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地,两人对视。
女人却好似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一般,淡然地挪开了视线,她随手拿起结账的书籍,无名指上的钻戒熠熠生光。
许舒宁立在原处苦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什么……正要躲开时,只见女人推开了玻璃门,雨丝飘在了她的脸庞上,她瑟缩一下,漂亮的眉毛皱起。
——我该做点什么。
——我想给她一把伞。
许舒宁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手忙脚乱地打开包,找到了一把折叠伞,她迟疑了两秒,还是追了过去,推开玻璃门,看到了那一双背影,她停下了脚步。
雨幕中,身姿挺拔而修长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他小心地护着心爱的妻子,哪怕伞也不小,他还是习惯性地将伞柄往她那边挪。
他搂着她、她依偎在他的怀中。
男人的左手放在了她的腰上,无名指上戴着男戒。
同样地,他左手上还有着一道疤。
许舒宁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出神。
——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听说她的丈夫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等到了她点头嫁给他。
下午时分。
孟怀谦直接从机场前往公司,忙完了手中的工作这才开车前往翡翠星城来接池霜。
池霜大概没有休息好,上车后眉宇之间也带着倦怠之色。孟怀谦注意着她的神情,低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今天就不出去了,我先送你上去,再让刘姨做点你爱吃的饭菜?”
“没有。”池霜捏了捏鼻梁,又摆摆手说,“就是没睡好,我都答应了要请你吃饭呀。”
听她语气跟以往一般,孟怀谦这才发动引擎,前往目的地,“我查过攻略了,他们说这家的小吊梨汤不错,现在也快深秋了,喝点梨汤不错,怎么样?”
“可以啊。”池霜打起精神来,偏头对他一笑,“孟总,请问这家人均价位多少呢?”
孟怀谦诚实地回答:“招牌是小吊梨汤,但也有别的菜,我们都可以试试,人均价位大概一百左右。”
池霜鼓掌,赞叹:“果然从沪市回来一趟人都洋气了!上一顿人均三十,现在直线飙升,不错不错。”
孟怀谦为了博她一笑,仍然一本正经地附和,“其实我觉得有点贵,不过偶尔也可以奢侈一次。”
总算逗得池霜眉开眼笑。
“沪市天气怎么样?”她问道。
“这两天在下雨。”他一边开车一边回她,“不过这一次也有很大的收获。”
比如竞价拍到了那颗粉钻。
池霜以为他说的是公事,也就没再追问。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了商场,这家店生意果然火爆,他们来得算早的,还是要等排位。于是,两人又去了别处买奶茶,奶茶店里,孟怀谦熟练地拿起手机扫码点餐——他并不喜欢这样时髦的方式,以前也不太习惯,多亏了这一年多的种种经验,他现在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
池霜凑过来,点了自己要喝的,视线低垂,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除了很好扎针输液的血管隐隐若现,什么痕迹都没有。
孟怀谦有一双好看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而干净,指节分明有骨骼感。
肤色不算白皙,但绝对称不上“黑”。
这样一双手,平日里做得最多的可能就是处理各种公事。
孟怀谦也注意到她的眼神,顺着视线低头,“在看什么?”
他还以为是手上有脏东西。
什么都没有。
池霜收回视线,唇角漾开笑意,打趣道:“就是觉得你这狗爪子挺好看,多看两眼,怎么,要收费吗?”
孟怀谦干脆右手拿手机,伸出左手让她看个仔细。
“不看了,快点单,等下人会越来越多的!”池霜白他一眼,催促他。
“好。”
孟怀谦也被池霜的口味带偏,他并不爱奶茶,此刻也点了一杯还算清新的果茶。
京市本就热闹人又多,到了下班时,哪哪都是人,下单到拿到奶茶都花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好在,等他们又重新来到那家餐厅时正好也叫到他们的号。
两人位的桌子并不大,孟怀谦的一双长腿简直无处安放,时不时地就会蹭到池霜的腿。
池霜偶尔不耐烦了,会用脚尖踢他的皮鞋,以示警告。
“请。”
孟怀谦示意池霜扫码点餐。
池霜瞥了他一眼,扫码之后将手机递给他,“做攻略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家有哪些特色,来吧,我请客你来点。”
他笑着接过她的手机。
他们两个人的胃口都不大,简单点好菜后,池霜下单顺便结账,又点开了某个记账app,一边输入这顿花费的金额一边说:“我上一次记账还是我初中的时候,你应该感到荣幸,哦,顺便提醒你,这顿之后,你的兼职工资只剩这个数了。”
她将手机屏幕对着他晃了晃,示意他检查核对账目。
孟怀谦正细致地给她清洗碗筷,抬眸扫了一眼,说:“钱真的不经花。”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种别致的喜感。
池霜一手托腮,哼笑道:“录下来在奥朗广播里循环播放,你猜你会被人砍多少刀。”
“我的意思是,还得想办法再创收。”
“美得你!”
