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霜知道餐厅生意想要火爆,除了地理位置优越这个硬性条件以外,厨师更是重要,她跟表姐理念一样,在该用钱的地方绝不含糊。来到餐厅,她跟表姐两人分工明确,两人忙活了快一上午,正准备驱车前往别的餐厅偷师取经时,一辆加长的轿车停在了餐厅门口。
当时池霜就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果然司机师傅从车上下来后,恭敬地跟她打了招呼,接着车上又下来两个穿正装的年轻人,居然给她们运送价值不菲的茶具,以及品种不一的茶叶。
表姐从来没见过这阵仗,目瞪口呆。
池霜连忙拦住那两个年轻人。
年轻人跟司机师傅都面露难色,委婉地告诉她他们也是被人指派,这里有些茶叶京市也没多少,还是连夜从某处茶园空运而来。
池霜:“……”
表姐:“!”
池霜也不想为难他们,只能拿着手机走出餐厅,找了僻静的角落才拨通了孟怀谦的号码。
她双手抱胸,等待着那头接通。
与此同时,孟怀谦也走出了办公室,脑子转得飞快,去了暂时空着的会客室,一边接通,一边不忘反手将门关上,“喂。”
“你什么意思?”接通的那一刻,池霜就没打算忍耐,扬声道,“孟怀谦你什么意思?赶紧把那些东西给我拿回去!”
孟怀谦缓声道:“你昨天说餐厅没有什么茶叶,我送去的茶叶你可以试试味道,如果有喜欢的以后可以大批量采购,当然,我的意思是说你喜欢并且愿意的话。”
仿佛预料到了池霜会说什么,他又补充道:“池霜,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承认,一开始我也认为代替阿潜照顾你这件事会很容易,你需要帮助我就提供,可现在我发现这件事很难,的确,我应该尊重你所有的选择,可池霜,阿潜是我多年好友,我相信如果那天晚上出事的人是我,阿潜一定会帮我照顾我的父母,你也知道,阿潜的父母在他很小时就不在了,他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只有你。”
这还是池霜第一次听孟怀谦说这么多的话。
她耐心地听着,也没打断。
“我相信,他最放心不下的人也只有你,我欠他的,我还不了,但我能为他做的,我一定尽全力做到。”
池霜沉默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孟怀谦这个人似翩翩君子,实际上他非常的固执并且傲慢。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赎罪。
她怎么想的,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她还是厅里的发财树。
或许,她的怒骂还会令他更好受,归根到底,他也想在她身上索取情绪价值。
与其说他在照顾她,不如说他需要她。
多好笑。
孟怀谦现在非常、非常需要她。
她其实也没想过要报复谁,因为她知道,那是梁潜心甘情愿,她一个女朋友凭什么因为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报复孟怀谦?可孟怀谦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仿佛救世主一样在她面前寻求……心理上的安心跟安慰,那就惹到她了,瞧,他对她是如此的赔着小心,就连表姐都悄悄提醒她,让她不要对他太不客气,毕竟他是奥朗的孟怀谦。
她本应该对这份照顾感恩戴德不是吗?
本来人家也可以对她不闻不问,乐意跟她说一声对不起都算他脾气温良了是吗?
可是,她有没有再三地驱逐过他,有没有或平静或愤怒地告诉他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听了吗?没有。
他仍然自顾自地想要完成对梁潜对这份兄弟情义的伟大承诺。
池霜甚至还笑了起来。
照顾她,是吧?
她就接受,她要折磨得这位孟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对她敢怒不敢言,直到他自己灰头土脸、饱受折磨、自打嘴脸地离开。
孟怀谦听着电话那头漫长的寂静,他甚至以为她可能已经挂了电话,或者不耐烦听他讲这些事直接将手机扔一边。
“行啊。”
她语气轻快地说,“孟怀谦,你很想照顾我?”
她变化得太快太突然,孟怀谦愣了好几秒,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嗯。”
“真照顾,还是假照顾?”
“什么?”
