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宁其实并不知道该不该收下他,可看那小少年装得浑不在意,偏不断往这边偷看的模样,忽得心念一动。
她轻笑道:“当然可以。”
“再不然的话……啥?夫人你说啥!”姑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您同意了?您愿意收下中旺了?”
姜婉宁说:“只要会识字算数,能做账房就行了对吗?”
“哎对对对,能当账房就行了!”
姜婉宁算了算:“那便在我这留两年吧,两年后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叫他去柜台再学上一两年,等十四五岁了,也就能做工了。”
姑姑万没想到,姜婉宁这边竟连后面都能给安排,顿是喜出望外,当即上前两步,抓住了姜婉宁的手又是摇又是晃,嘴里的谢就没停过。
今天已经耽搁了大半天,姜婉宁也有些累,便不把人留下了。
她说:“叫亮亮和中旺也回去休息两天吧,两天后回来上课,下次再回来,可就没有之前那样轻松了。”
庞大爷和姑姑一起应下,又道了好几声谢,方才从陆家离开。
姜婉宁和陆尚只送他们到门口,看他们都上了车,也就合上了大门,于是他们也不知道,庞大爷一家在巷子里走了一路,也跟巷子里的百姓说了一路。
说什么?
——哎你一定不知道吧!陆秀才家不光陆秀才会识字念书,他家夫人也厉害着呢,今儿我就是叫小孙孙来拜师的。
——拜谁为师?当然是陆夫人了!
——什么妇人不能做夫子,大姐你这可就短见了!我家小孙孙在她那学了一个月,会写了二三十个字,还会背诗呢!再说你知道人家陆夫人才收多少学费吗?我怕说出来你都不信!
——不光我的小侄儿,我也叫俺娃跟陆夫人学识字算数了呢!人家陆夫人说了,先学上个两年,等学的差不多了,就送他去柜台上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俺娃将来要做账房先生嘞!
甭管是炫耀还是什么,反正等庞大爷的牛车从无名巷离开,大半个巷子的邻居都知道了,陆秀才家的小娘子,能给孩子启蒙呢!
无名巷住的这些街坊邻居里,谁家没个小孩的,大点的十二三岁,小点的三四岁,可要是论五六七八岁能启蒙的,那也不在少数。
自陆尚他们一家搬来不久,左邻右舍就知道,他家有个秀才老爷!
只可惜秀才老爷瞧着不亲切,还整日不着家,他们除了乔迁宴上跟他见过一面外,其余少有跟他打照面的时候,便是有那动心思想找他做教书先生的,也根本寻不着机会。
早姜婉宁在巷子口摆书信摊的时候,邻居们就惊讶过,但惊讶归惊讶,他们也没多想,经庞大爷一提,可不就给他们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镇上的人对念书做官倒没太多幻想,但就像庞亮姑姑说的那样——
你管他是男是女,能叫家里的娃儿识上几个字,总比大字不识强吧?
只要不涉及到做官,不考虑朝堂上那些迂酸规矩,其实大多百姓对男夫子女夫子并没有太大感悟。
就说人家大户人家的女眷少出闺阁,可到了他们寻常百姓家里,女人干得活儿一点不比男人少,街上也没少抛头露面。
至于什么男女之防,人家陆秀才都没介意,他们有什么好在乎的。
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无名巷子的讨论话题就变了。
转过天来,有孩子的人家碰了面,先要问一句:“你家要送孩子去识几个字吗?”
“我家还得再想想,一个月三百文呢,也不是一笔小钱……”
“哎也是,我家也要再考虑考虑,不过你说,咱们要是不在女夫子家吃晌午饭,能不能稍微便宜一点?”
——女夫子。
之前邻居们提起姜婉宁,要么是秀才娘子,要么是陆家媳妇儿,可这才几个时辰,就全变成了女夫子。
对于街坊间的变化,陆尚和姜婉宁尚未知晓,而陆奶奶这一天也没怎么出门,自也是没听见这些闲话。
陆尚打算最后歇一天,赶明儿就回正轨,该租房租房,该送货送货。
他之前就说给姜婉宁做一道小炒黄牛肉尝尝,现下有了新鲜牛肉,家里还有做全鱼宴时剩下的青红辣椒,择日不如撞日。
他在厨房里忙着炒菜,姜婉宁就和陆奶奶搬面板菜盆出去,一人负责压面皮,一人负责装馅儿,边聊天边包着饺子。
昨天庞家来人时,陆奶奶在屋里听了个差不多,如今再想起来,便是止不住的唏嘘:“这转了一大圈,还不是转回来了……”
“也是婉宁你自己有本事,要是换做旁人,只怕处理不好了,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坏心,来做这个搅家精!”
姜婉宁动作一顿,明智地没有接这个话。
一家人吃过午饭,各自回房歇了半个时辰,陆奶奶就搬着她的小板凳和毛线团出了家门,要去巷尾找老伙伴打络子。
哪成想她坐下没多久,身边就围了一圈人。
就连田奶奶都细细打量着她,神神秘秘地问了一句:“陆奶奶,你家孙媳妇儿还招学生不?”
