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尚没有提刚刚从隔壁邻居家听到的抱怨,只淡淡点头:“原来是被吓到了,怪不得,小孩子容易受惊,明暇又看不见,还是多些耐心为好。”
“好、好……我记住了……”
等他们这边吃好饭,姜婉宁也带着陆明暇走了出来,小姑娘穿了一身打着补丁的裙衫,怯生生的面上罕见地露了两分笑,再看她头上,如今带了一朵粉色的花。
陆明暇走两步就要停下,摸一摸头上的花,再扯一扯姜婉宁的衣摆:“伯母……好看……”
“是,明暇很好看。”
陆明暇的这番转变可是惊呆了陆显夫妻。
一直到姜婉宁离开,陆明暇都靠在她身上,一会儿把玩手里的绢花和纽扣,一会摸索着去牵姜婉宁的手。
直到约好的马车到了巷子口,两人不得不离开,姜婉宁才把陆明暇引回马氏身边,又蹲在她身前,柔声解释说:“大伯母要出去办些事,明暇自己玩可好?”
陆明暇把玩纽扣的动作一顿,枯黄的小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只眸子还是那副黯淡模样。
姜婉宁看得不忍,却也没有办法,最后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跟着陆尚离开。
陆显负责把他们送出去,马氏因要照看孩子就不出门了。
可他们前脚离开,马氏即刻变了表情。
她冷着一张脸,重重合上大门,又快步走回院里,粗鲁地把陆明暇拽到跟前来:“你刚才去大伯母房里做了什么?大伯母有掀开你的衣服看吗?”
陆明暇还沉浸在大伯母要离开的无措中,只记住了后半句问题:“没有,没有看……伯母给花花。”
闻言,马氏的脸色才算缓和了两分。
可她看着陆明暇又去摸头上的粉花,不知怎的,怒从心起,猛一下子把她的手打下,又将粉花扯了下来。
做完这些还不够,马氏又把她手里的绢花和纽扣抢了来,用尽力气丢向远处,复大声呵斥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也就能拿来糊弄你这样的丫头片子!”
陆明暇愣住了。
下一刻,熟悉的刺痛感从手臂上传来,她张嘴尖叫出声。
马氏一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还是在她胳膊上狠狠掐着,边用力边恨恨道:“都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你,我和相公如何会过得这样苦,若是没有你……”
“哇哇——”陆明暇挣脱不开,只哭得越发大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氏手上忽然卸了力,她惶然地望着大哭的女儿,眨眼间,只觉面上一片湿濡,抬手一摸,亦是满脸的泪水。
“明暇……”她想摸摸女儿,可手才碰上陆明暇,对方就下意识地躲闪,不小心绊在木凳上,当即跌倒在地。
马氏一个激灵,直生生地扑过来,将她抱到怀里,下巴抵在小姑娘的肩上,声音里满是悔意:“对不起,明暇对不起……娘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对不起明暇,你别生娘的气……我的明暇,为何就你这样命苦啊——”
就在陆家院里一片哭声的时候,姜婉宁和陆尚已乘着马车出了塘镇。
想到刚才在无名巷发生的一切姜婉宁面上带着疑惑,不觉将她的困惑说出来:“我总觉得明暇那孩子不太对劲……”
“我把她带去屋里后,跟她说话,明暇的反应很迟钝,好像听不懂似的,但她只是眼睛不好,不该如此啊。”
“还有邻居说她隔三差五就要吵闹一次,但我跟她待的那一会儿,反觉得她很乖,不像那样容易耍闹的孩子,给她戴花时不小心扯到她的头发,也没见她如何,怎会因马氏喊得急,就对娘亲又打又踢呢?”
陆显和马氏的说辞没有任何异样,但姜婉宁还是觉得不正常,他们从无名巷离开时,她恍惚又听到了陆明暇的哭声,可陆显一口咬定是“听岔了”,马车走得又急,她便没能追究。
到现在,那股异样又浮现心头。
陆尚握住她的手,悉声安慰:“兴许你是多虑了呢?陆显和马氏这些年一心给孩子看眼睛,瞧着并不像那等苛待的家长,且要真有什么,邻居们也该察觉到的,既然没人说,那多半也没太大问题,而小孩子最是敏感,情绪多变也是正常的。”
“你昨日不是说,想把她接去府城看眼睛吗?”
