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位置偏僻,远离城镇,按说应该是罕有人烟,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时人沿盐湖四周搭了一圈围墙,围墙南部进出口内侧,还有一座坞堡矗立在此,其间容纳了近百人,他们生活于盐场,服务于盐场,唯一的任务就是煮盐。
李立是盐场的管事,平日里他不用亲自煮盐,但总少不了四处巡视。这一日,他刚到煮盐区,看到几个人合力将铁制的牢盆抬下,把里面的盐晶运到储备区域,就有人来报,言说是凉州来人了。
李立一惊,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地回了坞堡。
堡内大厅,一个背负长刀,脸上带疤的男人正在此等候。
看清那人样貌,李立忙不迭地迎了上去:“这不是孙兄弟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您这次来可是侯爷有什么指示?”
他的心中也有些纳闷,要知道,来人孙尧可是侯爷的亲信近侍,一般事儿可劳烦不到这位,此番突然而至,不知是福是祸……
没等他多想,孙尧冷淡的目光扫来:“侯爷有令,按纸上写的做。”
说罢,将怀中书信交给他,然后并未多言,直接就转身离开了。
李立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拆封,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只是越读,他心中惊愕越甚,直到有人将他的注意力唤回。
“老大,侯爷可是说什么了?你怎么这副模样?”
说话的人叫田牧,也是刚才给李立报信的那人,见孙尧走了,他便凑了过来,他性子爽朗,平日里李立待底下人也都宽厚,因此田牧并不怵他,有什么话就直接问了。
李立还未将信上的内容消化完,哪有功夫搭理他。
“问那么多干嘛,有你知道的时候。”
“您先跟我讲讲呗。”
“少废话,快去把人都叫来。”
田牧应了令, 转身准备去把人都叫过来,可还没走到大门前,就又被叫住了。
“算了算了, 我直接过去。”
说完, 李立大步跨出门槛,直往煮盐区去。
现如今,整个盐场内, 除了李立和负责守门的护卫外,其他人基本都集中在煮盐区, 他们各自分组但不分工, 每组人都干着同样的活儿, 即引水煮盐,再将结成的盐晶搬运入库。
李立到煮盐区时,其他人都干着自己的活儿,见李立来了,只当是常规的巡视, 谁都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又没偷懒, 不慌。
岂料, 李立张口就要从中抽调一部分人,派他们去湖岸南滩犁地。
闻言, 众人皆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要不是平日里李立的为人在那儿摆着, 他们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了。要知道, 各个盐场,每年每月供给军中的盐量是有数额要求的, 他们哪儿来的闲工夫去犁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地。
李立摆了摆手,遏制住众人的议论声,神色复杂道:“制盐的法子大概要改。现在,甲乙丙三组跟我走,路上跟你们细说。”
制盐法能改进固然是好事,可湖盐制盐用的从来都是煮盐法,这猛不丁换了个谁都没听过的法子,产盐量能有保障吗?
李立心里不住泛着嘀咕,但该叮咛的一句没少,从要犁地的面积大小到畦地块数,包括后面如何引清水入畦,事无巨细,一一交代清楚。
而在底下人动工的这段时间,他也基本全程跟随,可谓是十分上心了。
如他这般为表率,其他人自然也是干劲十足,不到五天,湖岸南滩就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三行七列、矩形状的畦地,畦地内业已引水完毕,大概是引水不深的缘故,原本在湖中呈暗绿色的盐水,在畦地中显得极为清透。
事已至此,新制盐法必要的条件皆已具备,余下的只待天时。
关注着此事的不仅是李立,还有在盐场干活的其他人,历朝历代以来,头一次听说盐池的水还能用其他法子制盐,谁能不好奇,尤其是如今还在煮盐的那帮子人,一个个明里暗里地打听这边的情形。
然而,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从盐湖中引出的水依旧呈液态状浅浅地汇聚在畦地中,丝毫没有结成盐的趋势。
手底下人一天天地来问,李立心里也慌,一天没出盐他就总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有哪里没做好,所以畦地才不出盐的。
白日里旁人来问时,他面上一派气定神闲之色,只告诉他们,等着就是,可到了晚上独自一人时,他就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记有新制盐法的书信,翻来覆去地瞧。
日子就在他一遍遍翻阅信纸时悄然溜走。
夏季的气温逐渐升高,偶尔吹来的小风没能缓解丝毫暑气,直到六月上旬的一日,夜来,东南风骤起,风势裹挟着堡内人们的议论声降临盐池,被夜色笼罩下的畦地,悄然发生着变化。
翌日清早,田牧用过饭就准备往南滩去,那日听李立说了新制盐法后,这是他养成的新习惯。
自打畦地规整好,本来同他一样爱往这边来的人还有许多,毕竟听说将地挖好,把水引进去,就能自个儿出盐?谁都不信,可也谁都好奇。但一天天的,煮盐区的盐产了上百斤,这边地还是地,水还是水,就是不见盐,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来了,如今,就只有他还会往这边溜达。
田牧一路哼着小曲儿过来了,越到近处,他的声音就越低,末了,直接归于无。
他是每天都会过来的,自问盐场里没人会比他更了解南滩的情况了,今日远远地,就直觉畦地与昨日有所不同,那地上,大片大片的……
当然不同了……
地里真长出来盐了!
