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看不到隔间里来人的容貌,他却从容带笑,目光一一掠过隔间,“一百两起价,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十两,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立刻有声音接道:“二百两!”
“三百两!”
“三百五十两!”
“第二件,东阳游梦图罐,顾名思义,图案取自于东阳先生在梦中畅游的故事,重要的是它的上釉技法,是前所未有的白底青花,将东阳先生在梦中见到的一切都描绘的栩栩如生。”
“三百两起价,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十两,价高者得。”
“三百五十两!”
“五百两!”
“六百两!”
“第五件,龙凤呈祥如意葫芦瓶,所用上色技法名为珐琅技法,诸位,仔细看看,你们可曾在瓷器上见过如此鲜艳的图案色彩。”
“三百五十两起价……”
“别说了,我出六百两!”
“一千两!”
日后名动天下的凉州瓷,此时,初露峥嵘。
三楼的某个隔间内,卫蓁漫不经心地用着茶水点心,看着底下的一切,流程都交由汪居凡安排好了,今日她来主要就是凑个热闹,一开始,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后来,也不由自主地被外面疯狂的氛围所影响。
历史书上早有记载,胡商是出了名的有钱,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如今,是五两银子就够一家人半年开销的时代,他们却能眼睛都不眨的为一个摆件喊出上千两,除了疯狂,她实在找不出别的词。
早先与汪居凡商量此事时,他还说要不要安排些人手抬价什么的,就眼前这般情况,胡商们自己就已经把价格抬的够高了。
看完全程,待没拍到东西的胡商先行离场,拍到的胡商随人去结账,卫蓁还停留在隔间内,她有话要交代汪居凡。
岂料,对方先找了过来,“夫人,有个人说没有那么多现银,要用消息来抵。”
卫蓁搁下手里的茶盏,“不是让你做过财产核对吗?”
“小人查过了,那是个绝对的大胡商,能付得起的那种。”
“他说是什么消息了吗?”
“没,说是要见了东家才能说。”
要么查的消息有误,那人确实付不起,要么就是他手里的消息确实有点分量,来寻求合作的。
自从缘古阁的瓷器有点名声后,不乏有上门求合作的,不过因为瓷坊产量有限,她都让汪居凡给推了。
拍下了才说用消息抵,她倒要看看,那人的消息价值几何。
得了允许后, 汪居凡把人带到了卫蓁这里。
“夫人您好,在下兹伦。”来人将右手放在胸膛处,弯腰行了一礼。
他身着短衣窄袖, 腰间环佩围绕, 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一副不折不扣的胡人打扮。
待起身后, 才教人看清,他那明显偏大周人的样貌, 只有面部正中的鹰钩鼻和头上稍浅的发色, 暴露了他的胡人血统。
邀他入座看茶后, 卫蓁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我就是缘古阁的东家。听说你要用消息换瓷器。”
“是的夫人,相信我的消息会让您满意的。”
兹伦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温文儒雅的味道, 吐出的话语明明自信十足,但并不惹人反感。他并未直言,而是用若有若无的视线瞥过旁边的汪居凡。
护卫小厮皆在门外, 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的消息要和卫蓁单独说。
“无妨,有话直言便可。”
只是卫蓁向来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 何况她与兹伦仅是初见, 在尚不清楚对方来意的情况下, 没理由无条件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他也没有执意要求, 反手拨弄了两下茶盖,一句话轻飘飘的浮现在另外两人的耳边。
“大概半个月后, 会有一批汗血马经过木绡岭,那是大宛送给伊屠藉的。”
卫蓁眼皮一跳,他说得轻忽,可这短短一句话里大有内容可挖。
伊屠藉是匈奴的左贤王,且不管大宛为什么要送他战马,单这时间点,就很微妙。
前有呼连单于病重,左右贤王争权,后有其他国家以战马作为投路石,而且并非是送给单于的……看来匈奴内部的问题也不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推一把,让他们更乱些。
更重要的一点是,马匹是私下运送的,木绡岭又在大周境内,他们必是不会大张旗鼓的护送,要是能想办法截留这批汗血马,留作己用,对西北军的骑兵实力可是一个有力的加强。
匈奴人频频滋扰大周边境,有一个很大的依仗,就是他们的战马,在战场上,因为马匹的缘故,大周的将士也吃过不少闷亏。
早有人想到可以从邻国购入性能优良的马匹,但西域诸国惧怕匈奴人的凶残蛮横,借口推脱,一直不肯将马匹卖给周人,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怎能不趁机拿下它?
但首先要做的是,验明消息的真假,不然当真是空欢喜一场。
想到此,卫蓁眼中带着几分锐利望向兹伦,出言试探,“这消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夫人,不要小看了一个商人的消息来源。”对方含笑回望,端的是一副儒雅的模样,“还有一点,我知道,您是镇北侯夫人。”
“所以呢?”