姜婉宁点头,从疑虑的情绪中走出来。
谁料陆尚却说:“阿宁,不是我舍不得这笔钱,可负担一个孩子的一生,这太沉重了,当年若不是看孩子可怜,我不会叫陆家人跟我做工,我能给他提供赚钱的途径,可若说直接给他们钱……”他轻轻摇头。
“可陆显他赚到的钱不够给孩子看病呀。”姜婉宁能明白陆尚的顾虑,只是想到陆明暇,实在于心不忍。
陆尚说:“我会试着给他调整工作内容的,且看他表现吧,若是能应对得过来,涨工钱也不在话下,自然就能多攒钱给孩子看病了。”
“你要是担心时间耽搁得太久,那等回去我跟奶奶说,叫她老人家出面,就说是她听说了明暇的情况,心头不忍,愿意出钱给孩子看诊,先把病情诊断下来,再慢慢治,诊断的钱由我们出,只是打着奶奶的名号。”
“至于你我……这不合适。”
但凡他与陆显是同胞兄弟,陆尚也不会这般迂回。
可他们之间还夹着一个王翠莲,当年王翠莲下场凄惨,多少也有几分事因他起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陆尚刻意保持与陆家兄弟姐妹距离的原因。
姜婉宁听了解释表示理解,也不再纠缠救助他们了。
片刻她轻叹一声:“听夫君的吧,若是实在不方便,那且算了,你这边更重要。”亲疏远近,她还是门清的。
说完陆显家的事,姜婉宁心头略有沉重。
陆尚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四五月份正是万物争春的时候,路边遍布花草,还有一些野生的桃儿缀在枝头,将落不落的。
姜婉宁已经很久没有来塘镇乡下的,心下很是新奇。
陆尚给她介绍,其实这些与前些年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偶尔能看见建在村口路边的小房子。
“那就是陆氏物流的中转点,平日用作仓储的,长工们也住在里面,用一道墙隔开……”
“看见那边的河了吗?那就是葛家村那条河,不过那是上游,水流不如下游清澈,周边的村民常在里面洗衣。”
说话间,马车很快抵达葛家村。
陆启早早得到消息,已带着大宝等在村口,瞧见马车赶紧迎了上来,带着大宝跟两人打了招呼。
陆尚问:“这个时间,村里是不是还在上货?”
陆启回答:“正是,已经是最后几车了,今天要给观鹤楼送肉鸭,这才耽搁了些,还有葛哥儿也在,正查验肉鸭呢!陆哥你要进去看看吗?”
陆尚扭头问姜婉宁的意见:“要进去看看吗?”
姜婉宁虽知陆氏物流在做什么,但亲眼见的次数还是很少的:“会有不方便吗?”
“方便方便,什么事也没有!嫂子您请——”不等陆尚说话,陆显已经让开了路,又推了大宝一把,“快带你老师到村里瞧瞧,小心别被人碰到!”
“好嘞!”大宝应一声,一溜烟跑到姜婉宁手边,他这几年个子拔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姜婉宁胸口的位置。
他没法跟小时候一样去牵姜婉宁的手,只能不远不近地走在她前面,一边走一边介绍:“老师您瞧那个黑小子,那就是葛哥儿!葛哥儿这几年可威风了,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他是陆氏物流的专职兽医呢!”