“啊?”陆奶奶一下子懵了。
就在她被人团团围住的时候,陆家的大门又一次被敲响。
彼时陆尚和姜婉宁才起床,陆尚脑袋昏昏沉沉的,正靠着床头缓和,姜婉宁简单擦了把脸,到梳妆台前打理妆发。
听见门响后,她肩膀抖了一下,这些天都快生成心理阴影了。
陆尚也睁开眼睛。
两人等了两息,门口还是有敲门声,姜婉宁才站起来,就听陆尚在后面说:“没事,我去开门。”
说着,他从床上下来,开门喊一声“来了”,继而快步走出去。
姜婉宁想了想,又重新坐回去。
然而她才坐回去没多久,又听院里传来陆尚的声音:“阿宁,找你的!”
姜婉宁无法,只好尽快打理了一下襦裙和碎发,怀着不解走出房门。
她出了房间才发现,原来找她的还不止一人。
就她站在门口打眼一瞧,院里少说有十来个人,眼熟的眼生的,只全都是妇人。
“这是?”她下意识看向了陆尚。
可是这一回,陆尚摇了摇头,只留下一句:“阿宁你们聊,我出去转转。”说完,他竟径自走出了家门。
他的这番举动可把姜婉宁惊呆了,偏偏不等她追问,找来的妇人们已经开了口:“陆夫人呀——”
这个称呼一出来,姜婉宁便是眼皮一跳。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她们说:“我们大家伙听说,陆夫人也是能识文断字的,夫人昨天又收了俩学生,那我们家里也有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夫人您看——嘿嘿。”
这么多人在,便是一人一句话,也能将姜婉宁说得晕头转向。
像那田婶家的侄子,许大娘家的孙子,张大嫂家的儿子……这还只十几家人,就这么一数,二十个孩子都是少的。
姜婉宁被吓到了,磕磕巴巴道:“不是、等等、我是说——”
“哎我知道夫人这边是要收学费的,不就是三百文,大家伙都拿的起,只要夫人收了,我们保准按时来交学费,还有晌午饭,咱们住得近,就不给夫人添麻烦了,孩子们都能回家吃……”
“是呢是呢,像我家还开着包子铺,夫人上课辛苦,等到了饭点,我就给夫人送饭来!”
“还有我家!我听说念书写字是要用到桌椅的,夫人你看差多少,我家就给做了!”
明明姜婉宁还没说话,可听她们的说辞,好像这些学生已经被收下了一般,就等着入学了。
姜婉宁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赶紧说:“等等等等,婶子大娘们先等等,这事不是这么简单的呀……”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妥吗?”
姜婉宁领她们到西厢的小学堂一看:“我这里的屋子就这么大,我刚听你们说,至少要有十几个学生,这屋子怕是放不下呢。”
众人万万没想到,影响他们孩子入学的不是姜婉宁的应许,问题竟是出在了客观条件上。
姜婉宁到底还是低估了邻里间办事的本事。
众人才低落了不过片刻, 就听后面响起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若只是地方不够宽敞,我倒是知道一个合适的地方。”
大家询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是风娘。
风娘和她家男人是两年前才搬过来的, 带着两男一女三个娃,一直都是男人在外赚钱, 风娘在家照看孩子,偶尔还会接些缝缝补补的零散儿。
她家男人是个走货郎, 每天走街串巷,除了在镇上叫卖外,还经常去下面的村子里卖东西, 因着人勤快, 也不怕苦不怕累, 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
她家租的那套房子带一个很大的仓房, 只是仓房和主宅并不在一起, 中间隔了三四户人家, 他们又怕把进来的杂货放在里面被偷, 便一直闲置着。
风娘长得不高,眉眼很是秀气:“我家的仓房空了两年了,就在巷尾, 地方很大很宽敞, 要是好好收拾一番, 用作学堂正合适。”
“仓房里面只有一些没用的腐木桌椅什么的,便是收拾起来也简单,等明天我家男人回来了,我就叫他打扫干净, 看看再怎么添桌椅。”
不等姜婉宁说话,其余人纷纷应和起来:“我知道风娘家的仓房, 也没出巷子,孩子们上下学业安全,我觉得行!”
“那这样,风娘你家的仓房每月多少钱?大家伙把钱给凑一凑,不能叫你家单独出……”
姜婉宁:“……”行吧。
她默默站在一边,等大家伙都商量好了,连怎么分摊仓房怎么订做桌椅都安排好了,她们可终于想起姜婉宁来。
田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替大家伙问道:“那上课的地方有了着落,夫人看学生?”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婉宁也不好再说拒绝了,她想了想道:“那这样,等夫君回来了,我再跟他商量商量,最晚明天给大家答复可好?”
“还有大家叫孩子来我这,那是想叫他们将来科考,还是要做账房之类的文书,又或者只单纯识几个字,这总有些想法吧?”
