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立马看向他身前。
衣衫穿的挺好,没有勒到脖子。
“想来是被罚禁这几日,精神不畅,”他轻描淡写地开口,“也许该出去逛逛。”
梁远前半句听的好好的,后半句直接怔在当场,“殿下,可是圣人命您……”
话没说完,魏京极已经从窗前一跃而下,神色依旧那么淡然,左右一看,似乎在认真思索,该从哪翻出去比较好。
“……”
第17章
梁远许久没见过魏京极少年气的一面,一时目瞪口呆,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在他面前消失了。
“……”
他昨日是怎么觉得太子平静正常的!
他要是正常,他脑袋拧下来当马球甩!
幸好稍一冷静,梁远便知魏京极去了哪,他即刻叫来宫内死侍,细细吩咐下去,将消息瞒住。
大周历任储君都不允许豢养死侍,独魏京极是例外,一来他军功卓著,二来圣人近几年体衰多病,他犹如定海神针,断不能出差错。
————
魏京极往郡主府去时,还不忘换好靴子。
夜深人静,他轻而易举进了府,无一人察觉。
他皱眉想,明日需得将她府上的布防图再规划一番,多调几个侍卫来。
琉璃灯彻夜燃尽,许是郡主府栽种的树木种类繁多,清晨时刻拂过脸的风都清爽微润,犹带果香,与苏窈身上的清香如出一辙。
他没急着现身,理智尚存,也做不出夜探香闺的事。
只是一连几日都噩梦缠身,魏京极浑身透着股懒倦,在僻远的树上寻了个位置,躲开侍卫便阖眼小睡,等着苏窈醒。
谁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大周声名赫赫的太子殿下会纡尊降贵,躺在树杈上睡着。
其实年少时魏京极做过不少荒唐事,爬树翻墙实在算不得什么,可那时他不过是嫡次子,上有太子嫡兄,母后执掌六宫,圣人亦与母后举案齐眉,天大的事也落不在他头上。
如今身上的名头重了,叫人渐渐忘记他也曾是个信马由缰,恣意散漫的性子,若不是被册立太子,也许会做个富贵闲人,逍遥王爷。
不知是否因为府内气息舒心又熟悉,叫他紧绷数日的身体格外放松,这一睡,就睡到了日头高照。
魏京极从树上坐起,曲起条腿,另一条长腿垂下,随树身轻微晃悠。
这个姿势若叫旁人来做,定觉得松乏不雅,可魏京极做出来,无端衬得他不羁风流,像是挺拔雪松被疾风吹起枝叶,形散神不散,一双漆眸讳莫如深。
正欲去寻人,却听到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
“……身体可好些了?怪我不好,昨日让你着了凉。”
魏京极眸里那点松懒劲即刻消散无影,眉心紧锁,手划开眼前绿油油的叶子。
不远处的池边泛起金鳞,碎金晃眼。
稍适应片刻,他看清了站在岸边的两个人。
苏窈穿着一身藕绿色襦裙,双环髻上缀如意步摇,披着一件大氅,鼻尖微红,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不关你的事,应是前几日游湖去茶楼便着了凉,这几日又吹了风,今日才一并发作出来。”
段凛自责:“那你快进屋,莫要再着凉,我去宫里请帖,让御医来替你看看。”
苏窈还在笑:“不过是小风寒,不必紧张,我让府医瞧瞧就行。再说你看我穿的这么多,哪会着凉?你放心好了。”
段凛并不放心,听了她的话,下意识就往她身上看去。
魏京极微眯了眯眼。
苏窈外头罩了件大氅,里头却是实打实的夏衫,轻薄清凉,露出锁骨那片细白雪肤,纤细的手臂也只拢了一层轻纱,嫩豆腐似的被清透纱衣覆住。
再往下是独属于少女的曼妙曲线。
段凛没敢往下看,立刻收回视线,耳根子却还是红了。
苏窈原本脑袋昏昏沉沉,有些反应不及,看着他背过身去,才意识到了什么,将大氅拽紧了些。
空气中暗流涌动。
饶是苏窈没有母亲姊妹教导,对男女之事不开窍,此时也有些不自在。
为从这种氛围脱身,她轻启檀口,“阿凛哥哥今日来我府上可是有什么事?”
