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令仪点头。
晚自习程皙寒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她大概猜到他干什么去了。
两人一起去了操场，400米一圈的操场只有一角亮了极其明亮的射灯，四分之三的地方都有些暗。
“我去调了监控，是季苒苒、李恩娜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做的。”
苏令仪：“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
程皙寒犹豫着不想说。
苏令仪轻笑了下：“是蛇吧。没事，我不是很怕蛇，你不和我说我反而会多想。”
“是一条宠物玉米蛇，很小，无毒也不伤人。”程皙寒连忙补充。
“噢，我知道，那种蛇其实还好。看来季苒苒也不算心太黑，没抓条银环蛇来。但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李恩娜了，就因为我暗讽她多管闲事？”
程皙寒：“也许吧。我刚刚去监控室的时候遇见季苒苒了，应该是李恩娜发现我不在给她报信。她希望我不要把事情揭发，否则就要继续针对你，我当场拒绝了，但还是担心有我顾不到的时候，你会被烦到。”
“嚯——”苏令仪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你不用管我，这事儿必须通报给班主任。至于后面她要做什么，我就当她给我枯燥的高中生活带来乐子了。”
程皙寒迟疑：“可你一向讨厌这种麻烦。”
“是，我是不喜欢。可都欺负到头上也不能怂吧。”
换个人，苏令仪可能就算了，她总是经历避免产生不愉快的经历，给自己添堵。
但偏偏是季苒苒。
在季苒苒的威胁下认怂对她来说才是真的心理阴影。
她平时不乐意和人争吵，就是为了避免事后次次想起当时的局面，后悔没发挥得再好一点。
苏令仪不知道季苒苒是怎么到的季家，季家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其实对季家没有任何感情，很小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些画面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慢慢反应过来。
在一次次的情景浮现中加深情感的只有痛苦和难过。
但看着一个人站在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心情还是微妙的复杂。
尤其这个人，还趾高气扬地想欺负自己。
就挺荒谬的。
“会影响你的学业吧，虽然你现在学习很好，但进入高三后压力会更大。”
“不可能，这个你不用担心。”
程皙寒笑起来：“忘了你是过目不忘的小天才。”
其实也许还会有旁的麻烦。
但他觉得只要苏令仪乐意，怎么样都好。
“说起来，苏苏，你是真的过目不忘吗。”
苏令仪斜睨了程皙寒一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意思是，真的只看一眼就能记住？”
苏令仪：“只要我愿意，我能坐下来把你八年前的冷漠的臭脸画得分毫不差。”
程皙寒：“真的？你能画给我看看吗？”
不说还好，苏令仪自己提起这一茬，又想起自己在考场上画程皙寒，还被监考老师发现画的是谁的尴尬。
那天回寝室她设置微博半年可见时拉了一下过去的“著作”。
第一张是初二画的，笔触还很青涩，这么四年，她居然一共画了三十多张。
她不勤快，统共也就画了不到一百张。
苏令仪突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爱画程皙寒了。
在没来耀华见到他本人前，她偶尔会在白天上课走神时想起他的模样，然后慢慢地在草稿本上画一幅草图，等回家后用手绘板描线、上色。
每次画完都很开心，还在发微博的时候配字【只有我知道的男孩】。
微博上的老粉都知道她有这么个私设的美少年，是她真情实感的心头好。
