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卫蓁捧起冰饮浅啜,眼神发直地望着地面。
燕景云进屋时,见到正是这副场景, 瞬间就将桌上的账簿与今日城中发生的闹剧联系了起来。
“你的糖铺果真热闹,两个值的守卫都制不住店门外的人。”
卫蓁循声望去,一时拿不准他是在打趣她还是对于惊动城中卫兵的不悦, 干脆将话题岔开:“不提那些, 该用膳了,今日加了新菜色。”
见状, 绿荷及时起身, 将账簿拾入怀中, 往小厨房去了。
对于燕景云的到来, 卫蓁并不惊讶。
大概半个月前,她去年酿的酱油成了, 当即就盛出来让人用在了当晚的菜色上,大概是酱油在加热的过程中香气挥发过于强烈的缘故,总之,菜还没盛出来,燕景云就突然来了,那晚,两人是一起用晚膳的。
之后,几乎每到晚膳的点儿,燕景云就会准时过来,即使偶尔在外处理公务未能准时回来,也会派人给卫蓁捎个口信。
卫蓁只当酱油烧出的菜色合他胃口,遂让人装了些给大厨房送去,可明明大厨房的师傅也会用酱油烧制新菜色了,他还是每晚都会过来,慢慢地,她好像也习惯了两人一起用晚膳。
自从酱油酿成后,从红烧鱼、红烧肘子一直到红烧羊排,各种红烧口的菜色不绝,浓油赤酱的菜吃多了只觉腻味,所以今日换了一道口轻的豆腐福袋。
菜色陆续上桌,豆腐福袋也在其中,炸地金黄的豆腐泡将肉糜牢牢锁在内里,上用青色的笋丝系住封口。一口咬下,酥脆的外壳发出松响,紧接着,汁水流过齿列,肉香与豆腐本身的清香顿时溢了满口。
对于这道新菜色,两人都很满意。
用罢晚膳,桌子上换上了蜜水,屋内只有他们两人,燕景云将信取出递给卫蓁。
卫蓁接过,打开一看,素白的信纸上写着一首小词,对于古词,让她逐字逐句翻译她不行,但大抵能读懂词的大意。
这首词中描写是早春时节山上的风光景物。
她一时不解,不懂燕景云为何突然让她看这首词,难不成是他写的,到她跟前显摆文采来了?看不出他还有这爱好啊。
大词人镇北侯?
“写得不错?”卫蓁试探性地夸道。
燕景云一怔,然后反应过来,她压根没看懂纸上的讯息。
“你用拆字法去读。”
拆字法卫蓁知道,是用于传递机密信息的一种隐藏方式,通过对字的笔画进行拆分,进而组合成新的内容。
她知道是知道,但是不会用啊。对着纸上的字东拆西拆,寥寥数十字在她眼里已经成支离破碎的状态了,然而就是拼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没过多久,卫蓁一把将信纸按在桌上:“我拼不出,你直接告诉我吧。”
燕景云本意是让她亲自确认纸上信息才将信带来的,不过,她既然说了,他也并不勉强。
“也罢,我直接说与你听。”
“纸上有三个消息。其一,月前,皇帝在行宫游玩时不幸落马摔伤。”
卫蓁的第一反应是:“摔伤?意外还是人为?又或者是假装的?”
她的一连三问让燕景云不知道她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你怎么会觉得皇帝是装的?”
“以受伤的名义,召你回京,把你软禁起来啊,这样,西北的军权不就尽在他囊中了。”
虽然很高兴卫蓁是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的,但对于她的猜测,燕景云真是一言难尽。
“你不如猜,他是要以侍疾的名义把你召回,然后对西北动兵来得可能性更大。”
“真的吗?”
卫蓁信也不信,不信是因为她知道,众多皇子皇女中,皇帝唯独对太子有些微温情,如果真的要动手根本就不可能考虑她的安危,提前召她回京,这不是打草惊蛇吗。信则是因为她知道皇帝太想收拢兵权了。
可皇帝若是和燕景云打起来,那不就走上原书的老路,接下来就是原书男主趁势而起,坐收渔翁之利,屠尽皇室血脉……那她来西北这么久,到底忙了个什么?