段凛稍侧了身,目光落在池面青荷上。
“本来有些事,可既然你身体不适,那改日再提也是一样。”
苏窈是个耐不住好奇的人,话说一半会要了她的命。
她不假思索道:“你尽管说,我虽有些着凉,可脑袋还清醒。”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魏京极心浮气躁,一双眼紧紧盯着苏窈,偏眸去看段凛,眼神如鹰锐利。
段凛做了许久的准备,才慢慢转身,朝苏窈看去。
原本他买来雁养,只是图个念想,为的是提前准备与她提亲,今日来郡主府,也只为看看她在府中做什么,可一路走来,天光乍破,云朗日清,是夏日里最为灿烂的晴日。
如他眼前的少女,温暖明媚,灿如繁花。
走在街上时小摊贩和隔壁大婶吵起架,在他眼里也不觉粗俗,只觉得人间满满烟火气息,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也不觉得孤寂。
进了郡主府,看苏窈惺忪地揉着睡眼朝他笑,段凛发觉自己一刻都等不及了。
他微微一笑,认真道:“阿窈可愿嫁我为妻?”
苏窈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直接愣住。
魏京极眸光微闪,心脏似被一只大手攥紧,惹得他呼吸不畅,手无意识折断树枝。
他连忙看向苏窈。
“说这话或许有些唐突,”段凛说话向来直接,语气一派淡然,然而耳朵也红的很,“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将你娶回家。这几日,我日日在家中拜祭姨父和姨母,请求他们放心,若你为我段家妇,我必护你一世周全。说来也怪,一开始打了几天卦,他们皆不同意,后来我每日都去询问一次,也不知是不是姨父姨母看我敦厚,虽不像他人那般惊才绝艳,可心诚执着,竟也叫我打出了好卦,阿窈……”
“我愿嫁给表哥为妻。”
段凛一怔。
魏京极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明明是炎热夏日,他却如同置身寒冬腊月,身体僵硬如冰。
苏窈说完这话,不太自在的低头。
她希望有人爱她,从来也对爱她的人毫无保留。
她既能因为魏京极留在利益交织的京城,也能为了段凛,与他在京中相濡一生。
喜欢上段凛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如同方才听见,他日日在家中向她父母亲求卦,十万里未必能挑一的探花郎竟也说自己无才敦厚,紧张地说了许多话,堪称语无伦次,半点没有殿试面见圣人,应答如流,八风不动的模样。
苏窈也感受到了久违的一丝心动。
虽较从前甚少,却也足以令她意外,多少人做主不了自己的婚事,嫁去知根知底的姨母家,她该高兴才对。
段凛显然没想到苏窈应的这般快,脸上难得一见浮现几分傻气,像是天上掉馅饼砸他脑袋上,直接砸懵了。
苏窈此刻是真的彻彻底底放下了魏京极,看段凛的眼神也有些细微变化。
既然已经答应,也就没什么好矜持的。
她拿出手帕,抬头给段凛擦了擦汗。
看他仍旧反应迟钝,苏窈忍不住弯下唇角,抬起手捧住他半张脸,然后亲昵的捏了一下,打趣道:“阿凛哥哥是不是傻了?我可不要嫁个傻子夫君。”
魏京极觉得心都被刀子搅在一块,像溺水的人被夺去呼吸,心口细密发疼。
池边的两人又说了几句,段凛执起苏窈的手。
与每个让魏京极惊醒的噩梦一模一样。
可少女面上不见半分勉强,坦荡又羞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只看得到他一人。
苏窈身体还是有些不适,没聊几句眼皮就像压了石头,沉得抬不起。
段凛怕她病的更厉害,打算等她好些了,再请媒人去她几位宗伯处提亲纳彩,也没再打扰她休息,将人送到殿前,临走前不忘请大夫来瞧瞧,等大夫开了药方才离开。
苏窈沾上被子就睡着了,睡的迷迷糊糊,隐约感觉有人在喂她吃药,她嫌苦砸了下嘴,下一秒口中就多了蜜饯。
她本以为是段凛,奈何这投喂的手法她很熟悉,让她即使在病中也一下子反应过来,没什么力气地磕开眼。
果然是魏京极。
男人坐在她榻前,矜贵雅致,逆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颌线,皮肤冷白,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淡,可他手里端着一碗乌黑药汁,骨节分明的手在拨弄银勺。
分明是伺候人喝药的动作,也令人生出一种高不可攀,诚惶诚恐的感觉。
苏窈动了动唇,感觉眼球都热热的,“太子哥哥?”