又走到了操场一角的灯光下，苏令仪抬头看身边的少年，他侧脸半明半暗，优越的眉骨、鼻梁，纤长的睫毛愈发显得精致，就真的好像她曾经画的一副少年背对圣光的画。
仿佛是藏起翅膀，悄悄降临人间的天使。
气氛才氤氲起一分，被身后的一声怒喝打破。
“前面那对小情侣，给我站住！”
苏令仪和程皙寒同时愕然转身，看见略微地中海的中年人一身耀华学生校服，打着手电筒怒冲冲地走过来。
“是教导主任方海，同学们都叫他胖大海。”程皙寒低声说。
胖大海走到两人面前站稳，理了理自己身上滑稽的校服。
“说吧，哪个班的，名字。早说过不许早恋，你们居然顶风作案，还一起逛操场？这才刚刚月考完，不好好反省考试，是考了年级第一还是年级第二？”
有啤酒肚的中年人穿着西式校服，扣子差点扣不上，紧紧地绷着，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崩飞，苏令仪努力地忍住不笑，正色道：“老师，您误会了。我们没谈恋爱……”
胖大海直接打断：“我跟着你们走了一圈，别狡辩！赶紧报名字！”
有口难辩，苏令仪和程皙寒只得先把班级名字报了。
教学的很多老师不怎么管学生谈恋爱，甚至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现明显的成绩下滑。
但教导主任不一样，见一对，通报一对。
“高二五班，秦晓阳管得还是太松！程皙寒，我知道你是尖子生，但也不能这样，从上周一到今天，我居然逮到11对。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换平时我就放你们一马了。”胖大海在小本本上记好，“别怪我痛打鸳鸯，都是为你们好。”
程皙寒试图解释些什么：“我们是这次月考的年级第一和第二……”
“年级第一和第二就能谈恋爱了吗！”胖大海怒目，“好好回去反省！”
说罢，揣起小本本换地方继续巡逻去了。
苏令仪和程皙寒对视几秒。
她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望了望天：“回寝室了吧。”
次日周一的升旗仪式，按照惯例表扬了三个年级的前三名。
“高二年级，第一名高二五班程皙寒，728分。第二名高二五班苏令仪，722分。第三名高二三班季陆离，716分。接下来是高三……”副校长表彰完毕，将话筒交给教导主任方海。
方海清清嗓子：“近来我校风气颇为不正，尤其表现在男女生交往过密，过去一周时间，我只是随便巡逻就抓到十一对。高中生要以学业为重，抑制自己内心的萌动，将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这里，为表严肃处理，将通报批评以下22人。”
“高三四班李同学和高三九班方同学。国际部史同学和高二七班孔同学……”
这类通报一向都会做这种打码处理。
虽然班级里的同学都心知肚明谁在谈恋爱。
“高二五班程同学和高二五班苏同学。以上同学要注意异性间的交往距离。”
本班的队列动作整齐地扭头看苏令仪和程皙寒，两人恰好站在一排。
连别的班的都往五班看了。
刚刚才表扬了高二五班两个年级第一和第二，还刚好就姓苏和程。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升旗仪式结束时，程皙寒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跟着苏令仪后面。
苏令仪来之前，程皙寒在班里一向不和特定的某人经常待在一起，唯一关系密切的朋友是另外一个班的季陆离。苏令仪刚来时也和他一样，独来独往。
现在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关系，午饭、晚饭都一起吃，程皙寒去校内超市每次都会给她带一瓶巧克力奶。
其实在旁人眼里他们就是在一起了。
程皙寒默默地观察苏令仪的表情和气场。
好像没有生气。
他忍不住扬嘴角，看样子苏令仪已经开始接受真实的他了。
回到班级里，秦晓阳来教室，并没说刚刚苏令仪和程皙寒的事，而提起了即将到来的耀华六十周年校庆。