姜婉宁记得葛浩南,遥遥望去,果然是个又高又瘦的小黑小子,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提着肉鸭一只只检查。
陆尚和陆启就跟在他们身后,两人也没说什么生意上的事,光是瞧着前面的两人,一个是媳妇儿,一个是儿子,就足以叫他们嘴角扯得老高。
陆启感叹:“这一眨眼,大宝也这么大了,当初要不是求了嫂子启蒙,还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儿滚呢……”
第62章
姜婉宁只是对物流队的工作内容稍有好奇, 并不打算去打扰他们的工作,走到车队尾巴就停下了,远远驻足看了一会儿, 就示意大宝可以走了。
物流队的长工短工换了一批又一批,陆尚也不是对每个人都熟悉, 尤其是这两年他不怎么跟货了,好多人只知道顶头的是位陆老板, 却还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反而是陆启隔三差五来看看,大多数人都能喊出名字来。
有短工跟他打招呼,他原是想介绍陆尚给他们认识, 只是见陆尚摇了头, 他也只好作罢。
没过多久, 姜婉宁和大宝回来, 夫妻俩一合计, 不再多余浪费时间, 直接去养了小银鱼的农户家里, 借了他家捞鱼的小网兜,又买了一个装鱼的小盆,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 赶紧去了河边捞小鱼儿。
这边的小银鱼都是家养的, 虽是养在河里, 但也用渔网圈了起来,用网兜打捞很是容易,不一会儿就能捞起一小盆。
也不知这些小鱼是从哪里传来的,跟寻常鱼儿大是不同, 小小一尾,果真只有手指大小, 在太阳下仿佛能透光,反出一点银亮色,脑袋和眼睛更是极小极小。
陆尚才捞上就咬了两条,咯吱咯吱很是爽脆,细小的鱼刺根本不需挑拣出来,稍微嚼上两口就化掉了。
姜婉宁很少会吃生食,见状面色微变。
陆尚笑她:“先前不还说要试一试凉拌小鱼,阿宁不会以为会给煮熟再拌吧?”
姜婉宁没说话,光看表情,确是这般以为的。
陆尚弯腰从河中摸出一尾来,哄着她张嘴尝一尝,姜婉宁仍是忐忑,但对对方的信任,还是叫她试探着张了嘴。
小银鱼都是从河中现捞出来的,除了滋味鲜甜,鱼儿也是鲜活的,进到嘴里还甩着尾巴,吓得姜婉宁不觉瞪大了眼睛。
可等她依言咀嚼后,果真没尝出什么异味,那鱼儿入口即化,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以为是喝了一口甘泉水。
“可喜欢?”陆尚歪着脑袋问她。
姜婉宁没有说好,可也没有说不好,只试探着又捉了一条,小心翼翼地捏在指尖,像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般放进嘴里,与其说是品尝,倒不如说是在玩趣。
就在他们两人对面,陆启也带着大宝摸鱼捉虾,大宝对丁点儿大的鱼不感兴趣,他要捉就一定要捉最大的,颜色还要鲜亮,生命力更要旺盛,细数要求,可比镇上的酒楼苛刻多了。
陆启骂他屁事真多,大宝张口便是反驳:“才不是!敏敏最爱吃鱼,她这回没机会亲自来逮,我就给她带回去!”
不等陆启多想,就听大宝继续说:“还有亮亮的,还有中旺的,还有老师和师公的,还有私塾里的同窗的……”
他这么一数落,少说也有十几个人了。
陆启心情大起又大落,连带着看他也没了好气:“滚滚滚!你捉了这么多就自己付钱,老子没钱给你买鱼玩儿!”
“我才不要你钱!”大宝冲他略略略,“老师出门时给我钱了,我可以自己买!”
“哎我说你个臭小子——谁叫你要老师的钱了,你还不快点给我还回去,哎你还跑——”
姜婉宁和陆尚只是一眼没注意到,对面的父子俩就追逐了起来,大宝手脚轻快,一边躲着一边在河里摸索,弯腰躲打的间隙里就逮上来一尾黑鲤鱼,只他嫌弃太小,反手又丢了回去,溅起的水珠不偏不倚,正浇了陆启一头一脸。
陆启:“……混小子你给老子站住!”