魏京极没有看她,似乎在想事,手上却精准无比地给她喂了一口药。
苏窈明明感觉身上发烫,却又觉得周围空气的温度有些冷,她夹在冰火两重天,头更晕了,要不是魏京极揽她在怀里,她兴许会直接两眼一闭昏过去。
可眼下情况也不大好,她无意识喝了药,含着蜜饯散味,又要睡过去。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苏窈恍惚听到了魏京极开口,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再次醒来天色已晚。
黄鹂鸟在枝头叫得欢快,落日伴着晚霞,将天空染红大片,阳光暴晒过的味道沿窗飘来。
苏窈手指动了动,惊觉自己五指都被人攥得死紧,十指牢牢相扣。
她撑起眼皮,猛地转头,撞入男人幽深如夜的眼中。
“太子哥哥?”苏窈出声,唇瓣的水分也被烧干了,她下意识抿了下唇,“你怎么还没走?”
魏京极眼下的乌青比她那日见的还重,简直与他回京那日一般无二。
他没说话,从身旁给她倒了杯水,左手十分自然地托起她纤薄腰背,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喝完水,又将杯子放好。
右手从她的袖子里找出她的手,缓缓撑开她的手指,修长有力的手指嵌入指缝。
苏窈与魏京极之间并未刻意避过嫌,可也不曾这样握过手,滚热的手心相对,他的手掌竟比她正在发烧的人还烫人,烫的她感觉浑身又热了点。
“你怎么不说话?是累了还是困了?”她说话时,粉嫩指尖无意识动了下,轻轻拂过他的手背。
魏京极低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眸色深暗。
“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窈摇了摇头,想把手挣脱出来,可身侧黑影忽然朝她压下来。
龙涎香迫近,身后手掌稍一用力,她身体便无力仰起。
魏京极用额头抵住她的,过了会儿,才敛眸轻声。
“退热了,饿不饿?”
苏窈躺了半日不曾进食,一经提起,肚子很诚实地叫了两声。
魏京极看过来,她有些窘迫,“我叫人去传膳,你也没有用膳吧?”
说着她觉得奇怪:“对了,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
平日里她若生病,魏京极会来看她,或是在她的书案上边处理公文边陪她,可喂药这些琐事也是她身边的侍女来做。
可现在他端着药碗事必亲躬,像她小时候一样,苏窈没缘由地紧张:“太子哥哥,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大夫说我得了什么重病?”
“嗯?”声音有些哑。
他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指,不同于女子手指的柔腻,像是未经打磨的玉。
这种陌生的触感让苏窈微愣,忘了前面说的话,看向两人相握处,犹豫开口:“你能不能,先松手?”
魏京极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抽出手,另一只放在她背上的手也离开。
他站起来,走到支摘窗前,半扇暮光倾洒进屋,细小的粉尘随他抱臂靠站的动作纷乱。
苏窈从榻上坐起,暖烘烘的被褥一直盖到白皙锁骨,手掌被他握的有些充血,温度居高不下,她抱着膝上被子,用凉凉的被面降温。
魏京极的目光在她手上停滞一霎,慢慢转移到窗前盆景上。
红珊瑚雕琢成的假山华而致雅,如天上晚霞一般瑰丽。
室内沉静许久,只剩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自那日她拿走锦囊,再见魏京极,他就变得有些奇怪,苏窈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可能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谈,于是屏息静气,等着他开口。
朱窗轻轻响动了一下,是靠站在它身侧的魏京极动了。
他抱臂的手微微用力,又逐渐卸去,避开她的视线,低声。
“你还想,嫁我为妻吗?”