“学校的理事会、家委会商量后觉得六十周年值得好好庆祝，届时会举行游园活动和校庆演出，希望每个班都能出一到两个节目，文艺委员下来找同学们了解一下意愿，看能出什么节目。”
校庆意味着不用上课，讲台下面蠢蠢欲动地小声议论起来。
“我听在学生会的同学说，这次如果参加校庆演出是有奖品的，据说只要通过筛选能上台，就会有一台switch。”
“一台switch游戏机得两千多吧？”
“害，咱们学校理事会又不缺钱，年年那么多捐赠，估计是为了让演出精彩一点吧。”
苏令仪觉得有点意思，以前她在海市念的私立一年到头除了运动会和春游没什么活动，怪无聊的。
上课的时候她又悄悄玩手机看论坛，现在论坛上很少有对她恶意的帖子了，虽然还是乐此不疲地吃她跟程皙寒的瓜。
【[匿名]程苏其实挺好磕的，都人美成绩好，可惜估计期待不了校服到婚纱的剧情】
【2L：为啥，难说可以啊】
【楼主回复：因为程皙寒父母绝不可能同意。他可是独子。】
【[匿名]有人知道sly家里是做什么的吗】
【1L：民工】
【2L：北漂打工仔】
【3L：楼上都在放屁，酸也要有个度。打工的能付得起学费？人家就爱骑电瓶车上学呢，耀华路那么堵。】
【4L：她父母都是高知，华大教授。进耀华是华大物理学院挖她爹的一个条件，院长亲自找到耀华校长安排的。信不信由你们。她爹是能在新闻联播看见的人。】
竟然有人知道她父母的情况，还挺清楚。
苏令仪挑眉。
华大教授的孩子读耀华的不少，有清楚的倒也正常。
被人议论难以避免，苏令仪不喜欢解释，只要不是什么离谱的人身攻击。
很快论坛的首页帖子被校庆相关的刷满，看来各班都逐渐得到消息了。
当天会进行游园活动和义卖，每三个班合作一个主题，学生会建议的有咖啡屋、鬼屋、蛋糕店等。
营业所得收入，将全部捐赠给贫困地区小学。
现在距离校庆大约有两周，各班文艺委员都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发问卷，用周一下午的班会进行讨论，火速地确定了联合的班级，三四五三个班因为在同一层楼，很快达成合作。
苏令仪没想到自己会被找上。
五班的文艺委员就是之前和她换位置的李悠，李悠找上她，问她是不是很会跳舞。
这事儿苏令仪从没说过。
她略一回想，填耀华入学信息的时候，苏德民好像捣鼓了好一阵找她的各种奖状去复印。
应该就是那时候在特长一栏里填了古典舞。
苏家父母对她的教育一直上心，六岁带她去少年宫转了一整个周末问她有没有喜欢的。苏令仪小时候喜欢彩色，看见五彩斑斓的画和光鲜亮丽的舞衣就被吸引了。
学舞虽然又累又疼，但她还是一直坚持下来，在海市时每周末都会去周清认识的一位舞蹈系教授哪儿练习，到京城是还没完全安稳下来，也没找到合适的老师所以一直搁置。
遇见季苒苒后苏令仪觉得当年的事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如果还是季苒苒，大概也会变成那种坏脾气。
其实不怨季苒苒。
“我们班会古典乐器的同学多，就想着出个国风节目，你来跳舞。我在秦老给我的资料里看见你得了很多奖，这样搭配一定能过审。”李悠说，“我打听到今年想出舞乐节目的不多，国风只有我们。”
苏令仪沉默片刻。
她不爱抛头露面，本着少活动少麻烦的心态。
可是李悠诚恳地望着她，苏令仪抿嘴，以前她只在参加比赛时跳，从没在校内活动上跳过。
“我可能跳不好。”
“没事儿，选送报不上也没啥，重在参与。主要是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苏令仪不和人往来、不参加活动都是为了维持生活的稳定。
只要她的生活平平淡淡，就不会产生任何让她不开心的回忆。
跳舞的比赛和考试不同，哪怕练的再刻苦，临场还是有失误的可能性。
所以初中毕业后她就不再参加比赛，只维持练习，当做一种兴趣和锻炼身体的方式。
李悠对自己构思的国风节目信心满满，但苏令仪还没答应，他一时间有点抓耳挠腮。
瞅见旁边正安静看书的同桌时，突然有了想法。
听完李悠的请求，程皙寒第一反应是：“她会跳舞？”
“对啊，你不知道么。你居然连你女朋友特长都不知道。”
程皙寒垂眸后轻笑了一下：“她还不是我女朋友，别这样说，她听见了会生气。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苏令仪站在梦境中耀华礼堂的舞台上，程皙寒坐在台下第一排。
