得正式一点,别太学生气了,既不能输了气势,更不能输人。”
穗和无奈地说着“到时候再说吧”,陈闻鸢已经同时拉好了聊天群。
挂了电话,穗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气味就像是裹挟着熟悉的记忆而来,比声音更快飘到她耳边,“你今晚有约了?”
穗和倏地转过身,不受控的力道令椅子偏向某一边,其中一根椅子腿也跟着悬空,顾不上出声回答,傅令絮已经抢先一步将她捞在胸前。
宽阔有力的臂展,能轻易包围穗和的整个后背。
纵然不是猛烈的力道,也能让她感觉到明显的安全感。
只是椅子稳住地太快,他几乎立刻抽开手,却因为太过迅速而遵循惯性,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霎时从她的胸下擦过。
傅令絮怔了一下,站远一步,垂下手臂时紧紧握了下拳,只一秒又松开。
穗和没有看向他,只是赶紧扑在桌面,将写好的纸条全部藏于胳膊下。
她仓促的情绪打乱了语言系统,“你、您今天没去工作啊?”
“上午去了。”
“那您今天下午一直在房间?”
“嗯。”
“……可能因为我没有出房间,没发现您回来了。”
穗和悻悻地想着,她下午好像在客厅放声唱着《奇妙仙子》的主题曲《Fly to your heart》,甚至模仿翻译腔用中文说了好几遍,”哦,我可爱的花花草草,你们长得真好!只要你们给我行礼,我就开始抖落翅膀上的仙尘,因为我是爱吃南瓜松饼的奇妙仙子……啊,就让我们继续生长,一起迎接春天的气息——“
想到这,穗和赶紧微微摇头,改口说,“哦,那个,我借用了一下您的打印机。”
傅令絮神色如常,目光落在她的臂弯之下,又转回到她的脸上,微微发热,连累耳朵,精巧饱满的耳垂几乎红透,“看见了。”
“我打印了在读证明。”明明已经想留下,但是一面对他矜持就会作祟,连放晴也是一种催促,她忽然说,“其实南安普顿回伦敦也就一小时火车,很方便的……”
至少比开车几小时去看《戏梦谋杀》方便多了。
傅令絮望向她,怔了一下,没有出声。
转而是淡淡的笑意,他指着那张借条,像是轻易找到了她想起过他的物证。
“你落款写了我的名字。”
“那个——我是想写,傅令絮,收。”穗和尽量拿捏着轻松的语气,“这不是打着电话,还没有写完借条……然后你就出现了,打断了我。”
“是吗?”傅令絮挑了下眉,“那怪我了。”
穗和别过脸,欲盖弥彰似的将头发随意撩到耳后,越说越小声,“当然……了。”
“行,那我收下了。”
话音刚落,傅令絮径直将手伸到她眼前、手下,抽出那张落款写着他名字的借条,顺带似的,将放在一边折叠好的、他的名片也拿了起来。
穗和下意识出声,“诶?”
傅令絮明显是话逗她,声音却是微沉正经,“怎么?废纸也要借?”
穗和直起身,脚踩在拖鞋上,其实大脑是空白的,但还是忍不住飞快地看他一眼,不甘示弱地仰起头,“才不是,这是我的。”
傅令絮玩味地盯着她看,“你的?”
说话时,他已经做出要打开名片的动作,被穗和伸手一把握住,手指叠在一起,暗暗用力,眼神也没有人躲避,“我捡的,不行啊……”
傅令絮突然手一松,穗和刚好使劲,她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胡乱冲着空气挥手,椅子发出哐当惊扰的响声,在将要摔下去的那一刻——
傅令絮稳稳地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身前一带。
令她只能借力倒在他身上,偏过头,胳膊穿过他的肩膀。
像是刚刚好向他投来一个结实的拥抱。
却被穗和以手推在他的肩膀借力结束。
好似猜到她下一秒就会像摸到烫手山芋一样躲开,傅令絮好笑地将手插回西装口袋里,“有我的号码,还要什么名片。”
穗和大口呼吸着空气,从椅子上下来,彻底站稳。
她拧着眉心,有点懊恼,不知道生着自己哪门子气的样子,让傅令絮一直盯着她看,差点忘记再问一次,“今晚有约了?”
穗和闷哼一声,”想有就可以有啊。”
哪怕去商场给陈闻鸢买齐她要的包和化妆品也可以……
“那就是没有。“
明明是寻常一句话,穗和却突然挺直了后背,含着点促狭的笑意,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又像是在自顾自地念叨,”……没有怎么了。”
“这是邀请。”
穗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怒气,稀里糊涂接了句,“没人约才能跟您一起凑合跨年?那我有人约的……”
“我的话是这么理解的?”
“……那怎么理解?”
