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德民正在喝茶,差点呛住，面露震惊。
“你交男朋友了？”
苏令仪没说话，但脸上的笑意却明晃晃地几个大字——你懂得。
“那不行,得说清楚。”苏德民一步迈过去挡在门口。
“最近你和妈妈周末都不在家,平时也不打电话问我，我没人说话,就找了个能说话的人。”苏令仪淡淡地道。
她不会直接说“希望你们能关心我”。
但她可以拐弯抹角地表达这个意思。
苏德民身上的气势一点点萎靡，他有点踌躇地捧着茶杯,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季家父母找上门来,他跟周清就陷入了很矛盾的状态。
不想让苏令仪离开,可在季家这个庞然大物前自惭形秽,苏令仪原本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矜贵的小公主，生下来就拥有99%的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财富和权力。
可在自己身边，她就只能是个家境不错，聪明漂亮的普通小姑娘。
也许以后考上华大,找份好工作,或者也做科研人员,成为一名年轻的教授。
可也就这样了,一位受人尊敬的社会中层的一员。
苏德民和周清不在乎有多少权和钱,但他们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苏令仪身上。
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做回光芒万丈的小公主。
“最近我和你妈妈是忙了点……初到华大，有很多事要去做，等暑假就好了,暑假咱们去旅游。”
苏德民捧着茶杯又慢慢从门口踱开。
苏令仪系好鞋带，站起来拍拍裙摆：“其实我是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
“哦哦，你们班的谁啊。”苏德民心里松了口气，“给人准备礼物没？”
“不是我们班，是三班的一个同学，校庆筹备期间和他熟起来的，叫季陆离，你应该不认识。一会儿我出门现买礼物。”
苏令仪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只剩八百来块钱。
“爸，你在微信给我转500吧，我没钱了。我那同学是个富二代，总不好送便宜的小玩意儿。”
“谁？季陆离？”苏德民握着杯柄的手不断摩挲，背过身去，苏令仪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行，等下我在微信上给你，你先出门吧，晚上别玩太晚。”
苏令仪立在门口，望了苏德民的背影片刻。
她这个爹，一如既往的不那么会藏情绪。
太过耿直，结交善缘不少，但也得罪不少人，要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估计至少也是华大副院长职级了。
还好科研实力过硬。
所以苏令仪前段时间担心，他是不是在学校被人下绊子了。
但观察这么些时间后，她心里有了别的猜测。
一个令人不是那么想去深思的猜测。
走到小区门口时，苏令仪收到了苏德民的微信转账。
给了她一千块。
“苏苏。”少年的声音响起。
程皙寒站在苏令仪家小区门口好一会儿了。
苏令仪看过去，程皙寒的私服还挺接地气，薄运动外套和运动裤，也就是耐克、阿迪达斯这种学生常穿的牌子。
鞋是一双看不出品牌的黑色运动鞋，走近后才能看见浅浅的几个字母。
哦，Prada。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约好在餐厅直接见吗。”走入阳光下的苏令仪忍不住眯了下眼。
今天太阳挺大，刚刚一路走出来有树荫倒还好，现在觉得肌肤被晒得怪烫。
刚抬手挡了下太阳，一把遮阳伞就举到头顶。
“出门的时候看了下天气预报，一整天都是晴，温度也不低，涂防晒了吗？”程皙寒问。
苏令仪沉默片刻。
“没。”
她就没这么精致的习惯。
程皙寒把伞递到苏令仪手里，从自己背的黑色尼龙邮差包里拿出一管防晒。
苏令仪瞄了一眼包上的倒三角小牌子。
“你很喜欢……Prada这个牌子么。”她问了句。