语气很轻。
苏窈却瞳孔微缩,心中大震。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魏京极这才转头,迎上她的视线,两人在空中对视许久,久到苏窈快要以为自己幻听时,他才动了动唇。
“我对你不止兄妹之情。”
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活了这么多年,罕见的忐忑,不安,紧张,在此刻从他心里密密麻麻涌出,几乎要淹没他的声音。
可这几个字犹如平地惊雷,在苏窈耳边轰然炸开,她感受不到半点喜悦,甚至有些莫名和惧意。
她抬起头,“不想。”
魏京极滚热的心瞬间冷凝。
“我已经答应段凛表哥,嫁他为妻,人不能言而无信。”
“口头承诺而已。”他语调淡漠。
“我家中长辈,还有姨母姨父,都默认我们的婚事,只差我点头,这难道也不作数?”
魏京极的眉目生得极好,高大的身体靠在窗边,也成了一副画,他双眸幽静地盯着她,蓦然一笑。
“我不点头,你觉得你嫁的了?”
这语气有种昭然若揭的占有欲,微狂矜傲,不可一世,苏窈怔住,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她听错了。
魏京极此刻展现的强势,带着风雨欲来的架势,和掩不住的冷戾,是她全然陌生的一面。
她紧张地回望他:“你什么意思?”
从清晨,或是更早的时候积压到现在的躁闷情绪,饶是魏京极,此刻也已到了临界边缘,伪装的平静被打破,他也装不下去,迈步走到苏窈榻前,倾身压去,高挺的鼻梁与她微红的鼻尖近在咫尺,呼吸相缠。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又轻又缓的出声。
“你说呢。”
“我的婚事自然是我做主,就算你不让,我也可以去求长公主,求圣人赐婚,我不信我嫁不了。”
魏京极看着她佯装镇定的话,短促的笑了声,那笑意未达眼底,反沁出些难以言喻的危险。
“阿窈还是没长大,要找靠山,也该找个牢靠的,圣人垂暮,还能剩多少时间?”
苏窈不可思议地看去。
魏京极脸色平静。
“我并不在意名声,等我继位了,你以为就凭一个段凛,能护住你?”
苏窈浑身鸡皮疙瘩浮现,被他看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觉得荒谬的同时,她看着他居高临下,彻底敛去笑意的眼神,手脚居然开始发凉。
僵持许久,魏京极缓慢直起身,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却还逼得她有些呼吸困难。
空气似乎都凝滞。
苏窈定了定神,往榻上后缩了几步,靠着床头,“魏京极,我原先真心将你当哥哥,现在也是真心,只将你当哥哥,我们继续这样相处不好吗?”
魏京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垂眸:“不好。”
乞巧节她牵段凛的手,今日她捧着段凛的脸,他忍到犬齿发酸,才没有直接动手。
要他看着他们两人花好月圆,洞房花烛。
除非他死。
苏窈深吸一口气,“可我如今对你没有半点逾越兄妹的情义,若你再说今日这样的话,那我们之间的兄妹情意可也没了。”
“没了便没了。”魏京极在她面前坦白了心思,反变得从容起来,慢条斯理地握住她一缕发,显然她的话对他而言算不上任何威胁,“我也不想做你的哥哥。”
他喉结极为缓慢地滑动,嗓音压的低哑沉磁。
“没有哥哥会梦见,把妹妹压在榻上欢爱的。”
魏京极走后,苏窈像是受了惊吓。
白露端来她喜欢吃的五味杏酪鹅,她也只用了一小碗就沉沉睡去,梦呓不断,似乎在做噩梦。
晚间大夫又来了一次,发现她又开始低烧,纳闷之际又给她服用了两枚药丸,并且嘱咐道,一定要多多留心,放松心情,免得拖久了。
入夜时分,白露扶起苏窈,替她擦身子。先用热水和牛乳擦拭两遍,再将水渍清理干净。
平常服侍的人都已离开,平常这种情况苏窈也只留一个人伺候。
擦完身体后,白露又取了润肤露和珍珠养颜粉替她细细抹匀,连薄薄的脚背和脚趾都不放过,确认全身都抹好了,她才起身吹灯,拿起一盏灯台,关好门窗,照着夜里的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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