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楚卿意与徐原虽打的交道不多,却也彼此眼熟,她冲进药堂,徐原本来脸上露出不悦,见到她的脸,神色跟着缓了缓。
“谁受伤了?”
药堂靠右墙的位置,搭建了一个安放病人的病床,她将扶风放到床上,快速解释:“扶风是我的师妹,昨晚他还好好的,生龙活虎,今早不知为何昏迷不醒,请你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她的神色担忧,握紧扶风的手,眼神里的焦急都快溢满了。
徐原是个优秀的医修,他当下查看扶风的脉搏,掀开他的眼皮查病症,楚卿意在一旁屏息等待,眼看徐原的脸变得凝重,她的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不好,脉象虚浮,邪气入侵。”他反复摸了摸脉,指尖窜出一道灵力,扶风的皮肤表面青筋微微突出,手腕,小臂,大臂一路鼓胀,往太阳穴的方向蔓延。
然而接近太阳穴之际,徐原的灵力被挤出体外,扶风的身体颤了一下,面目流露出痛苦之色。
楚卿意抓他的手抓得愈发紧了,唇抿紧,心里担忧,却不能开口打扰徐原的探查。
徐原声音严肃:“他害的不是病,更非受伤。”
“那是什么问题?”
徐原欲言又止:“……你们去了哪些地方?”
楚卿意一五一十将行程告诉他:“离开凌霄宗后,我们先去了一趟东陵城,后来我去南远山脉渡劫,接着第二天就到了南远城。”
“可遇到不对劲的情况?”徐原盯着她,眉目紧皱,显然她的回答不符合他的判断。
“真没。”
“奇怪了,他陷入梦魇,应该是遭遇梦魇兽的攻击。”徐原向她解释,“梦魇兽是拥有上古血脉的妖兽,擅长控制人的梦境,一旦人进入梦魇,将会受困使人感到痛苦的梦境,经受反复折磨,直到元神招架不住,梦魇兽就会一口吞下人的元神,填充肚子。”
楚卿意的眉宇骤然压了下去,手指陡然一松,扶风的手腕猝不及防垂落,无力地挂在床的边沿。
“你救救他,他不能死。”她强作镇定,向徐原躬身行礼,“他是我重要的人,哪怕花费一万个灵石,我也要救他。”
她的声音隐约透露几分不安,语言行为却仍然保持冷静,在她看来,医修神通广大,即使弟子被砍断一条腿,他们亦能使白骨长出肉来,这等本事,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妖兽的梦境攻击吗?
她以前见识过不少生死边缘被救回来的弟子,对医修尊敬又充满信心,而徐原是整座宗门的医修天花板,她担心扶风的安危,但始终觉得扶风有一线希望摆脱梦魇兽的控制。
然而,徐原摇了摇头:“我救不了他。”
楚卿意的身体僵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梦魇兽很少出妖域,我缺乏救治经验,也不懂怎么救他。”徐原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神带着几分怜悯,“如果你真想救他,去找妖族人,他们与梦魇兽朝夕相处,势必知道阻止梦魇兽侵入梦境的办法,但你理应明白,我们仙门与妖族势同水火,妖族不会帮我们,此刻去抓一个大妖来不及了,所以……”
楚卿意背着扶风,恍惚走出药堂,扶风仍在呼吸,脸颊靠着她的脖颈,身体是热的,他还活着,可已经被医修打下一个与死亡无异的标签。
徐原最后的一句话在她耳边回荡:“节哀,找一个好风水的地方安葬吧。”
烈日下,楚卿意站了许久,扶风清瘦的手腕垂到她的腰际,她注视他苍白的手,内心划过几分迷茫。
放弃吗?
