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的第二场谢师宴,就安排在府城本家。
这场谢师宴的宾客就少了许多,都是与冯家家世相当的商贾之家,又或者是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这些人对于冯家,说句知根知底也不为过。
这次的谢师宴就正式了许多,冯家备了重礼,先向恩师献礼,再由冯贺叩首谢师。
底下人就等着一堵名师真容,可真看见冯贺拜谢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后,只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
然冯家三口人却是一口咬定:“没有错,贺儿就是受了姜夫子教诲,方有幸得中案首的。”
谢师之后,冯夫人陪在姜婉宁身边,为她介绍了娘家子侄,以及一些其他妇人,这些人都是自己或亲眷有心科考的,不论信不信她,先把关系打好,也算以防万一了。
姜婉宁身边多是女眷,陆尚就没再她身边,只他去了旁处也跟着沾光,又结识了好几家老爷公子,口头合作应了十几个。
这么两场谢师宴下来,得益于冯家的嘱托请求,参宴的人深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外头倒没传什么风声,可同样也有好些人知道,冯贺的案首是怎么来的了。
多少人家为这一女夫子纠结不已,偏偏在风头中心的姜婉宁一如往常,该去学堂去学堂,该去代写书信代写书信,就是在陆尚因劳成疾后,才闭门不出了半月。
陆尚从府城回来后,抓紧时间去了物流队一趟,跟陆启核对了这几个月的账目,又到各个供货农户家亲自查验了一遍,符合要求的继续合作,另有两家猪肉不达标的取消。
还有长工们该赏的赏,该罚的罚,都是一起做工的,谁干活勤快谁爱偷懒,那么多人看着,总是逃不过的。
另外他不在这几月,因着物流队常在镇上出入,又日日拉着货物给酒楼餐馆送货,也叫其他商家看到了便利,有好几家小餐馆找陆启来问,能不能也给他们一起送。
陆启说:“我只把这几家记下了,陆哥不在我也没敢答应,只跟他们问了问价格,可以按着观鹤楼的走,就是量太小,一个月也不如大酒楼一天的量。”
陆尚想了想:“可以接,正好我还想着把长工们给分一分,有负责驾车的,有负责上货的,等到了镇上就换下一批人,再分别送到相应的商户手上,大概就是分成四五部分。”
这也就相当于添加了中转点,又有专门的取货员送货员,每人长期负责同一任务,既能增添熟练度,又能最大程度地提高效率。
陆尚仔细讲了一遍后,陆启也明白了。
陆尚又说:“不过取货送货拉车等的工作量不同,工钱自然也有差异,像取货送货比较累,工钱就多一点,拉车不费什么力气,一天也就三五文,等晚点你先问问,看有没有人要选,我也好有个大概成算。”
“除了这种一镇范围的短途配送外,还有像岭南这样的长途配送,等后面生意合作多了,也会改成专人专职,取货的只管取货,送货的只管送货,押运的也只管押运。”
“现在还是生意不多,等以后生意多了,这百十来人肯定还是不够,就是现在这些人都不愿选拉车等工钱少的也没事,以后再慢慢招人就是,你也可以挑些机灵的试着培养,你纵览大局,但取货送货这两部分,还要有各自的管事,就算小管事了。”
陆启听明白了,又有些忐忑:“陆哥,我纵览大局,那你呢?陆哥你不管我们了吗?”
“想什么呢!”陆尚笑骂道,“我当然还管,但就像这回去岭南,我一走走半年,难不成物流队要瘫痪吗?”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安心了。”陆启傻笑道。
又过几天,詹猎户带着剩余人从岭南回来。
他们不急着赶路,把货送到后又在岭南府城多留了两天,因着有陆尚提前发放的工钱,也能在异乡捎带些特产。
陆尚找詹猎户细致问了返程,得知一切顺利后很是松了一口气,之后便是按照约定,给这批长工放了足足半个月的月假。
而后他与黎家大少爷见面,拿了应得的报酬后,又约定了下一批木料的运送时间,提前签好契书。
黎家大少爷也听说了冯贺于一女夫子手下念书的事,对陆尚更是多了许多好奇,他甚至直言不讳:“其实我有个疑问,到底是陆老板受了尊夫人教导才考上的秀才,还是尊夫人受了陆老板教导才有了这番才学?”