程皙寒在拧开防晒时随口答：“还好，大多数衣服是我妈妈买了直接塞进我衣柜。”
他手里的防晒是没开过的。
将拧开的防晒放到苏令仪手里后，他又接回伞。
苏令仪没有涂防晒的习惯，象征性地在手臂上抹了些后还给程皙寒。
“你平时坐地铁吗？我本来是打算坐地铁去国金中心，你要是不想挤地铁，咱们就打车。”
程皙寒挑了下眉：“怎么问这个，坐地铁出行不是很正常。”
“我以为坐劳斯莱斯的人不会乐意挤公共交通。”苏令仪笑了笑，迈步慢慢和程皙寒一起往地铁口走。
“但劳斯莱斯面对京城的堵车也无能为力。”程皙寒开玩笑，“我经常坐地铁，平时除非有事，不会让家里人来接我。”
“有时候会觉得，像你和季陆离、周璨这些人，在学校里时和普通人也没区别。可一旦离开学校，区别就显出来了。”苏令仪轻声，“尤其是在未来，升学、工作时。”
程皙寒揣度着该如何回应苏令仪的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从现在到未来，横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坎是什么。
苏令仪没有等他说话，自己继续道：“我记得你说，你意识到我也是真实存在的人后，原本打算大学再来见我。你见到我的一瞬间下意识选择否认，除了你说的起了玩心想逗逗我，是不是有顾虑未来的因素。”
两人往地铁口的一路上都是逆着大部分人的方向走的。
身边不断有人经过，人行道上熙熙攘攘，鸣笛声、人声、公交车站旁摆摊的小贩叫卖声混在一起。
但这些声音传到两人身边时似乎就被隔绝了。
一直无言地走到地铁入口时，程皙寒才轻轻“嗯”了一声。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很早很早就确定，我喜欢你。哪怕我们只在梦里相见。当你真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觉得我在被迫做一个选择。”
“我不想不负责任地现在就对你做出承诺。”
“可我也不想把你推远，没有办法看着你和别人走近。”
电梯下行，两盘的金属板上模糊地映出少女少年一前一后的身影。
苏令仪忍不住想，如果她还是“季苒苒”，便不会有这些问题。
但她若是“季苒苒”，或许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不会和程皙寒有那样奇妙的相遇，不会吸引他，也不会被他吸引。
人生就是个这么复杂无常的事。
“不，你做了，你说了十年后不成功就单身一辈子。”苏令仪走出扶梯的区域，回头看了眼程皙寒，“你妈也不能压着你去民政局结婚，所以这个承诺有效。”
少女步伐轻盈地前行，裙摆灵巧地在膝上跳跃。
程皙寒望着她的背影，脚下也忍不住加快，跟上去。
他听见少女在很小声地哼一首歌，心情不错的样子。
然后他听清了歌词。
“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都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
苏令仪发现程皙寒用怪异的眼神看自己后停下哼歌。
“干嘛，我这不是突然想到假若十年革命失败，再过五十年不还是能相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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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令仪说要吃的餐厅是她在某点评软件上看见的一家创新中餐。
五星评价，人均1300。
一进餐厅就觉得气氛很不一般。
装潢设计感高级，服务员个个盘靓条顺，言行礼仪周到。
“请问有预定吗。”一名服务员上前轻声细语地问。
“程。”
“好的，请跟我来。”
服务员将两人引到一处被半弧形墙壁围起来的位置，服务周到地拉开椅子，递上菜单。
这家餐厅是菜单制，即主厨定好一整餐的组合，食客不必单点。
有三个组合，价位从699到2999不等。
苏令仪大致看了眼菜单，菜名里带着黑松露、鱼子酱、龙虾、金箔，难怪这么贵。
她忽然有些后悔说要程皙寒请客这个，当时也就是随口说了间自己知道的最贵餐厅。