说起这,不出意外,底下又是一阵喧哗。
有大声说要当账房的,有说要去给大户人家做管事的,还有说要去医馆给大夫当学徒的……好在姜婉宁听了一圈下来,却是没有人想着走仕途。
科考这些她虽也能教,但要是这么多人都想着科举入仕,也足够叫她头疼。
先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走这条路,就算她拼死拼活把所有人都教出来了,一条街上全是秀才?只怕要有人怀疑是不是科举舞弊了。
她虽没有当场应下,可听了这么多人的回答,心里也基本有了数。
她好声好气地把人送走,回房喝了两口水,只还没等安生下来,又是来了下一波人。
这一整个下午,不光陆奶奶被围着,姜婉宁在家也没能得空,一批又一批的邻居找来,说来说去都是想叫孩子认字的事。
偏偏这些邻居对她多有照顾,姜婉宁也做不到把人赶出去的事,只能一一接待了,又全拖去明日再谈,而她粗略估摸着,少说有三十个孩子了。
就这样一直到陆尚回来,家里的人才算少一些,但还是时不时响起敲门声,这次来的就是单门单户,又或者一两家一起了。
其实原本也没有那么多家想送孩子念书的,可谁叫这一下午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些,再加上相熟人家的撺掇,反正到各家都歇下,无名巷里的四五十户人家中,已经来了三四十户了。
那日庞大爷来质问时,陆尚尚站在姜婉宁身边,无论是帮她说话,还是默默支持,总归有个人陪着,然而这一次,陆尚只管躲闲。
就是吃完饭时家里来了人,陆尚也只往旁边多,等把人送走了,他才肯出来偷笑两声。
姜婉宁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又少不得迁怒两分,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一下:“夫君又笑!”
陆尚全不在意,趁着她转身时,反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往后阿宁怕也没闲喽!”
“喂——”姜婉宁转身,可对方已经跑开了。
她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可回神后,眼尾还是漾开了一抹笑意,心口也暖烘烘的,全是对未来的希望和美好。
就好像……本以为是一望见不到底的深渊,然到了谷底却发现,那底下竟是开起了朵朵小花。
笑归笑闹归闹,到了晚上,两人还是说起正事来。
孩子多有利有弊,可既然决定收下他们了,那总该为他们负责,主观上有姜婉宁负责,剩下的便是一些外在条件了。
姜婉宁说起风娘家的仓房,陆尚却说:“若是决定用那里,不如由我们出钱,看看是租还是买,这等涉及到钱财的事,还是分得清楚些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人太多了,以后谁家不来了谁家添人,又是一笔烂账。”
陆尚说:“还有学费束脩这些,庞大爷家是按三百文算的,但当初你也说了,这是看在他家庞亮是第一个学生反份上,其余人呢?”
提起这,姜婉宁有些犹豫:“我倒没想着靠学堂挣钱,若是要我负责学生们的纸笔,那一个月三百文反有些不够,可要是再多了……都是寻常百姓,既没想着把念书当叫出路,花销太多,反成了负担。”
便是到了这时候,她仍觉得:“其实,能认些字、学学算数也挺好的,人这一辈子,谁知道哪天就能用上了呢?”
换做另一个人,或许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可陆尚却知道,普及教育有多重要。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那不如就把学费改成按日收费,每人每天三五文,只当你的授课费,其余纸笔就叫他们家里准备。”
“而且这些孩子都住在巷子里,晌午回家吃饭休息就可,这样又少了一顿饭钱。”
姜婉宁问:“可纸笔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我知道,但你忘了沙盘吗?”陆尚轻笑两声,“他们家大人不是说了,没想着走科举的路子,那只要会写会认就好了,偶尔用纸练练,其余时间就在沙盘上写画便是。”
话落,却见姜婉宁直接坐了起来,黑暗里那双眸子格外灵动,盈满了月光。
陆尚笑问:“问题可都解决了?”
姜婉宁歪了歪脑袋:“到现在发现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那就睡吧,等明天早上我去给你问问仓房,把你这边处理好了,我才好安心去办旁的事。”陆尚说着,拉姜婉宁躺下来。
姜婉宁满脑子都是学堂的事,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可她稍稍一歪脑袋,就能看见陆尚已经闭眼的模样,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慢慢沉寂下来,最终化作一片安详。
“夫君寝安……”姜婉宁小声道了一声。
本以为陆尚已经睡下,可下一刻,便是他沉沉的声音:“安。”
黑暗中,姜婉宁的嘴角微微上扬,终合上双眸。
道了第二天早上,不等陆尚和姜婉宁起床,门口已经有人来了。
陆奶奶年纪越大觉越少,且经过了昨天的一下午,她也知晓了邻居们是想做什么。
她听见敲门声后便赶紧开了门,看见门口的一大帮人也没生怯,只侧身让开大门:“尚儿和婉宁还歇着,大家先进来坐吧。”
一帮人进了院里倒也没喧哗,只接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只是屋外有人没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陆尚睡梦中蓦地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却是一扭头就能看见打在窗子上的人影。
尤其是再一细看——
“?”陆尚疑惑地推了推姜婉宁,“阿宁,家里是不是又来人了?”
姜婉宁被叫醒还是迷迷糊糊的,可等她往外面一看,也很快就精神了,她下意识看了陆尚一眼,两人一对视,目光中尽是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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