可是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告诉她,绝不可能,她不会放弃他。
历经二百年岁月,她曾经历许多毫无希望的绝境,但每一次峰回路转,找到生还的希望。
这一次依然不会例外,她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眼神陡然变得凌厉,然后理清大脑纷乱的线索,找到一个明确的方向,飞快地跑向那里。
即使绑也要绑一个妖族人,而且她知道有一个人能救他。
因为她是害扶风的人。
楚卿意赶往宗门的主峰,主峰离药堂有段距离,是整个宗门最高的山峰,高得有些离谱,站在巍峨的山顶往下望,一览众山小,她所住的清潭殿仿佛成了蚂蚁窝,隔着云雾,渺小而朦胧。
主峰的大门高耸入云,从地面仰望,给人压力很大的感觉,她与殿门相比,简直如同庞然大兽边上的一块小石子。
她很少来主峰,最近的一次是五十年前,各大长老率领徒弟,聚集在主峰前的广场,宗主站在最高最远的地方,发表百年一次的宗门大会,回顾艰难曲折的发展历程,同时号召各位弟子发光发热,展望前景更大的未来。
现在这次,她没有正当的理由,毫不意外被挡在殿门外。
守卫排列整齐,神采奕奕,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有一个分出眼神看她,只有一个人走上前,皱眉问:“你有什么事?”
“我找元姝。”
自从东陵城一别,元姝就走了,据楚卿意所知,她别的事情多,却还需替宗主处理文书,不可不回宗门。
“你稍等。”守卫朝她点点头,格外通情达理,“我去喊她。”
楚卿意到底是南门岳的亲传弟子,别人愿意给她一个面子,来主峰,只要找个理由,就能顺顺利利见到想见的人。
殿门外的一小片广场,围绕着两片圆形的花圃,花圃外竖立着一块大石头,跟人差不多高,刻着繁复的金色古文。她望了望四周,见四周没地方坐,便将扶风放下,小心扶着他的脑袋,倚靠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石头。
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她往前瞥了一眼,元姝的身形一点点放大,她停在楚卿意的面前,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笑眯眯打招呼:“好久不见,你不是在南远城捉妖,今日怎想到来寻我了?”
“师姐对我如此关心,我尚未透露去处,便知道我去了哪里。”楚卿意微微牵了牵嘴角,却看不出多少高兴,“我心里很感动。”
元姝的嘴角微微僵滞。
楚卿意端详她的脸,背后是漂浮的云,她总是笑着的,两眼弯弯似柳叶,看着亲热亲近。
幼时她总忍不住把她当姐姐看待,从小记挂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是,这样一个好的人,为什么会多次利用她,来伤害她身边的人?
楚卿意并非那种藏得住事的人,心直口快:“上次扶风中情药,是师姐设下的陷阱。即使你明知我可能被他强迫,却仍然利用我,来揭露他的性别。”
她的话语极其笃定,不带半分感情,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元姝牵着唇角,泰然自若。
“师姐,当时我若无其事,假装一切都是你的误会,我表面从容,可是人心是肉长的,我也会伤心难过。我与扶风两情相悦,那时是扶风,你这样做了,对我伤害不大。倘若是别的男子呢?”楚卿意加重语气,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倘若是其他比我修为高的男子,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强迫我吗?”
“……”元姝试图扯了一下嘴角,但她最后没能成功笑起来。
楚卿意想起这件事,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任由眼角的泪掉落,清晰的水痕在日光下闪烁,略显刺眼,元姝移开视线。
“我记得你小时候总带我钓鱼,捉迷藏,我挥剑不小心伤到手,你轻手轻脚的,替我包扎伤口。”越想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便越发显得现实苍凉,她的语气流露出痛苦之色,“为何你变了,变得这样陌生?”
“……”
见元姝始终回避,楚卿意感觉到窒息,大吸了一口气:“你跟扶风有仇,对他的身份了若指掌,三番两次想害他,甚至不惜牺牲我,你到底是谁?”
她来这里,不止是想得到拯救扶风的办法,也要搞清楚元姝的身份。
元姝和她对视半晌,突然开口:“你来这里,想必是要救扶风?”