陆尚一愣,旋即失笑:“就不能是两不相干吗?不过我的才学是远远比不上夫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黎家大少看向他的目光更是惊讶了:“我倒是很少见到会这般坦然承认,自己不如家中妻子的。”
对此,陆尚只是笑而不语。
跟黎家大少告别后,陆尚又专程去了平山村一趟,这趟是为了搁置已久的草药生意的,也就是医馆有固定草药来源,散货多少并不是很看重,不然这般拖延半年,只怕要误了大事。
到了平山村后,陆尚又是狠狠惊讶了一次。
原来蔡家两兄弟和蔡村长召集了全村人,趁着开春上山,将外围的草原全采摘了来,顺带着提前去临近村子预约下,周边这十里八香的,农家采摘的草药基本全叫他们收了去。
陆尚不知这些药材的价值几何,却能认出其中的山参灵芝来,咋舌许久,当场拍板道:“无论这些药草值多少钱,抛去成本后的盈余,我皆与你们对半分。”
“日后蔡勤蔡勉,你们两个就只负责草药这一块,从收货到送货全由你们负责,如果一年内质量把控完美不出问题,那等下一年我就只抽一成利,剩下的全归你们所有。”
“收货送货时的车马就去镇上找,陆启会安排好的。”
药草一事陆尚实在出不了什么力,又多是琐碎,不如全权放手,也当卖个人情了。
蔡家人受宠若惊,只把陆尚看做财神爷,要在家里给他供奉呢!
这又是物流队又是黎家又是草药的,听起来事情好像不多,可真做起来了,也是把人忙得晕头转向。
将草药送到医馆,又结算了银两后,这大半个月的忙碌总算暂告一段落,而就在当天晚上,陆尚半夜忽然发起了高烧。
姜婉宁守了他半夜也不见高热褪去,只能赶紧找了大夫过来,诊断后才知是积劳成疾,又因身子基础不好,一下子爆发出来。
陆尚高热连日不退,人也跟着糊涂起来,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往往才喂完粥,不等喂药,一回头他便又睡下了。
为此陆奶奶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姜婉宁与他同屋照顾着,某日撞见陆尚全无情绪的眸子,更是连着做了两日噩梦。
——梦里的陆尚没有灵堂诈尸,她为夫君守灵七日后,便被王氏拖回家中,每日只能睡一个时辰,其余便是做不完的家务,王氏还在镇上接了洗衣的活儿,每天都是十几盆脏衣服,全要她来洗,从早洗到晚,偶尔耽搁了,更是少不了一顿毒打。
后来王占先还是染了赌瘾,处处求不得钱后,便将主意打到了姜婉宁头上,她成了第二个王氏,被卖给富商做冥妾,被生生逼疯在柴房中,至死也未能与家人团聚。
这般惨淡的结局叫姜婉宁面上血色全无,强打着精神给陆尚换了衣裳后,终忍不住将连埋在他掌心里,泪水蜿蜒而下。
就在这时,陆尚动了动手指,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尾,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别哭,阿宁……”
这日之后,陆尚的病情有了好转,在姜婉宁和陆奶奶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终于在七日后好得差不多了。
姜婉宁吸取这次教训,特意去医馆里挂了诊,以后每隔一月都有大夫上门,一家三口全都算上,都要请脉,有什么毛病及早发现。
便是陆尚彻底康复了,姜婉宁也没放他出去,说什么也要歇足一个月,最好力壮如牛了再出门。
陆尚哭笑不得,却也没再坚持出去。