她来缘古阁从未遮掩过,乘的是侯府的马车,驾车的郑远又是以前跟在燕景云身边的,只要有心,知道她的身份并不难,他莫不是把这当作什么可以拿捏的把柄了。
“您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说,同样的消息,对有的人而言,价值千金,但在有的人眼里,它一文不值。”
这倒不假,倘若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瓷器店东家,两国之间有什么交易,购入多少战马这些事情,又与她有何关系。
只是,这样重要的消息,他真的会为了单单一个瓷器就给了她,简直与白送的无异了。
他拍下的是一套影青暗纹茶盏,最终成交价一万八千两,这个数目对于普通人是绝对的天价,但对于他们这种大胡商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不存在付不起的可能,更不至于让他用如此机密的消息来换。
“既然你能这样找上我,说明你很清楚这个消息对于我,或者说是对于镇北侯的价值,我不相信你会为了一个瓷器做到这种地步。”
“夫人果真快人快语。用消息来抵确实是我见您的借口,事实上,拍下茶盏的银两,稍后便会如约奉上。”
他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也不喝,就不住地用盖子拨弄水面浮起的茶叶。
“我只希望,以后能够稳定的从您的店里购入一批瓷器,毕竟您每次出售的瓷器都非常少,在远方,还有许多人望眼欲穿也未能得到一件,那些如狼似虎的买主每天都要敲响我家的门,为此,我换了好多住所也不得安生。
当然,如果您不愿意,刚才的消息就当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毕竟,今天的拍卖也让我学到了许多。”
用一个价值千金的消息换取一个稳定的货源,这样就说得通了。
瓷坊烧制的瓷器只通过缘古阁售卖,不曾亲自销往远处,但是得益于胡商,近来缘古阁的名声已经逐渐在周边国家的贵族中传开了,他们都争相追捧缘古阁出品的瓷器,甚至不惜为此一掷千金,这一点卫蓁也听说了。
稳定供货能让他借此赚的盆满钵满,还能与西域诸国权贵交好,将来,哪怕是富可敌国也不是一句空话,商人逐利,为此,用一个消息与她交好确实划算。
至于他说得出售量少,她也没办法,最开始是因为瓷坊那边人力不足,后来燕景云给她安排了些人手,但是她想着要办这个拍卖会,于是让技术精湛的师傅都去研究更复杂的釉色样式了,而且成品还一直囤到今日才售出,之前可不就少了。
只是,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能答应他。
卫蓁面带笑意,安抚地开口:“这事得容我考虑考虑,你若是不急,可先在凉州安顿几日。”
“不急,夫人细思,兹伦恭候夫人的消息。”
他高举手里的茶盏聊做示意,然后一口饮尽已经彻底冷下来的茶水。
送走兹伦,紧接着就是派人去核实消息,查证他的身份,口说无凭,她这边也得一一确认了才是。
如果真是他说的那样,大宛人路过木绡岭在半个月后,那留给她这边的时间就非常紧迫了。
几日后,派出的人回来了,确认消息的来源真实,验证无误后,卫蓁急急给燕景云去了封信,写明了事情的经过。
信送出的那一刻,悬了好几日的心有了片刻安稳,她能做的事情仅止于此,之后的,就要看他了。
第40章
索谷沙漠, 位于大周西北边境线外,黄沙万里,一望无际, 腹地存在大面积的流动沙漠。位于其中的除众多西域小国外, 还有数不清的马匪。
自古以来,途径此处的商人不绝如缕。正因如此,该地马匪众多, 虽然附近村镇里的百姓不富裕,但总能从来来往往的行商身上叼下块肉来, 偶有实力不济的, 有口汤喝倒也不亏。
沿线诸国早已不堪忍受盗贼劫掠, 毕竟那帮人都已经落草为寇了,是不能指望他们会给各国王室贵族什么面子的,是故,很自然地,马匪们不仅对来往的普通行商下手, 对打着各国王室旗号的商队也绝不放过,甚至,下手更狠, 抢地更多, 连人带货一并劫走实属正常操作。
正所谓“索谷盗贼多,白日敢持戈。客死无人问, 唯闻马伏波。”[1]
或有新来的行商不明白, 此处盗贼如此猖獗, 周边西域诸国, 竟无一人出兵讨伐吗?