话毕,她瞄了一眼神志不清的他:“卿意,你莫忘了,我是元姝,不是旁人。”
楚卿意神情木然。
她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忽略她连番的问题,眸子微暗:“扶风是妖,妖族与人族的结合,从没有一个好结果,你放弃他,不要让他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他不是破坏我们感情的真正原因。”楚卿意抬眸,一个字一个字陈述,“是师姐的欺骗,师姐把我当成工具,我才会怀疑你对我的感情。”
元姝呵斥:“够了!”
山顶的风大,她的声音吹散,仿佛人为地压低了音调,可楚卿意听着简单的两个字,心就像被利刃刮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元姝准备走了,一扭头,衣袖被风吹得鼓起,楚卿意不甘心地抓住她的衣角:“师姐,看在你我二人的情分上,你告诉我,怎样才能阻止梦魇兽。”
楚卿意用的力气小,普通人也能甩开。
守卫远远在旁边注视,她可以叫上别人,把楚卿意扔出去,也可以抽出衣袖,置之不理,但元姝觉得她的手好像有一座山那么重,她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她是妖族的卧底,不该任性妄为救活一个凡间孩子,更不该与她日渐亲近,渐渐占据她心上的一个位置。
以至于落到这般左右为难的境地。
冷酷点,不要耽误她的卧底生涯,不要害她被妖族责罚。
元姝反复告诫自己,但当灼热的水珠滴到她的手背,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烫了一下。
眼前浮现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女孩,四周血肉横飞,场景凄惨,她紧紧抱住她的脖颈,眼角挂着泪,把她当成一根救生稻草。元姝的眼神渐渐变了,她在心上告诫自己,不要回头。
但她还是回头了。
楚卿意再次带扶风回到药堂, 这次她胸有成竹,找到救他的办法了。
方才,元姝告诉她:“梦魇兽力量再强, 以扶风的法力, 对付它其实很简单,但他陷进梦魇太深了。大抵是让他感到痛苦绝望的事情,要么让他自己摆脱那些情绪, 要么你亲自入梦,助他驱除噩梦。”
那时楚卿意想再问元姝为什么这样做, 又为什么忽然改口。
她好像知道楚卿意要问的话, 淡淡道:“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职责, 至于你助他脱离梦魇,则与我无关。”
此话,楚卿意懂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你透露给我的信息。”
元姝点点头,然后走了。
楚卿意将得到的关键信息告诉徐原, 徐原的眼神划过几分诧异:“你离开不到半个时辰,谁跟你讲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扶风,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养的妖兽。”
有些妖兽通人言, 徐原不再问了。
她确实有一个妖兽当宠物, 可是元宝不会讲话,她不能把元姝泄漏出去, 所以只能让元宝遮一遮真相。
引人入梦, 在修真界并不少见。
入梦是医修家常便饭的法术之一, 修士们生病千奇百怪, 有些人生的心病,自然要心药医, 这就衍生出来一种入梦治疗的手段,卓有成效。
徐原吩咐杂役,从内堂搬出另一张床,前堂目前两张病床了,一张扶风躺,另一张楚卿意躺。
她躺在那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做好准备等待进入梦境。
徐原严肃提醒:“你必须了解,入梦危险性大,一旦你被梦吞没,挣脱不出他的梦魇,你可能跟他一样死在梦里。”
“我明白了,凡事都有风险,既然他有活着的希望,我便不能放弃他,”楚卿意的态度坚决,“请施法。”
他垂眸看着两人,忍不住在内心感慨,这两人真是姊妹情深,他为她们之间的感情动容。
医修见惯生死,早已将生死看淡,很难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但他这一刻起,像回到了第一次出手救人的那一天,充满热血和期望。
希望她们都能活下去。