傅令絮凑近一步,低下眼睑,尽量实现与她平齐,明明有相隔着礼貌的距离,穗和却觉得鼻尖有点痒,正要别开眼时,被他伸手在脑门上弹了一下。
“我难道要行个礼才能邀请你陪我跨年?”傅令絮无语的笑了一声,“这位爱吃南瓜松饼的奇妙仙子。”

-07-
傅令絮说完邀请,室内气氛就好似刚掀开了烧水壶的盖子,热气迎面蒸腾到穗和的脸上,她没有正面答复,眼睫忽闪了几下,脸上没有显露的惊喜凝结在了眼底。
心里的期待轻易被傅令絮一句话勾起,不单是因为他的跨年邀约。
更是因为以傅令絮的为人,纵然相识不久,也能让穗和笃信,他绝非是个会临时起意的人,当他轻描淡写说出口时,对方基本已经丧失了拒绝的可能。
穗和沉吟了几秒,猜到他不会回答,仍然问他,“我们是出去吃饭吗?”
“换衣服。”
穗和抬眼看了下墙上缓慢移走的时钟,才下午三点多,“现在是不是有点早?“
她明知故问,猜到他一定还有别的安排。
傅令絮像是被提醒了时间,低头抬腕看了下手表,“再晚赶不上车了。”
穗和微微诧异,不用对视也能觉察到傅令絮微沉的目光,垂在身侧的双手因为局促而交叉在身前,“……那我先回房间换衣服了。”
“嗯。”
穗和回到房间,几乎不做犹豫,能供她选择的范围只有带来旅游的几件,都躺在行李箱里,连酒店的衣架都挂不满,首饰也只有一条项链,被傅令絮解下来以后,一直放在床头柜上,一颗饱满透亮的紫灰色珍珠在阴天的房间微微闪烁。
想着如果要吃饭,傅令絮大概率会带她去高档餐厅吃饭。
穗和将拿起来的牛仔裤放下,仍是选了一条米色紧身针织裙,深V设计,只有胸前那一颗最底下的纽扣是镶死的金属纽扣,往上两颗无论敞开或是系紧,都像是在优雅正式里融入了新鲜的纯欲感,将暧昧和性感变得更为敞亮和大方。
在系领口最后那颗扣子时,傅令絮在外轻敲房门。
“请进。”说完,穗和才发现她锁上了门,一边低头去看纽扣,一边伸手旋开门锁,急忙说,“我穿个大衣就可以出发了,很快。”
傅令絮站外门外,看着她几秒才出声,“穿厚一点,把行李箱带上。”
“行李箱也要带?”穗和稍微发愣,“那我再收拾一下。”
傅令絮没有催促她的意思,“不急,先拿材料给你。”
穗和轻声“嗯”一下,尾音上扬,“什么材料?”
“临时身份证明。”
“……您都替我办理好了?”穗和手上动作一滞,干净剔透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解,声音越说越轻,“谢谢您,那我回伦敦就方便多了……”
“就给你打印了一份。”
送她回伦敦和一起跨年好像确实并不冲突?
……都让她带上行李箱了。
一定是英国的天气过于潮湿,室内的暖气又过于干燥,导致穗和的思绪都没办法很快捋清楚,她索性别开眼,直接问出口,“是今天就回伦敦吗……”
傅令絮听她重提回伦敦,沉默了几秒。他望向她,眉眼清峻,明明只是如常的声音,却像是绒毛扫在了她的眉心,“这么着急?”
穗和摸不准他的意思,隐晦地回答,“担心时间久了给您添麻烦……”
显然这个客套的说法并不能说服傅令絮。
他下颌微微扬了下,语气变得清淡,“担心添麻烦,还是不乐意领我的人情?”
目光落在她脸上,好像她此刻非回答不可。
明知道这样跳过话题有一点生硬和自暴自弃的意味,穗和还是尽力冲他挤出一个清丽的笑容,“不是车要赶不上了吗?我们得抓点紧出门。”
傅令絮已经将胳膊自然垂下,捏紧她的材料袋。
见她因为紧张而不自知的眨了几下眼睛,神情有了微小的变化,好似是被他的问题难住了,傅令絮几乎是用自嘲的语气说了句,“你在怕什么?”
在怕车晚点,在怕领他人情。
还是其他什么虚无迷离又实际惊扰过的东西。
前二十分钟车程,穗和几乎都没往窗外看,阴阴沉沉的天气,像极了小学语文考试题,烘托着分别的悲凉意境,也很符合车内安静的气氛。
抵达目的地,穗和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火车站,而是机场。
她有好几次已经微微张口,想问他,来机场做什么。
但是仿佛能想到傅令絮冷淡的语气,直白地指出她的错误理解——怎么火车只要一小时,就不能选坐飞机回伦敦?
穗和跟在他身边,心虚地瞥了他一眼。
仍在懊恼自己将他原本有意的安排和借机送她回伦敦混为一谈,好似承认她想多留在他身边几天,会让她显得很随便,也会让这种惊艳的邂逅变得寻常又廉价。
虽然明知道他不会这样看待她。
这样想着,穗和就更开不了口,索性一路安心地跟上他。
傅令絮扫了一眼四周,指下不远处的取票机,先嘱咐穗和,“你去那边等我。”
“……好。”穗和眼神落到他手指上,“行李箱也给我吧。”
“不用。”
傅令絮很快回来,手上拎着打包好的麦当劳,自然而然地地给她,转身去取自己的机票,“路上没有时间专门吃晚饭,先凑合着吃一点。”
穗和之前的情绪阴霾被机票目的地一扫而空,声音都重新带着笑意,故意问,“……我们是要去爱丁堡啊?”