明明心里已经有答案了,田牧却还是不敢相信,直到走上前去,成堆的盐白地直晃他的眼,一时间,他连呼吸都忘了,他记得清清楚楚,明明昨日这里还是一汪盐水的……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最后还是盐晶反射的太阳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于是他才醒神。田牧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找李立报喜!
彼时,李立刚巡视到煮盐区,这边的出盐量有多稳定,他就有多愁,盐水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变成盐嘛,那盐湖这么多年了不依旧是盐湖,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糊弄了侯爷。
越想越愁,他刚想转身离去,就与一人撞在了一起。
“嘶……”李立被撞地后退了两步,神色不虞望着来人:“你急什么急!”
田牧一路狂奔而来,气喘吁吁,一手指着来时的方向,呼哧呼哧半天吐出来两个字儿:“南……南滩……”
听清楚后,李立神色大变,只当是南滩的畦地出了什么岔子,当即顾不得其他,匆匆赶去,与他一同的,还有煮盐区的其他人。
结果等他们到了南滩后,尚且来不及惊喜,顷刻间就被震惊在原地,一群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宛若泥塑。
只见大小规整的畦地里,每一块都堆满了白花花的盐,像冬日里的白雪地,数量之多,胜过煮盐法不知凡几,众人无不为这一幕而欢欣雀跃,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李立,一刻钟前他还忧愁不已的心早已化解在这谷堆样的白盐中。
“真不知道是哪位神人想出的这个法子,好!好啊!”
李立嘴里不住地感叹,兴奋之余,他连忙让人将盐清扫起来进行称量,同时,他也在回忆着信纸上后头的内容,按照信上所说,像这样初次凝结成的粗盐虽然可以直接食用,但其中还含有不少杂质,因而可以再次加工制成精盐。
捋清了后续内容,李立便有条不紊地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两日后,第一批精盐大成,盐场内又是一阵轰动,李立满脸喜气地将一部分精盐打包,然后附上自己的手书交给田牧,派他前往凉州。
骏马一路疾驰,直到凉州城的城墙脚下才减慢了速度,城内禁止驾马奔驰,田牧就牵着马在街上慢悠悠地走,顺道瞅瞅凉州的人物景与他们安定有何不同。
嗯,无非是街道更为宽阔,商贩更为有序,还有人多了一……不,这人何止多了一些啊,几乎都快将街道中段堵实了!
田牧刚拐过弯,就见眼前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地,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不是街道中人潮拥堵,而是大股的人群都围在一家店铺门前。
不知是店内的货物便宜且稀奇,人们争相求购,还是掌柜的做了什么勾当,惹了众怒?
田牧好奇着,遂牵了马跟在了人群最后,朝里一瞧才知道,原来是一家新开的糖铺,今日部分糖品削价,想必人们也是为此而来。
他身量高,即使站在最后也能看得仔细,视线自然不会错过糖铺大厅内一座足比他还高的糖雕,糖雕塑的是仲勇擒虎的故事,无论是人像还是老虎的神态,都可谓是栩栩如生,然而,最让他惊讶的是整个糖雕毫无拼接的痕迹,浑然一体,宛若天成。
田牧正看得热闹,忽见一仆役打扮的人从他身侧挤了进去。
第61章
那人眼见队伍排的老长, 心知轮到自己还不知到什么时候,遂眯着眼在队伍后头来回张望了番,瞅准了自己的目标后, 一脸焦急的跑了过去, 对着队伍里另一同样身着仆役服饰的人猛地就是一掌。
“陈二,你恁还有心情搁这儿凑热闹?”
被打的人皱着眉回头,许是见到了熟悉的人, 竟也不恼。
“原来是大义兄。什么凑热闹,今日甘堇饴荼开张, 我家公子特意吩咐我来买两盒兽糖回去。”
两人说话声调都不低, 田牧听了个一清二楚, 闻言,仰头望去,门匾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甘堇饴荼,正在俯视众人。
入了这家店,即使连堇菜和苦苣也能像糖一样甜。
好大的口气!
田牧想着, 心中却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等他去侯府送过信,回来时倘若这里人少, 不妨买些回去甜甜嘴儿。
他心里盘算着, 那边的两人也一直没消停。
“买什么糖,你家公子到处找你, 人都派到我家府上了!”