她穿着一袭红色古典舞裙，轻纱在身后曳地。
空旷的礼堂里不知何处奏着乐，管弦丝竹声悠扬而轻快。
少女的手臂由下而上缓缓律动着舒展开，如同一只初展双翼的雏凤。
身姿飘逸，灵动柔韧，看得程皙寒移不开眼。
苏令仪跳了一分钟就停下来，看向他：“行了吧，这舞我就练好了前一分钟。”
刚刚一进梦程皙寒就问她是不是会跳舞，缠着她要她跳。
说月考输了的赌注不用了，只要她跳一小段。
“跳得这么好，为什么不答应李悠在校庆上表演呢。”
苏令仪拍拍身上，舞蹈服变回正常的校服。
“两周时间根本来不及准备。我如果决定表演，确保万无一失才会上台。”
“为什么，校庆演出不用太难的曲目，即便有小失误也没人看得出。”
苏令仪摇头，走下台。
“不要。万一表演的不够好，就变成不好的回忆了。”
“人不可能事事做得完美，可不能因此不做。”
“道理我知道，但能避免，我还是尽量避免。”苏令仪忽然很想倾诉自己这么多年来压抑的情绪。
没人知道她忘不掉，从前那些可怕的、尴尬的回忆一次次地重现在脑海中。
人人都在负重前进，但他们会慢慢丢掉一些琐碎的东西。
苏令仪丢不掉，压在心上的东西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看着眼前面容温柔的少年，她抿嘴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旁人或许很难理解这种事和心态。
但程皙寒却笑着问：“是不是因为记忆力太好，老忘不掉不开心的事，所以总是什么都不想做。”
苏令仪没说话，但她微瞪的双眼已经说明一切。
“我听说有一种症状，叫做超忆症。患者的记忆力会特别好，不用任何记忆技巧就能记住所有见过的细节，坏处是越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事越是会被他们反复想起，于是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甚至于精神失常。”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苏令仪的心理防线瞬间松懈。
既然程皙寒自己猜到了，她没必要藏掖着不说。
“慢慢意识到的吧。你过目不忘，别人夸你时你总说起忘不掉恐怖片剧情一类。我以前看过这个病症的简介，所以记得。”程皙寒抬手抚上苏令仪的脸颊，“但这其实不是病，是天赋，也是礼物。”
“但我宁愿不要。”苏令仪垂眸。
假设没有这份礼物，即便她是个没有婴儿蒙的人也无所谓，反正，终有忘记的那一天。
“没关系，所有不好的事情我替你挡着，不会让你遇见任何不开心的事。”程皙寒弯起眼，捏了捏少女的脸颊，“跳舞的事，你不想跳就不跳。我还不乐意别人看见你跳。”
普通的话语像从一股细细的，温泉里溢出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流淌到心底某个地方。
就算只是他的一时之言又如何呢。
至少在此刻，她承认自己真实的心动了。
不是对一个纸片人，或者恋爱游戏的角色，而是一个真切存在的程皙寒。
第二天到教室时，苏令仪发现自己前面的李恩娜不见了。
她的位置换成了另外一个安静的学霸型男生，这回班上的第三名柳星华。
柳星华原先坐在最靠后门处，现在那个位置堆了李恩娜的东西，但人不在。
不出意外就是她和季苒苒还有一个男生往苏令仪课桌里放蛇已经被程皙寒告知班主任了。
这周五下午开家长会班主任大概会找几方家长聊聊。
苏令仪并未在意。
反正她是受害者，现在该慌的是那三个人，耀华的校规里明明白白写了这种欺凌同学行为要做记过以上的严肃处理。
李悠又来问苏令仪是否想好了要不要参加校庆演出。
“两周时间对我来说还是太短了，而且只有一周就要进行节目审核，真的不太来得及。”苏令仪婉言。
其实也不是全然因为害怕最终的演出不完美，而是时间真的不够。
“也是，都怪学校通知晚。”李悠叹气，“那演话剧你可以吗，我们的pnB是演性转版灰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