“真照顾的话,是要随叫随到,二十四小时听我电话。”
孟怀谦微愣,“好。”
“行,这是你说的,孟总,或许梁潜曾经有没有跟你抱怨过,我这个人特别特别难伺候,难照顾?”
孟怀谦刚才条理清晰的思维完全被打乱。
实在措手不及。
“无所谓了,你会体会到的。”池霜冷笑一声,“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孟怀谦再回到办公室时,容坤跟程越已经讨论过几轮电话那头是哪路神仙了,见他进来,容坤连忙打探:“伯父打来的电话?是不是咱们最近的动作让孟老担心了?”
“不是。”孟怀谦摇头,神色沉静而严肃。
容坤瞥向程越,仿佛在说:看,我说了吧,就不可能是孟老。
孟怀谦是他们四个人中的特例。
就在他们都要向父母伸手拿钱而不得不伏小做低时,孟怀谦早早地就自己创业做了项目,他在国外留学时也在当地混得风生水起,那时就有人断定,即便他不接手奥朗,有生之年再创造另一个奥朗也没问题。他们三个谁没跟孟怀谦打过欠条?很早就有了经济实力的孟怀谦压根就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他的父母。
“那是谁?”程越难得开了玩笑,“不是孟老,难道是未来的孟太太?”
孟怀谦皱着眉头:“胡说什么。”
“我们刚才还猜你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容坤笑,“看来还没有。”
孟怀谦不打算参与这个无聊透顶的话题。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池霜说的话。
她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态度呢?
是不是他今天送茶叶的行为不太合适,他是不是应该跟她当面道个歉?
“没有才是正常的,说起来,怀谦你是不是就没谈过恋爱?”程越问。
容坤接过话茬,“你看他有时间?读书的时候,孟老管他管得严,这好不容易毕业回国了吧,他直接接手了奥朗,每天连轴转,哪还有时间谈恋爱?”
孟家对孟怀谦管得极其严格。
他的婚姻都在父母的计算中,必然要给孟家以及奥朗带来最大的利益才行。孟怀谦能接触到的异性,基本上都是这个圈子的,那这恋爱能随便谈吗?压根谈不了。
况且,孟怀谦本人也没将心思放在这些事上。
学生时代,他成绩最为优异,满满当当的行程其他人学起来叫苦不迭,他游刃有余。
上了班,他手上的工作太多太多,闲暇时间要么独处要么跟朋友吃饭聊天。
孟怀谦握着手机,神色凝重。
他回想了自己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有哪句话没说对?
或许他今天让人送茶叶时应该提前跟她说一声。
不,不对,他应该先征得她的同意后再做这些事。
“怀谦?”
容坤跟程越见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结果正主一声不吭,完全不给任何反应,不由得推了推他。
孟怀谦回过神来。
“别太无聊。”他平声提醒。
容坤耸了耸肩。
程越也觉得这个话题的确太无趣,看了眼腕表,干脆提议道:“到饭点了,一起?”
三人心里同时掠过一抹阴影。
以前他们都是四个人一起吃饭。
以后就少了一个人。
容坤扯了扯嘴角,努力让气氛不那么悲凉,“行啊,走,咱们再喝点酒放松放松。这段时间一直绷着在,我这颈椎都发作了。”
孟怀谦也点了下头。
三人起身,往门口走去,才来到电梯口,孟怀谦的手机振动了几下,是池霜发来的短信——
【我想吃老城区的那家刘哥锅贴,还有民吴路那里的牛腩面,对了最近很火的手作奶茶我也想喝。】
【你,亲自,给我送来。】
孟怀谦低头看着这些内容,捏了捏鼻梁,后退一步,对两位好友道歉:“我有事,你们去吧,改天咱们再约。”
“什么事啊?”容坤皱眉,“大事?”