事实证明,孟怀谦的研究方向没有出错,主打一个物美价廉。物美当然要在价廉前面,这次他大浪淘沙找的餐厅虽然环境一般,但味道对得起这个价格,甚至还有意外的惊喜,比如招牌小吊梨汤就实在不错。
吃过饭后,两人又在商场闲逛消食,这便是男女关系的奥妙之处。
比朋友更亲近,离情人又只差一步。
不认识他们的陌生人都以为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侣。
孟怀谦尽职尽责地将她送到了门口,池霜抱着双臂看着显示屏中的他,她都不用看时间,他的身体里仿佛有时钟,做什么事都有时间规定,很多时候,他刻板、一丝不苟,这令她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这样对自己如此严格的一个人,他是怎么下定决心走向她的呢?
在他前往电梯厅的前一秒,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连拖鞋都懒得穿,光脚来到景观阳台上。
远处的点点灯光与星空相映生辉,美不胜收。
她不禁感慨,其实她演技也挺不错的,当她真的想骗过一个人的时候,往往都能成功。毕竟是金盆洗手的影坛瑰宝,她想到这个称呼,扑哧笑出声来,之后又渐渐收敛了唇角边的笑意。
可是,人能骗得过自己吗?
可以,但她不想。
一场秋雨一场寒。
池霜来到餐厅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才来到二楼,还没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便瞥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弯着腰腹扶着墙,身上还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酒气。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在餐厅上演,并不稀奇,她本想收回眼神继续往前走时,男人偏头,露出了侧脸,待看清后,她叹了一声——怎么是他?
其实也不应该奇怪,许舒宁走后,梁潜安分了一小段时间,也开始频繁地出入小苑。他是客人,还是出手大方的客人,她开门做生意,没道理竖个牌子写上梁潜禁止入内将人往外赶,而且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两个人都是和平分手。这年头,即便是结束的关系,扯上和平两个字,哪怕见面了还得冲对方假笑一个呢。
他每回来,也不会特意来找她,好像真的只是过来吃饭应酬。
池霜都必须得承认,他越来越像她记忆中那个已经模糊了身影的梁潜。
见梁潜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她走出几步,唤来一个服务员,抬手一指,“梁总好像喝多了,你去扶他休息一会儿,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
服务员小哥赶忙走过去要扶梁潜。
梁潜仿佛这才看到池霜,他担心自己身上的酒气熏到她,微微侧头,脸没对着她,话却是对她说的,“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闷。去露台透透气就好。”
服务员听了这话,就要扶着他去不远处的露台。
池霜见梁潜脚步虚浮,眉宇之间的痛楚也不是作伪,她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过去。她知道梁潜的性子,服务员说的话在他这里根本就不管用,更不能强制性地扶他去别处,可他这样子在露台上吹冷风像话吗?
这要是……
一不小心昏过去了,岂不是要叫救护车?
救护车如果出现在她餐厅门口,她都可以想象到食客们会有多精彩纷呈的猜测了。
商战都是肮脏的,被附近餐厅的老板见了,指不定要怎么做文章——餐饮业最忌讳的不是有人发酒疯闹事,而是人在自己的餐厅撅了过去,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你司机呢?”池霜催促,“吃完了就赶紧让你司机带你回去呀。”
梁潜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尽量舒展眉头,轻声道:“我缓缓。”
“你在我这儿缓什么呢。”
池霜也还算了解他,两人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不可能给她玩苦肉计这一招,“你不舒服要去医院的。”
“没什么事。”梁潜低声,“只是当时坠海的一点后遗症,头会疼,医生说我的头撞到了礁石,在海里也差点溺毙,阿越已经请了国内外的专家之后会给我做全面的检查。”
池霜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听着听着,又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低头扫了他几眼,她记得在原著中,梁潜的身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没有提起他有什么头疼的后遗症。
难道……
她抱着手臂,脑子里也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其实如果梁潜不是男主的话,他早就死得透透的了,他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他是女主角的男人。
当他脱离了剧情,当他不再是男主时,他就不再拥有那些特殊待遇了。
梁潜提起坠海这件事,心也逐渐下沉,自然而然地也就记起了这段时间的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测。他从刘宏阳入手去查,居然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查到,他坠海真的是一个意外,他在海滩被许力明救起也是巧合……
可他不相信。
他如果这样天真地认为只是偶然,那他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如果这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那么目的呢,不是要他的命,而是……他呼吸都慢了半拍,是为了分开他跟霜霜?
他想提醒池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连背后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贸然说出来除了让霜霜恐慌以外,又有什么作用呢?
更何况,他也不希望霜霜被牵连到这件诡谲的事件中。
“霜霜……”梁潜喊了她一声。
池霜此刻正心烦,哪里有空注意他的欲言又止,摆了摆手道:“这会儿也不早了,既然应酬结束了,就赶紧回家或者去医院吧。”
说着她就要往里走。
她跟梁潜这辈子成不了仇人,也当不了陌生人,能碰到说两句话,那也是出于餐厅老板跟顾客的身份。
“霜霜。”
毕竟喝了酒,梁潜起身的时候差点没站稳,“我最近回了星语半岛住,你的行李都搬了出去,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之前送我的那幅画。”
“烧了。”池霜不甚在意地说,“那时候都以为你死了嘛。”
梁潜早就猜到。
他将别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倒是地毯上有剪断了的红绳,那时候他就猜到她多半是烧了那幅画。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提起来时,五脏六腑都被一根细绳牵扯,细细密密的疼痛。
池霜走出两步,又被他叫住,他的声音在这秋风之中有些飘忽,“能帮我再画一幅吗?”