非也非也。
西域诸国国君心里苦啊,他们是不想出兵吗, 他们是不敢啊!各国人口数量少,青壮力更少,要剿灭众多贼匪,必定要出动国内大量兵力,即使与他国联合剿匪亦是如此,况且参与进来的国家多了,小心思就多。回头那边大军出动,一个马匪寨子都没打掉,这边被没出兵的其他国家给偷了家,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毕竟这事实打实的发生过,距今不过百余年,此后再有想要联合出兵剿匪的国君,都要先在心里掂量一下,思量再三后还是选择捏着鼻子忍了。
眼下先着眼于扩张自家领土,待他们来日一统西域,小小匪类,还不是手到擒来。
故而,马匪们与各国军队小打小闹时有,但都未曾伤筋动骨。
因此,当地的匪帮收到大周的镇北侯带兵前来的消息时,都并未将其当回事,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家与镇北侯也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人家又何必对他们大动干戈。
大概又是焉耆,或者龟兹哪里惹到人家了,镇北侯要出兵收拾对方,只得从此地路过……一众马匪头子的心里都是如此坚信的。
直到镇北侯的军队离某一马匪驻点的村寨距离越来越近,并未有任何拐弯去往别处的迹象时,寨子里的马匪们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为时已晚,全寨上下百余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对方拿下。动作之快、清剿之迅速令人大为惊讶,只是当马匪头子被按倒在地上时,慌乱中隐约瞅见对面领队将士蹙起的眉头,好像在对什么不太满意似的。还来不及多想,紧跟着对方就收兵前往别处,他也被带了下去。
沙漠中其他匪寨收到这一消息,虽然不解为何镇北侯要突然出手剿匪,但对他们而言,眼下收拾家当跑路才是最要紧的。
偶尔也会有一两个新投效来的属下不解地问,“老大,咱们为何不联合其他匪寨,借助地形,与那镇北侯周旋一番?”
然后提问人锃亮的脑袋瓜就吃了一记打。
手里正忙着打包金银细软的虬髯大汉不忘抽时间瞪了他一眼,“说你傻你还真就一点儿都不聪明,大周的军队能和其他的军队一样吗?光西北军都比其他国家的总人口要多了,人家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把你给淹死,你拿什么打?虽然这次肯定不会全军出动就是了。况且那可是能和匈奴较劲的军队,打你不跟切瓜砍菜似的。”
“哦……”光头下属似懂非懂,“就是说咱们打不过呗。”
“什么打得过打不过的。”大汉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嚷着,“咱们这叫民不与官斗,你懂不懂?不过,我估摸着,也就是躲个个把月的功夫,那镇北侯还真能守着索谷不成,就算他有那实力,其他国家也不会愿意的,对那帮子王室贵族来说,大周的军队可比马匪的威胁大多了。”
“老大,你上次打车师国可不是这么说的。”
“行了,有说话的功夫赶紧多去装两皮囊的水。真不知道那镇北侯吃错什么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跟咱们较劲。”
不理会光头的碎碎念,大汉一边发牢骚一边打包完手里的东西,然后匆匆出门指挥手下的人将收拾好的金银装箱抬上车。
众人紧赶慢赶地出了寨子,不过行出二里地,随后一阵浓烟滚滚、战马嘶鸣,就被团团围住,马匪头子呆呆看着周围装备精良的小队,无奈,仰天长叹一声,而后乖乖束手就擒。
但不是每一个马匪头子都会如此识时务,偶尔也会有想要硬碰硬的刺头。同样是在匆匆逃亡中的马匪,黑风寨的马匪头子环视一圈,看到追击的士兵人数不甚多,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把心一横,喝令手下的人抽出武器,准备一战!
他一手勒住缰绳,一手高举大刀,就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士兵,然而,在他还未能近对方身之际,只看到那人手中握着一柄从未见过的古怪大刀,手起,银光闪过,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后一幕……
不过须臾,就将该地的马匪尽数拿下,反抗的,就地格杀勿论,投降的,统统拉去开荒开矿,侯爷说了人力不能浪费。
那些不自量力的马匪们没有发现,每当发现他们展现出攻击的意图时,参与剿匪的战士们往往会比马匪本身更加兴奋,无他,手里的新刀总算可以小试锋芒了。同样的场景也在索谷的其他地方上演着,总有人妄图以命相搏,觉得自己会更胜一筹,殊不知只是蚍蜉撼树。
索谷东侧,临时搭起的军营外,提前完成清剿任务的一队将士已经归来,领头的周护军正是先前试刀时在场的其中一人,此时的他驾于马上,时不时看向手中锋芒暗藏的长刀,双目精光四射,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儿。
远处,另有一队相向而来,周护军瞅见先头人的脸后,便提着长刀纵马奔来,隔着老远就亟不可待道:“吕石头!这刀可太好用了,那人还没近我身,就被我给……”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人给截住了。
“得了,□□,你先听我说!”吕副尉一把打断周护军的话,脸冒红光,兴致勃勃地开口:“你是不知道,那马匪头子狡猾的紧,假装投降,借靠近我们的时机,准备偷袭,结果你猜怎么着,人离我还有半丈远,老子都不动手的,就我手底下的兵操起陌刀这么一劈一砍,直接就把他给干趴下了!这刀可真是威风又好用。”
吕兆边说边比划,骑在马上都不安生。
周护军深有感触,“谁不是呢,要不说好马还得配好鞍,今天我手下那帮小子对敌跟切瓜砍菜似的,个个威猛的不行,直嚷嚷着要这么干到匈奴去!”
“嗨,别说他们了,我也一样啊,新刀刚换上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能高一截儿。日后匈奴再敢来犯,老子定要杀他百八十人,让那帮孙子屁滚尿流地滚回他们大都!”
“对!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两队人马刚会面,就迫不及待地交流着此次剿匪的所见所想,三言两语间,便已行至大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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