“啊——”陈二不解, “公子是知道我来此处的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 反正话我已经传到了, 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吴大义作势要走。
陈二一把拉住他:“别别别, 大义兄,我先回去一趟,你且先帮我把这位置占着。”
吴大义一脸为难,陈二再三请求,最后,吴大义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行吧,你且放心地去,我替你看着。”
陈二谢了两句后就匆匆离开了。
糖铺所在的街道乃通往侯府的必经之路,无奈人潮一时半会儿退不去,田牧牵着马也不好往里面挤,就坠在人群外围观察这家糖铺。
他发现,糖铺的大厅、门前固然拥挤,但人流最多,最受人欢迎的还是大厅右侧的一个单独的柜台,台前排列着三列长队,队伍曲里拐弯地一直延伸至田牧跟前,吴大义所占的原属于陈二的位置就在其中一列的中前段,眼瞅着快到自己了,难怪陈二放不下,要让人帮忙占位。
从这个柜台出来的人,手里都会拿着一到两盒包装精美的糖品,至于里面装的糖是何模样,鉴于有人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田牧自然也瞧见了,里面具是大小相近的兽形糖果,什么老虎、兔子、飞鹰……相较于大厅内栩栩如生的糖雕,这些兽糖没有半分捕捉到动物本身的兽意,可是一个个眼睛圆圆、身子胖墩墩的样子就是不由让人心生喜爱。
没过多久,田牧就看见吴大义排到了柜台前,本以为他会让后面的人先买,自己等着陈二过来,哪想到他十分从容的从袖袋中掏出银两买了两盒兽糖,望着他不禁露出地志得意满的笑容,田牧一时心情复杂。
结果,就在吴大义准备离开的时候,陈二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好你个吴大义,枉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敢欺骗于我。”
吴大义默默将视线移开,搂紧了怀里的兽糖,嘴里仍硬气道:“什么欺骗,这话儿怎么说的。”
“你还敢说!公子说他根本就没找过我,更没让人去过你府上!”
“那许是我听错了,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陈二冷笑一声,“我看你小子分明是想抢我的位置,还有这兽糖,是我的!”
说罢,一手向吴大义怀里的盒子伸去。
吴大义自是不会从了他,抱着盒子死活不肯撒手。
两人拉拉扯扯地,周围人又多,一不小心就碰及到了无辜人。
殃及的人越来越多,人潮都往那儿一处涌,田牧就在旁边被迫围观了这宛如闹剧的一幕。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后头的人群有所松动,他可以从容地过去了。
直到走出了糖铺所在的街道,田牧仍忍不住为刚才的场面咂舌,如果说起先他打算在回安定时,倘若那家铺子人少便买盒糖来尝尝,现在,他打定了主意,哪怕排大长队也要买!回去后咬着糖给李老大讲讲他在凉州的所见所闻,岂不快哉!
想好之后,他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田牧一路走到侯府门前,拿出信引禀明身份后被人带到花厅暂歇。直至日暮,听说侯爷回来了,他方被引至书房。
燕景云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田牧朝其行过礼后,将一直背在身前的包裹解下摊开,里面是一笼箩精盐和李立的亲笔书信。
燕景云先将信件拿起翻看了番,信中李立交代的很清楚,包括粗盐与精盐的产量、新制盐法的优缺点和与煮盐法产盐量上的差别。
看过信后,他才将笼箩的织盖掀开,捻出一撮盐,饶是先前听卫蓁说过了,此时见到,也不由赞道:“果真比市面上最上等的盐还要细白。”
田牧接话:“直接在畦地中凝结的粗盐就已经很白了,只是颗粒比较大,再次加工之后的精盐就又细又白了。只是粗盐的结成要借风势,当时畦地好几日都没变化,直到那晚刮风,第二天才出盐,不过就算这样,出盐量也比煮盐法要高得多。”
提起这些盐,他就回忆起满怀希望徘徊在畦地的那些天,一时控制不住就多说了两句。
“而且还省事。”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对于这些,燕景云早有心理准备,卫蓁告诉他的时候就说了,这本就是用在夏秋之际的制盐法。
忽然,屋外有些微动静传来。
田牧没敢妄动,燕景云朝门外扫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又问过他两句,最后让他去客房歇息一夜,明早再走。
田牧得令退出书房,屋外守着的是他先前就见过的孙尧,只是他来时门外就只孙尧一人,如今又多了一个身着黑衣男人,那人身形矮小,存在感极低,自他出来与其错身而过,对方的眼神始终未曾动一下。
他没敢多看,默不作声地走了。
田牧走后,黑衣男人进了书房,他一声未吭,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到桌上,石蜡封口,密封完整。
燕景云却不动,他明明神色平和,但视线掠过那人的时候,无端就让人感觉到房内的气温一寸寸冷了下去。
“这次的信,来迟了半个月。”
简单的陈述,但黑衣人压力更甚,他垂于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最后,勉力上前,把那封信往前推了推。
燕景云眉梢微动,拆开了那封信。
纸上寥寥几句,蕴含的消息却是不少。
随后,燕景云挥退那人,拿起信去了卫蓁的院内。
第62章
卫蓁正在屋里看绿荷翻看糖铺账目, 说来绕口,其实就是今日糖铺开张,生意兴隆, 王苼将店内账目整理完毕后送至侯府供卫蓁检查, 可卫蓁对账簿向来苦手,索性就推给了绿荷,反正缘古阁的账目也一直都是她在看的。
今日卫蓁没出门, 即便如此,糖铺前的“盛况”她已经听说了, 据说最后把守城的士兵都给引来了, 方才作罢。这还是她限购之后的场面, 要是敞开了让人购买,怕不是糖铺的大门都要被挤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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