“……”池霜差点笑出声来。
她又没改行当画家!
而且就算她支起画布要画画,画谁也不会再画他呀!
“你说呢。”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她明明以前就跟他说过,她笔下的人物只会是她喜欢的,只有这样,她才会有动笔的兴致。
他也不想想,她现在喜欢他吗?
梁潜苦笑,没再强求,又坐了下来,任这风吹散他身上的酒味。
露台的光线并不明亮,池霜也是这时候才看到,有人站在不远处,置身于半明半寐中,孟怀谦手臂上挽着西装外套,正静静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方位。
他隐匿于此,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
池霜这一刻甚至在想,他们三人所在的方位,好像可以拼成三角形。
她被这个想法恶寒到,没有再回头看梁潜,而是往孟怀谦的方向走去,他也朝她走来,两步便碰到。
“你来得正好。”池霜问,“你停车的时候有看到他的车吗?司机在车上吗?”
坐在露台上的梁潜平声回道:“霜霜,我司机就在楼下。”
池霜扭头,“刚才问你你怎么不讲。”
这会儿倒是答得快。
梁潜笑了笑,按了按额头,“抱歉。”
只是一点卑劣的私心,想要跟她多说两句话。
“那你给你司机打电话,让他上来接你。”
“好。”梁潜应了一声,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没往孟怀谦上挪过一秒,他专注地凝视着池霜,声音低缓,“刚才麻烦你了。”
孟怀谦眼神淡漠地看向他,很快收回。
“吃饭了吗?”他低声问她。
“在外面吃的。”
“嗯。”他盯着她,京市已经是深秋,气温也不如前段时间舒适,她穿得单薄,他将臂弯上的西装轻轻地为她披上,“降温了,当心着凉。”
池霜一怔,孟怀谦爱干净,衣服上也没有奇怪的味道,但她仍能嗅到他的气息。
干净、温润、淡雅。
以他们目前这种离情侣只有一步之遥的关系来说,这个举动并不算唐突,因为在此之前,他用他的西装为她盖住过大腿,这一瞬间,她有种被他的气息严丝合缝包裹的错觉。
梁潜漠然而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仿佛被孟怀谦拥入怀中。他的眼中,强势却又卑微地将孟怀谦从画面中替换,落于他心里的是很久以前的记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不止一次地为她披上衣服。
寒冬腊月,她穿着礼服从晚宴场所出来,见了他,鼻尖冻得微红。
他赶忙大步过去,为她穿上了早就捂暖了的羽绒服,“冻坏了吧?来,手放进来。”
为了逗她开心,他趁着停车场也没人看见,撩起衬衫下摆,要用腹部的温度帮她暖手。
她笑着去掐他,“滚,少来炫耀你的腹肌,心机狗。”
梁潜闭了闭眼。
他们明明相爱过的,他却后知后觉。
每一帧画面都如此的清晰,他忘不了,也放不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披上别人的衣服。
“其实也不冷啦。”池霜小声说,“这个点你来干嘛?”
孟怀谦抬手,想要触碰她的发丝,却也只是克制地拍了下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声道:“接你下班,忙完了吗?”
“还没呢,我刚来。”池霜说,“不知道要忙多久,你吃了吗?”
“刚从饭局脱身。”他笑,“没喝酒。”
池霜瞥他,“好啦,我先回办公室了。”
“嗯。”孟怀谦颔首,“我等下过去,有我能处理的事情可以列出来。最近气温低,越晚越凉,早点忙完你也好回去休息。”
池霜没再去管这两人,脚步轻盈地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这两人私底下是什么状况,但她知道,他们起码不会在她的地盘闹起来。
孟怀谦缓步来到露台。
在这夜晚,他只穿着衬衫西裤,身上却不见一丝狼狈,他似乎也只是想透透气。
梁潜起身,皮鞋踩在露台的地板上,发出了轻微却也沉闷的声响,一点一点地逼近,两人身形相仿,周身也都是同样迫人的气场。
如果有不知情者不经意地路过,也只会认为这是两个好友在聊天。
“孟怀谦,你真的以为你了解她吗?”
梁潜摇头,嗓音低沉,“她看你的眼神我有点眼熟。”
孟怀谦神情平淡地听着,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当这两句话是一阵风。
梁潜转身走出两步后,笑了一声,淡声道:“那时候她动了想分手的心时,看我就是这个眼神。”
她在犹豫。
她的心还没有确定。
如果她说现在她爱孟怀谦,那么,她曾经也爱过他。
“对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领带夹,随手放在了一边的栏杆上,“这个还你。”
一并的,也将那些懦弱、愤怒的怀疑与猜测扔掉,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