对方不缺钱是一回事，她要别人请客这么贵又是另一回事。
还不如去吃人均一百的火锅自在。
“要这个……”苏令仪手指点着最便宜正要与服务员说，程皙寒先她一步，言简意赅地说要两份主厨季节精选后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
主厨季节精选是最昂贵的组合。
服务员离开后苏令仪忍不住说：“没必要点那么贵的吧？”
程皙寒忽然意识到他做了个错误决定。
刚只是一心想着选最好的给她，忘了过于昂贵的东西可能会让她不适。
“这也是我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以前不怎么花才存了些。只请得起你这一回，下回再输就只能吃路边摊了。”
苏令仪被他愁愁的表情笑到，心里的负担瞬间减轻许多。
“好了，我没那么敏感脆弱。我爹妈好歹也是大学教授，又不是贫困户，只是很少花钱吃这么贵的东西。”
话说开，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后，反倒没什么顾虑了。
昂贵的食物在食材上的确出彩，一切都是最上级最新鲜的。
餐单的设计也很用心，每每有点腻了时，便会有一道清口的小菜。
吃完饭，苏令仪准备就在国金中心给季陆离挑个礼物。
开在一层的店都是一线奢牌，但二楼还算负担地起。
苏令仪没想好买什么，和程皙寒在二楼漫无目的地闲逛，反正下午时间还长。
她走到二楼的栏杆边，朝下望了眼。
两个女人正从一家香奈儿店里走出来，其中一位衣着贵气些的手里拎着几个袋子，往另一位穿着朴素的手里递。
苏令仪眯眯眼，总觉得衣着素净些那位背影很像周清。
贵妇人塞了一个袋子给衣着素净那位，还想给她另一个大些的，被她拒绝了。
然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一道离开。
全程并没转身，苏令仪看不见她们的脸，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视线正好被挡了大半，她沿着二楼边缘的栏杆反复寻找角度，都没能在两人消失前看见到底是不是周清。
“怎么了？”程皙寒不解她的动作。
“没什么。”苏令仪觉得自己大概想多了。
周清不爱逛街，也不喜欢大牌奢侈品，这么多年只有一个LV购物袋，还是苏德民送的。
她又转了一圈，最后买了支大概500块钱的钢笔。
“对了，你的生日是多久？”苏令仪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程皙寒的生日。
“2月9日，你来之前就过了。”
“噢，那明年再送你礼物吧。”
苏令仪自己有副业收入，她偶尔在微博上接稿子画，钱都存在卡里，算来也有两三万。
应该买得起个Prada的小东西，她觉得这个牌子的鞋和包在程皙寒身上都挺好看。
“那我可以期待整整八个月了。”程皙寒双眸微弯，“过几天学校放高考假，要不要一起去欢乐谷玩？”
耀华外国语是个高考考点，除了高考年级都要放假。
从6号安排考场就开始放，放到9号，所以下一周六要补一天课。
苏令仪抿嘴，像在认真思索。
她拎着礼物袋的手背在身后，小袋子随着走动左右摇晃。
反正都这样了，也决定了不会再试着去喜欢和了解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和程皙寒有没有“谈恋爱”这层关系又有什么所谓。
有没有都会这样相处。
没区别。
刻意地压抑感情保持距离才会更难受。
与程皙寒过去八年的相处足以做一份信用贷款，让她相信他不会欺骗自己，辜负自己的形任。
“可以。”苏令仪点点头，看程皙寒一眼后，飞快地挪开目光。
又哼起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的旋律。
少女小表情里透出股俏皮。
程皙寒敏锐地觉察出她态度松动背后的想法变化。
“苏苏，你真的愿意这样相信我吗。”他有点难以置信地微微瞪眼。
“啧。”苏令仪没看他，“现实里你也要我主动送花？”
还没反应过来，她突然被一把抱住，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她晕乎乎地趴在少年肩头。