他跟着姜婉宁的作息,早睡早起,一天两套健身操,晚饭后还要散步半个时辰,其余时间就是扫扫院子打打水,念念书写写字,兴致来了再做上一大桌美食。
这么坚持了一个月下来,还别说,陶冶了情操之余,他的身体也健壮了不少。
陆尚还是进出厨房时发现,门框好像低矮了一些,之后再一量,竟然又长高了,还有胸口大臂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不光他,就连姜婉宁也拔了个子,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眨眼入了夏,陆奶奶终于忍不住提及,想要回陆家村一趟,这次不管谁说,都改变不了她要回去的念头。
陆尚和姜婉宁对视一眼,无奈答应。
第二天一家人借了庞大爷的牛车,陆奶奶收拾了包裹,可到了上车时被陆尚骗走,等出了塘镇才发现,包裹已经被丢在家里了。
陆尚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您非要来陆家村就来,反正今晚回家时我们还是要把您给带回去的,往后塘镇就是您的家。”
“你——”陆奶奶被他气得不行,求助地望向姜婉宁,谁料在她眼中孝顺能干的孙媳也跟大孙子统一了口径。
姜婉宁态度温婉:“再过两月夫君又要去岭南了,奶奶您就忍心叫我一人在家里吗?”
“……不是还有江婶?”陆奶奶迟疑着反驳。
“可江婶是外人呀。”姜婉宁垂眸轻叹,“没关系的,奶奶您要是不愿意,那便只留我一人在镇上好了,我不怕。”
“……”陆奶奶彻底没话说了。
时隔半年多,几人又回了陆家村。
陆家一切照常,陆老二带着儿子下地种田,马氏带着两个姑娘在家洗衣做饭,可就是这样稀疏平常的画面中,偏弥漫着一股死气。
陆老二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看见陆尚他们后只重重哼了一声,连陆奶奶也不理,回房摔上了房门。
很快,陆奶奶就从陆显口中得知了家中发生的一切。
陆尚也是才知道,原来早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王占先用卖姐的钱还了赌债,把剩下的钱又投进了赌坊中,毫无疑问,输得分文不剩,再借再输,陷入死循环。
他才娶没两年的媳妇儿跟着其他汉子跑了,临走时偷走了家中所有铜板,而王占先因迟迟还不上赌债,被赌坊的人弄瞎了另一只眼,没过半月又敲断他的四肢,从此再也不能离床。
他那八十的老母受不了打击去世,亲爹连自己都顾不上,更是管不了这个没用的儿子,葬了老妻后就离开了陆家村。
没过半月,王占先就被村民发现死在家中,连尸首都臭了。
三人在陆家吃了一顿饭,陆尚看见了陆启那已经确定看不见东西的女儿,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天生瞎了一只眼睛的王占先。
陆尚沉默良久,半晌道:“过两天我叫人来接你,你跟我去镇上干活,趁着孩子还小,看看还能不能治。”
陆显和马氏不约而同望过来,惊讶之后便是感激。
陆家已经没有他们的房屋了,原属于陆尚和陆奶奶的房子被当做了杂物间,满是灰尘不说,还堆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最后几人没有在陆家村过夜,赶在天黑之前回了镇上。
回来后陆奶奶沉默了好几天,直到陆显被物流队的人送过来,说好给陆尚打打下手,她才算勉强恢复了几分精神。
时光流转, 五年时光一晃而逝。
姜婉宁从私塾回来,一进家门就瞧见了陆尚的马车,她脚步一顿, 跟院子里打理花草的陆奶奶问:“夫君又逃学了?”