“想去伦敦也不是不行。”
果然,已经料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穗和自知有些理亏,冲他展颜一笑,深深闻了一下麦当劳纸袋,“还是南安普顿的东西更香。”
“又不是我做的。”
说话时,穗和看见他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都能正常开玩笑了,心里像是慢慢在落潮,翻涌已过,接着没话找话,扬着手里的机票认真说,“我以为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是不会去Northlink买打折机票的,您真是勤俭持家。”
傅令絮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没听谁这样形容过他,“……勤俭持家。”
见他好像不是很满意,穗和想了想,疑惑着问,“精打细算?”
傅令絮朝她看过来,甚至已经冲她抬起了胳膊,她赶紧改口解释,“芝兰玉树!温文儒雅!我懂了,夸人有钱不如夸人可爱,夸人可爱不如夸人漂亮。”
傅令絮无语的看她一眼,手只是落在她的身前,伸进麦当劳纸袋里,拿出一个汉堡递给她,平声催促她,“好好吃饭。”
飞机一个半小时落地,抵达爱尔兰机场。
刚走出去,闸机口外变等候着送他们去阿伯丁的司机大叔。一路上,他侃侃而谈,将附近的景色夸了个遍,傅令絮仅有一次出声礼貌地打断他。
问他,去设特兰主岛屿的轮渡,是否可以装载私家车。
司机大叔不擅长回答中国式的套装问题,他认真思索良久,最终建议,在岛上可以全程使用公共交通,除了放假期间,人多,不直达。
傅令絮就此打住,对无效答案只保持礼貌,却没有多余的一丝耐心。
他从蹙眉认真听到看向窗外无奈神色,被穗和完整看在眼里,她轻轻笑出声,引得傅令絮转过头,望向她,“怎么了?”
穗和微微摇头,胡乱说了句,“没什么,看到窗外的景色很好看。”
车停在阿伯丁,轮船开向设特兰岛,到达时刚好晚上11点20分。跟傅令絮计算过的时间大差无几,一路上常见矮马经过,听同样并肩漫步的游客说,这是苏格兰特有的品种,灰白色长毛居多,只有一般马匹的一半高度。
傅令絮纵然有心保密,也藏不住漫天的心意,设特兰岛位于英国最北部,在今夜有机会看见北极光,穗和没有见过,原本计划明年去北欧旅游时再去追光。
海岸线绵延不绝,松垮的电线胡乱延展,悬着一盏盏的古典仿煤油灯,夜风让他们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平行着,天色倾泻而下,又让他们的颜色相交。
但令穗和惊讶的是,原来极光并非是她印象里的绿色射线。
它可以是蓝色,粉色,像斑驳的光点,漫过远处的山海。
穗和想到《爱乐之城》里的灯塔,举着手机指给傅令絮看,“不知道是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傅令絮已经理解她说的意思,偏过头安静地凝望着她,穗和也刚好举着手机转过来,他说着,“不是,《爱乐之城》里的灯塔是在萨姆堡。”
穗和却下意识按下了拍摄键。
他倚在围栏边,停站在灯塔前,视觉错差将灯塔光投在他的耳边,形成一种柔和自然的侧边打光,让人无法忽视他突然降落的那个清冽又温柔的眼神。
好似他在看什么比北极光更粲然惊艳的景色。
傅令絮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直到他稍微低下眼,目光移到她忘记放下的手机上,她才讪讪地往他身后一指,“那边、那边还有许愿瓶……”
“去看看。”
穗和问他,“您信这个吗?”
“不信。”
穗和轻笑一声,“能想象,您这种常年跟严肃逻辑打交道的人,应该不信这个。”
傅令絮没出声。
两个人并肩向岛屿颜色更深处走,穗和搓了搓手指,拢在嘴边呼出一小团白气,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也不信,老天爷只负责实现愿望,却没说代价。”
傅令絮闻言怔了一下,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让她走在里侧,距离他半个身位,好似能挡住一些夜风,平声问她,“有感而发?”
“不是。”穗和轻轻叹了口气,“想到了别人的故事。”
“能听吗?”
这样的场景,好像有着将语言变成电影的魔力。
穗和”嗯“了一声,尽量让语气变得轻松,“其实就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小故事。”
故事关于一对少年夫妻。
他们有着云泥之别。
少年弹着吉他唱着许巍的歌,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少女拉着大提琴,从掌声和鲜花的演奏厅出逃,落了下水晶鞋,奔向她的心上人。
酗酒迷幻一般地过了两年。
自诩流浪诗人,吟游歌手,却因为刚出生的女儿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
他们堕入凡间,被没有味道的白开水打败,少女趁夜离开,回到了熟悉的城堡,拥有了真正的能为她量身定做剧本的大艺术家。
八年后。
当年的少女好像一点都没有老去,她站在大提琴边,优雅地鞠躬谢礼。
有人从台下慢慢走上来,为她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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