待姜婉宁他们捞够了小银鱼,镇上牙行的牙人也过来了。
南星村和葛家村离得不远,走路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而他们又有马车,只用了一刻钟就抵达了南星村村口,下车就看见了要卖山的那家人。
陆尚没有第一时间表明态度,一口咬定:“看过再说,不急不急……”
卖山的这户人家姓王,一个王大叔一个王二叔,还有王二叔家的大儿子,几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山的优点。
姜婉宁尚愿意侧耳听上几句,可陆尚就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了。
正如牙人所说,这山不算高,又有专门开辟出的一条登山小路,从山脚到山顶也用不了太多时间,陆尚问了姜婉宁意见后,决定一路走去山顶看看。
这座山与塘镇周围的山野并没有太多区别,山上的草木也都是常见的。
但陆尚观察后却是发现,后山背阴的一面稍有坎坷,或不适合改造成梯田,但这面的羊草还算茂盛,用来养些禽畜还是恰当的,另一阳面就山坡就平整了许多,也更适合改造成梯田。
而从半山腰截断的山溪水流也不小,来日浇水灌溉,又省了下山打水的功夫。
陆尚从山脚看到山顶,还摘了山间的野果尝了滋味,心里越发满意,才到山顶,就跟王家人问:“你们就是要卖这座山吗?”
王家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只能如实说:“回老爷,正是这里。”
陆尚轻啧一声:“可我看你家这山头也没什么优势啊,山也不高,山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还要比旁人家高出三五十两?”
王二叔登时沉不住气了,他作了个揖:“请老爷明鉴啊!咱家这山虽没什么珍贵玩意儿,但就是因为不高,才不易招惹野兽,上山下山都是安全的!”
“而且老爷您看,从山顶往下看,周边七八个村子都尽收眼底,您便是只在山顶盖一座宅子,来日做个度假避暑的地方也后呀,这个价钱已经很低了——”
能叫陆尚满意的山头,他自然也不介意多给几两银子。
但他也不愿叫人把他当做冤大头,少不了演一演,能压下价最好,也不下去,好歹也不会被人当成软柿子,随意欺瞒坑骗去。
无论王家人怎么说,陆尚只是摇头:“山头一般,二百二十两太高了。”
好在那牙人晓得谁才是他的大主顾,如今也是帮着陆尚说话:“王叔您看,陆老板也是真心想买,这大清早就带着夫人一起来了,您便是看在陆夫人舟车劳顿的份上,给便宜一些呢?”
“再说王叔您也知道,咱们塘镇什么都不多,就是山头多,您今日咬死了价格不肯卖,把陆老板给气走了,下一个愿意买山的老板还不知在哪儿呢!”
说着,牙人又把王大叔拽去后面,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半天。
等他们再回来,王大叔的表情就有了几分缓解,他想了想,又说:“麻烦老爷叫我们再商量商量……我们很快就给您答复!”
陆尚微微颔首,喊着姜婉宁去看另一边的风景。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王大叔返回来,他一脸的肉痛:“老爷我们商量好了,实不相瞒,家中遭了变故,正急需用钱,不然我们也不会把祖传的山头给卖掉的,这山虽没什么用处,可毕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我们作为后代子孙,无端变卖已是不孝了!”
听他这一番说辞,陆尚面上不见半分异样,他仍是稍稍仰着下巴,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
王大叔说一咬牙:“二百零五两!这是我们能给出的最低价格,主要是我家山上有一山溪,山溪又没被糟践过,日后吃水用水都方便!”
陆尚这才算给了他正眼:“二百零五两?”
“是!”
陆尚又故作犹豫,直到王家快要按捺不住了,他才说:“那也行吧,不过我手上每那么多现银,还要等上几天,至于这山头的地契——”
“我们随时能办!”王二叔站到前头来,“还请老爷快些凑齐银子,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契,您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们随时能跟您去转地契!”
“那行吧。”陆尚言语间添了几分不耐,“我会尽快的。”
之后他便借口山上蚊虫太多,景致又太过寻常,早早从山上下来,勉强在村里绕了一圈,就带着姜婉宁离开了。
牙人本以为他着急买山,又不是差钱的,对这单生意自认十拿九稳,偏出了今天这一档子事,他又摸不准了,在马车上也没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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