卫蓁不由眉心紧蹙。
好在燕景云及时说道:“当然不是。即使我走了,但景行会留在西北,一旦我在京出事,边军暴动,匈奴会趁虚而入。皇帝虽然专权,但不会在敌我上面拎不清,这也是他能一直容忍我的原因。”
对于这一点燕景云本来是很笃定的,只是话到最末,他想起了一种可能。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只能说明……
卫蓁不知道他的想法,听到原书的走向不会发生,顿时心安。
“那必然是人为的了?宫中内侍众多,怎么会对皇帝疏漏至此?”
“具体是怎么受伤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皇帝受伤之后的事。”
话锋一转,燕景云问她:“近两个月来,你可有收到京中的消息?”
“没有。”卫蓁摇头,“上次与皇后寄信是三月的事了”
卫蓁到西北之后,与皇后之间偶有书信往来,但均以闲话家常为主,并不涉及其他,最近的一封信确实是三月份收到的。
“我姑且先说出我的推测。”燕景云沉吟片刻,视线凝在那张纸上,似是在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卫蓁支着下颌偏头看他,等着他开口,良久,她都想劝他实在不好说就别说了。
他道:“皇帝的这次摔伤,情况可能不大好。”
“这个不大好……是对于西北和你的处境而言吗?”
“对我有何影响目前还无法确定,我指的是……”
燕景云直视卫蓁的眼,索性将话摊开说得更明白。
“可能会影响到皇位更迭。”
第63章
卫蓁不禁睁大了双眼, 被燕景云的话语惊到之余却敏锐地把握住了一个词:“你刚刚说了是推测,说明皇帝伤重这件事纸上没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燕景云端起瓷杯抿了一口, 不疾不徐道:“这就要说到第二个消息, 四方城守将的人选确定了。”
四方城就是原属于车师前部都城的交河城,因被西北军校尉赵平山攻下后而更名。
燕景云耐心为她解释:“新任守将杨渐沅其人,我先没听过, 但从传来的消息看,三年前, 他得父辈恩荫在礼部担任闲职, 翻着族谱往上数五代, 才能与京中某位权臣搭上关系。”
“派来西北的人选,首先应该是皇帝心腹,其次,这个人家里要在朝中有一定势力,至少能够插手兵马钱粮一样, 这样,才可能让我有所忌惮,才能让那个人安然地到四方城上任。”
卫蓁听明白了:“这个杨渐沅哪一点都不符合。这是难得的可以名正言顺安插人手的机会, 不管是刷军功, 还是做内应,都不可能安排一个闲人过来。”
边境的将士一般是就地提拔, 极少会从朝中调人。这次的人选从礼部小官一跃到从五品游击将军, 离谱程度比起安插闲人简直不遑多让。
“对, 所以说, 这个人选不是皇帝定的。”燕景云点头。
皇帝专权的程度两人都心知肚明,如果他好好儿的, 在此等事上,必然会亲力亲为,不可能假手于人。
卫蓁顺着燕景云的话分析:“那就是太子定的人选了。太子的位置坐得很稳,其他皇子中,没有可以威胁到他的人。同理,即使皇帝突然崩逝,皇权也会平稳交替。”
不管是卫蓁还是原主本身的记忆,对太子的印象都很浅。原主与太子年龄相差过大,交集较少,卫蓁穿过来后亦是如此,仅在宫中宴会上见过一两次,再就是她的婚事定下后,太子让太子妃来为她添妆。
印象中,太子与皇帝的长相相像,都是温文儒雅的样貌,但笑起来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皇帝的笑要虚伪一些。
“那么接下来,重点是如何处理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燕景云默认了卫蓁的话。
早年太子代皇帝巡视北地郡时,燕景云曾见过太子一面,他自忖在识人上有几分眼光,唯一看走眼的就是卫蓁。至于太子……那是个有手段的人,却也是真正心怀万民的人,不是心怀天下,而是着眼于百姓。
卫蓁见他食指在桌上轻点,显然还在考虑中,知京中的变动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转而问他:“不是说有三个消息吗?最后一个是什么?”