果然就听陆奶奶说:“可不是!晌午刚过就回来了,说是塘镇的管事们要来报账, 他得在场,管事们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尚儿却是到现在都没出书房。”
要叫陆奶奶说,念书可比做生意重要多了,商人不一定能当官, 那些当官的总没有会缺钱的。
可换一种说法, 要是没有陆尚经商赚钱, 他们家也不会从陆家村搬去塘镇, 如今更是搬来府城, 换了一座三进的大宅子。
五年来, 陆氏物流的生意越做越大, 先是用两年时间包揽了多半个塘镇的物流运输,又逐渐向外扩展,直将商队开满整个松溪郡, 便是松溪郡之外的一些地区, 也设了物流中转处。
就说黎家木料往来的岭南府城, 这一路设了足足十二个中转区,每个区域设置两名管事十二名长工,又有临时招募的短工数人,除了定期押运黎家木料外, 其余时间则接些散活,或是给周边区域送货, 或是给私人寄送一些物品,偶尔也会接几单护送客人的活儿。
而陆尚前几年提前的分区定职也实行开来。
比起物流队最初的送货流程,现在不同的人负责不同工作,就拿塘镇观鹤楼的单子来说,从取货到送货,中途需要至少三拨人经手。
第一拨是散落在各村的取货员,他们提前将蔬菜肉类打包准备好,再统一运送到村口储货仓,等着第二拨运货员到储货仓点货取货,运到塘镇城门中转点,到了中转点第三拨送货员就会接手,将货物送到顾客手上。
每一阶段都会有管事带着理货员清点数量检查质量,同时对每日的收支、工人上工情况做好记录。
取货员、运货员、送货员多是本地人,并以三比一的比例配置短工和长工,长工下工后可到当地置办的员工宿舍居住,短工则不提供居住地点,一定数量的长工保证了物流的稳定运转,短工则是对当地情况了解更多,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工作效率,工钱亦根据实际情况各有差异。
管事则是由陆显初筛,陆启复筛,陆尚抉择,最后派遣,大多是从最初一批长工中挑选出来的,这些人对陆尚有着绝对的忠心,又曾长期从事物流工作,牢记每一步流程的要求。
而理货员就更是神奇了,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虽是年纪小,可全能写得一手好字,算数记账的本事更是不逊于账房老手。
若是有心打听不难发现,这些孩子都是从一条巷子里出来的,曾在一家无名学堂里念书,出师不过一年,就全安排进了物流队中,而陆氏物流的好待遇,那可是整个整个塘镇都知道的,物流队这两年不招长工,百姓们便抢着去做短工,要是谁家汉子能进陆氏物流,上门说亲的媒婆都要多几个!
几年下来,陆氏物流的运营模式已经与陆尚上一世的经营趋于一致,最多是运输速度和运输工具有些差别,另外便是只涉及陆运,尚未发展出海运空运,但这全是受限时代发展,远非陆尚短时间能改变的。
按理说陆尚全心发展陆氏物流,怎么也跟逃学扯不上关系。
说起逃学,这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今圣上登基六年有余,却是始终子嗣单薄,多年来膝下只一个小公主,直到前年年初,皇后诞下皇子,圣上龙心大悦,大赦天下,除流放之地犯官、死罪犯人外,各郡县罪籍一律赦免。
同年春闱,圣上钦点三甲,琼林宴上首次提出商户参考一事,朝堂争执一年之久,终于在去年年初推行科举改制,允商户之子参加科考,为防官商勾结,入朝者需摒弃家族生意,若有插手家族商事,皆按贪污论罪。
换言之,当官还是经商,只能选其一。
彼时姜婉宁的私塾已经开了四年,教授学生多是塘镇和府城的大户,每旬集中授课一次,其中男子十九人,女子六人,十九名男子中通过院试的仅有包括冯贺在内的两人,其余人则以通过院试为目标。
区区院试,自然不在话下。
在姜婉宁的教导下,这十七人虽未能再出案首,但也一同过了院试,名次最高者排行第八,最次者也在百名之内。
庞亮到了参加院试的最小年纪,以区区十岁稚龄榜上有名,虽是缀在榜尾,可也轰动一时,却不知,这乃是他在姜婉宁的要求下,故意藏拙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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