孟怀谦抬手看了眼时间,语气沉静地回:“嗯,是大事。”
事发至今,她胃口都不太好,吃得也少,无论她是否在作弄他,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鉴于孟怀谦几乎没有突然放鸽子的先例,容坤跟程越尽管好奇是什么大事,却也没追问。
孟怀谦来了停车场,司机已经在候着了,他上了车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报接下来要去的地址,而是打开了地图导航,搜了她说的这几个地名。
他能感觉到,她是想逼退他。
这几个地方都不在一个区,这座城市很大,临近下班高峰期,恐怕等他一一买齐这些东西送到她家去,已经接近晚上九、十点了。无论她此刻抱着的是什么心态,他都没想过要拒绝。
即便她已经打算退圈,但他想,以她过去那些年的积累,至少在物质上,她是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或者帮助。
如果连这点小事他都觉得为难,那他又凭什么说要代替梁潜照顾她?
孟怀谦思忖片刻,很快地想了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只好兵分三路,他去买锅贴——她短信里第一个提到就是这家,也许这就是她最想吃的,也是最不能出错的。
牛腩面跟手作奶茶交给另外两个司机去购买,他们三人再在中间地点汇合,最后他提着这些送到她手里。
节省时间倒是其次,离饭点很近,她难得有想吃的,自然不能让她空着肚子等待太久。
孟怀谦自己开车来到了老城区,顺着导航指引,七拐八拐,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后,还要步行五分钟才到目的地。店面很小,里面只摆了三四张桌子,此刻都已经坐满,还有人排队。
等排到孟怀谦时,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竟然瞥见了一边泛黄墙上贴着几张老板跟池霜的合影。
老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乐呵呵地说:“您也是池小姐的粉丝?”
孟怀谦猛地收回视线,“不是。”
“她人挺好的。”老板一边熟练地翻弄锅贴,一边说,“有几次过来吃锅贴,还是我儿子放假来帮忙认出她来的,我儿子特别喜欢她,问能不能合影,她都答应了。人是真不错,还给我儿子签了名,让我儿子好好学习。”
孟怀谦神色如常地听着。
只是在等待锅贴的时候,又抬头扫了一眼,照片里,她看起来比现在年纪要小一些,戴着贝雷帽,对镜头笑得很甜。
“好了,要醋跟辣椒油吗?”老板问。
孟怀谦迟疑。
他试图从大脑里搜寻,然而一无所获,尽管这两年里池霜作为梁潜的女友跟他们吃饭的次数并不算少,可他也不知道她的口味,半点印象都没有。
“可以都打包一些吗?”孟怀谦问。
老板乐了,“行啊,给女朋友买的吧?”
不等孟怀谦解释,老板又摇头,“肯定还不是女朋友,哪能不知道女朋友的口味。”
孟怀谦沉默。
想着对方只是陌生人,他实在没必要多费口舌解释太多。
老板却当他默认了,见他高高大大的,态度也挺好,干脆从锅里又夹了一个锅贴送给他。
孟怀谦接过后又道谢。
拿出手机扫码付钱,他低头瞥了一眼锅贴的数量,谨慎地又多付了这个锅贴的钱。
播报器有几秒的延迟,等孟怀谦提着打包好的锅贴走了几步后,老板听着机械般的女声,实在纳闷,怪人,真的是怪人,明明是送他的,非要又多付一块七毛五。
池霜正靠坐在沙发上翻看之前的市场调查报告。
这餐厅她占百分之六十,表姐占百分之四十,表姐做生意爽利又精明,这餐厅对标的还是中高档,这要是个不大的小店,池霜可能就做甩手掌柜了,可她这个人的确非常矫情,退圈后首次自己做生意当老板,她就希望能够稍微那么高大上一点……因此这餐厅的投资对她来说都不算小。
每一个环节哪怕她不懂,她都要试着去了解一下。
当然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如果无事可做的话,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也会忍不住思念,她以前睡眠质量那么好,这段时间每天都要靠褪黑素才能勉强睡几个小时。
正在她边看报告边跟聘请的经理聊对店里开业的安排时,门铃响了起来。
她第一反应就认定了门口的人是孟怀谦。
她顿时就来了劲。
看吧,她说什么来着!她就知道孟怀谦一定会直接将她的需求随便说给助理或者谁听,让别人给她送来她要吃的东西——她跟他现在仍然不能说熟,她这辈子都不会跟这个人熟起来的!但是,经过这段时间并不愉快的相处,她发现了,这个人非常擅长自说自话,她说的,他永远都不会听进去。
她要他不要再来了,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仿佛自毁双耳般无动于衷,隔天立马来给她刷存在感,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把她的话当放屁。
傲慢至极!