燕景云的视线落在纸上:“只有两个消息,是我看错了。”
“行吧。”
没有其他消息也好,刚刚的两个消息已经够她消化了。
眼见卫蓁兴致不高,燕景云有意宽慰:“今日与你说这些,不是要让你担心的,只是觉得京中的消息,且事关你父皇,你有权知晓。”
燕景云并不知道壳子里换了人,只是就算原主还在,这对父女之间的亲情也几近于无。
至于第三个消息,其实是有的,并且与信件来迟有关——他安置在京中的人手,有些环节被裁撤了,即使如此,信件依旧到了他手里。信本身的内容并无问题,说明这些消息也是有人想让他知道的。
这件事与他的关系更为密切,他不想说出来让她担心。
信本该是半个月前到的,算来,那位太子亲选的将军应该已经到北地郡境内了,他应该会带来些有用的信息。
翌日晌午,烈阳高照,北地郡青石镇口的茶馆正是热闹的时候,坐落在官道旁的茶馆从来不会缺少客人,尤其是夏日,南来北往的人路过此地总要进来歇一歇脚。
午后,客人散了几桌,店内的小二可算有功夫喝口水了,只是他刚放下水瓢,就听有人在唤。
原是角落的一桌,桌上有两人,一位身着锦衣的俊俏公子和坐在他对面看上去有些木讷的大汉。
小二闻声而至,那人却不要添水也不加单,只问他:“我二人初至此地,发现一路上途径的村镇几乎都有一面贴满纸页的墙,四周还设有栅栏防护……”
原来是打听消息的。
一听他开口,小二就明白了,只是眼下左右无事,他也乐得与人闲聊一番。
“不知公子可看过纸上的内容?”
“看过。只是不知是何人所做?”男子自是看过的,正是因为他看过,才特意找人来问寻。
从种田时的驱虫、肥地,到如何在家中自种蔬菜,都是一些简易又可行的法子,而且能用简洁的图画表现出来,使人人都能看懂,如何不让人称奇?
“自然是仪安公主。”
“那些……都是她想出来的?”
“您有所不知了,除了那些,还有如今家家都在用的农具,田间不断流水的水车。多亏了那位殿下,今年我爹干农活时轻松了不少,可地里的麦穗却颗颗饱满,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侯爷的功劳,里正说了,是侯爷嘱派人把东西发到各郡里的。”
“栅栏呢?也是侯爷让人围的?”
“那不是,是村里自发搭的,都说那些纸页有大用,得好好保护着。说来,上次我们村有个人上山打猎,临走时,还在栅栏前拜了拜,别说还真有用,最后他打得猎物两只手都提不住哩……”
小二还在说,男子却沉默了下去。
将猎物多归功于拜过白纸,似乎也属于鬼神之说,但他们拜的、信的并非虚无的鬼神,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那两位,已然是民心所向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又与他何干,上头自有人会去烦,他只要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就是,其余时间,且吃且逛且玩,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西北诸郡的变化。
男子收拢思绪后,便听小二说:“敢问公子此行往何处去?”
“自然是那西北第一的大城池——凉州。”
“那公子可得在城里好好转转。小人虽然不曾去过那里,可来店里的客人总会时不时地念叨几句,时间一长也就入了耳。据说凉州城内异发异瞳的胡人满街都是,店铺内卖的都是西域来的新奇玩意儿,每到节庆的日子,街上不止有咱们的杂耍班子,还有番人的幻术百戏,热闹极了。还有那什么铺子的瓷器……”
“缘古阁?”