“干嘛干嘛，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疯我就收回发给你的信用贷款。”
他们是头一次在现实里相拥。
彼此的体温和心跳，终于真切地传达到对方身上。
苏令仪的脑子里响起另一首歌。
最近网上蛮火，叫光年之外。
她也没想到她能为了一个人，放下理性和保守，试着接受他，接受一个未知的未来。
可这样做之后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我很高兴。”程皙寒紧紧拥着她，苏令仪整个人被抱起来，脚尖贴在地上，他在她耳边低声，“就算放弃一切，也要和你在一起。”
第028章
季陆离的生日聚会倒不是很铺张,和寻常高中生差不多，他定了一家可以吃饭的桌游馆，只是邀请了些关系好的朋友一起玩玩。
到了苏令仪才发现,只有她一个女生。
在场一共九个人,周璨竟然也在,之前她没发现季陆离和周璨关系有多好，但看他们说话，甚为熟稔。
其实也不算意外,季陆离的性格是真正意义上的平和,不太冷淡，也不太热情,待人真诚。
他好像很懂得怎么与不同的人保持合适的距离，维持关系。
所以他的朋友里什么样的都有,程皙寒这种外表冷淡的,周璨那种校霸类型,甚至苏令仪这样不喜欢深交新朋友的都愿意承认和他关系还行。
抛开有血缘关系这一层,应该也会。
苏令仪和季陆离是在校庆筹备期间熟悉起来的。
在这之前，属于点头之交。
两人都属前期筹备组，茶馆场地的选址、找校方申请、现场搭建，都是三个班的学生一起亲力亲为。
组里其他人跟不上季陆离和苏令仪的思路,头脑风暴的时候只顾着点头,变成苏令仪和季陆离两个人你一我一语的交谈。
然后两人的思路总是出奇地一致,茶馆的茶具用哪种、格局如何设置摆放、节目怎么排序、怎么进行宣传,有心电感应似的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苏令仪觉得很奇妙。
季陆离于她而言或许比亲生母亲亲密点,他们一同在母体里孕育了十个月。
即便当初舍弃她的原因有一部分是为了保全季陆离，苏令仪也很难对他产生怨恨。
他没得选择。
而且，苏令仪能察觉,季陆离待她比待其他同学稍微更好些。
几乎是在苏令仪生出累的念头的同时就能发现，适时递来水或让她休息下。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什么。
苏令仪也能极快地察觉，或者说，感应到，季陆离感到累了、对同组人的低效轻微不满的情绪。
这些都是在和季陆离近距离接触后才发现的。
“啊——早知道你今天要来，我就也给你带份礼物啦。”看见苏令仪后，周璨双手抱头直呼失策。
苏令仪笑：“给我带礼物做什么。我又不是寿星。”
“送礼不挑日子，在学校送你你嫌我烦，平时又约不到你，今天机会正好，季陆离你怎么不和我说啊。”周璨大咧咧地直说道。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心思呢。”季陆离揶揄，“没看见人两位一起来的么，别想了，周璨。”
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笑了。
程皙寒微笑着，握住苏令仪的手，牵着她举起来在周璨面前展示。
“不好意思，你没机会了。”
周璨：“草。配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还真是暴殄天物。”
另一个男生打趣：“你谈过几个女朋友？配你这个太懂风情的也有点可惜哈。程皙寒可是初恋，一看就是认真恋爱，不像你，玩玩而已。”
“行了，别老说别人的私事。”季陆离止住话题，他看了眼苏令仪，觉得她可能不太喜欢被这样议论，“人来齐了，来玩狼人杀。”
季陆离叫了个桌游馆的工作人员过来当上帝。
九个人，三只狼，三位平民，三位神职，采取屠边规则，狼人杀完神或者民任意一方获胜，反之好人阵营获胜。
第一局，苏令仪抽到预言家牌。
“预言家请睁眼，今天晚上你要验谁？”充当上帝的工作人员道。
苏令仪睁开眼，环顾一桌人。
大家都把遮视线的狼人面具好好地戴在脸上。
她看了眼季陆离的号牌，7。
朝上帝比出7的手型。
上帝伸出大拇指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