他默默祝福她们,全神贯注地定神,中指与大拇指相抵,掐出法诀。
繁复的金色符文与白色灵力交织成起伏的线条,连接两人的额头,施法正式开始。
楚卿意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仿佛有人强行将她的眼皮往下拉,她没有抵抗这股困意,顺从这股力量,慢慢睡着了。
梦一开始全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往前走,走了不知多远,终于看到一个亮点,她开始奔跑,亮点逐渐扩大,将她的身影吞没。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她以第一视角看着这个风景秀丽的世界,下雨撑一把伞,走路小心避开水坑,去山下买日用品,每一步都由她来走,每一句与商贩的对话都有她来讲,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和动作。
楚卿意变成了一个灵魂,附着到一个拥有自主行动的绿衣女子身上。
她的双眼就是绿衣女子双眼看到的世界,她伸出的手也是她的手,但楚卿意只是一个旁观者,静静看着周围的一切。
绿衣女子捡了一只白狐狸,狐狸的毛顺滑蓬松,手感颇好,她摸着摸着就有些上瘾,女子与她一样,动不动就要摸一把他的尾巴。
他尚在病中,野性难驯,眼神充斥不满的戾气,当绿衣的手碰到他的尾巴,他伸出后面两个大长腿,啪地一声将她拍开了。
“摸一把又不会掉过肉。”绿衣女子嘟哝了一句。
他挪开视线,眼神不好惹,无视她,兀自找了个姿势准备入睡,绿衣女子趁机又薅了一把他的尾巴,他火气上来,冲她露出锋利的牙齿。
绿衣女子一点也不怕他,哈哈大笑:“气死了啊,那你来咬我。”
狐狸忍辱负重地闭上眼睛,不管她在说什么气人的话,两只耳朵往下垂,巧妙遮住声音。
这只狐狸心高气傲,别的宠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却不走寻常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嘴挑得很。
绿衣女子给他准备水煮鸡肉,一整只拔了毛的鸡在锅里煮成汤汤水水,扔给狐狸吃,狐狸看了一眼,不对,应该是看了半眼,瞳孔下移了几分,眼神不屑又移开了。
他嫌弃的眼神不要太明显,绿衣女子却不迁就他。
楚卿意觉得可能她的厨艺水平有限,就像她本人,只能做出这类一言难尽的食物了。
狐狸一天没吃饭,盆里的鸡肉都凉了。
绿衣女子戳了戳他的脊背:“喂,你真不吃啊,我辛辛苦苦煮了一个时辰,你看也不看几眼,很过分。”
狐狸睁开金色的眸子,纯净如阳光洒满的江面,泛起碎碎金色涟漪。
她愣了愣,抿出笑:“你真好看。”
“……”
“你做我的灵兽,我们签订主仆契约。”她的手指搓了搓他的毛,提出一个建议。
狐狸两只前腿摁住耳朵,露出烦到麻木的眼神,不听她的碎碎念。
楚卿意看着这一幕,这只狐狸不像是容易被人驯服的妖兽,自古修士都是讲究效率,难以驯服的妖兽杀了,换另一只乖巧的取代便是了。
绿衣女子接下来怎么做?
她略感兴趣地看着扶风的梦。
绿衣女子养狐狸,养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与他同吃同住,经常性强迫跟他拥抱,像个强抢民女的流氓。
狐狸一开始挣扎剧烈,将她的手背抓伤了。
她默默涂药,药粉抹上伤口,大概是疼的,她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
狐狸悄悄往她这边瞄了一眼。
倒第二次粉,她又狠狠倒抽了一口气,楚卿意听着,感觉有点像故意的。
狐狸不知是不是被绿衣女子糊弄住了,果然从窝里爬起身,挨到她的身边坐下,一双沉黑的眸子看着她,舔了舔她伤口周围的皮肤。
绿衣女子笑眯眯摸他的尾巴:“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说完,她干脆利落抱住他,狐狸浑身僵硬了一下,大概心如死灰,这次双眸格外平静,甚至是无奈。他的前脚搭在她的肩膀上,尖利的爪子收了起来。
有一日,狐狸的伤好了,绿衣女子与他商量:“你考虑好了吗?做不做我的灵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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