池霜进入了战斗模式,小跑到玄关处,看了眼显示屏,顿时偃旗息鼓。
她打开门,“钟姐,你怎么来了啊。”
门口的女人烫了大波浪,穿着干练的白色的套装,腋下夹着手包,手里拿着手机,正噼里啪啦地在屏幕上打着字,都没抬头看池霜一眼,回道:“路过,给你这个无业游民送点温暖。”
池霜:“……”
钟姐的出现就像一根针,戳破了她这个圆鼓鼓的气球,她这会儿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无精打采地从鞋柜里拿了双客人拖鞋递给钟姐后便转身往里走去。
钟姐只当这是自己家一样,轻松自在地跟在她身后,将手包往沙发上一甩,从果盘里掐了根香蕉,“我刚下飞机,饭都没顾上吃就来你这边了,你家阿姨呢?”
“今天没让她来。”池霜坐在单人沙发上抱着靠枕,百无聊赖地回。
“还说上你这来吃口热饭。”钟姐三下两下解决了香蕉后,抽了张纸巾随意擦擦手,以谈论天气般的自然口吻说,“我不跟你多说废话,你把那视频删了。”
池霜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眸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怎么,特意过来就是让我删视频?我不删。”
“你这嘴啊。”钟姐笑了笑后,语气逐渐认真,“还是删了吧,温晴跟孙晓君闹了一天,人实在没法子了,给我打了个电话,高总也提了两句,说这个也不是大事。你说呢?”
“本来我是要删掉的,我还嫌这破视频占我手机内存呢。”池霜抬起头,轻蔑一笑,“但我现在不打算删了,刘总来了也没用,我急死她,我气死她。”
“之前我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她呢,去年点赞我被金主包养的微博,过年那会儿地方电视台的春晚,我俩在一个化妆间,她先上了全妆再直播故意拍我素颜……”
钟姐不耐烦地打断她的控诉,“得了,你们幼儿园发生的这些事少跟我讲。我又不是园长妈妈。”
“钟姐!”池霜懊恼地喊,“我跟她有过节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现在我没跟你继续签约了,你就帮着她来踩我?”
“没良心的。”钟姐骂她,“我是为了谁,温晴现在背靠高总,你现在把她得罪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背靠高总?”池霜凑了过来,追问道,“他俩……嗯?”
钟姐抬手推开她的脸,“高总的二婚妻子是温晴的小姨,她现在喊高总姨夫。”
“哦。”
池霜冷漠。
钟姐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对外界都没说你要退圈,我这不是怕你以后又想继续干这行?”
“没可能了,我说话算话。”池霜说,“你当我仰卧起坐呢?”
钟姐:……
她只能忍耐,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池霜这脾气了。
现在嘴皮子磨破,池霜也会梗着脖子说“不”。
虽然如此,她也知道,池霜绝对不会将视频发出去。
算了,还是先顺顺毛吧。
她果断地换了个话题唠家常,“对了,你说巧不巧,我这次去出差,在机场碰到了任景锋,果然是事业更上一个台阶,看起来倒是比几年前更英俊了。他拐弯抹角地跟我打听你的事,看样子心里还有你,等着你松口他就立马来找你呢。”
池霜懒懒地往后一趟,“他有没有比之前更英俊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更老了,今年都三十一了吧?三十岁的男人太柴了,跟鸡胸肉一样,鸡胸肉怎么做都不会好吃的。”
钟姐被这话逗得不行,“得了吧,人家现在是大律师,年轻有为。”
“他是大律师,那我就是大明星。”池霜说了后面这三个字后又扑哧笑了起来,“钟姐,你最好别讽刺我,我自尊心很强的,现在在我的地盘就得附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