“对!就是缘古阁,据说他们家的瓷器顶顶有名,精美异常。我观公子衣着富贵,届时可以去看看,只是听说店内瓷器购买不易,我且先祝公子心有所成吧。”
小二一时多说了几句,话末,不好意思地笑了。
锦衣男子并不在意,兴致勃勃地与他对面的人说道:“阿福,听到了吗,我们得在凉州好好玩一圈。”
名唤阿福的人有几分无奈:“公子,赶赴任上是有时限的。”
男子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横:“你怎地也叫公子,都说了,要管叫我将军。”
慢吞吞的声音响起:“遵命,将军大人。”
短短几句话间,小二的眼神顿时变得奇怪起来,正巧有客人唤他添茶,便赶忙提着壶过去了。
他转身的时候还在心里想,多俊俏的小郎,看那衣着,出身也不差,只可惜好像脑子不太好,非要让人叫他将军哩。
第64章
往后的大半个月里, 卫蓁几乎都没有出过侯府大门,一方面是因为早在六月初元畴的商队就已经组建完毕,前往焉耆。
郊外的瓷坊和塘坊一切安好, 此外, 在两坊旁边又加盖了一座专门生产胰子的作坊,三坊在各自管事的安排下,每日都稳定生产着。城中糖铺的生意也算是日进斗金, 即使开张三日之后没有了削价策略,人流量略微减少, 但因为恢复了原价, 所以收入是不差的。
表面上看是各项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卫蓁没什么出门的必要,实际上,主要还是因为气温一日高过一日,即使马车中放有冰盆,还有人为她打扇, 但依旧闷热地堪比受罪。
然而,今日卫蓁起了个大早,即将要去“受罪”了。
原因在于昨日晚间王苼突然来访, 言说许是炎夏到了, 甜菜即使在地窖里也存不住,有的已经开始放坏了, 按照这个速度, 等不及地里的甜菜长成收割, 糖坊就要苦于原料不足而停产了。
城中糖铺才开了不到一个月, 生意正好,凡是来凉州城的胡商就少不了进店走一趟, 可想而知,元畴带去的糖在西域诸国又该有多畅销,这种紧要关头,糖坊怎么能停产!
且自从将糖坊和糖铺交给王苼以来,她一直都做得很好,一般有什么问题,传不到卫蓁这里,王苼自己就解决了,如今难得有让她苦恼的事,卫蓁自然是要与她一起想想办法。
但究竟是因为气温过高,还是有细菌滋生,亦或者是其他原因,不亲眼看过,卫蓁无法确认,所以,趁着早上气温还不算太高,卫蓁一行人乘马车前往糖坊。
车厢内,卫蓁本在思索甜菜的事,如果地窖里的甜菜真的不够用,又该如何是好?再让汪居凡去收一批,不知是否来得及?
直到路过种植着甜菜的地头,被四周金色麦田框在中间的,是大片大片绿边红芯的叶子,在这些叶子下面,就是整齐排列着的甜菜。小家伙们将真身藏在土壤里,只有当微风吹过,才会怯怯地抖着叶子招呼来人。
七月中旬,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农夫下地会选择避开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然而这群小家伙,仗着自己头上长了几片大叶子,直不愣登地杵在田间晒太阳。
虽然不管是卫蓁还是负责照料甜菜的农夫都是第一次种植甜菜,但显然成果喜人,已经可以预见收获时小山样的甜菜堆了。
望着它们,卫蓁忧虑的心情竟被缓解稍许。
转而到了糖坊,工人们正在忙活着制糖,王苼则带着卫蓁往存有甜菜的土窑去了。
刚到土窑口,凉风流动,凉气扑面而来,舒服的程度让卫蓁简直想搬着椅子在这儿坐一天。但她没忘了正事,顿了几秒然后进了土窑。
土窑内凉爽依旧,只是不再有风。
两座窑转下来,卫蓁发现里面存放的甜菜确实均有不同程度的腐坏,但靠近地面的,品相相对完好,上层的会坏的多一些。说明腐坏的主要原因确实是因为气温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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